谁这么有心,把莲波的东西放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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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lightflow 于 2011-07-26, 09:4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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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杯论坛 › General Category › 文学、艺术、音乐、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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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莲波女士的诗歌及文章 (Read 2973 times)
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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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莲波女士的诗歌及文章
06/12/07 at 16:06:04
莲波:细眉细眼微笑的女子,在苏州出生和长大,93年在网上出现,活跃在十多年前北美中文BBS的一代才女,赢得倾慕无限。她和方舟子属于同辈网人。 据说现在纽约。 昨天偶遇方舟子, 本想让他代为问候致敬,但他说已有好多年没有联系了!

莲波的伪诗经体旧译有两首歌曲最为人熟悉,分别是Scarborough Fair 和Green Sleeves。

尚有南望乡云作诗忆之:

“昔有红颜翻绿袖,淙淙妙响动心弦。蓦然回首泉源处,不见当年绝世莲。”


《鹧鸪天·卷首诗》

      ·莲波·

    未到身衰心已孤,
    文章江海苦沉浮。
    几番分解人间事,
    化入诗声总不如。

    长日尽,笑音疏,
    赋词犹在识君初。
    十年笔墨云烟散,
    唯有此情字字珠。
   
《鹧鸪天·赠友人》

  元夕已至,去日匆匆,把酒当歌,四顾茫然。举箸提
笔,皆感寂寥。遂快填《鹧鸪天》一阙,低唱以自娱,长
歌兼赠友人。

    放眼江山终是空,
    吟诗举酒意无穷。
    琴心三叠初弹后,
    悲喜宛如袖底风。

    心未淡,血犹浓,
    清歌一阙梦千重。
    回眸暗夜愁何限,
    魂在故园明月中。

《鹧鸪天·词话结语》

  莲波词话写了七篇,没了思路,写不下去了。还是了断了
吧,莲波做事,向来喜欢有始有终的。如若以后有了心情,还
是要再写的。

    酒苦书香尘满樽,
    一经唐宋一浮沉。
    伤春何日归吴郡,
    听雨当年忆白门。
  
    词话浅,墨痕深,
    心中山水意中人。
    此生设若无缘聚,
    残稿孤魂两处焚。

《鹧鸪天·为雕之归来而作》

    浪迹江湖来去频,
    几掀苍羽幻浮云。
    君书满壁痴颠句,
    我作春风带笑嗔。

    晴雨面,隐明身,
    怎知不是梦中人?
    他朝若得真容见,
    闲话当时旧墨痕。

   《浣溪沙·一夜读词》

       ·莲波·


     拍遍词书已五更
     敛眉扼手韵初成
     但期无雪也无风

     苔砌渐堆昨夜月
     萤窗空点隔年灯
     卧听来日江潮声

    《临江仙》

     ·莲波·

    回首清波人已去
    远山珠泪虚盈
    此生不解千年盟
    笙歌寻梦影
    岁月载风声

    何事空题肠断句
    香笺彩袖云屏
    多情更苦是痴情
    拈花相对望
    亦醉亦澄明


译歌二篇 其一《斯加波罗之市》 Scarborough Fair

问尔所之,是否如适。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Parsel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彼方淑女,凭君寄辞。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伊人曾在,与我相知。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嘱彼佳人,备我衣缁。 Tell her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
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Parsel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勿用针砧,无隙无疵。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伊人何在,慰我相思。 Then she wi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伴唱)
彼山之阴,深林荒址。 On the side of hill in the deep forest green,
冬寻毡毯,老雀燕子。 Tracing of sparrow on snow crested brown.
雪覆四野,高山迟滞。 Blankets and bed clothers the child of maintain
眠而不觉,寒笳清嘶。 Sleeps unawafe of the clarion call.

嘱彼佳人,营我家室。 Tell her to find me an acre of land.
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Parsel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良田所修,大海之坻。 Between the salt water and the sea strand,
伊人应在,任我相视。 Then she wi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伴唱)
彼山之阴,叶疏苔蚀。 On the side of hill a sprinkling of leaves
涤我孤冢,珠泪渐渍。 Washes the grave with slivery tears.
惜我长剑,日日拂拭。 A soldier cleans and polishes a gun.
寂而不觉,寒笳长嘶。 Sleeps unaware of the clarion call.

嘱彼佳人,收我秋实。 Tell her to reap it with a sickle of leather.
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Parsel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敛之集之,勿弃勿失。 And gather it all in a bunch of heather.
伊人犹在,唯我相誓。 Then she will be a ture love of mine.

(伴唱)
烽火印啸,浴血之师。 War bellows blazing in scarlet battalions.
将帅有令,勤王之事。 Generals order their soldiers to kill and to fight for a cause.
争斗缘何,久忘其旨。 They have long ago forgoten.
痴而不觉,寒笳悲嘶。 Sleeps unaware of the clarion call.




译歌 其二 《袖底风·绿袖》 Greensleeve

我思断肠,伊人不臧。 Alas my love, you do me wrong
弃我远去,抑郁难当。 To cast me off discourteously
我心相属,日久月长。 I have loved you all so long
与卿相依,地老天荒。 Delighting in your company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 Greensleeves was all my joy
绿袖飘兮,我心痴狂。 Greensleeves was my delight
绿袖摇兮,我心流光。 Green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
绿袖永兮,非我新娘。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sleeves

我即相偎,柔荑纤香。 I have been ready at your hand
我自相许,舍身何妨。 To grant whatever you would crave
欲求永年,此生归偿。 I have both waged life and land
回首欢爱,四顾茫茫。 Your love and good will for to have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 Greensleeves was all my joy
绿袖飘兮,我心痴狂。 Greensleeves was my delight
绿袖摇兮,我心流光。 Green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
绿袖永兮,非我新娘。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sleeves

伊人隔尘,我亦无望。 Thou couldst desire no earthly thing
彼端箜篌,渐疏渐响。 But still thou hadst it readily
人既永绝,心自飘霜。 Thy music still to play and sing
斥欢斥爱,绿袖无常。 And yet thou wouldst not love me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 Greensleeves was all my joy
绿袖飘兮,我心痴狂。 Greensleeves was my delight
绿袖摇兮,我心流光。 Green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
绿袖永兮,非我新娘。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sleeves

绿袖去矣,付与流觞。 Greensleeves now farewell adieu
我燃心香,寄语上苍。 God I pray to prosper thee
我心犹炽,不灭不伤。 For I am still thy lover true
伫立垅间,待伊归乡。 Come once again and love me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 Greensleeves was all my joy
绿袖飘兮,我心痴狂。 Greensleeves was my delight
绿袖摇兮,我心流光。 Green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
绿袖永兮,非我新娘。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sleeves

其文以诗经格式译出,尽管属于再创造,但极尽新意,以第二首绿袖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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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Edit: 06/15/07 at 01:21:14 by 半杯论坛 Administrato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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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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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有关莲波女士的诗歌及文章
Reply #1 - 06/12/07 at 16: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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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Edit: 06/12/07 at 17:34:21 by 半杯论坛 Administrato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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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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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有关莲波女士的诗歌及文章
Reply #2 - 06/12/07 at 16:25:42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只有香如故
Date: Wed, 18 Jan 1995 07:38:28 GMT

         只有香如故

  昨天买了一种新的洗衣粉,拆开来用,先把鼻子凑上去闻一闻。

  我突然觉得有点头晕,似乎它的香气引发了某种回忆。记忆深处有个
小东西喃喃地想说些什么,却还欲言又止。

  我想起来了。这是好稔熟的一种气息啊,它曾经温存于我生命中一些
纯澈明净的日子。那是一些太小时候想不到,大了又不会再去想的日子;
是非常肯定地一去不复返的日子;是应该装在水晶瓶里捧着看着读着的日 
子。

  趁现在还没有太老,把它记下来吧。要是再等些日子,就算再想起,
也未必能写得下来了。


  我的第一支唇膏,就是这种香味。

  那时还上着高中。街上已经有了黄裙子和红嘴唇,但背着大书包的我
们,似乎还很少想起过这些。

  然而该来的终究要来。在大家一阵风儿哇哇学唱《童年》的时候,高
年级有个男孩子终于走过已经算是青年的我的窗前。

  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很可爱:

  每天早上,我在汽车站等车上学。他是骑自行车的。我们住得不远,
那个汽车站,是他的必经之途。我六点五十分一定会到车站,而他一定在
六点五十五分以中速骑过。并不打招呼,只是相视一笑而已。也许在旁人
看来,连笑都没有,但我分明感到一条河流缓暖在眼里流过,而一轮太阳
在心中蓬勃升起。新的一天因此而变得灿烂美丽。

  我千呼万唤不起床的毛病不治自愈。早上准时醒来,在心中轻轻唤一
遍他的名字,世界顿时就明亮起来。

  而放学时,我就会在车棚周围磨蹭一会儿,看他拎着书包匆匆过来,
然后又是相对浅浅一笑。

  这一天,因此而完美无缺。

  好奇怪,这一朝一夕的相会并没有约定过,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也
许是心灵之约吧。

  这样遥遥相对的日子过了不久,我们开始单独的相见。那支香香的小 
唇膏,就是在那时买的。    

  和他在市图书馆或青年宫见面的时候,我便从书包夹层里掏出唇膏和
小镜子,轻轻地抹上一层。那唇膏极淡极淡,几乎看不出来,但对我来说,
却是极大的心理满足。我的头会抬得更高,眼睛会更亮,声音会更动听,
连脸上平日里惹我烦心的痘痘,此刻也忽略不计了。

  女为悦己者容。一支若有若无的唇膏,给了我那样大的自信。


  这支唇膏涂了有一年多,后来就用完了。

  自始至终,我们还是没有说破那个字,而他也从来没有接触过我为他
而修饰的芬芳。

  我们曾认真地实践相思,又认真地不再提起。

  后来又有了很多的唇膏及别的化妆品,颜色越来越浓烈,而感情,却
还总是淡淡幽幽。那生命中第一次似有似无的爱情影响了我以后的观点。
我总是在得到与得不到之间徘徊,在若即若离的茫然境界中苦修。在海誓
山盟与不即不离之中,我情愿选择后者,我只要,淡淡的,会心一笑。

  盖上洗衣粉的盒子,淡淡的香味也给关起来了。而嘴角上的浅笑,却
清淡出一丝年轻的滋味。

莲波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今夕是何年
Date: Fri, 20 Jan 1995 08:03:51 GMT

        今夕是何年

  又快过年了。在美国看旧历新年就象小时候看傣族的泼水节一样,只
觉得风情万种,却又遥远,模糊,而且淡陌。


  我一直是喜欢过年的。虽然童年已经过了很久,曾经经历的新年也都
旧成了永不复返的东流水。但以往过年时那种亲情与吉祥交织着的喜悦,
如今想起来,常常还会心中泛起莫名的温柔悸动。

  最喜欢的是过年之前那段忙碌又兴奋的日子。小时候还是一大家子住
在一起,爸爸是老大,叔叔姑姑都还没成家。一到过年,各人都有各人的
任务。特别是小年夜,大家都忙得很。我记得一般是这样的:叔叔赤着脚
在一口大缸里踩咸菜,直到把那些生青碧绿的雪里蕻都踩出水来;大姑妈
总在揉粉,搓丸子,做包子;小姑妈拿着一个小石磨,把一些芝麻,花生
和红豆之类细细地磨成碎末。祖母切菜,备料,煮肉,烧鸡,一边又监督
着大家的劳动。我爸总是做熏鱼和蛋饺,我便总是在他跟前转来转去,趁
他不备,把刚摊好的蛋皮揭了来吃。

  这时候叔叔就会开始吹牛,一边踩咸菜,一边讲些稀奇古怪的江湖传
闻或小道消息;两个姑妈谈她们永远也谈不完的衣服和王心刚;我爸开始
五音不全地唱歌;而最有娱乐价值的是听奶奶用绍兴官话骂人。老太太从
我偷吃蛋皮骂起,波及家中成年人,又连累到街坊四邻,居委会主任,市
革委头头……无限扩大,最后跳过党中央和红太阳,矛头直指尼克松。老
太太精着呢。而且她骂人决不带脏字,不但文明而且俏皮,知识面又颇广,
有那么一点点钱钟书的意思。

  那时我妈还在远远的乡下,但我还并不太懂得想念,却又隐隐的有一
点孤单。新年就在这似是而非的盼望中到来,因为大年夜的下午三四点钟,
会有一条机帆船把妈妈送到离我家不远的运河码头上,年初四再接走。

  这些,真正的是一种家的温暖。


  我一直想要穿一身大红滚金边的裤褂,在大年初一屋门始开的早上。
  虽然过年总有新衣新鞋,糖果爆竹和压岁钱,但我小小的心里,总是 
那么一点不满足。我总是想穿上红衣,梳着小抓髻,眉心点上一点朱红,
提着兔子花灯在我家的院子里走来走去。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纵然姑妈会给我缝红衣服,叔叔会给我扎兔子灯,
但那时候的女孩子都不梳抓髻,也没有谁的眉心有一点嫣红。

  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我的心里因此留下一个情结,直到现在,我
还是偏爱朱红的颜色,而且爱看一切有关清末民初的书和戏文,比如那本
《京华烟云》。

  后来又知道了,张爱玲也有这个情结。但在她那时候,这毕竟是可以
实现的呀。

  我这个古色古香的白日梦并不是自己凭空臆想的,那时的我,还没有
那么浪漫。我是看了许多外婆和妈妈的旧照片,才萌生了这可笑的念头。

  那些年,能烧的都烧了,不知为什么还留下这些泛了黄的旧照片。也
许人不能没有回忆,亦不能没有梦。

  外婆的照片,印象最深的是她十六七岁时的。那时她已经从师范毕业,
又放了大脚,正是神采飞扬的青春少年时。那时的张家大小姐,在县里也
是有名的。她会骑马,会打枪,曾跟我舅爷爷为一点小事打起来,各夺了家 
丁的土枪相互乱放,被一过路军人所拦住,救了两条小命,还因此而拜了这
位著名的西南军阀做干爹。

  她十六岁时与我外公订婚,下聘之前,她居然一个人跑了几十里地到我
外公家的庄子里去,向村人打听我外公的学问人品。

  第二年我外公没考上北大,愤而离家出走,投进了中央警官学校,在军
中三混两混,人也油条了,居然不肯回家结婚。这时外婆便和舅爷爷结成统
一战线,由他保驾跑了大半个中国,终于在遵义把正在当实习局长的外公逮
住。

  照片上的女孩就是那时候的外婆。笑得很沉静,然而跋扈。

  她穿着白色小褂和黑的百褶裙,一副女学生的模样,只有了解她的人,
才知道她心中有着一片自己的大江山。

  她本就不平凡,也许更可以成为奇女子。然而命运多舛,天不顺其志。

  照片上的妈妈才三四岁的样子,完全就是我小时心想梦想的形象。那是
黑白的照片,然而着了色,衣服,眉心和兔子灯的眼睛都分外地红,红到伤
心。

  那时的她,什么也不知道,而什么都很美好。她的一切,都有人安排好
了,她要学钢琴,要上教会学校,还有个政治和尚送了她一个奖学金名额,
满了十八岁,就可以到美国读书……

  然而,世事如棋,全盘皆错。

  恍若一场春梦。

  我爱她们,所以我来到了这里,是顺从了她们的愿望。

  但在心灵上,我永远也走不出自己的家乡。

  这也是为了爱。

  现在,在这片湛蓝的海洋文明中描绘我这红底金字的爱真是好可笑。
快过年了,大家就让我过个梦中的年吧。


                          莲波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天堂骂声
Date: Sun, 29 Jan 1995 10:10:07 GMT

  莲波自故乡来,当然知故乡事。我们苏州没别的好的,只有两样还
可以:一是小吃,二是女孩子讲话。当然啦,我自己可不包括在内哦,
我们家八百年前跟鲁爷是一家的,后来又跟蒋公中正做了同乡,受他们
连累,没出息是甭提了,连讲话都象他们那么臭、那么冲。况且我从小
一部《水浒》启的蒙,诸位就别指望我能有多优雅、多高贵了。

  不过,优雅高贵的人也是人见人爱的哟。莲波学是学不来,欣赏的
眼光还是有那么鼠目一寸。我生平最爱听咱苏州姐们骂人,听了过后才
理解了什么叫高雅,什么叫文化和新文化,什么叫掐死你的温柔。

  当然,哥们也有温柔高贵的,那类人褒称尖头馒,贬称娘娘腔,咱
们今天暂且不提。

  话说女人骂人也分高中低三档:

  低档的基本词汇从“下流胚”始,上升到“绝末代”、“猪头三”、
“杀千刀”,甚至上升到与祖宗和生理解剖有关的一些话题。这类人往
往是小菜场里的卖鱼娘娘和夜幕中在宾馆门口转悠的特种部队。这些不
是主流,不必多计较。

  中档的就有些娇俏的味道:“你这只十三点”、“你吃昏掉了啊”、
“神经病兮兮的”、“我再也不理你这种痴子”……这些如果运用得好,
受听的那人骨头都会酥掉,可见虽然杀伤力不强,但战斗效果还是蛮好
的。

  高档的就都是精英水平了,这些姐妹博学多才、触类旁通、冰雪聪
明、妙语连珠。很值得我们引进学习一下,因为我们上网无非是卖四种
东西:学问、主义、风情和嘴皮。这四种货都用得着高档骂人法。

  高档骂人无规律可循,凭的是个人脑中的机智肚中的货。不过我还
是可以举几个实例,以供观瞻:

  有个姐们骂她的男朋友脸皮厚--“你早上起来一抬头,太阳系就
扩大三倍。”

  有个姐们骂别人老是吃白食,叫作“乐天的表弟”,白居易的表弟
当然是“白吃易”了。

  还有个姐们和男朋友想单独相处,却有另外一同学老是不识相地和
他们在一起。这样的人俗称“电灯泡”。有一天,姐们终于忍无可忍,
大吼一声:“苏州有了你就变成不夜城了!”

  最逗的是以前学校里的一个吴江女生,她对人的大脑神经的短路状
况有一种非常精譬的说法:

  那时莲波在学生会里当副头,为大家服务的心是好的,但工作作风
是不讲理的。而且我们正头那时正巴不得莲波能统治他一辈子,自然姑
息纵容。有一次春游,大家都要去杭州断桥相会,偏偏我要去南京金陵
春梦,而且自说自话地作了决定并订了车票。消息传来,举校悲愤,比
当年丢了青岛还难受。吴江姐们拍案而起,怒喝一声:

  “老莲,你杀人不犯法!”

                         莲波
                     有气吃饭  无气骂人
                      胸中自有大江山


From: Yong Xu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Message-Id: <9502030639.AA11809@cicero.spc.uchicago.edu>
Subject: 莲波老爸的语录
Date: Fri, 3 Feb 95 0:39:47 CST

  莲波老爸,乃一教书匠也。专业数学,业余爱好文学艺术,最爱俄国
电影、日本时装、台湾歌曲以及金庸古龙晏殊罗大佑,跟莲波基本没啥区
别。

  老爸祖籍绍兴,生于宁波,长于北京,恋爱并定居于苏州。

  老爸年已近花甲,而心犹在十八,慧黠善辩,幽默到黑,时有妙语灵
光突现,令举家人仰马翻。

  特举数例,博诸君会心一笑:

  1.莲波之堂妹少年发胖,仍嗜甜食,其母警告曰:“再吃便成大象
腿!”妹不悦,泪如雨下。老爸嗔其母:“汝太过分!不过小象腿而已。”
妹遂破涕嗤笑。

  2.老爸学校之领导,相貌皆有动物状。广大教职员工私下皆以绰号
呼之:书记类狼,命为“大灰狼”;校长似鼠,遂称“米老鼠”;工会主
席象骡,然骡不雅,改称“小毛驴”。更有主管政工之副校长,有神龟万
年之福相,众人欲呼之为“老乌龟”。老爸沉吟良久,终否定之,提笔书
柳体大字三个--“望太湖”。盖此公乃无锡人氏,无锡一名胜曰“乌龟
望太湖”。此绰号一时风靡省内教育界。

  3.表哥订婚,前往观礼。只见准新娘之脸盘楞角突出,奇大无比。
酒席中,老爸神情诡秘,与我低语曰:“你表嫂之相,打一日本前首相。
若猜出,明天晚饭我来洗碗。”然莲波愚钝,苦思不解,求问谜底,乃笑
曰:“大平正芳(方)。”

  4.一日,老爸之友来访,论到官僚之腐化,朋友怒曰:“真乃又要
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老爸笑劝:“休恼休恼,汝言太过,刺耳!”朋友
反问:“如何才能不刺耳?”爸曰:“做婊子者,为钱;立牌坊者,为名
--可改称‘物质与精神文明双丰收’,如何?”


莲波
            两代周老师,均诲人不倦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story]星星千万别点灯
Date: Fri, 24 Feb 1995 05:44:28 GMT

  莲波最爱凑热闹,这两天看大家都在星星下讲故事,心里也有点痒痒。

  嚎讲的故事好玩。莲波特善良,从小就有同情心,只要看见干巴的人手里
捧着干巴的面包我就特难受,非要往里塞一勺黄油不可。也许因此而有许多蔚
蓝色的大海或明媚的天空毁在了莲波的同情心之下。还好,至今为止,还没有
谁赏我清越的剧辣。

  想那画画的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主儿。一幅画毁了有什么了不起,赢得美人 
心才是真正的了不起。若能迎头而上,俘虏佳人,不愁以后没有画画的灵感。
至少,一个免费的模特儿有了。就冲他那假模假势的小家子气,我看他这辈子
能天天把干面包吃饱就不错了。

  欧亨利的小说我还算喜欢,他特接近咱劳动人民的生活。<<麦其的礼物>>
哀婉动人,有点“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相濡以沫的味儿。<<警察和赞美诗>>
特逗,有些语言就象王朔或秃鸦的语言一样,深深地印在劳动人民的脑海里。
比如我叔,每年菊花黄黄、蟹儿肥肥的时节一到,冷风一刮,老叔就无限惆怅
地仰天长啸:“冬天就要来了!没有黄鼠狼皮大衣的你婶又要和我亲热起来了!”

  凑凑热闹,我也来讲个欧亨利的故事:
  主人公--公主、甲小生、乙小生

  背景--甲乙同时看上美丽的公主,并欲泡之。甲貌极丑,口才肚才却好,
声音也特磁;乙小白脸,帅哥,讲话却不囫囵。

  过程--乙白天逡巡于公主楼下,公主见其面如冠玉,芳心大悦;甲于月黑
风高时分潜至公主楼下,慷慨高歌,委婉低唱,佐以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公主
芳心大醉。

  谬误--公主以为白日的美男子与深夜的多情郎乃同一人,只觉得这样才貌
双全的哥哥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必欲嫁之而后快,乃于某夜与甲相约私奔。

  高潮--公主与甲乙同坐一小船,此时星星点灯,一清二楚,公主深情地凝
视着乙,陶醉在无比幸福之中;此时甲心不甘,开口讲话,公主一听那令人心醉
神迷的声音,又看那丑陋不堪的脸,顿时明白了……

  结局--公主飞扑到甲怀里:you are the ture love
of mine!

  结末的教训是:

  1。丑八怪不宜过早暴露。
  2。小白脸应努力学习文化知识。
  3。倘小白脸也能说会道,公主还是要跟小白脸走的。

  我的故事讲完了,星星的灯也该灭了。

                      莲波
                 爱情两个字,好辛苦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talk]莲心指月
Date: Mon, 27 Feb 1995 00:12:12 GMT

  这雕儿太无礼,什么“莲波糙矣,尚能酸否”,“莲波”这两个字是你
叫的?西洋人再没规矩,也顶多是对丈母娘直呼其名,没听说叫老母小名的。

  莲波这么多年酸酸糙糙,糙糙酸酸,早就看淡了酸糙的界限。于我而言,
酸与糙皆是表象,是同一事物的两种表达方式,而其隐藏在表象之下的本质
是一样的--都是一颗百无聊赖、走投无路的真心。

  酸极即糙,糙极即酸;酸即是糙,糙即是酸。不管是酸是糙,我们只要
保着一份率真,不让它掺假,其余的,都无所谓了。

  吹捧了几句大小晏,舟和鸦马上出来发话。两位都是爱稼轩的,看我对
稼轩不恭,便都气鼓鼓的。

  其实诗词曲赋,到一定的量级之上,应该是分不出高低好坏来的,剩下
的,只是各人的舌头与胃口的问题。

  舌头胃口的问题,有天生的因素,也有后天的人为因素。

  我之不爱稼轩大概是先天因素,读着好象有点读不顺,又不容易背。一
首《摸鱼儿》死记记下,没几天又望了,脑子里只剩一句“玉环飞燕皆尘土”,
就这句听着还顺耳,就象听“红颜薄命”的古训一样,心中大有安慰感。

  再举个后天因素的例子:小时候有一回宁波老家来了个叔祖,特爱掉书
袋,看我正在启蒙,便教我一点唐诗。他老人家是爱杜子美的,也有“安得
广厦千万间”的旷世情怀,就教我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望着他那植被
稀疏的尊头,我不禁浮想连翩。隔天当二道贩子教老二的时候,便咏出了“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头上三根毛”的名句,被我奶奶当即赏以剧辣,从此
幼小的心灵留下创伤,和老杜没了缘分,连“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
黄昏”这样颇合我胃口的诗句都受了牵连,让我在心里把它们灭了族。
(又让杜鲁门掌门气鼓鼓一把。 :) )

  莲波读词,倒是并不看重什么浓烈的激情,我爱看的是一股子从容劲儿。
苏东坡有两首很散文化的词--《临江仙》(夜饮东坡)和《定风波》(莫
听穿林),我就很喜欢。

  堂庑大也好,门面小也好,有了这种从容的味道,读着就不累。

  舟子的《浣溪沙》里的“闭门论道太狂生”、《临江仙》里的“芳樽频
进索山盟,呢喃千万语,梦醒不闻声”,鸦的《蝶恋花》里的“寂寞譬如猪
头肉,不堪长嚼,留神坏牙口”,也都有那么点从容气象,所以我就记住了。
(气你们一把,再拍你们一把,嘿嘿。 :)  )

  各地的美食,有各自不同的风格,鸦不能因为自己嗜好剧辣而剥夺我们
江南老百姓爱好清淡,酸甜的权利。

  绍兴黄酒是莲波很喜欢的,虽然酸酸,然而暖暖,有点润物无声的感觉。
我连饺子馅里也要加黄酒,曾经吓倒过一批人。

  莲波是爱酒的,然而不会喝。少许一点就饮之即醉,醉之不归。但我又
是失眠的,在漫漫无尽的长夜里,有时借助几滴黄酒,便能眠熟了。闻着淡
淡的酒的温酸,轻轻哼唱着“狂乱的夜晚,又能留住多少个春天”,只觉得
恍恍忽忽又回到了故乡温存的微酸的夜。那些淡酸如黄酒一般的词也一样,
不能给我以雄心,但能慰我以安宁。

  至于盐的问题,鸦没有看过《美食家《么?我四叔公朱自冶去给烹调班
的小青年上课,第一堂就讲了放盐的学问。开席的冷盘,为了吊胃口,要稍
许咸一点,以后逐渐递减,到最末一道汤,不放盐才能品出汤的原味。莲波
人生百劫,轰轰隆隆,浓浓烈烈,也不是没有喜欢过的。而现在已经过了红
烧狮子头和麻婆豆腐的时分,也只能上一道不放盐的(鱼巴)肺汤,在无味
之中回味百味况味。

  打字打累了,要歇了,再说几句。这两天最重大的事件是嚎战群狼。嚎
怎么和狼结下的粱子,大家都一头雾水。嚎爷一向厚道,又爱微言大义,对
“清楚”大搞“否定之否定”,不瞒大家说,他老人家哪天要骂我几句,我
保证五天之内觉不出来。

  不过,人爱打,就让他们打个高兴吧。反正是大鬼二鬼互相揍,顶多头
上缝几针,出不了人命的。

  好玩的是平地里钻出一批狼,有叫花狼、野狼……还有一头小母狼。这
母狼不比母老虎,是需要公狼保护的。万一哪天失蹄被逮住,象那《狼王洛
波》里的小白狼一样当了“狼质”,岂不糟糕得紧?一来一不小心就坏了你
狼哥哥性命,二来你那狼哥也未必象洛波一样具有“男性的英雄主义光辉”,
救不救你还是个未知数。到时候,你笑向春风人面桃花也罢,哭向秋风带雨
菊花也罢,小心人家“辣手摧花”吧。

                     莲波
              奇花有骨开愈秀  满月生波望转深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lotus]空有酒胆
Date: Sun, 5 Mar 1995 06:22:28 GMT

  瓶儿好气魄,喝得让莲波眼馋不已。莲波是个口头革命派,空有酒胆。
却无酒量,几口淡酒下肚,便有隔世之感了。虽然隔世之后吟诗或清唱都
更加投入,但似梦非梦之间那种难言的痴狂与寂寥却也无处可诉,难以承
受。以后若有机会,跟瓶儿学喝酒吧,练一个海量出来,从此天地间再无
可醉之事。

  以前最怕的是大年夜喝酒,几个姑妈姑夫比我大不了多少,常常要拿 
我开涮。被他们灌个半死之后,还必须守夜,并且在子夜过后立即出发去
城外寺庙烧香祈福。因为我是长孙女,我家又没男孩,家里乱七八糟的各
种杂事我得管一半。那时奶奶还在,老祖宗之命不可违。

  带着七八分酒意,与家人行在荒郊的路上。灯火与香火都渐渐地近了。
无数的人们,无数的红烛,无数的慌张又真挚的愿望在香烟中起起落落。
钟钹渐响,梵音四起,我便刹那间被这虚无的宗教所感动。有时候,人为
的圣洁真的也是能让人无限膜拜的。

  合掌,下跪,点香,随喜。我真的产生了一种很纯澈的冲动,请求冥
冥中会有一个博大心灵听见我的心语,然后把我要求的一切赐予我所关心
着的人们。我的久病的祖母,我的从未谋面的祖父,我的天天在擦去皱霜
的妈妈和姨妈,我的临近高考的妹妹,我的买了一抽屉彩票的爸爸。。。
真的没有给自己求什么,不是无私,是因为我不知道我该要什么,或许可
以得到的,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而不该有的呢,便也无从求起。

  醉了酒,喝了冷风,心里流了泪,然后从年初一躺到年初三,真的怕
透了喝酒。然而,该喝的时候还是要喝,醉酒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悲情体验。


  好,今天周末,又喝了两口,再来说几句闲话。

  可恨那什么飘剑客造谣滋事,分明是要挑拨莲波和洁冰妹妹的感情。
想看女人打架,是不?没那么容易。洁妹妹高人雅量,连鸦都镇了,还听
信你小人之言不成?

  莲波与洁妹妹在纳兰词上同了一回情,此生足矣,无须再同第二回。

  “莲心指月”本是禅机,你江湖落草分子不懂就算了,不要胡说,亵
渎清明。

  莲波今儿喝多了,莲心还在“飘”呢--你可要自投罗网乎?别人入
虎口至多不过“人间第二大不幸”,你若再惹本大虫,就叫你尝尝宇宙间
的终极不幸。

                   莲波
            桃李春风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灯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lotus]老童话
Date: Sat, 11 Mar 1995 06:09:20 GMT

  今天白天闲得发慌,看了两卷迪斯尼的动画片--<<天鹅湖>>和
<<美人鱼>>。很美的画面,看了却也没有得到娱乐,有点惨。
  美国人的心理,仿佛比中国人还热爱大团圆。<<天鹅湖>>自然是 
大好结局,王子和天鹅公主挚诚的爱情战胜了恶魔,终成眷属,又有两只
可爱的欢喜冤家小松鼠在里面插科打诨,倒是挺轻松的。但那情节高潮处
的一段冲突,却也叫人心惊--公主欲舍身为恶魔之奴,来换取王子的生
命,而王子则急切地呼喊,要以此身之殉来拼得公主的自由。那一刹真是
惊心动魄:地狱的火焰,恶魔的狞笑,公主的挣扎,王子的怒吼,以及那
对人儿眼中死别生离的那种牵挂和无奈,真让我有点投入了。
  那<<美人鱼>>,却也是大团圆,在摆脱了女巫的控制之后,小人
鱼终于和王子永结同心。在这改编过后的版本里,倒是所有的罪过都在女
巫了,竟丝毫不提王子的负心。
  也许美国孩子太单纯,硬性让他们去理解一些成人的悲凉并不合适吧。
  我小时候只有人教古的,没人教洋的,只好自己乱七八糟弄些书看,
算是接触点蓝色文明。小人鱼的故事大概是我童年时代心中最大一块阴影。
那时还没上小学,不会懂得爱情,但仍然是伤感得要命。那种截断尾鳍的
痛苦,相对无言的折磨,以至最后腾身一跃,化作海面无怨无悔的飘浮,
都让我受不了。我心里一直在对小人鱼喊着--“宰了他,拿刀宰了他!”
  此后的几天真是坏透了,不怎么吃,也常常哭醒。家里的人很生气,
把书藏起来了--若不藏起来,我也决计不读第二遍--到现在还是没有
读第二遍。
  那真的是一种孩子无法承受的痛苦,连大人也受不了。我后来教书的
时候,课本里竟选了<<海的女儿>>。因为是阅读课文,不考的,我就
跳过不教。我知道班里有许多小女孩会当场大哭的。
  自我的教训之后,我们家后来的小孩小时都不给看<<安徒生童话>>。
<<格林童话>>可以看。最好的是法国的西蒙童话--吹牛男爵闵希豪
生历险记里有头鹿头上长樱桃,一块猪油吊一串鸭子,还有什么“青菜战
争”、“馅饼和平”之类,不但我,连我叔都陪着乐了好几天。

                   莲波
         “爱是众里寻觅的倾心  盟是百年修得的同心”
         --选自歌剧<<灰姑娘>>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lotus]此生无语也无怨
Date: Sun, 12 Mar 1995 06:04:59 GMT

  由那“飘剑客”,引出了卜卦算命的话题。
  命乎,运乎,莲波自成年之后,少时被渗透的唯物,渐渐都被世事
演变成唯心。命与运,自然都是似信的。
  其实唯物与唯心,都是人类精神所绽放的异花,设若能够宽宏地将
其集成,也许襟怀与灵魂都将前所未有地飞升,以至无穷。
  人的一生,从“物”上来看太平白,你的千古传奇荷马史诗,在别
人的唱本里不过是淡淡一句说词;而你生命中佛光隐现的那一叶灿烂朝
露,在别人的长河里,也不过是无可辨认的数滴水珠。
  所以,我们只有自己,才能为自己制造些不凡的意境,独自一人时,
捧出来悄悄地歆享。
  而命与运,便是人们梦幻的一种灵感或契机。
  我遥想前生,我料想后世,我用一种极其模糊的恍悟,来触摸冥冥
今生的面颊。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

  古典之中也仿佛有一条索链,将千年的梦境与此生的悲欣轻轻拴合,
让我在其中找出似曾相识的苦难或欢喜的因由。
  命运,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于我的心境,或许无多妨碍。人类
能够有的一切情感,我都籍着梦幻一一参透了。若自己再饮一次,苦涩
也许还会有吧,但执迷,是一定不会的了。
  一生一世一次,来过活过爱过。
  至于给人算命,应是一种功德。也许许多潜在不发的事由,经那轻
轻点破,因此而鲜亮起来。既是注定,迟早要来,还不如心中有点预料,
当真来了,也不会太仓促。
  卦摊与庙宇一样,本就是一种或许通灵的人文风景。要是有联防队
的戴着红臂章抓卦摊,我们唯心主义者是一定要保护一下测字先生的。

                  莲波
              世事如棋,一着争得千古业
              柔情似水,几时流尽六朝春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lotus]谁在彼端
Date: Mon, 13 Mar 1995 05:16:35 GMT

  我是个多话的人,常常要找人讲话。在这里,要找个活人还真不易,电
话,才是真正用得着的。
  每个月,接到帐单那天总是捶胸顿足的。还好,这毕竟不是什么人类深
层的悲哀,第二天把支票寄走,并且将帐单销毁,创伤就平复了,然后,一
如既往地继续为mci的营业额作贡献。
  常常往家里打电话,因为国际长途路途遥远,当中有一点小小的时间差,
我爹的声音听起来就比较的老年痴呆,而我娘则气急败坏。很好的事情,在
这种不大好的状态下,说着说着大家都会恼起来,几乎要到摔电话的程度。
一小时的电话,四十分钟是大家发呆发急发耿发掉的,虽然这样,最后的两
分钟,还是一如既往温情脉脉地依依不舍。
  给家里打电话是一种责任,而给朋友打电话,才是我真正需要的养料。
  朋友有男有女。和女孩子讲话比较轻松,乱说一气。反正我的女朋友,
大多和我一样也是猫科动物,性情相投得很。若说到激情澎湃处,常借助国
骂来表达心中难言的快乐或悲愤。谈天说地,谈衣服,谈男孩子,谈的都是
很非文化的东西。我的女朋友们大多也爱读书写字,但从来不谈。我们都觉
得若两个女生在一起谈诗歌文章,咬文嚼字地发酸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和女朋友穷聊,两三小时也过得很快。人说两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鸭子,
于是电话两头各五百只鸭子便共度了一段快乐时光。
  给男孩打电话也有,虽没女友那么多,但也不大少。
  男孩有三种:
  第一种是哥们,我没觉他们是男的,他们更不觉我是女的,彼此把对方
都当了无性别动物。然后神吹海聊,家事国事天下屁事。和他们聊天比和女
友聊天信息量大些,嗓门也更响。说着说着,只觉天地好广阔,心情好开朗,
而作为回报,我就弄出点阴谋诡计,帮他们围捕陷害心上人。
  第二种是君子之交,只讲正经事,语音语调用词都十分妥当,注意阐述
和倾听。这种电话都不长,也不会在月黑风高的时候打。
  第三种好奇怪,明明有很多话要讲,拿起电话就不讲了。三四句过后,
两端的声音就都不大明朗,快达到国际长途的水平了。空气很愚蠢地凝固了,
而电话旁的时钟在令人焦急地走着。秒针自个儿傻傻地跑了半圈后,电话两
头都发出轻轻的“卟哧”声。有时候还讲下去,有时候就挂了,免得折磨人。

                   莲波
             谁在黄金海岸  谁在烽烟彼岸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lotus]剑胆莲心
Date: Tue, 14 Mar 1995 04:09:48 GMT

  这几天网上借着一本<<多情剑客无情剑>>,拥金派和拥古派又
争得厉害。
  大家读武侠书都是找乐的,千万勿动真气。若弄到把降压灵当花生
米吃的地步,好象也太劳民伤财,美国药太贵。
  没有一定的胸襟,还是勿近武侠为妙。
  <<多情剑客无情剑>>,我也爱看,此番在荧屏上重读,虽然眼
睛有点累,心里,还是有一种重逢的欣喜。古龙的东西,入我深心的,
也就是它了。
  本质上说,莲波是铁杆拥金派,一直把金宝书当红宝书读的。
  我觉得武侠小说也就如同侠客本身一样,可以从骨、肉和气三个方
面来看。莲波武侠迷也,九岁起读,吞书无数,真正能入品的,除金庸
古龙外,也不过温瑞安、诸葛青云、倪匡等寥寥数人而已。
  倪匡路数不正,可谓“岔气”,只要看<<天龙八部>>的后面被
他搞得污七八糟就可知道。幸后来一门心思去写了科幻,算是走对了路。
  诸葛青云情节松散,可谓“骨散”。
  温瑞安语言干涩,读之无肉。
  而金庸和古龙则都算是骨肉匀停并且气韵悠长的了,好,那么莲波
还要来出个幺蛾子--看“肠”。
  所谓“肠”乃是“侠骨柔肠”的“肠”,即文中的情韵。
  古大侠在这“肠”上,就未免有点说不过去了。
  金爷重情,而古爷重“欲”。古龙小说中的男欢女爱,充满着一种
呼啸着的野性的羁狂,有时甚至到令人毛骨耸然的地步。<<圆月弯刀>>
便是一个明证。唯一例外的就是<<多情剑客无情剑>>了,李寻欢的
身上,沐着一层温暖的理想主义的光辉,既有着江湖侠客的正义与豪气,
又溶着才子词人的温婉、内敛与蕴籍,他的宽容与多情的形象,无疑是
武侠人物谱中难得的一枝独秀,在莲波的心目中地位也很崇高。所以那
时在国内楞没敢去看台湾或香港拍的录像片,怕会有“相见争如不见”
的遗憾。
  古龙是难得多情,而金庸则是情圣了。金庸写情,其深其真,总是
到荡气回肠的地步,让人无可怀疑他本身的深挚与忧柔。我最佩服金爷
在小细节上的大手笔,有时简直是绝唱。
  <<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少时对朱九真的一场单恋,就写得十
分动情,真正的有一种青春初至的少年情怀。而小昭对张无忌的那种默
默凝望的带点绝望的爱,也真的催人泪下。
  <<笑傲江湖>>里令狐冲在山崖上练功,岳灵珊去送饭。匆匆一
见后,岳灵珊就回去了。令狐冲望着灵珊远去的背影,忽听得传来一阵
轻快的福建山歌,顿悟小师妹芳心已属林平之,不禁胸中酸楚莫名。
  当年莲波读到此处,亦酸楚莫名,大呼“至情之语”。
  还有我小时读的第一本--<<书剑恩仇录>>,其中写到陈嘉洛
吃糯米糖藕,每次都用筷子小心地挑出当中的糯米球,喂到身边小丫头
的嘴里。那小丫头叫什么我忘记了,或许是“雨诗”还是“晴画”,而
这种人性的温情却一下子让我感动得忘乎所以。<<书剑>>就读了这
么一遍,以后再也没有重读,很多重大情节都忘记了,而这小小细节却
一记记了几十年。
  金庸写情,真的是用情在写,有些别扭的甚至畸形的情感,他写来
也让人动情或同情。象完颜洪烈与包惜弱,阿紫与游坦之,段正淳与他
的芸芸众情人,甚至东方不败与他的男宠。
  哈,莲波读着读着,一不小心就错把武侠当言情了,大家可以嘲笑
我,狠狠地嘲笑我,但别因此而笑到金爷头上去。金爷真的是一圣手。
  对了,又想起一条--<<天龙八部>>中虚竹与西夏公主那段难
解的“梦郎梦姑”的欢爱传奇,洋溢着宿命与禅机的静美,也是莲波的
难忘。

                   
                   莲波  笑傲江湖载酒行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lotus]张系国的<<杀妻>>
Date: Wed, 15 Mar 1995 05:38:58 GMT

  褐锈在吹张系国,我也来撬撬边。张系国的小说我倒也看了不少,
最激赏的是他文字里面充满着的老实人的狡猾。那是一种近乎黑色的小
幽默,有点摇头摆脑的读书人的呆气,又有点东方人蜷缩于新大陆的无
所适从的傻气。好象准备着随时撤退甚至讨饶,但骨子里,还是耿耿的
有着一种韧性。
  在我的想象里,张系国是那么一个善良的“维持会”的形象:一边
摇着小旗夹道欢迎,一边气鼓鼓地恨恨地咬着牙;或者象方鸿渐,在老
婆背后张牙舞爪地挥拳头,孙柔嘉一转头,赶紧又挤出一脸讪笑。
  总之,他的作品,把一种小人物的不易描写到极致,但籍着他的幽
默,又泛出一种诙谐宽容的儒气来。
  最近重读了他的一个中篇<<杀妻>>,描写小职员的生活和心理。
男主人公在上司老婆的“无微不至”的压力下,渐生妄想,迷上了武侠
小说,并且学着书中的情节,自编了一百零八招杀妻妙法以换取心理上
的平衡和满足。结果其妻果然遇害,男主人公被逮。
  这故事并不算多离奇,奇就奇在结尾作者制造了一种扑朔迷离的幻
境,而因着这种幻境,读者可以作出如下不同的判断:
  1。男在精神错乱的情况下杀了女,而自己并无意识到。
  2。男十分凶险地将女杀死,然后伪装精神分裂,逃避法律制裁。
  3。男并没做什么,是女为与人私奔,弄来一具无头尸假造谋杀现
场,陷害于男。
  4。什么也没发生,一切只是一种狂想。
  哗,读完了,真是长吁一口气。
  而且,张系国的幽默是一种装模作样板着脸的幽默,自己不笑,却
把读者逗死。他语言的明练和言外之意的丰富,也是一绝。
  我到芝加哥后,打听过张系国,他有一阵在iit的ee系当系主
任,但现在不在了,不知往何方云游。

                  莲波  活着不容易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lotus]伪造诗经
Date: Tue, 21 Mar 1995 03:37:21 GMT

  闲来无事,听歌,听老歌。<<Scarborough Fair>>是我很喜欢的
一首老歌。因为它不那么美国,因为它那种幽怨的低唱。
  我总觉得它和诗经有一种很微妙的契合,纵然一个是公元之前,而另
一个是百世以后。
  它的旋律,仿佛是一阵清风,夹杂着野草野花的苦寒轻香,在大地上
缓缓掠过;而我更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摇着木铎,边走边呼唤着苍穹,
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与村庄之间采集梦幻。
  真的很难忘却这种莫名的联想。很喜欢在异邦的文明之中,还能寻出
这样令我心折的古中国的意韵。
  试着用诗经的格式翻了下,填到原曲中,竟也能唱。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问尔所之,是否如适
Parsel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彼方淑女,凭君寄辞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伊人曾在,与我相知

Tell her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嘱彼佳人,备我衣缁
Parsel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勿用针砧,无隙无疵
Then she wi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伊人何在,慰我相思

伴唱:
On the side of hill in the deep forest green彼山之阴,深林荒址
Tracing of sparrow on snow crested brown 冬寻毡毯,老雀燕子
Blankets and bed clothers the child of maintain雪覆四野,高山迟滞
Sleeps unawafe of the clarion call 眠而不觉,寒笳清嘶

Tell her to find me an acre of land 嘱彼佳人,营我家室
Parsel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Between the salt water and the sea strand良田所修,大海之坻
Then she wi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伊人应在,任我相视

伴唱:
On the side of hill a sprinkling of leaves 彼山之阴,叶疏苔蚀
Washes the grave with slivery tears 涤我孤冢,珠泪渐渍
A soldier cleans and polishes a gun 昔我长剑,日日拂拭
Sleeps unaware of the clarion call 寂而不觉,寒笳长嘶

Tell her to reap it with a sickle of leather 嘱彼佳人,收我秋实
Parsel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And gather it all in a bunch of heather 敛之集之,勿弃勿失
Then she will be a ture love of mine 伊人犹在,唯我相誓

伴唱:
War bellows blazing in scarlet battalions 烽火印啸,浴血之师
Generals order their soldiers to kill and to fight for a cause
                       将帅有令,勤王之事
They have long ago forgoten 争斗缘何,久忘其旨
Sleeps unaware of the clarion call 痴而不觉,寒笳悲嘶

(再重复一遍第一段)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lotus]只唱不哭
Date: Thu, 23 Mar 1995 03:41:16 GMT

  莲波实在吃撑了,给中西文化当了一回媒婆,居然我佛如来从歌
声里听出哭调来了,真是佛耳,博大精深得很。
  不过佛爷说那白衣飘飘的是山鬼可不大对头--照莲波的脾气胃
口,还是说晏小山或柳三变对头些,说丢了王位的李重光也行。
  其实那是当年的采诗官啦,不入品,比孙爷爷当过的弼马温还差
些。全靠两条腿走江湖,不见得会有豹子或大虫或奔弛给他当交通工
具。
  诗经里面,总的来说劳动人民还是比鬼多,不比屈爷爷的楚辞,
将大量的美丽或丑陋的鬼们引入诗歌殿堂,搞得中国文人两千三百年
来脱不了的鬼气森森,一个个的不想做人,尽想装神弄鬼,还有装佛
爷的。
  若山鬼真的要唱,也不会唱四个字一句特朴实的吧?至少也要当
中带个我们念“西”,厚皮无敌郭大侠(注意,不是靖哥哥也)把它
念“啊”的字吧?这样才显得鬼的吐气方式与人不同嘛。
  哟,这样一来跟屈爷就有点象了,我试试:

       问尔所之兮是否南场
       蕙兰芫荽兮蘅芷留香
       姣姣淑媛兮潋滟彼方
       凭君寄语兮诉我柔肠
       慰我兮情伤

       。。。。。。。。。。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张琴代语兮诉我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呀呀,不对,一唱就唱出张小生骗崔莺莺的歌来了,这是人间流毒,
不能传播,一定不能传播。

                 莲波  清歌一阕梦千重


       凭君寄辞兮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lotus]雪国情话
Date: Mon, 27 Mar 1995 06:11:55 GMT

  明天就发奥斯卡了,莲波爱看电影,特激动。
  其实美国电影,我是不大要看的,中国电影也很勉强,欧洲的还
行,不过欧洲电影前卫的前卫,颓废的颓废,有些看了很犯晕。象前
几天有位老兄吹嘘过的泼兰斯基的<<bitter moon>>,
我看了就十分影响情绪,很有点不想吃饭的感觉。莲波是个新古典主
义者,人生态度也还积极,最合我胃口的,还是前苏联的影片。
  老俄子就是有气质,真没说的,不看别的,就看那花样滑冰好了:
背景音乐一响,玉人亭亭一立,尚未起动,已经堂堂皇皇地在脸上写
满了“文化”,而且极其嚣张。
  俄罗斯深沉的文化背景,表现于艺术的各个方面,其中电影大概
要算很杰出的一个方面。它的电影气势之宏大及人性之厚重,别国无
可启及。而那种浓郁的民族文化的沉积,更令人叹为观止。举个例子,
即便象<<办公室的故事>>这样的城市喜剧片,仍然充满着一种低
沉抑郁的焦灼,特别当画外那富有莫斯科特色的音乐轻轻响起,画面
上秋深的梧桐在叶叶飘零,我一刹时便体会到了和那个城市、那个国
度同样的心情。
  说起<<办公室的故事>>,有趣的是我们当年比记性,几个姐
儿同去看完电影回来复述人名。搞得我至今还记得那也是大虫般的女
局长名叫“柳德米拉。波罗科夫伊维娜”,而那倒霉的傻瓜男下属是
“那瓦谢里采夫同志”!
  我们一家都喜欢苏联片,我爸最喜欢的是<<第四十一个>>和
<<静静的顿河>>,我妈喜欢<<两个人的车站>>和<<岸>>。
苏联电影中那种时时隐现的人性光辉,确实令人心折。象<<第四十
一个>>,我爸一想到片尾女红军击毙了她的白匪情人,然后抱着他
尸体轻声呼唤“我的蓝眼睛的。。。。。。”,就不住长嘘短叹。而
<<岸>>里,攻克柏林时红军战士尼基金邂逅德国姑娘爱玛,并缠
绵了一段生死恋曲,而后伤心别离,天各一方,若干年后,尼基金成
了著名作家,应邀访德,重逢了成了出版商的爱玛,挚情又燃,但历
史的悲剧无法更改,其结果,仍是伤心别过。
  这种大胆而深隧的主题,是颇能震撼人的。在中国的电影中,我
从未体验过如此敏锐又如此温情的刺痛。
  要说我最喜欢的,还是<<战争与和平>>,托翁大手笔,邦达
尔丘克亦是大手笔。
  我人懒,不爱看世界名著,累。为附庸风雅,偷偷弄些简缩普及
本来看看,记些人名字,就唬弄过去了。我是在看了四集的<<战争
与和平>>之后,才真正把书找来读。俄罗斯的文学,偏重于思辩及
哲理,并不好看,我还是看电影的好,结国把此片反反复复看了四遍
共十六集,几乎每个场景都烂熟于心。
  邦达尔丘克的气度确不凡,原著结尾,娜塔莎嫁了彼埃尔,生了
四个儿女,成了贤妻良母。那一个晶莹剔透的小人儿,本是没有什么
人间烟火气的,得了这样一个结局,虽则幸福平安,我这看书人的心
里,却不大满意。而电影在这点上进行了宏阔的删改,结尾在娜塔莎
身披为安德烈所穿的丧服,一脸却是尘缘勘破的大宁静;彼埃尔站在
她前,絮絮地诉说着一种很纯洁的仰慕中结束。这样,水晶一样的小
人儿仍然是一块小水晶,而木讷正直的彼埃尔还是那个羞怯的青年;
安德烈是死了,可是爱还在。
  这样的结尾,脱离了原著的说教和贵族主义,洋溢着一种人性与
文化的圣洁的光芒。
  邦达尔丘克自己扮演了彼埃尔,相貌很平凡,然而气宇轩昂,且
内涵深广。扮演娜塔莎的那女孩真的是个玉人儿,仿佛出自古远的油
画。而演安德烈。鲍尔康茨基的吉洪诺夫,我认为他是俄罗斯最好的
演员,他的凝重的神情,内敛的举止,忧患的气质,充满了一种对古
典文化的诠释和包容。
  后来看了美国拍的<<战争与和平>>,奥黛丽。赫本和亨利。
方达主演的,真不是那个味儿。好象唐人街的美式川扬菜,左宗鸡或
芥兰牛什么的。
  很想再看一遍<<战争与和平>>,而这里,怕是找不到的。也
许回国时可以找来翻录吧。
  春风拂面了,电影里那株深沉的老橡树又到了低语的季节,而娜
塔莎正披着银月在悄悄地等待,安德烈达达的马蹄就要叩开她的心门。
  真是我梦中追寻的文化。

                   莲波  旧江山浑是新愁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lotus]无以回报
Date: Fri, 31 Mar 1995 16:40:54 GMT

  有个姐们大后天就回国省亲去了,我吵着让她给我家带东西。她当
然没话讲,一口答应了。于是我就出外觅物。
  给老妈的东西好买,看见什么都想买。两双意大利皮鞋,并不时髦
的,是那种老太太的懒懒的模样,然而皮子极好,是那种细腻的小牛皮
--买。一组保养品,从脸到手,无微不至,也没有什么熏天触地的香
味--也买。还有一对耳环,小小的,并不显眼,但很精巧,虽然我能
料想到老妈一般不会去戴,但还是买了。
  这样下来,虽然这些东西都是on sale时抢到的,但一个月
的饭钱还是没了。对老爸就可马虎些,何况老头的东西本来就不好买。
想来想去,想起老爸爱泡澡,就买了一套香皂浴波之类的东西,更精采
的是一块大海绵,做成半只西瓜的横截面,翠皮、红瓤、黑籽,颜色异
常夸张地分明,令人产生一种关于猪八戒的微妙联想。
  兴冲冲地抱着这堆东西回来,然后示之以姐们,让她分享我捡了大
便宜的快乐。再然后郑重其事地包好,装入纸盒,并端端正正地抄了我
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很仔细地贴在盒上。
  心里,有一种很温暖很稚气的快乐。

  我是个喜欢购物的人,但不常常给自己买。我在店里走来走去,常
常是看见某样东西,就想起家里的某个人。我会觉得这样东西无比地适
合那人,不买下来简直太可惜。所以往往就忍不住买了。
  卧室里有个大纸箱,买回的东西,往里一扔,看看差不多满了,就
颠颠地打了包拿到邮局去寄。若恰有朋友回国,就缠着别人带。
  其实我爸妈见我这样很头痛,因为每次去市里的邮政总局取包裹,
总是累上气不接下气,而且,为了税的问题,还得跟局长打个招呼。久
而久之,欠了人家不小的人情,总不大好意思。如果请朋友带,他们就
得琢磨着回赠朋友礼物或请人家吃饭,也烦。
  虽然他们无数次警告我不准乱花钱了,但我只要一看见什么好东西,
手还是忍不住地痒了。

  自去国之后,总是格外地想念家里,几乎每一分钟,心里总有着千
丝万缕的牵挂。
  也许这是一种渐渐老去的标志,我的青春年少的叛逆期,就此肯定
地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想起父母,满脑地都想起他们的好来,连一些当
年令我切齿痛恨的事情,现在也不存丝毫怨言了。
  想当初,与父母狂吵,拍桌掀凳,然后跃上窗台以死相胁的日子也
不是没有。当时只觉得天地变色,这家是万万呆不下去了;而现在想想
那些不活的理由,无非是名字都快想不起来的男孩子--真是好笑极了。

  我父母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我想,他们的牵念,当是远甚于我了。
天幸他们是属于那种很会自找乐子的人。我妈日常公务烦忙,时间倒还
好打发;老爷子是闲人,自称“硕鼠”的,若干年以来一直以我为心头
大病,如今心病远去,却是无聊得紧。他先是热爱上了音乐,不断地买
音带,自己听完便送给我几个表妹,若有很好的,就寄给我。他居然还
收了无数的干儿子干女儿,而且认认真真地当他们的干爸,过年过生日
给红包不说,象升学、分配工作这样压死人的天大事,他也是竭尽全力
去管的。他对干儿们要求不高,只要嗓门响,曰:“以后追悼会上气势
可宏大些。”

  我读鲁爷的<<朝花夕拾>>,总不大明白他为何对“老莱子彩衣
娱亲”耿耿于怀,认为是极恶心的事。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听我叔讲过
这则故事,当时心里的感觉竟是很有些感动。但因为那时才八九岁,对
人世间的事还不大了然,也就没有去多想。后来大了些,自己读了些书,
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怀疑,便很不满于鲁爷的冷漠。
  父母在,不言老,这是自然的事情。虽然老莱子是过分并且滑稽了
一些,但想到他那善良淳厚的本意,我真不觉得他可恶或可耻,只觉得
有些可怜,也许也可笑吧,但那毕竟是含着眼泪的笑了。

  算命先生给我算的命中,我父母是高寿的,好象一不小心就要活过
九十岁--那么,我做老莱女是难免的了。
  设若那时我也是满头的白发,跟我老妈一起上街,一块冰淇淋还是
要她请客的。如果老爸还和我七八岁时那样,一如既往地不准吃,并且
一定要叫我吃银耳水果羹,我也肯定要大大地不高兴。
  孩子与父母之间该是怎么样,生来就注定了的。不管多老,不管多
小,哭起来笑起来,总是同样的表情。如果人为地要更改或修正,便是
违反天意。

  我永远记得这样一幕,我的奶奶得了癌症,快不行的时候,我们都
守在一边。这时奶奶有点回光返照的样子,精神很好。我们瞒她瞒得紧,
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因此她得到了更多的安宁和快乐。
  奶奶常爱说爸爸和叔叔小时候的事,以此来证明我和堂妹的各种毛
病全是遗传,不该批评或责罚。这时候,她又开始说我爸五岁时第一天
上学堂时的熊样,以及叔叔小时在学校舞台上出了大洋相,被修女嬷嬷
们打手心。
  她说得非常高兴,于是爸爸和叔叔也起劲地附和,他们还作出各种
怪相,帮助奶奶回忆他们的糗事。
  后来,奶奶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低下去,渐渐地睡去了,爸爸和
叔叔回过头来对着我们,竟都是泪流满面。

  
                     莲波 长安不见使人愁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lotus]秦俑
Date: Tue, 4 Apr 1995 06:24:21 GMT

  有人在谈张艺谋的电影,我也来插两句。
  张艺谋的电影,我大致都看过,并不很喜欢,因他总是选取人性
中最压抑的一些东西,血淋淋地撕开来给大家看。莲波既小资,又有
些唯美主义,受不大了是当然的事。
  从<<红高粱>>起,<<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
等,基本是同样的风格,大块红大块黄的。令我昏倒的是苏童的原作
<<妻妾成群>>,明显的江南温润潮湿的味道,到了老谋手里。竟
连青石板也变成黄土地了。
  这种大红的格调,我倒并不认为是俗气。因他的大红之中很少有
妖艳的成分,更多的是惨烈,仿佛是被压抑着的怒火以及由此而生的
绝望,有一种地火运行的感觉。
  自<<秋菊打官司>>后,张艺谋从半神话状态走向写实,而这
次的<<活着>>要算是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的杰作。这样的
片子连奥斯卡提名也没有,莲波很不忿,可见奥斯卡也没有得的必要,
全让“江发瑞”这种傻冒片子得了--照我说,“江发瑞”也就得个
特技奖还差不多。
  不过,由此也可以想见中国与西方的文化差异:老美是把生活中
不可能而又存在于美梦中的东西端出来,营造瞬间的满足与欢喜;而
老中时时就怕你忘了噩梦,一遍又一遍地,进行残忍的提醒。

  上次曾听说老谋要拍刘震云的<<一地鸡毛>>,后来不见下文,
想来必已流产。刘震云的小说,极其过瘾。但我想还是不拍为妙,因
老谋的手太大,他电影的背景,一造起来就是一个时代,象<<一地
鸡毛>>这样琐碎的现代生活小调,没有激情也没有传奇,不够他玩
的。

  要说摄影,老谋电影中最漂亮的要算<<秦俑>>(香港为吸引
观众,改成<<古今大战秦俑情>>,好笑)。那部戏真是把巩俐的
美发挥到了极致,即便莲波作为女子看来,还是惊艳。
  那片子没什么大意思,就讲了一个三世轮回的爱情故事,也算是
愚弄老百姓的杰作。但它的摄影的细腻与精妙,很少有哪部电影可匹
敌。
  其中最美的戏有两场:一是韩冬儿割腕自尽的那场,冬儿(巩俐
饰)在滴雨檐下叮叮冬冬地拿盛了雨水的瓷碗奏乐,而蒙天放(张艺
谋饰)在另一个飘满落叶的院落舞剑。音乐越响越急促,而舞剑也越
舞越狂烈,终于瓷碗击破,冬儿以碎瓷割腕,而天放收放不住,訇然
倒地--那种微妙的感应,真的美得惨了。
  另一场是冬儿焚身以火,先着一身缟素,继而火红,以一种飞蛾
扑火的无所牵挂的姿态飘飘欲仙地向烈火中轻投进去--这时候,死
亡仿佛是爱的永恒。
  另外还有最后的落幕也颇耐人寻味:三生之后,冬儿转世成一日
本少女,去参观兵马俑,而蒙天放此时已转成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日
本女孩带着一种春天般娇媚而无邪的表情从俑坑前走过,而小伙子一
刹时惊呆了,仿佛有一种千年的感觉正在被唤醒,却又有些朦胧,记
忆好似在睡梦里挣扎,满脸的困惑,却又满眼的惊喜。
  张艺谋那刻的眼神,绝妙,难以述诸笔端。
  莲波一直很为此片及结尾的美丽而心折,而我老爸大摇其头,认
为那只不过是一种文化观念的生硬的图解或公式表达罢了。他说得也
许有理。但我只在乎感觉。

  最近几年看的电影,大概也就是<<秦俑>>最美了,其次是那
<<滚滚红尘>>吧。

                莲波
--“。。让我写下诗,让千生都知道有个你,让万世都知道有个我。。。”


From: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Yong Xu)
Subject: Re: [movie talk] Casablanca
Date: Sat, 8 Apr 1995 03:14:22 GMT

  <<卡萨布兰卡>>这部片子,我只看过一遍。记忆中最喜欢的,是
那首缠绵的老歌--<<时光流转>>。
  我并不很喜欢英格丽褒曼的,我总觉得她太坚硬,有点瑞士女人如山
的味道。而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倒也是正好。
  我想如果我是女主角,一定不上飞机的。非常欣赏鲍嘉(瑞克)那种
冷峻甚至可以说是阴郁的气质。当年一看片子,大惊,那无疑是我梦中的
一张脸!
  这部片子的结尾其实很尴尬的,跟维克多走的结尾,我当然是不满意。
我看电影总喜欢代入。她的离去,仿佛我的心也失落了。然而如果留下吧,
也不见得真有多美丽。我欣赏那种惊鸿一瞥的爱恋,十年前的翩然而来与
悄然而去,十年后的蓦然重逢与黯然伤别,都给了我陶醉与忧愁。我并不
喜欢这片子的情节,我只是沉浸于那样一种气氛,最让人怀想的,就是那
种遗憾的残缺的美丽。
  很多的时候,没有相思的借口,却常常有不能相思的理由。

  还有,“卡萨布兰卡”这个地名,本身也就美得够得上一部史诗或传
奇的份量。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片灼热而馥郁芬芳的土地。只可惜现在
它的名字改作“达尔贝答”,我的梦,便没有投身的方向了。

                 莲波  不思量,自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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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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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波散语
Reply #3 - 06/12/07 at 16:27:46
       ◇ 莲 ◇ 波 ◇ 散 ◇ 语 ◇

  〔作者自序〕莲波,浙江宁波人,长于苏州。
  木命,所以耿直;命中有华盖,所以孤单,宿命,信佛,喜欢咬文嚼字。

◆            今 夕 是 何 年

  又快过年了。在美国看旧历新年就象小时候看傣族的泼水节一样,只觉得风
情万种,却又遥远、模糊,而且淡漠。

  我一直是喜欢过年的。虽然童年已经过了很久,曾经经历的新年也都旧成了
永不复返的东流水。但以往过年时那种亲情与吉祥交织着的喜悦,如今想起来,
常常还会心中泛起莫名的温柔悸动。

  最喜欢的是过年之前那段忙碌又兴奋的日子。小时候还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
,爸爸是老大,叔叔姑姑都还没成家。一到过年,各人都有各人的任务。特别是
小年夜,大家都忙得很。我记得一般是这样的:叔叔赤着脚在一口大缸里踩咸菜
,直到把那些生青碧绿的雪里蕻都踩出水来;大姑妈总在揉粉,搓丸子,做包子
;小姑妈拿着一个小石磨,把一些芝麻,花生和红豆之类细细地磨成碎末。祖母
切菜,备料,煮肉,烧鸡,一边又监督着大家的劳动。我爸总是做熏鱼和蛋饺,
我便总是在他跟前转来转去,趁他不备,把刚摊好的蛋皮揭了来吃。

  这时候叔叔就会开始吹牛,一边踩咸菜,一边讲些稀奇古怪的江湖传闻或小
道消息;两个姑妈谈她们永远也谈不完的衣服和王心刚;我爸开始五音不全地唱
歌;而最有娱乐价值的是听奶奶用绍兴官话骂人。老太太从我偷吃蛋皮骂起,波
及家中成年人,又连累到街坊四邻,居委会主任,市革委头头……无限扩大,最
后跳过党中央和红太阳,矛头直指尼克松。老太太精着呢。而且她骂人决不带脏
字,不但文明而且俏皮,知识面又颇广,有那么一点点钱钟书的意思。

  那时我妈还在远远的乡下,但我还并不太懂得想念,却又隐隐地有一点孤单
。新年就在这似是而非的盼望中到来,因为大年夜的下午三四点钟,会有一条机
帆船把妈妈送到离我家不远的运河码头上,年初四再接走。

  这些,真正的是一种家的温暖。

  我一直想要穿一身大红滚金边的裤褂,在大年初一屋门始开的早上。

  虽然过年总有新衣新鞋,糖果爆竹和压岁钱,但我小小的心里,总是那么一
点不满足。我总是想穿上红衣,梳着小抓髻,眉心点上一点朱红,提着兔子花灯
在我家的院子里走来走去。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纵然姑妈会给我缝红衣服,叔叔会给我扎兔子灯,但那
时候的孩子都不梳抓髻,也没有谁的眉心有一点嫣红。

  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我的心里因此留下一个情结,直到现在,我还是偏
爱朱红的颜色,而且爱看一切有关清末民初的书和戏文,比如那本《京华烟云》。


  后来又知道了,张爱玲也有这个情结。但在她那时候,这毕竟是可以实现的
呀。

  我这个古色古香的白日梦并不是自己凭空臆想的,那时的我,还没有那么浪
漫。我是看了许多外婆和妈妈的旧照片,才萌生了这可笑的念头。

  那些年,能烧的都烧了,不知为什么还留下这些泛了黄的旧照片。也许人不
能没有回忆,亦不能没有梦。

  外婆的照片,印象最深的是她十六七岁时的。那时她已经从师范毕业,又放
了大脚,正是神采飞扬的青春少年时。那时的张家大小姐,在县里也是有名的。
她会骑马,会打枪,曾跟我舅爷爷为一点小事打起来,各夺了家丁的土枪相互乱
放,被一过路军人所拦住,救了两条小命,还因此而拜了这位著名的西南军阀做
干爹。

  她十六岁时与我外公订婚,下聘之前,她居然一个人跑了几十里地到我外公
家的庄子里去,向村人打听我外公的学问人品。

  第二年我外公没考上北大,愤而离家出走,投进了中央警官学校,在军中三
混两混,人也油条了,居然不肯回家结婚。这时外婆便和舅爷爷结成统一战线,
由他保驾跑了大半个中国,终于在遵义把正在当实习局长的外公逮住。

  照片上的女孩就是那时候的外婆。笑得很沉静,然而跋扈。

  她穿着白色小褂和黑的百褶裙,一副女学生的模样,只有了解她的人,才知
道她心中有着一片自己的大江山。

  她本就不平凡,也许更可以成为奇女子。然而命运多舛,天不顺其志。

  照片上的妈妈才三四岁的样子,完全就是我小时心想梦想的形象。那是黑白
的照片,然而着了色,衣服,眉心和兔子灯的眼睛都分外地红,红到伤心。

  那时的她,什么也不知道,而什么都很美好。她的一切,都有人安排好了,
她要学钢琴,要上教会学校,还有个政治和尚送了她一个奖学金名额,满了十八
岁,就可以到美国读书……

  然而,世事如棋,全盘皆错。

  恍若一场春梦。

  我爱她们,所以我来到了这里,是顺从了她们的愿望。

  但在心灵上,我永远也走不出自己的家乡。

  这也是为了爱。

  现在,在这片湛蓝的海洋文明中描绘我这红底金字的爱真是好可笑。

  快过年了,大家就让我过个梦中的年吧。


◆              爱 与 死

  有同志在中文网上贴了《决战玄武门》的歌。

  对着屏幕,照着歌词,轻轻地哼着“问你可知否,你追我逐要将河山改……
”竟有一种隔世的恍惚与缠绵。

  那部戏我没看全,只是去外地同学家小住的时候在闭路电视里看了几集。该
忘的,也全都忘了。只记得戏中的李世民白衣飘飘、玉立风中的绝世风采,还有
,他亲手刺杀那个他爱着的女孩的时候的温柔、残忍、无奈与绝望。

  长剑如虹,吟啸而出,轻轻一点,杏花满地。

  突然觉得,死在深爱的人手中,竟也是一种无怨的美丽。

  记得那个女孩手中的白绸伞轻轻飘落在青草地上,伞随风远,芳魂渺渺。那
深沉凄怨的曲子缓缓响起……一曲将近时,便只有秦王白衣如雪的孤单背影瑟索
于荒原野风之中。

  那个时候,正是容易着迷的年岁,偏偏又看多了武侠小说,最喜欢白衣如雪
的佳公子兼大侠。很自然的,一下子对秦王着了迷——当然,这种相思并不是全
无益处,我因此而通读了从贞观至开元的全本盛唐历史——才发现历史上的他好
乏味,这是后话,不提也罢。

  后来去狐友老淳处玩,遇老淳之男友小升。小升会弹吉他,抱着吉他竟唱来
唱去总是那“问你可知否”!

  扬州人唱粤语,当然不会很动听,然而他唱得很动情。

  我当时笑着跟老淳说:“看他那么投入,小心他向太宗同志学习,宰了你。”


  无意的笑语,竟成谶。他没有杀老淳,他不是帝王,毕竟没有这个气魄——
他杀的是自己。虽然最终还是活着,但也挺惨的。

  后来,等自己爱过伤过之后,才明白深爱而不可得是多么的绝望与颠狂。我
何尝不想杀人,然后同归,让今生的遗恨化作不可知的来世的期待。

  永生永世不离分。

  真的,爱人和被爱,都难免要在生死边缘徘徊好几次的。


◆             无 以 回 报

  有个姐们大后天就回国省亲去了,我吵着让她给我家带东西。她当然没话讲
,一口答应了。于是我就出外觅物。

  给老妈的东西好买,看见什么都想买。两双意大利皮鞋,并不时髦的,是那
种老太太的懒懒的模样,然而皮子极好,是那种细腻的小牛皮——买。一组保养
品,从脸到手,无微不至,也没有什么熏天触地的香味——也买。还有一对耳环
,小小的,并不显眼,但很精巧,虽然我能料想到老妈一般不会去戴,但还是买
了。

  这样下来,虽然这些东西都是on sale 时抢到的,但一个月的饭钱还是
没了。对老爸就可马虎些,何况老头的东西本来就不好买。想来想去,想起老爸
爱泡澡,就买了一套香皂浴波之类的东西,更精采的是一块大海绵,做成半只西
瓜的横截面,翠皮、红瓤、黑籽,颜色异常夸张地分明,令人产生一种关于猪八
戒的微妙联想。

  兴冲冲地抱着这堆东西回来,然后示之以姐们,让她分享我捡了大便宜的快
乐。再然后郑重其事地包好,装入纸盒,并端端正正地抄了我家的地址和电话号
码,很仔细地贴在盒上。

  心里,有一种很温暖很稚气的快乐。

  我是个喜欢购物的人,但不常常给自己买。我在店里走来走去,常常是看见
某样东西,就想起家里的某个人。我会觉得这样东西无比地适合那人,不买下来
简直太可惜。所以往往就忍不住买了。

  卧室里有个大纸箱,买回的东西,往里一扔,看看差不多满了,就颠颠地打
了包拿到邮局去寄。若恰有朋友回国,就缠着别人带。

  其实我爸妈见我这样很头痛,因为每次去市里的邮政总局取包裹,总是累得
上气不接下气,而且,为了税的问题,还得跟局长打个招呼。久而久之,欠了人
家不小的人情,总不大好意思。如果请朋友带,他们就得琢磨着回赠朋友礼物或
请人家吃饭,也烦。

  虽然他们无数次警告我不准乱花钱了,但我只要一看见什么好东西,手还是
忍不住地痒了。

  自去国之后,总是格外地想念家里,几乎每一分钟,心里总有着千丝万缕的
牵挂。

  也许这是一种渐渐老去的标志,我的青春年少的叛逆期,就此肯定地一去不
复返了。现在想起父母,满脑地都想起他们的好来,连一些当年令我切齿痛恨的
事情,现在也不存丝毫怨言了。

  想当初,与父母狂吵,拍桌掀凳,然后跃上窗台以死相胁的日子也不是没有
。当时只觉得天地变色,这家是万万呆不下去了;而现在想想那些不活的理由,
无非是名字都快想不起来的男孩子——真是好笑极了。

  我父母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我想,他们的牵念,当是远甚于我了。天幸他
们是属于那种很会自找乐子的人。我妈日常公务烦忙,时间倒还好打发;老爷子
是闲人,自称“硕鼠”的,若干年以来一直以我为心头大病,如今心病远去,却
是无聊得紧。他先是热爱上了音乐,不断地买音带,自己听完便送给我几个表妹
,若有很好的,就寄给我。他居然还收了无数的干儿子干女儿,而且认认真真地
当他们的干爸,过年过生日给红包不说,象升学、分配工作这样压死人的天大事
,他也是竭尽全力去管。他对干儿们要求不高,只要嗓门响,曰:“以后追悼会
上气势可宏大些。”

  我读鲁爷的《朝花夕拾》,总不大明白他为何对“老莱子彩衣娱亲”耿耿于
怀,认为是极恶心的事。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听我叔讲过这则故事,当时心里的
感觉竟是很有些感动。但因为那时才八九岁,对人世间的事还不大了然,也就没
有去多想。后来大了些,自己读了些书,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怀疑,便很不满
于鲁爷的冷漠。

  父母在,不言老,这是自然的事情。虽然老莱子是过分并且滑稽了一些,但
想到他那善良淳厚的本意,我真不觉得他可恶或可耻,只觉得有些可怜,也许也
可笑吧,但那毕竟是含着眼泪的笑了。

  算命先生给我算的命中,我父母是高寿的,好象一不小心就要活过九十岁-
-那么,我做老莱女是难免的了。

  设若那时我也是满头的白发,跟我老妈一起上街,一块冰淇淋还是要她请客
的。如果老爸还和我七八岁时那样,一如既往地不准吃,并且一定要叫我吃银耳
水果羹,我也肯定要大大地不高兴。

  孩子与父母之间该是怎么样,生来就注定了的。不管多老,不管多小,哭起
来笑起来,总是同样的表情。如果人为地要更改或修正,便是违反天意。

  我永远记得这样一幕,我的奶奶得了癌症,快不行的时候,我们都守在一边
。这时奶奶有点回光返照的样子,精神很好。我们瞒她瞒得紧,她到死都不知道
自己是怎么回事,因此她得到了更多的安宁和快乐。

  奶奶常爱说爸爸和叔叔小时候的事,以此来证明我和堂妹的各种毛病全是遗
传,不该批评或责罚。这时候,她又开始说我爸五岁时第一天上学堂时的熊样,
以及叔叔小时在学校舞台上出了大洋相,被修女嬷嬷们打手心。

  她说得非常高兴,于是爸爸和叔叔也起劲地附和,他们还作出各种怪相,帮
助奶奶回忆他们的糗事。

  后来,奶奶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低下去,渐渐地睡去了,爸爸和叔叔回过
头来对着我们,竟都是泪流满面。


◆            天 地 的 滋 味

  我总觉得,空气也是有记忆的。即使它自己不记,但总会把许多往事储于气
息之中,时时地向你提起。

  现在的天气,纵然阴晴不定,风雨无常,但春天毕竟算是姗姗地来了。要算
农历的话,正是阳春三月的好时节。我们的文化中有好些诗与情都储存在这个季
节里,稍稍一提,便是烟花、维扬、春江、芦牙,满楼红袖。

  芝城的春天,一如既往地干涩,只是空气里多了一点点不安。那是一种很柔
和的不安,仿佛一匾的小蚕正张大嘴巴等待桑叶的倾下,期望着、运动着、萌生
着,生命在此刻沙沙作响。

  我离春天很近,离家很远。而一些惯常的家的心情,竟能躲在那春天的气味
里,静静地迎面向我走来,倒也不能不说是一种惊喜。

  我住的地方,门前有几株梧桐树。在这个季节里,梧桐树通常整日散发着一
种十分老实的清香。往年,只要一闻到这味道,我便会不老实,而且狡黠起来。
梧桐的清气常常是逃课的诱惑。在许多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和被我拉下水的两
三个人,通常著着相对于这个季节仍然显得单薄了些的衣裙,捧着在这个季节里
不会化得很快的雪糕,懒懒而轻松地在梧桐飘香的小路上走来走去。小路的那头
有座大红楼,昏头昏脑的教授和学生们还在那里互相折磨。

  这个季节凌晨时分的味儿也是诱人的。小的时候,一年当中只有春游的时候
才会在凌晨起身出门。从此,朝露的芬芳便与旅行紧紧地联在一起。那时是会为
了这小小的兴奋而彻夜难眠的。后来大了的时候,有一次,出去疯玩了许久,乘
船回到苏州正也是破晓时分。扛着一包衣服,还有一包杂物——糖果、竹子编的
首饰盒和小人、绒布小狗、香粉、玉石的佛像……叫了一辆三轮车,急急地往家
里赶。车进了住宅区的大门,就见寂静的灰色楼群之中只亮着一盏灯,而那个窗
口还隐约有两个人头的影子在探出探进地张望。

  我这时顿觉得,春天的清晨,也是归家的滋味。

  在梧桐与草地之间,我渡过了许多闲暇的春日,也亲手埋葬了无奈的爱情。
我知道记忆的固执和忘却的不可能,当那日刻骨的气息重来时,生与死便会在这
个季节里刹那惊醒。


◆            只 有 香 如 故

  昨天买了一种新的洗衣粉,拆开来用,先把鼻子凑上去闻一闻。

  我突然觉得有点头晕,似乎它的香气引发了某种回忆。记忆深处有个小东西
喃喃地想说些什么,却还欲言又止。

  我想起来了。这是好稔熟的一种气息啊,它曾经温存于我生命中一些纯澈明
净的日子。那是一些太小时候想不到,大了又不会再去想的日子;是非常肯定地
一去不复返的日子;是应该装在水晶瓶里捧着看着读着的日子。

  趁现在还没有太老,把它记下来吧。要是再等些日子,就算再想起,也未必
能写得下来了。

  我的第一支唇膏,就是这种香味。

  那时还上着高中。街上已经有了黄裙子和红嘴唇,但背着大书包的我们,似
乎还很少想起过这些。

  然而该来的终究要来。在大家一阵风儿哇哇学《童年》的时候,高年级有个
男孩子终于走过已经算是青年的我的窗前。

  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很可爱:

  每天早上,我在汽车站等车上学。他是骑自行车的。我们住得不远,那个汽
车站,是他的必经之途。我六点五十分一定会到车站,而他一定在六点五十五分
以中速骑过。并不打招呼,只是相视一笑而已。也许在旁人看来,连笑都没有,
但我分明感到一条河流缓缓在眼里流过,而一轮太阳在心中蓬勃升起。新的一天
因此而变得灿烂美丽。

  我千呼万唤不起床的毛病不治自愈。早上准时醒来,在心中轻轻唤一遍他的
名字,世界顿时就明亮起来。

  而放学时,我就会在车棚周围磨蹭一会儿,看他拎着书包匆匆过来,然后又
是相对浅浅一笑。

  这一天,因此而完美无缺。

  好奇怪,这一朝一夕的相会并没有约定过,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也许是心
灵之约吧。

  这样遥遥相对的日子过了不久,我们开始单独地相见。那支香香的小唇膏,
就是在那时买的。

  和他在市图书馆或青年宫见面的时候,我便从书包夹层里掏出唇膏和小镜子
,轻轻地抹上一层。那唇膏极淡极淡,几乎看不出来,但对我来说,却是极大的
心理满足。我的头会抬得更高,眼睛会更亮,声音会更动听,连脸上平日里惹我
烦心的痘痘,此刻也忽略不计了。

  女为悦己者容。一支若有若无的唇膏,给了我那样大的自信。

  这支唇膏涂了有一年多,后来就用完了。

  自始至终,我们还是没有说破那个字,而他也从来没有接触过我为他而修饰
的芬芳。

  我们曾认真地实践相思,又认真地不再提起。

  后来又有了很多的唇膏及别的化妆品,颜色越来越浓烈,而感情,却还总是
淡淡幽幽。那生命中第一次似有似无的爱情影响了我以后的观点。我总是在得到
与得不到之间徘徊,在若即若离的茫然境界中苦修。在海誓山盟与不即不离之中
,我情愿选择后者,我只要,淡淡的、会心一笑。

  盖上洗衣粉的盒子,淡淡的香味也给关起来了。而嘴角上的浅笑,却清淡出
一丝年轻的滋味。

〔寄自美国芝加哥〕

(《新语丝》9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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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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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 园 忆 茶
Reply #4 - 06/12/07 at 16:33:37
藕 园 忆 茶

               ·三公子·

  对于江南的回忆,实在有些让人心酸。它是我梦里望得见却触不着的依稀风
景,每天早上翻身醒来,故乡的明月便消逝在这新英格兰的第一缕阳光中。

  家的记忆里,每天总是有着隐约的茶的幽香。虽然我也带了一些很好的茶叶
过来,但茶叶竟也染上了淮枳之性,喝着只有苦寒而没有清甜。

  原来在家中喝茶,喝的并不是茶这种汁液本身,而是一种悠闲的心境,是午
后四脚朝天躺在藤榻上的慵懒的闲适。而现在,紧张的心灵早已失落了从前的安
详。当茶的作用从消遣沦落为提神时,茶的温馨与柔媚便荡然无存。

  在家喝茶固然是好,但苏州更有一些绝妙的品茶的去处。我最喜欢的一处是
城东深巷中人迹罕至的一个小苑,名曰“藕园”。园子很小,占地不到两亩,许
是以前某个大户的一处别墅吧。记忆中也并不是时常开放,大概只有在每年春夏
秋之间天气宜人的时候,才略略开放数月。因为不能常去,故而也不会腻。尤其
在春夏之交黄梅雨季将尽未尽的时候,躲进小园便远离了燠热,自然而然地,产
生了一种浑成的清凉。

  藕园的美,极尽玲珑曲折之曼妙。园子里很精巧地构筑着假山、回廊、池塘
、水榭和楼台,无端地为这小小的园子增添了一种静远深隧的风华。园子以前的
主人是位雅客,回廊和亭台全用镂花的粗藤作为支柱,在纤秀华美之中平添了浑
厚旷达气概。可见他是真富贵之人。

  园子尽头有一座两层的楼台,那里便是饮游者的好去处。

  把竹几藤椅搬到临窗的那边,一盏香茗,佐以几片糖藕或山楂,与同去的朋
友或不相识的茶客絮絮地说些不经意的话,一个下午就这么淡悠悠地过去了。

  我是常拣雨天去的,听雨声淅沥打在芭蕉叶上,我的思想便也飘浮起来,渐
渐地融入了面前清茶袅袅的白烟里。

  在这时候,我会常常有恍若隔世的遐思。当我临窗而望空空小园的瞬间,只
觉得每一堆山石、每一簇花草、每一处栏杆后面,都躲着一个我前生喜欢过的,
穿着红裙、梳着抓髻的如水女儿的精灵。

  我的心中,不知不觉地怜惜起她来。

  园子关门很早,五点来钟就开始赶人。于是便依依而去,过一阵子再颠颠而
来。

  现在,故乡渐远渐无穷,我漂泊的心里溢满了昨日的茶香。淡淡的茶久久地
藏在思乡的心里酝着酿着,也快造出浓得化不开的醇酒了。

(《新语丝》9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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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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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 台 留 思
Reply #5 - 06/12/07 at 16:34:50
歌 台 留 思

               ·三公子·

  我曾经在一年之中最圆最亮的一个月夜里,在城中最好的戏台下听过一台戏
。因为本来听戏就不多,故而这一夜的一台戏就象破晓时分的一声浩歌,在我胸
腔里萦萦绕绕了数年。

  那是四年之前的中秋节前夕,老外公奔赴徐州开校友会兼喝某人喜酒。临行
前在我面前撂下几封给他的请柬,郑重地吩咐务必一一去到。

  因为我也正为自己的一些事儿忙着,便叫老四替我分担些。结果有吃有喝的
几张都被他拿走,只给我留了一张中秋夜戏曲博物馆的堂会。

  说实话,苏州的戏曲博物馆,我也就那一夜去了一次。在这以前是根本没想
到要去;之后,虽然时时有念要再去凭吊一下俞平伯在秦淮河上所谓的“当时之
感”,但只因为怕白天日光下厅堂的平淡冲刷了那夜圆月中戏台的亮丽,始终没
有再经过它的门前。

  话说那天傍晚,我慢悠悠地踱到位于古城中部的一条名唤“中张家巷”的小
街前,随着一些穿戴整齐、神色凝重的人们以及冒着烟儿的一溜小车来到了戏曲
博物馆的门前。乍一看,我就有几分惊奇,门庭的宽阔直逼城东的太平天国忠王
府,颇具几分豪气,与这个城市整体女性化的气质殊不谐调,与苏州戏曲扭扭捏
捏、咿咿呀呀、柔得象水、腻得如蜜的格调也风牛马不相及。

  我心中不由暗暗地赞叹了几声,这温柔乡里终究还有些阳刚的异数。

  进了门,一望四周衮衮诸公只有我一张光滑无皱纹的脸,不由大惭,赶紧拽
了把舒服的大靠背椅,躲到进门回廊底下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悄悄坐下,然后,面
无表情、神色安然地观察四下里的景物。

  这里的景致,的确与其他园林或府邸不太一样。苏州的古建筑大多呈现着柔
和的色调,浅灰、浅褐、浅红,细腻而平整,象美人凝脂的脸,一不小心就会溶
到天空的浅蓝中去。间或也许有那么几处鲜艳的红色吧,但也仅仅如数滴朱砂掉
在清水盂中,慢慢的,也就四下里漾开去了。

  而此处不同,这里的两条回廊、几进房舍都是那么鲜活地挺立在空气里,即
便越来越重的暮色也掩不住它们的艳光。红是胭脂一样的红,绿是翠玉一般的绿
,还有闪着幽光的琉璃和镂金的饰件,更显示出一种北国豪迈富丽的美来。它整
个儿是立体的,有着咄咄逼人的内容,而苏州其他的园林古宅,都玲珑剔透而内
敛,象是纸币中藏着的水印。

  园子并不大,除了回廊和房舍之外便是直对眼前的那座戏台。这戏台却很大
,而且分上下两层,造型和工艺都十分讲究,但并不是精巧,而是雍容。它是那
么四平八稳地仪态庄重而华贵地立在那里,不象苏州的其他建筑,再大的园子,
再高的楼阁,也总令人觉得它们象裹了金莲的纤纤南唐舞女,踮着足取悦君王。

  在一通又一通的致辞过后,戏就开场了。那些致辞最是无聊,直到最后我也
没弄明白谁是今夜的主人。

  节目多,而且杂,我对传统的戏曲并没有多少兴趣。只是喜欢锣鼓和艺人清
越的声音在夜空中盘旋的感觉,忽上忽下,忽轻忽响,起起落落,跌跌荡荡,可
以让我在这些美妙声响的包容中产生一点平素嘈杂生活中无暇产生的些微感触。
鲁迅的《社戏》是我所喜欢的文章,曾经让我的心灵和感觉同时飘浮起来。对一
颗飘荡于月色中的心灵和一种浮游在秋凉里的感觉来说,戏文究竟是些什么,这
无关紧要。

  最后是评弹名伶邢晏芝出场了。在月色里看人并不真切,只觉得这已过半老
的徐娘说不出地妩媚动人。她的声音珠圆玉润,且清旷嘹亮,直把我的游魂引向
与灯火楼台相衔接的月空里去,而且越升越高,越行越远,直到最后一抹弦拨,
才给我的星际漫游顿然打上句号。

  在桌与桌之间穿梭着的服务小姐一律复古装扮,锦缎绣花的小褂和大红洒金
的百褶长裙,一个个的眉眼,都描画成一种极相似的瓷质的纤美。当她们提着铜
壶,捧着果盘,从我眼前擦过,留下一缕脂香时,我便疑心或许前世里也有今夜
的一轮皓月,今夜的一场笙歌和如梦洒落的繁华。

  第二天找了点资料看,才知这一座姑苏戏曲的华苑,居然是前朝山西商人的
会馆。心里,不禁有点莫名的失落与烦扰。

  以前三晋贾人之豪富,本是有目共睹却又时常被遗忘的一段历史。我记得一
本传记中写宋蔼龄嫁到太谷孔家,初入晋地时,竟也惊艳于所谓“中国华尔街”
的豪华壮丽。

  那些万里奔波的山西商人,从黄埃散漫的晋地来到这绿水旖旎的吴乡,居然
也建起了一座代表他们自己的北国风情的建筑。而且,它的戏台比姑苏城里其他
的戏台都要更宽广、更富丽些,使得苏州的人们不得不借用它来展示本土戏剧的
历史和成就,这,究竟是会使晋人开颜呢,还是使吴人赧颜?

  我于是深深佩服山西汉子的才干与气魄。

  如今,施施然地来到这陌生而面目狰狞的“黄金”彼岸,离别家乡岁月渐多
。不管以后究竟会怎样,最后的一把枯骨总是要回到家乡的小山丘畔。人生的羁
旅和人世的轮回,最终总是归到原处。然而我们能不能象那些山西大哥一样,在
不属于自己却曾经奋斗过的土地上,多少也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呢?在月亮
又圆过多少回之后的某个晚上,会不会有人象数年前的我赞美三晋会馆一样,赞
美烙着我们印记的陈迹?

(《新语丝》9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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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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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裙 记
Reply #6 - 06/12/07 at 16:35:57
红 裙 记

               ·莲 波·

  在苏州呆着,正是十月秋天初来的时候。每年总会有许多男人和女人在这个
有足够假日的季节里成亲,上演一些笑笑哭哭的故事。

  最忙碌的,是租车行,酒楼,还有照相馆。

  今年不知为什么,竟然流行复古。小汽车上要扎花、扎缎,猛一眼,只当是
大花轿。更奇怪的是结婚照上那一对对蜜笑着的人儿,都不约而同地著上了古装。


  有明朝式的礼服,就象普通京戏的戏装那样的,女的是凤冠霞帔,男的是血
红的状元服。也有清朝式的,女的是宽宽的未经改良的旗袍,头上平平板板地梳
着满髻,而男的则是长袍马褂,头上戴顶镶了玉的小瓜皮帽,颇有末代遗风。

  这两种,都是我不怎么喜欢的。太假,也太戏剧化。放在新人们的结婚照上
,未免有一种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虚幻之感。我觉得,很不吉利。

  离我家不远,有一家小照相馆。每次走过,总要探头张望一下。它的橱窗里
挂有一些供照相用的服装,其中最亮眼的,是一套民初式样的大礼服。

  我曾经看过《金鲤鱼的百褶裙》,诉说一个身为人妾的母亲,总想在儿子成
亲那天,穿一穿只有大夫人才能穿的礼服。可是,她这个想法无疑是被嘲笑的,
到死,她都没能实现她的愿望。

  而那所谓只有大夫人才能穿的礼服,便是这挂在橱窗里的这金红金红的一抹
亮色。

  中袖,窄窄的瘦腰身,极高的立领,撑在脖子上,削去了两片面颊。下面,
便是一条洋洋洒洒的,象蝴蝶做梦一样轻轻展开的大红百褶裙。

  那红颜色好正,红得看了心会痛。我也喜欢上衣的大高领,穿上了,无疑会
显得瘦长,有如风中杨柳。小时候看那部讲蔡锷和小凤仙的片子《知音》,当时
就觉得那种衣服好美。不管是小凤仙还是袁世凯的五姨太,穿起来一样的高贵,
而且生动。

  我喜欢民国初年,那个红底色里写着金色行书的年代。小城,古井,青石板
,春风扑面不相识。

  在红裙子的边上,是新郎的衣服。简简单单的一袭深青长袍而已,也许要配
条很白的长巾吧,那样看起来,就是秋白,就是志摩,就是《京华烟云》里所有
俊逸的名字。

  慢慢地,婚礼的季节过了,而我也快到了飞回美国的时候。那红红的衣服总
还挂在橱窗口,惹得我进进出出的目光,总也象蝴蝶一样来回地飞。

  有一天,妈妈的一个朋友带她女儿来我家玩。那女孩小我很多,大学还没毕
业。我们就在一起有话没话地闲聊。后来讲起照相机和胶卷,她就想起了什么似
的,对我讲:“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外边那家照相馆在做广告,说现在除了
结婚照之外,还拍单人艺术照了。每套包括化妆和做头,三百八十八块。”

  我不禁惊喜起来,赶紧问她:“你想不想拍?”

  她笑着说:“问我妈。”

  我妈便不时失机地在边上怂恿了一下,中年妇人的耳朵最软,其结果,当然
是首肯了。

  然后,我和那女孩便快乐地对坐着傻笑起来。

  下午,我们就去了。

  当我穿好那套我梦里蝴蝶般的红衣服时,我久久地在镜中注视着自己。我当
时有一种十分困惑缭乱的感觉,也许是不适应,也许是太过惊喜。这镜中的彩衣
化蝶的是我吗,还是一个在朝代里走失了的佳人?

  我不能再看,怕再看下去,就要中蛊。我背转身,离开了镜子。

  今年夏天的时候,偶尔远游,碰到一个女孩,因为她要出席一个什么场合,
我就抽时间帮她化了化妆。她化完后,很满意,就走了。下午再碰到她,她跳上
来拉着我的手又叫又跳,她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男朋友说我从来没这
么漂亮过!”

  真的,人的一生真不能总是一种色调,即便已经很光亮了,也得有几抹更璀
璨的高光,何况,我们都是那么平凡呢。

  我从来不逃避真实,在通常的情况下,我是很安于它的。可是,我也从来不
吝于给自己一点稍稍放纵的机会,给自己一点想象,一点意乱情迷,一点,在很
久以后想起来还会象少女一样偷笑的快乐瞬间。

  我想,再有机会,我可能会去穿穿男的长袍了,看自己在镜子里,是否温润
如半卷宋词,是否会有窗外的小女孩,朝我偷偷倩笑。这,该不算恶作剧吧。

(《新语丝》9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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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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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的花
Reply #7 - 06/12/07 at 16:37:20
女孩子的花

--写在圣瓦伦丁节之前

·莲波·

  圣瓦伦丁节快要到了,处处商店里都摆出了红红的心型的小礼物,让人看了
心中不免有些许温柔驿动,只觉得在可爱与甜蜜之外,还有一种活力在里面。我
的心因此在芝城的一季寒冬中缓缓鲜活起来。走出店门,仿佛天地间有无数的小
红心儿在欢笑嬉闹,而春天就躲在它们后面,正于某处暗暗候我,一不小心便会
迎面走来,与我相遇。

  这个节日,也许是许多人心中一年里最美丽的时分。

  现在是老了,也忙。这个节日所激发的热情,真的已经比从前小了许多。过
去漫漫长夜里不眠的理由,如今都淡入了一个个眠熟的平白的梦;而那些曾经让
我笑得花枝乱颤的故事,而今再听一遍,竟只有嘴角的轻轻一抿。

  然而,每一年圣瓦伦丁节到来的时候,我总会定时地想起那个只见了一面的
女孩子。我想我也许很难忘记她了,如果我的今生没有糟糕到完全褪色的程度。

  那是五年前的二月十四日早晨,太阳已经出来了,我却没什么事,骑着车在
学校周围闲逛。离学校不远有一家名叫“黄丝带”的礼品店,我常常会去看看。
那时的中国年轻情人们已经懂得了这个只属于他们的节日,而那“黄丝带”的老
板娘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很聪明也很有情趣。她推出了我们苏州第一个鲜
花和礼物限时专送的服务。

  我那时的他在一个鲜花送不到的地方,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点
要我送花给他的期待。实际上,我那天的心情是黯淡无光的,之所以去“黄丝带
”只是为了看看别人的笑容,但愿他们幸福的爱恋也传给我一些来日的吉祥。

  我去的时候,店里挤了一大堆男孩。毕竟在爱情中,女孩子总要留一点矜持
。在爱人与被爱中,她们更多的是接受。而男孩们,便义不容辞地担负起了奉献
的责任。想到这一点,我的心情更坏了。

  因为常去买卡片,老板娘是认识我的,便走上来和我闲聊。她说今天的玫瑰
很好,全是含苞的,叫我买两支送男朋友。我只好苦笑了。

  我说:“哪有女的送花给男的?”

  “有啊有啊,”老板娘笑着说,“那边就有一个。”

  我于是看到了一个小小个子的圆脸女孩在花丛里仔细地挑选着玫瑰。那花朵
上残存的露珠不时地洒落到她的脸上,她鲜艳的肤色和玲珑的眉目便也宛如带露
的朝花。

  我突然觉得她好可爱。

  她看到我们在说她,便羞涩地笑一笑,拿了挑好的一朵玫瑰走过来。

  她把花交给店员去包扎,然后过来和我们说话。

  “为什么女孩不能送花给男朋友呢?”她微笑着说,“只要我愿意就是了。”

  天呀,“只要我愿意”,这是多么坦荡多么纯澈的理由!

  她的那个男孩一定很爱她,也许今天也会买一朵甚至一打玫瑰给她,因此她
的那句“愿意”是如此的明朗嘹亮!

  花包好了,她却不拿,轻轻地对老板娘说:“你们给我送吧。”

  老板娘又笑了一声:“送什么呀,送一送加十块呢。你们学生没多少钱的,
还是省省吧。自己拿给他就可以了。”

  是的,如果我要送花给一个我爱并且爱我的男孩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我要看他眼中无法按捺的惊喜,我要读他唇上颤抖的表情,我期待他随之而来的
热烈的回报。如果我们的爱情将因此而写下一页壮丽的史诗,我将终生感怀他的
激情并为我自己的表白而骄傲。

  可是,现在我一无所有。

  女孩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说:“还是送吧。”然后,付了钱就要走。

  出门的时候,她突然转过头来,问我附近的一家照相馆怎么走。我坐着也是
无聊,便和老板娘道了别,给她带路。

  我推着车陪她走,她很不好意思,感激地道谢过后,就和我聊着。

  我于是隐约明白了她的酸涩的爱情,竟是和我一样!

  怪不得她没有把爱的鲜花,亲自送到那个他的手中。我能想象一腔的热爱热
情换来对方的淡淡漠漠是怎样一桩摧人心肝的恨事!

  我告诉她我也一样,所以我的心情很坏。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爱情是否还有明
天。

  她说:“那你今天更该送花给他。让他多少也有一点点感动。”

  我说他在别的城市,花送不到。

  她笑了:“那就自己画个卡片给他,打毛衣给他,把你自己的声音录下来寄
给他。办法太多了。”

  她接着说:“我知道你也许比较骄傲一点,不愿意这么做。但我觉得这样才
能感动他,我就这么宠他、惯他,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离不开我。”

  照相馆到了,她朝我挥挥手,最后说:“这一点你一定得信我的。”

  我霎那间感动莫明。

  后来我再没见过她,而她的话却影响了很多事。我真地试着照她的话去做了
,而我那无奈的爱情终于有了起色。

  虽然最后,我们还是没有抵死相守,但至少拥有了一段抵死缠绵。直到现在
回望来路,我仍感到一种真爱的充实。年轻的生命因此而永不虚假。

  好了,现在一年一次的永远的情人节又到了。你们要相信我上面说的话完完
全全是真的,就这样的去做吧。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要吝惜自己的爱意和
表白。你的青春只有一次,何苦让自己的心与爱情苦苦挣扎?

(《新语丝》9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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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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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 山 风 雨 苦 彷 徨
Reply #8 - 06/12/07 at 16:38:40
(编者按:“皇甫茹”为几个作者合用的笔名。这一篇为莲波所作。)


           江 山 风 雨 苦 彷 徨

               ·皇甫茹·


  有人打算写汪精卫,不晓得要怎么个写法。兄弟今天来凑个热闹,先了一步
,算是抛砖引玉。不过基本谈点史料而已。若有人硬能从平白的历史叙述中看出
点什么阴险的或血淋淋的恶毒来,必欲除之,那兄弟我就只好闭眼闭嘴甚至作鸵
鸟状,静候发落。

  汪精卫者,原名兆铭,广东番禺人,祖籍浙江绍兴。兆铭为父亲小妾所生,
从小聪明好学,且清秀俊雅、面如冠玉,颇得宠爱。然后呢,按一般史书的说法
为:早年投身革命,追随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中年叛变革命,背弃三大政
策,发动“七·一五”,以至“宁汉合流”;晚年则变本加厉,卖身求荣,投靠
日帝,遗臭万年。

  兄弟这里不想对史实进行多少宏观的俯瞰远眺,先只就兆铭兄迷离生涯的某
些片段来点微观的考察。

  从某种意义上说,汪精卫之遗臭万年,也是历史对他小小的捉弄。这位仁兄
本有三次必死无疑的机会,这三次机会若是落到别人头上,断无生还之可能。偏
就他撑竿跳或擦边球似地逃过,终至臭不可闻。他如能在这三次机会中的任何一
次老老实实地死去,将是芳香扑鼻或不香不臭没啥滋味。

  先说第一次,清末汪兄英俊少年时,埋土炸弹图谋炸死摄政王载沣。偏这末
代皇爹也是个命大的,不但没崩了,反而把汪精卫等一干人马逮了起来。照说犯
上弑主,罪该凌迟处死。但此时刁钻的命运第一次照顾他,他轻轻巧巧地逃过了
这一劫。

  如果这一次汪兄牺牲了,他将成为另一个喻培伦或林觉民。我们的历史课本
将不咸不淡地加上小小一段;我们的小学生将奶声奶气地背诵“慷慨歌燕市,从
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一如背诵《梅岭三章》。如果碰巧事发
前还给陈璧君写过一封情书,几十年之后中学生也许得在语文课上摇头晃脑、苦
不堪言地背《与未婚妻书》:璧君卿卿如晤……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汪之不死,责任可往几个方面推:一怪袁大头,眼
光太过远大,重权在手还不好好效忠主子,为了日后在革命党(或“柿油党”)
面前给自己留条后路,不但不杀汪,反而好酒好菜殷勤相待;二怪他那做小老婆
的妈,把他生得也太那个了,让被爱情遗忘了的隆裕太后一见之下又惊又喜,古
井生波,不知不觉中了弗洛伊德的奸计;三呢,怪醇王载沣,这个末代摄政太末
代,既不懂开发自身资源,又不善效法列宗列祖,他与隆裕若有多尔衮与大玉儿
、鬼子六和小兰儿的一半交情,老寡妇早就芳心大碎、失去理智,杀杀杀杀杀杀
杀了。

  好,不管怪谁,汪精卫这次没死。命运按着它自个儿的性子,忽溜溜地继续
往下走。

  接着便是第二次了。民国二十四年南京召开国大,小报记者孙凤鸣伺机混入
,于衮衮诸公排排坐拍集体照时对汪连发三枪。终因四周阻力太大,使得汪虽遭
重狙却魂不离窍。

  得,这又要来追究一下责任了。我们看看是哪些个不知趣的人阻挠了汪副总
裁在党国江河日下的当儿磊磊落落地辞世。

  第一怪戴笠,手下带去了一帮半吊子,居然糊涂到让刺客混入会场的地步。
但好事又不做到家,事到临头手脚还是利索了些,三下两下将孙凤鸣逮捕归案。
第二怪张学良,这位又少又帅的大爷,抽了鸦片又泡妞,居然还是身强力壮,一
个饿虎扑羊拦腰抱住孙凤鸣,死挣不放,以至枪口失准。第三怪张静江,这个老
不死的,翘了脚花了眼,也该退居二线了,偏偏为显其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混
乱之中倒在地上还不忘扔出文明棍,这打狗棒下去,孙刺客手臂一时吃紧,功夫
不过硬准星自又差一环,许海峰若早生几十年就好了。

  这样鸡飞狗跳了一场,孙壮士走了祖师爷荆轲的老路,一去兮不复返。汪副
总裁在医院里吃了些剪刀针线,算是又过一劫。蒋总裁倒吃了汪夫人劈头盖脑的
一阵臭熏鱼,脸上好生发灰。幸亏还有个戴雨农,充当了砂袋气包,被蒋公传去
严加斥责,“娘希匹”满天飞;雨农先生回到军统边擦鼻子边挥巴掌,打大小喽
罗的耳光就当打屁板。如此这般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倒也渐渐风平浪静。

  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转眼便飞扑而来。汪精卫出走重庆潜入河内后,
不日便有数挺机关枪将河内别墅四下包围,火力大开。此时“艳电”尚未发出,
汪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了,蹊跷是蹊跷了些,倒也没什么大麻烦。偏安的
国民政府可对其死亡作出各种纯生理的正常死亡诠释,譬如脑溢血、中风、心肌
梗塞等等。自然,要骗过西南联大的精英们是比较困难的,但家事国事天下事,
关我屁事?哄哄百姓们,这是足足有余了。毕竟百姓比精英要多得太多,日子一
长,这事也就会像一粒盐掉进水缸里,淡而又淡了。

  可是汪兄把最后这次蛮不错的机会又放过了。怪来怪去怪不到别人。也许是
性情温厚,也许是假仁假义,他比较体谅照顾下属。适值狐朋兼狗腿曾仲鸣之妻
方君璧千里来寻夫,曾氏久别重逢,烈火干柴。汪便很有人情味地把自己那间温
暖舒适的大卧房暂时出让。结果机枪无眼,这人情味导至的恶劣后果便是曾氏伉
俪身如蜂窝般地生同衾死同穴了。而汪却又大难不死。

  老祖宗有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汪精卫之三度大难不死,是福是祸,
却很难评价了。对他自己,当然是吃亏至极,不但身价从此跌停板,还步了秦桧
后尘,连累老婆一起被塑成功能接近痰盂或夜壶的艺术品。但往深里想想,汪之
降临,于沦陷区的小老百姓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目前似乎还不到允许作出
客观评判的时候。

  呜乎,把一个反帝反封建的热血青年变成一个卖国求荣的无耻小人,历史多
么冷酷无情,丝毫不如隆裕太后那般懂得怜香惜玉。然而细想之下,汪之毅然担
当伪政府重任,与他当年之毅然行刺摄政王之间,有没有什么潜在的相似性呢?
鄙人以为二者均体现了臭文人的臭脾气,热血上涌,头脑发热,终于奋而不顾。
这两者之间,只是由于历史的抑扬顿挫,才造成了天上地下的差别。当年刺载沣
,清不日即亡,是为志士;后来投靠日本,裕仁消化不了原子弹,束手投降,即
为国贼。试想如若历史都倒一倒,换种情况,清不但不亡,反而中兴,你我皆拖
小辫子,汪早晚难逃凌迟,且被编入孽贼史志;日本肠胃功能健旺,捱过了原子
弹,你我皆如李总统登辉先生之状说“哈依”,汪先主席兆铭先生就是我们的凯
墨尔,我们的彭定康,我们的精神,我们的灵魂。

  历史这小白脸太不够意思,对汪氏采取了始乱终弃的卑鄙伎俩。身为弃妇,
葬于荒冢,这滋味是十分不好受的。就看猴年马月会不会跑出一个娘家人来收拾
遗骨了。如果娘家人也嫌其伤风败俗,那就没指望了。象何智丽父母那样开通的
人太少了,就是庄则栋这样的人也不多。

  这里顺便提一下另外一位弃妇型的人物——瞿秋白。从遭遇上说,瞿也许更
惨些。汪之被弃是被无形的历史与命运所弃,冤也无头债也无主;而瞿之被弃乃
是被现实的党派与个人所弃,怨气难吞。还好秋白文弱,不然枪毙之后化作了厉
鬼,是要索命的。试想,当年秋白确实肺病三期,走是走不动了,但可以用担架
抬嘛!我们的小战士是英勇顽强的、任劳任怨的。有人还能在担架之上“万水千
山只等闲”呢。连徐特立这样可有可无的中等规模的胖子都抬过了两万五千里,
怎么就抬不动我们骨瘦如柴的前总书记呢?

  还好,秋白有幸,总算有娘家人出来声张正义,规规矩矩地埋进了祖坟,免
了尸骨遭野狗啃嚼的厄运。

  好了,额外的话题就不多说了。今日兄弟喝了两口,满嘴废话恁多,看官原
谅则个。

  借着还有几分迷糊劲,生编《浪淘沙》一首,算是冬至近了,本着优待俘虏
的政策,给兆铭兄烧个纸钱吧。

    壮气本疏狂
    死亦何妨
    少年头可付衷肠
    岂料千秋身后事
    一地清霜

    辞庙自神伤
    血热心凉
    江山风雨苦彷徨
    三万六千故国梦
    骨立残阳


〔寄自芮祁孟三家村〕

(《新语丝》9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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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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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淳
Reply #9 - 06/12/07 at 16:42:32
老 淳

                ·莲波·

  老淳是扬州人。在这样一个理论上芸芸众美女的地方,她仍然是很出色的一
个。而且这城市本来就比较小,要“倾”起来,相对容易些。所以,我的朋友老
淳是个不折不扣的倾城美人。

  女同胞,尤其是美丽的女同胞,和她们做好朋友的几率一般不太大,但老淳
除外。她可以算是我这许多年来见面最少,却相知最深的一个生死之交。我们的
感情是很实在的。比朋友,要多些亲昵;比姐妹,要多些豪气;比哥们,要多些
细致的关切。

  常常写信。自从我去国之后,写信也没有很宏大的内容,无非是各自又看了
几本闲书几部电影,又买了什么衣服。爱情问题固然要讨论,但也说得不多,因
为彼此的性情太了解了,只需片言只语,淡淡的几句,便即刻能明了对方此时是
何种的心境。

  她小我半岁,所以通常是我照顾她多一些。有时我说起我买了什么东西,听
得她心痒难耐,回信便会哀求我给她买。我当然会去买的。买了,然后过一阵寄
给她,吊吊她胃口。她以前上班比我晚一年,于是就心安理得地把我当大姐来敲
竹杠,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初识老淳,还是高中没毕业的时候。那年去南京参加省里的作文比赛,一起
住在省公安厅招待所里。带她来的指导老师,就是她自己的表姐。巧的是她表姐
正好是我老师以前的学生。于是便来攀谈闲聊,她也跟着,话并不多,斯斯文文
的样子。

  第二天,临比赛之前,我在附近的清凉山散步,走着走着,望见远处一条很
明亮的绿裙子,再细看,是她。招招手,笑了一笑,她就飞跑过来了。刚说了几
句,就见她表姐和我老师气急败坏地找过来,催我们快进赛场。

  比完之后,轻松极了。那招待所的饭食又是出名地难吃。我就一个人悄悄地
坐汽车去鼓楼,觅些吃食。南京的凉粉是我的最爱,那时不过一角钱一碗,一下
子吃了七碗,还要再吃。南京人忠厚,那摆摊的大娘忍不住向我投来劝阻的目光
。这时听得边上卖毛鸡蛋的汉子在嚷:“大姐,你都吃十一个了,还吃啊?”便
有一个脆脆的声音笑着说:“嘿哈,又不吃你的!”

  我忍不住大乐,回头报以支持的笑。却见恰是老淳,也嘻嘻地向我这边望过
来。

  这一笑,便是好多年。

  从相识之时起,我们便以“老”相称。那时还小,只觉得好玩。现在真地渐
渐各自都老了,更觉得这称呼里透着一种稔熟的相知。

  老淳和我,相象的地方多,但秉性完全不同。我和她的字迹几乎是一样的,
都是那种哪体都不是的大字,一行只能写十来个字,上上下下还要侵占些空间,
笔画是圆的,很顺畅的弧形,而笔力却重,一笔下去,便是十来层纸。我们的字
,相象到连我妈都认不出来,她第一次从信箱里拿到老淳给我的信时,对着信封
发了半天呆。

  老淳也写诗,会填词,风格和我也象,但差别还是有一点的。她能把诗词写
到恍若空无一物的境界,让人读过之后手足全无力气,而我不能。她写文章很有
意思,许多很稀松平常的话,她用着就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有时候温存到叫人落
泪。我看她的东西,常常会嫉妒得喘不过气来。

  和我惯常的平静和迷糊比起来,老淳就显得太过纤柔和敏锐。她常常会因为
一些很小的细节而激动不已。有一回我出差的时候去她那里看她,两人去逛街,
见到一个街边卖菜的老太,穿着破烂的黑灰色衣衫,而腕上却套着一只通体碧绿
的翠玉镯子。我只不过是流露了一点识货者的正常的奇怪,而老淳却一刹时完全
陷入了一种自编故事的感动,并且足足大半天陷在里面不可自拔,后来,就写了
一篇关于翠玉镯子的传奇。

  老淳最爱清末民初,一部《京华烟云》,读了无数遍。那种小城春风,青石
跫音的感觉,是她的人生梦境。

  她是易感的,但并不忧郁。应该说她有很强的幽默感。不然,照我的脾气,
是受不了她的。她常常会突发奇想,拿文化开涮。她对《枫桥夜泊》的解释,简
直可以算是绝唱——她曰:“江枫渔火对愁眠,江枫是个和尚的俗名,愁眠是尼
姑的法号……夜半钟声……嘿嘿,联络暗号!”这番怪论是在我家饭桌上发的,
我老爸当时就噎了,终于碰到了一个比他更能浑侃的了。

  我爸妈都喜欢她,因为她和我是如此默契地不同。我爸说我是狼,而她是狈。

  象老淳这样一个女子,爱情自然诸多不顺。她清末民初戏看多了,梦想就接
近凄艳地完美主义起来。她总是希望有那么一次人面桃花般的偶遇,让自己生生
死死地醉一回;然而又盼望着梦中的玉郎,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她选定的
那个人。这么说吧,才子佳人戏对她影响真不小。她这么一个很冰雪的女孩,在
这个问题上如此不能脱俗,令我感到十分奇怪。

  她的这种古典浪漫主义对她的残害可真不小。一见倾情的偶遇自然不会少,
而能入她父母法眼的,却是一个也没有。她的父亲是当官的,地方一霸,门第相
配的,本来就不多,何况还有男孩本身的问题。她每次都是苦苦挣扎,然后又痛
心放弃。有时候,会到痛不欲生的地步。这时候,她妈妈就会打长途电话来找我


  我一直不理解她的软弱,何况这种软弱又是发生在这么一个亮丽而有个性的
女孩子身上。她的父亲,对我也很好的,我知道他专横,但并不是不慈爱的。如
果她能坚持,事情的结局应该不一样。

  后来我终于管不了她的事情了,我要走了。

  临出国前,她跑到苏州来送我,很凄然的样子。我那时因为在家的日子过一
天少一天了,我妈对我千依百顺,十分放纵,手头一直是大把大把的钱花着。看
老淳的样子,我真地也很不舍,于是就最后再做姐姐充一次大头,带她去上海玩
,吃了一圈,买了一大堆东西。我们买的衣服和鞋都是一样的,穿了在街上走,
要不是她那么美丽,真的象姐妹一样。

  最后我送她回家,去火车站。我们早走了半天,在城外的虎丘坐了一坐。那
天天阴阴的,游人甚少。我们在茶室外的回廊里坐下,泡了茶,话不大多。虎丘
的后山多鸟类,常常有群鸟呼啸着从我们头上掠过。她便抬头去数鸟,数着数着
,等数完了低了头,竟落下泪来。

  以前我和老淳,一年里不过零零落落地见两三次面。现在我走了,她苏州倒
去得勤了。她单位里只要有出差苏州的机会,她一定要挨上。到了苏州,便去我
家,乱七八糟的东西送了不少,有一回,竟扛了一包螃蟹来,虽然打开包时,已
牺牲了三分之二,但还是把我妈感动得发了一次美尼尔氏综合症。

  有一回,半夜电话铃响,接了,却是老淳,她的声音并不太清楚,只听得急
急地说:“老莲啊,我现在在苏州,住在宾馆里,十九层上,从一个窗口望出去
,正好看见了你家那楼的楼顶……我没什么事,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好象从宾馆
往你爸爸妈妈那儿打电话一样……”

(《新语丝》9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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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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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 史 赝 品
Reply #10 - 06/12/07 at 16:43:19
历 史 赝 品

               ·莲 波·

  我总觉得,看电影是一种简捷的学习途径。在短短的几个小时的聚精会神中
,可以比平时几天松松散散的看书得到更多有效的东西。

  我算是个挺有历史观的人,也爱了解历史的细节。若常常去看书,一来是坐
不住,二来坐住了看了也未必能往心里去。

  我爱历史,可又不大敢相信历史,世界各国都这样。尤其是敝国的以邓力群
为首的人们编撰的历史,那是只能当野史来读的。若想从中窥得一丝历史的本来
面目,这愿望几乎不可能实现。

  于是我常常苦恼:历史本来就沉重,人为的过滤与提纯又使它变得好干涩。
这样去读历史,岂不是要发疯?

  不读算了嘛。

  可是,我又不甘心于无所知。万一我的前世是那汗青里的一个名字,若哪天
前世的我托梦来了,今生的我却茫茫然什么也不晓得,这岂不是太掉价?

  于是我常常挺苦恼的。暑假的下午,总是捧着一本实在应该看的历史书,躺
在凉台前的藤榻上,对着窗外亘古的蓝天发呆。

  有那么一天,呆累了,就出门去买画报看。买了几本电影电视什么的。翻着
翻着,我突然大悟,何不用看电影的方式来了解历史呢?那么多的历史片子,通
通看过来,我大概就差不多可以去开历史课了。

  反正都不真,反正都是漫天迷雾,都让邓力群们大野过了,再让编剧导演们
小野一番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至少里面那些角色都是存在过的,那些名字大致也
还都对。那么,就看电影学历史吧,历史,本来就是由那些名字组成的,真正的
细节,不在乎了,没有人想知道,也没有人敢知道。

  前清以前的戏,因为没有写真的照片传下来——即使后来有照片了,也因为
技术不够进步,大都模糊不清——所以随便演,演员也随便选。这些太古老的,
我大都没有兴趣,太刻板了,太脸谱化了——本来嘛,御用画师们手下,又敢散
出几分灵气?唐宗宋祖,只有一点服饰的不同,此外就一概肥头大耳、日角龙庭
,全象强力维他命或宝儿康的广告形象。

  闲话少说,我想说的是——我一般只对以一九一一年以后的事为主题的影片
感兴趣,因为,我知道那些人物真实的面庞,那么,我就可以与剧中的模样对比
着,欣赏着,从而达到一种剖析与研究的愉悦。

  这些,都是仿制的,是赝品。然而赝品,也有高明与低劣的区别。高手造出
的赝品,同样也可以价值连城;而无锡惠山脚下,总是摆在地摊上出售的泥捏的
维纳斯,也算得一种赝品吧。

  我就这样观察着,辨别着,俨然在心里把自己当作了一个鉴赏家。

  看到现在,看了十好几年了,过份低劣的倒也少见。拍现代史题材的,总不
惮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从物到景到人,什么都用最好的,因为这毕竟是在干一
件塑金身似的事情。

  然而真正的神来之品,也不多。我想也是的,在束手束脚的情况下,即便本
来有几分神气,也都消磨掉了。这和画师画唐宗宋祖是一样的——不会画得差,
因为他们都是一流的画师;也不会画出神气儿来,因为不敢太细致,太真实,画
出来的,都是水平大致相仿佛的标本。

  要说在我印象中还站得住脚的,也还有一些。记得早期的佳作,要数《西安
事变》。就是那片之后,确立了孙飞虎演蒋介石的无法取代的地位。而且,从这
片开始,中国的历史片变得有血有肉起来,人物开始骨肉匀停,而不象以往的,
都只有皮影般的筋筋条条。从这片开始,一贯万恶的蒋介石,也约略有了些人味
起来。值得一说的是此片中的张学良演得极棒。看了很多关于张学良的片子,要
么过于奶油,要么过于死板,总不能在公子与将帅、倜傥与坚毅之间找到平衡点
。而《西安事变》里的少帅,真是很有气质,那演员,是叫金安歌吧。

  《开国大典》也是不错的。天安门城楼上黑压压地望去,真是与真实的历史
图片神似。这部片子值得称道的地方,是对一批国民党将领的刻划。从作为主要
人物的张治中、李宗仁,到一闪即过的白崇禧、顾祝同,都很有特点,而且与历
史人物的真实形象也很接近,真难得煞费苦心去一个一个地找。在此片中,有一
处细节:老蒋夜半视察海防,将领们却在打牌。老蒋一声不响,拉开输家,坐下
便打。众人吓得浑身发抖,哪敢真打。未几,老蒋大赢,然后叹了口气,下了桌
,把钱分给大家。这时说了一句话,我能一字不漏地记下来:“打牌,你们不行
;打仗,我不行——长江前线,拜托诸位了。”

  据说这是真事,当时牌桌上那几位,真打的时候一个没溜,全殉党国了。

  敢在电影里表现这样的情节,导演真该敬他一杯。

  可惜的是,《开国大典》里的周恩来没有请到王铁成演,看着就别扭,就不
接受,算是个小小遗憾吧。古月的老毛,王铁成的老周,孙飞虎的老蒋,都成电
影史上的里程碑了,无可取代。

  近一些的,有《开天辟地》,讲共党成立的。这部片子中的早期知识分子群
像图,真是精致极了。邵宏来演的陈独秀,最是传神。对儿子的不讲情面的耿,
撒传单被警察抓住后的痴,都很有人情味,把一个心灵单纯的、信念执拗的,带
着狂热而又浪漫的空想主义色彩的成熟的知识分子和不成熟的革命者刻划得入木
三分。在这部片子里,首次出现了许多从未出现于银幕上的人物——这些人物都
太复杂,提起了都觉尴尬,所以总是隐去,慢慢地大家都忘了——象陈公博、周
佛海、李汉俊、包惠僧等,还有胡适之一类的文人,本来也很少在影视中出现的。

  有趣的是,《开天辟地》中的青年老毛和杨开慧演员选得太美化,表演又过
火,怎么看怎么想琼瑶戏里溜出来的一对金童玉女。一时街头巷尾传为笑谈。

  另外,《孙中山》、《周恩来》、《秋白之死》、《宋氏三姐妹》等一些片
子,也都是还可以看的。

  在影视形象上,可气的是,至今还未给予汪精卫以必要的客观与尊重。通常
演汪精卫的是一个叫马红鹰的人,肥胖、浮肿,面目可憎。我小的时候,总以为
汪精卫就这贼样儿。后来看《汪精卫评传》之类的书,翻开封面,忽见一个潇洒
极了的人儿,真是倾倒又气倒。

  中国的现代史上,英雄太多,美人太少,所以宋氏三姐妹就成了导演们的最
爱。霭龄的富贵、精明,美龄的骄纵、风流,这都还好办些。但看到现在,没见
一个演庆龄演得让我接受的。庆龄是一个很虚幻的历史人物,或者说空灵,总是
沉默,却总是被供在高台。她多多少少有些人间烟火触不到的感觉。其实有些演
员——象李羚,长得够象她的,可演出来,总不是那个味儿。后来我想通了,关
键是没有那双悲天悯人的雾蒙蒙的大眼睛。

  但是,庆龄又仿佛是谁都能演的一个角色,她的特征太明显,太单一——净
素的黑旗袍,光洁的大发髻,极淡而极精致的妆扮,以及若有若无苦苦微笑着杳
望前方的神情。

  我也曾制作过这么一件赝品:去中山陵玩,在同行者之中找了一个圆脸纤巧
的女孩,给她盘了发髻,穿了黑的长裙(没有旗袍),化了一点浅浅的暗暗的妆
,然后极力启发她挤出一脸小苦样儿。等照片一洗出来——呀,凝重的灰的中山
陵,悲切的长裙如墨、粉面如雪的玉人儿——一刹那,好象真的历史倒转了,一
出谙于永夜的天人永隔的思念,正在缓缓启幕。

(《新语丝》9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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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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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絮语
Reply #11 - 06/12/07 at 16:44:05
【玫瑰絮语】

                ◇莲波◇

  这辈子,没收到过几枝玫瑰花。即便有人送,也多是在生日凑个热闹,或是一
些朋友的友情表示。而玫瑰花,尤其是那种血色鲜红的含苞欲放的长茎玫瑰,应该
是永远的爱情的表白。那种花不是轻易可以送,更不是轻易可以收的。
  因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花,所以心底常常存着一个念头:要是有那样的一个人
,送我那样的一朵花,我一定会好好地把它风干,藏起来,留着它,守着它,用我
今生不凋谢的关怀来回报永远不凋谢的它。 
  还有,把它递到我手中的他。
  有个女朋友,是那种美丽女孩,而且不可一世。她曾经对我讲她的渊远流长的
爱情史。她说以前国内的时候,有男孩子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送上一打红玫瑰。她
不收,扭头就走。那男孩居然咕冬一声,当着众人的面,单膝跪下,以这种在中国
人眼里看来荒唐又可笑的古典西洋仪式,双手捧着那个包扎得极其精美的玫瑰花球
,向她庄严求婚。于是她才收下了那束花。后来,也就顺理成章地嫁了他。
  结末的告诫是:有人送花,不要随便拿!得让他跪下!
  我很觉得好笑,在她面前又不能笑。我轻轻地叹口气,说:算了啦,又不是英
国女王。                    
  是的,我也不是她那样的美丽女孩,也没有不可一世。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
是一朵玫瑰,从他的真诚的手里递过来,就足够了。也许,还应该再深深地凝望我
一眼吧。
  要见面了。心里跌跌荡荡地激动,起起落落地不安。
  暗暗地在想,见我的第一眼,他一定会从身后变出一枝玫瑰递到我面前,这样
,我就可以做我的风干花,并且很有理由地去陷入相思了。
  是的,我只要一朵。我从来就不喜欢一打半打的花,扎成一大束的花看着并不
很美,不如单枝的花昂首风中,倒有一种笑向春风第一枝的绝代风华。况且,我若
要做风干花,不可能把所有的花都珍藏起来,只能挑个一枝两枝。
  那剩下的花怎么办呢。留,也不能;弃,亦不舍。我又怎么能辜负了它们。
  一朵花,是一颗心;一束花,共同分担着那颗心。所以,一朵对我来说足够了
。就象一生一世一个人。 
  我终于面对着他了。是他,是那一个人。
  可是,没有花,没有我的玫瑰。
  我知道一定有一种火烫又委曲的神情在我看他的目光中蔓延。他低下头去,笑
着说今天加班了,开车过来都已经来不及。
  白了他一眼。不生气了。在买花与见我之间,当然后者更重要。不能怪他。可
是,心里空落落的。
  第二天,他陪我逛街了。购物中心里的每家店,我都进去钻一钻。他步履沉重
地跟在我身边,脸上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表情。而我老是蹦蹦跳跳,隔着商店里
的衣服架子,嘻嘻地观察他的神色。
  然后我们走过一家糖果店。花色花样的巧克力和糖豆,都是我喜欢的东西,所
以一定进去看看。那阵子快到复活节了,到处都是兔子鸭子和小蛋蛋。我就在兔子
群中穿梭着,观赏着满店想吃而又不大敢吃的甜东西。
  绕来绕去,我发现他不在我身后了。四下一看,发现他正蹲在糖果柜台的一角
,饶有兴致地研究着什么东西。无论看什么,他总是很专注的样子。所以我们第一
次相见的时候,就是他那执着专注的目光,把我卷入了爱河无底的漩涡。
  我知道他只会对我有这样的凝视,也只有我,会抬起我那双不大也不亮丽,却
十分清澈坦荡的眼睛与他相对。
  可是,他现在在看什么呢,那种窃喜的表情,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了。
  我朝他那儿走过去,走了两步,停下了。
  我看见一簇鲜艳的玫瑰,就摆放在他凝视着的面前。好漂亮的玫瑰啊。每一朵
,都是轻轻敛着花瓣,呼之欲出的样子。是我喜欢的,我从来不喜欢怒放着的花朵
,觉得它们太灿烂,所以该不会长久。我一直就喜欢这样微微颤着的花骨朵儿,因
为它还没开,让我觉得它还有明天。
  现在他面前的这一簇玫瑰,看上去尤其稚拙而娇嫩。看清楚了,不是花,是糖
,是那种发泡的奶油糖做成的花儿,是专为女孩子的花儿。因为它们是由一整块的
糖做成的,所以没有细密的花瓣,也没有扎人的花刺,支撑着糖花朵的,是一支细
细长长的绿色的塑胶花茎,茎上有一片心形的叶子,还用粉色的细缎带拴着一张很
小的金色卡片,那一定是专为写那永远的三个字用的。而它的大小,好象也仅仅够
写那三个字。真是很体贴的设计。
  它们看起来是那么可爱,那么浑成得没有雕饰。简单而明白,可又别样风情。
就象他给我写过的那些深挚而又平实的信,和我为他写的那些如低语般柔情却又不
加修饰的诗。 
  一缕花香般的微笑从我心底飘起来,我满含笑意地望着他。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了。 
  他回过头来笑一笑。这是我最喜欢看的他的表情。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总是很
亮,会有一种光彩,而嘴角有些微微下弯,使他文婉的面庞,无端生出些山高水长
的气概。
  在他望着我笑的时候,我的胸中总是被一种甜蜜而温润的东西渐渐溢满。
  他回过头去,托了托眼镜,又仔细地看了一回,从花簇当中抽出一枝来。我早
看清了,是几十枝当中最鲜艳动人的一枝。
  他很快地去收银机上付了钱,然后朝我走过来。把那枝糖花儿放到我手里,说
:“给你的。” 
  虽然我早就知道他要这么做了,可是花递到我手中的那一刹那,我还是莫名地
慌乱起来。我低着头,努着嘴,一溜烟地走到店门外边去,就好象怕别人多看我几
眼似的。
  我感到心里有一滴很晶莹的东西落下来了,滴落在心扉之上,撞得水花四溅。
因为心里是火热滚烫的,所以一忽儿,这一滴晶莹便已蒸腾起水雾,将我的整个人
,都烘托着冉冉地向上飞升。
  而渐渐飞去的很高的天上,便是我长久以来期待着的二十多年来情感归依的天
堂,和对我微微笑着的,我的梦郎。
  他赶上来,对我说:“吃了吧。” 
  我说不吃,现在不吃。                  
  把那朵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包里,特地找了个盒子来装它。然后把它带回去,翻
出个细长的玻璃花插,把它插在里面,放在写字桌上看了好几天。
  一直觉得他是个沉默而坚韧的人,虽然不乏温情,但也不觉得他有多么浪漫或
热烈。没有想到过他会有这么柔情蜜意的表示,而且表示得这么别出心裁。
  是的,他给我一朵玫瑰,而且要我永远保留它。我咽下它,它就与我的身体,
与我的生命同在了。它会随着我的血脉,走遍我身体和生命的每一个角落,让我在
今生今世,以及或许会有的来生来世都拥有它,想着他。
  来生来世,以及千生万世,都是冥冥之中的期待,而爱情,则与神与佛与轮回
,与一切的宗教或信仰一样,是一种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自由心证。我盼,所以我
信;我信,所以我爱。
  过了些天,天渐渐热起来。在一个晴朗美丽的黄昏,我轻轻地解开花上的缎带
和玻璃纸,轻轻地放它在嘴里。奶糖的甜香一下子弥漫了我的小屋。
  然后,打电话告诉他,吃掉了。
  我说,在真花与糖花之间,我还是比较喜欢后者。因为我不喜欢娇柔易谢的美
丽,我喜欢真真切切的甜蜜与温柔。
  是的,他给我的这些甜蜜温柔的记忆,是我们今生将会相续的理由。至少在我
们以后的岁月里,还常常会回味这一朵可以吃可以歌可以梦的玫瑰。爱的表达,在
我们这里有了一种不一样的仅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方式。以后的每一年,我都会叫他
送我这样的花朵。一年一朵,两年两朵......设若有幸,上天给我六十个与
他相守的年头,那么六十枝美丽香甜的玫瑰,定会将满头白发的我,带回到当年温
暖芬芳的回忆中去,让一轮甲子之后的我,还会为他的花和他的笑而嗵嗵心跳。 
 那时的我很老了,不可以吃那么多的糖。那就拿去给孙女吃,不晓得她会不会笑
我们当年的痴爱,也不知道那时会不会有个少年人,也送她这样一枝别样的玫瑰。

19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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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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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Reply #12 - 06/12/07 at 16:44:56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莲 波

 这次回去,发现我们的城市里有许多美丽的俄罗斯姑娘。

 她们都有金色的长发,碧绿的大眼睛,皮肤象白雪皑皑的俄罗斯的土地,而身
形,有如顿河河湾那静静的一转。

  于是我们城市美丽的女孩在一夜之间黯然失色。

  她们都很年轻,二十上下,很多都受过高等教育,多少会讲一点汉语。她们是
来打工的,从一片贫瘠的土地来到另一片也并不丰润的土地,很辛苦。

她们大多叫娜塔莎,也有很多叫柳芭。这都是我们上一代人的梦中女孩的名字。

  杨是我的老朋友。不但是很久的朋友,也是年纪够大的朋友。实际上,我们真
可以算是忘年交。

  不能否认,杨的潇洒身形和旷达气质也曾让我的心弦有过微微的颤动。但那只
是秋天虫鸣般的,极小极小,还没来得及歌唱,就冰封在风雪里了。他是长辈,他
正直而沉默,况且他在我们那里也是一方诸侯。所以,最终我成了他的小朋友,以
及最佳的听众。

  我回国没几天,打电话给杨。他很高兴,马上说请我吃饭。然后他就来接了我
,问我想吃什么。我是个喜欢跟一切自然规律斗争的人,夏日炎炎,窗外有三十七
八度的样子,我就非吃火锅不可。于是我们就去了火锅城。

  火锅城装潢得十分亮眼,可是还没有那四个站在门前迎宾的金发美人亮眼。俄
国人,本来文化底蕴就深厚,气质方面高出一头,更何况这些女孩美丽的躯体被包
裹在古中国式的彩缎压金线的旗袍里,真是艳不可方物。我纵是女孩,也看得痴了


  杨却开始沉默,若有所思的样子。后来菜上来了,他也吃得不多。我就不高兴
。两人份的火锅,吃不到一半,就叫撤掉了。小姐送上茶来,我们就在茶香的烟气
了了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后来杨的头渐渐低下去,很久,才抬起来,给
我讲了他的一个故事。

  他说,因为我就要走的,远隔几万里,给我讲讲也无妨。这边的人,是万万不
敢给他们知道。

  我不禁坏笑起来,中国的中年男人,又读过几本臭书的,真没胆。

  他看出了我的嘲意,顿了顿,但还是说下去了。也许他心里的事确实积得太多
,总要找个人讲一讲。

  于是,我就知道了他的故事。

  她叫娜塔莎,莫斯科女孩。

  她来我们这里打工,是为了她的将来。她的功课不错,大学刚毕业,期望能存
一点钱去西方深造。

  实际上,娜塔莎是个没有受过多少苦的小姑娘,所以她干不了什么力气活,比
如餐厅的服务生什么的。而且她长得娇小可爱,不是那种高头大马的标本美人,也
不能站在门口做迎宾小姐。后来,找来找去,找上了我们城市的一家高级夜总会,
做公关,而事实上,就是所谓的三陪女郎,中国正经人家的女孩子,没人肯做的。

  在这个荒唐的年代,消费的观念最荒唐。我们城市这个时期大款的标志是坐包
厢。也就是在高级夜总会的ktv包厢里,和公关小姐卿卿我我,谈谈无伤大雅的
小恋爱,至于出了门去怎么进一步发展,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与店家无关。

  杨是个拘谨的人,平时话不多,也不奢华,并不喜欢应酬。人家请他去坐包厢
,他兴趣不大,但不好过分推脱,也就去了。

  那天,被安排坐在他身边的就是娜塔莎。

  我知道杨讲得一口熟练的俄语,不但流畅,而且音色纯正,富有表现力。我很
早以前听过他唱歌,唱那些我喜欢的俄国老歌,象<<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一条小路>>之类的,他还用俄语唱过<<国际歌>>,唱得好庄严,好圣洁
,连我都听得热血沸腾。

  那天晚上杨兴致好起来了,和娜塔莎合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个
美丽而妩媚的俄罗斯小姑娘睁着一双天真的明净如天鹅湖的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眼
前这个中国男人用那么漂亮的一口她的祖国的母语对着她歌唱,渐渐地有点痴了。
她象水底的小蛇一样,轻轻地,若即若离地贴在他身边,和他共着一只麦克风,悠
悠地唱着。“。。。我想对你讲,但又不敢讲,多少话儿留在心上。。。”杨说唱
到这里,她微微地侧过脸来望着他,那双大眼睛竟象春天的冰河一样,有一点点消
融的波光。

我想我的老朋友一定是这一刻被感动了,并萌生了些什么。我想他是想起了他
的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从未谋面的梦中女孩。她也叫娜塔莎吧。那时候,杨还是个
小男孩,不过他不调皮,功课好,又是大队长,老师喜欢他,为了培养他更好地学
习俄语,就帮他找了一个苏联小朋友,让他们常常通信。

  那小朋友就是原先的那个娜塔莎,是个漂亮的小宝贝,也是少先队大队长。

  杨曾经跟我讲过他童年或少年时的很多事。所以我清楚地知道这个前娜塔莎在
我朋友的童真年代里占据了何等重要的地位。杨是个老成的孩子,有点早熟吧。他
说他一拆开远方的信封,一眼看到那张轻轻滑出的黑白小照片,他的生命里就有了
第一次的爱。

  他和女孩通了一阵子的信,在这个时期他的俄语突飞猛进。他每天早晨一张开
眼睛,第一个念头就是新的一天又来了,他要为娜塔莎而学习。

  在这段时间里杨成熟了,开始沉默,思考,并且习惯于默默的思念。

  跟女孩的信里,讲的总是学习或游戏,字里行间也绝没有一点点隐藏的情意。
而在杨当时那颗小小男子汉的心里,却开始有了一种期待,一种责任感,他常常会
对自己说:“是的,我以后要去找娜塔莎,我要和她在一起。”

  那个红色国度的小女孩,真的成了我朋友少年所有的梦了。他爱慕她,并且崇
拜她,因为她是在列宁和斯大林的那个国家,她是在红场的边上,她是那么幸福,
又那么漂亮可爱,象个小仙女一样。

  这个梦很快就碎了,两个国家很快就天各一方了,何况是两个孩子。

  杨的生活中从此就没有了娜塔莎。他狠狠地咬着牙,哭了一场,然后把娜塔莎
的照片藏在了柜子底下,从此就没有拿出来。

  而那刻,那年轻而娇媚的娜塔莎轻偎着他,对他脉脉歌唱时,他的沉寂已久的
那种感觉被唤起了。他觉得自己的心重新被一种渴望和期待而撑起,年轻得象海上
的风帆。虽然他现在已不是当年的少年,而是他太太的丈夫,和两个孩子的父亲。

  他于是常常去那里坐包厢了,他和那个女孩,很快就在一起了。因为他们之间
没有太多语言的隔膜,所以他们的心应该能靠得近些。在我看来,灵与肉,在他们
之间已经没有太多的差别了。不能说他多爱她,但至少珍惜她。

  我不知道这女孩是怎么想的,他说他也不清楚。也许异国他乡太寂寥,也许她
太累,而杨是那种看上去就十分沉稳坚实的中年男人,可以在他肩头靠一靠。

后来,娜塔莎回去了。

  她若不走,我想杨一定会一生一世照顾她的。

  而实际上,她走之前,杨也把她以后的日子安排得不错了,我的朋友确实是个
能干的人,而且善良。

  说她走之前泪流满面。她打工的最后一天,杨也去了。

  我想杨一定又和她一起唱了那支他们初次相识的歌。杨的声音一定平静而又哀
愁万分。

  “。。。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但愿从今后,你我永
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还好,我当时不在场,我如果听这支歌,又是看着他们别离的时刻,我是会哭
的。

19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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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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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南 瓜
Reply #13 - 06/12/07 at 16:45:40
小 南 瓜

                ·莲波·

  昨天早上化化给我打电话了。

  拿起听筒,听见一个小公鸭嗓子用中学里教的那种英国口音的英语怪怪地讲
话,我就知道是他了。

  我忍不住地笑,他也就很不好意思地跟着笑。

  有人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总是很快乐,何况是从遥远的家所在的那个城市,而
且是化化——一个我喜欢的孩子,在这六月晴朗舒展的早上。

  化化是我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男孩子,活泼、可爱、聪明,而且都有些过
头。他个儿小小的,在班里坐第一排。有一个巨大的脑瓜,细长的脖子和一双蝌
蚪样弯溜溜的小眼睛。

  化化是他的小名,有一次去家访,听见他妈妈那么叫他,觉得很好玩,就记
住了。

  其实我们做老师的,对学生的外号一般都十分感兴趣。我曾经调查过班里所
有学生的外号,并把它们记录在工作手册上。在那个名单里,化化叫作“南瓜”。


  孩子们总是聪明而富于联想力的——想到化化那个大大胖胖的头颅,那种憨
憨的模样,我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对“南瓜”这个并无恶意的外号报以由衷的
赞同。

  女老师一般都喜欢男孩,我也不例外。女孩当然也很好,但她们早熟,上初
中的女孩,大多都有自己的想法,内心里都有一个父母老师轻易无法触及的角落
。所以,我也就尊重她们,回避她们小小的个性和自尊。但因此,和她们就亲热
不起来。男孩懂事早的自然也有,但大部分还都是毫无心眼,顽劣不堪,象一群
无危害然而有麻烦的小动物。

  和这些小动物在一起,是很轻松的。如果他们表现出喜欢我,那一定百分之
百是真的;而我如果要训斥他们,则可以把所有想骂的话都骂出来,不用担心他
们的承受力。

  化化就是这群小动物里面生命力比较旺盛的一员。

  我已经忘了这只小南瓜曾经在我办公室里痛哭流涕过多少回,写过的检查,
大概叠起来至少有一寸厚。校园里的玉兰花,传达室老头养的猫,常常都会遭到
他的迫害。至于各科老师的告状,更是数不胜数。有些老资格的教师,难免要迁
怒于我这个小班主任,使得我十分头痛。

  在我大怒的时候,南瓜头上常会挨几下“毛栗子”,我训起他来自然是声色
俱厉。这时他一定大哭,悲愤地哭,然后整整半天看见我都气鼓鼓。很多次我都
以为他将不再理我。但再大的仇恨,只要过了四小时,便都烟消云散了。常常是
上午刚哭肿了眼,下午又象小汉奸一样腆着脸跑来问问题。

  说良心话,化化是个很有读书脑筋的小孩,虽不很用功,但学习态度还端正
。他很会想,有时提出些问题,真还要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化化完全是个小孩,他本就比一般同学小一岁多。他的那些孩子模样,现在
想想,真是可爱。

  有一次课上到一半,我发现情况有异,小南瓜居然安安静静坐着,没有制造
一点噪音。再看,人有点儿蔫,脸色发青,蝌蚪眼睛也水汪汪、雾蒙蒙的。我知
道不好,一定是病了。

  他看见我看他,小眼睛顿时象小狗一样露出乞求的神色。我知道他现在一定
很难受,需要我去关心他。可是,我现在在上课,没有理由为他而浪费余下的二
十分钟。我于是扭过头去,在黑板上写字,不看他了。

  等我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的小眼睛已经水气腾腾了,眼泪在一点一点地出
来,眼眶在一点一点地变红。这个小东西一定是委曲极了,以为我怎么不关心他
了。

  他的红红的眼睛又抬起来望着我。我觉得心中有那么最柔弱的一寸地方被触
痛了。我鼻子当中有一缕酸酸的东西涌上来,让我呼吸艰难。我于是盼望着快些
下课,让化化和我都不要再受煎熬。

  终于下课了,我急急地收拾了书本,马上走到化化面前。当我的手刚触到他
额头的那一刹,他的滚动着的眼泪终于重重地落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不再吝于对所有孩子表示我的关心和爱意。

  那一阵,自己身体也不好。一次监考,收完卷子回到讲台,弯腰去捡落在地
上的笔,竟一头栽倒下去。

  模模糊糊中,我觉得是化化和另几个孩子把我拉起来,扶回办公室。等我清
醒过来的时候,他把散落在地上的考卷叠得整整齐齐的,送来了滚烫的开水。他
一句话都没有讲,难得显出很懂事的样子。

  同办公室的老师后来对我说,比起那些平时功课很好,乖巧,但是冷漠的自
以为成熟的学生,这头小南瓜真是可爱多了。

  我于是对孩子们更有信心了,爱有付出,就有回报。

  我教了化化一年。第二年,我去了别的年级教课。于是就没有了他在我面前
号啕大哭的日子。但一年后办的文学社的活动和讲座之类,他也很积极地参加。

  有一次,他居然给我弄来一大块冰砖!那几天正是放暑假前最难熬的日子,
天热得发疯。化化的舅舅大概是什么冷饮厂的厂长,送了他家一箱冰砖,巨型的
,每块都有十来斤重。他中午回家看见了,就搬了一块来。我正好不在,他放到
食堂的冰箱里去,跟师傅说是我的。第二天早上食堂的师傅一个电话打到我这里
,把我搞糊涂了。

  这么个不那么细心的孩子,却时时在想到你。这种感觉真是让人要命地流泪。


  化化渐渐地长大,渐渐地有了点大男孩的样子。依旧还是淘气,但至少不整
天玩黄沙,开始坐下来看书了。他父母常常出差,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吃冷菜和
泡面。我有时就会带他回家吃饭。他起先看见我爸妈有些怕生,慢慢也就好了,
吃完饭就缠着我爸讲话,也常在我家的书橱前拱来拱去,找些他感兴趣的东西看。


  后来,在我快要走的时候,化化在我文学社里写了篇很好的作文,给他送出
去,不期然竟在华东六省一市的作文竞赛中得了一等奖。

  他的文字是很稚嫩的,但眼光很独特,很少有小孩子象他那样有敏锐的观察
力和奇特的想象力。

  暑假里,我准备着走,心情并不好,也忙,就很少想到化化。他的父亲为奖
励他得奖,带他出去玩了一大圈。等他回到家,来看我的时候,我没几天就要上
飞机了。

  他给我带来了一大堆小玩意,原来他每游一地,就给我买一样当地的旅游纪
念品。其中我最喜欢的是一盏红纸糊的小灯笼,是在西湖边上买的。

  国内的旅途,一般来说都很艰苦的,火车汽车更是挤。我真不知他是怎样把
这盏灯笼带回来的。

  我能想象这样的情景:一个大脑袋瘦身子的孩子,在车厢里被挤得东倒西歪
,却总是弯着身子,以胸膛和手臂之间的空隙,呵护着这小小的纤巧的灯笼。

  想到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我,我的眼睛、鼻子和胸腔立即又堵塞了。

  我到了这里,过两三个月,总会给化化写封信,虽然只几行。

  两年不见,变化一定很大。据说变得安静些了,功课也更好。

  他这次打电话给我,是因为遇见我爸,说我夏天要回家。他当然很高兴,急
于验证一下。

  我于是闭着眼睛想象:现在的大南瓜该是什么样子。长高长大是一定的,也
许还会象很多大男孩一样玩儿深沉,但他的善良、明朗和一颗欢乐的爱心,一定
没有变。

  人世间广义的爱,真是很博大。有了这种爱意的接纳和给予,我们还有什么
理由不为生命感到欢愉?

(《新语丝》9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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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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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 遥 二 题
Reply #14 - 06/12/07 at 16:46:33
逍 遥 二 题

                ·莲波·


                  (一)

  夏天去杭州玩,很是过了几天逍遥的日子。

  八月的杭州是烈火天堂,而我,却躲在旅舍里,开足了冷气,读一些读过了的
,平时没有空重读的书。

  我对这个城市已相当地了解。很小的时候,还没有见过它的时候,我就觉得我
已经能触着它的脉搏。后来就长大了,亲眼见了它,当时我一下了船,我的脚一踏
上它的土地,我就发现我的心感应着与这个城市同样的节奏。

  就想,自己上辈子,是活在这里的。好多从没去过的景致,一眼看起来,也那
么熟悉而亲近。

  这样,我就没了什么游山玩水的激情,只觉得这山山水水应是我曾经的生命中
曾经有过的一部分,再去,便只是旧地重游。

  我于是闭门不出,把那些满怀骄傲的青绿山水连同暑气一并关在了窗外。然后
我得意地笑,仿佛自己比西湖还要骄傲。

  我住旅舍,是一定要找点东西看看的。无论住在哪里,总是喜欢看跟所在之处
有关的书。以前去南京出差,住了三夜,看完一本朱元璋评传。这次不想看严肃的
书了,就看《书剑恩仇录》。

  在这个城市读这本书真的好有意思。望着六和塔,枕着钱江潮,梦着西湖的潋
滟笙歌,只觉得书活了,书里的人都活了。

  看这本书还是十六年前了。十六年了,书里的人儿一个也没变,只是读书的人
变了,于是这书也不一样了。

  读书的人开始为书而心伤,心伤于那长城落日之中的永诀。一生一世一个人,
如若就此天人永隔,余生该是多么凄凉的长夜。

  可是,男人心中的大江山,永远容不下女人的万种风情。

  我于是把书丢开了,出门去,到虎跑去喝茶。喝完了,去拜谒弘一大师的灵塔
。再然后,还是回去看书,带着一身山水气息。


                (二)

  我特地挑了夏季,回到我久别的家。这是个常常会有雷雨的季节,是我所喜欢
的季节。这个季节一年只有一次,过了,就来不及了。

  我是很喜欢雷雨的,要大,雨点要密,要有轰隆隆的声音,要积水成河,最好
再要一点冰雹,如能砸穿谁家的葡萄篷,那我真的会兴奋得跳起来。

  小的时候,住在沿河的房子里,常常坐在后河的窗边看大雨。雨点一下来,邻
家的女人就开始叫唤起来,劈劈啪啪地赶紧收衣服。几乎每个女人都是这么叫的:
“落雨哉!落雨哉!”这是一种很善良的表现,因为本来没必要叫的,是为了提醒
邻家。在我们那里,每到下雨,许多好女人温柔的声音异口同声而又此起彼伏,好
听极了。

  雨一会儿就下大,河对岸就看见有人用衣服遮着头,没命地跑。在传说中,头
上淋了雨,是要长老白虱的,所以人们都不敢淋湿了头。可是我做过很多回落汤鸡
,有几次还是故意去淋的,可也终于没长虱子。也许是洗头的肥皂太香,虱子还没
长,就给熏死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河面上,就是一大片美丽的豌豆花。那时候,河里是有很多船
的,船上的人家都躲进舱里,把外面隔得严严实实的。一会儿,他们做饭了,闻得
到一点木柴的香味,却看不见袅袅的白气,原来连炊烟都被打湿了。

  好久没见到这样的雨天了,当然,这次回去,也是见不着的。城市的高楼早就
把雨和我们隔开了。我再也见不到雨生动活泼地四下乱跑的样子,楼下积着的水和
地面上的潮湿,只不过是雨的残躯。

  一直对生活中的住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不冷不热就可以了。而现在却老想以后
要什么样的房子。最好有个门厅,四周全是透明的窗,然后窗前有个小泥塘,这样
,我就常常可以在下雨的时候看莲花。

(《新语丝》9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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