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红卫兵——愤怒的中国学生爱国者们 [译文]

卡丽•格雷西 （Carrie Gracie）

半个世纪前，几百万毛主席的红卫兵聚集在天安门广场，他们手挥红宝书，欢呼口号，表达对“伟大舵手”思想的忠诚。

这些红卫兵在21世纪的继承者们并非表现在形体上。在经历了文革和89之后，青年人已经不被允许在中国游行示威了。

但是有些人现在在网络上追扰他们的敌人。他们（和红卫兵）背后的狂热是相似的，诉诸恐吓的直觉本能也是一样的。尽管已经显出多方面的国家强大和对国际事务的多方面介入，中国却再次成为集体思想意识和恐惧的牺牲品。

最近的导火线是一个在美国大学的中国学生的发言。5月21日，杨舒平赞美了她在马里兰大学体会到的美国的新鲜空气和言论自由环境。

这个视频立刻被疯传，并带来了她在美国的同学和在家乡的批评者们铺天盖地的怒火。杨舒平很快就道歉了。她请求原谅，并表示她无意贬低祖国。但这不足以阻挡那些指控她撒谎和欺骗的“我为祖国而自豪”的潮水般的帖子，也不能停止网上对她和她家人的人肉搜索。

中国当然有值得骄傲的地方，每个中国公民都可为此列出一个长长的单子。上周，中国的深海潜艇成功地被送入马里亚纳海沟，围棋冠军柯杰挑战并几乎赢了电脑设计的阿尔法围棋。每天，中国公民都可以为他们的同胞所展现出的巨大干劲、天才和努力而自豪。

但是，为国家自豪并不意味着就得否定另一个公民的言论自由。其实，杨在她的道歉中也声明了，她也同样为中国而感到自豪。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对她的强力反击正好让她那些关于她的祖国缺乏言论自由的观点得到了证实。它同时也凸现出一种介于拥有大批中国学生的西方国家要实践言论自由的义务和中国政府及其某些公民认为对涉及中国的言论自由（即使在海外）必须有所限制的逐步增强的决心之间的冲突。

言论自由是任何社会的信息反馈系统。它的意义就在于允许人们表达不同观点甚至可能有冒犯的言论。当然，不同的社会对于言论自由的适应程度可能会有不同的理解。但是，如果中国的言论自由的范围只限于做领导人的回声和对那些敢于发表不同观点的人进行攻击，那么，它其实还是生活在毛时代的阴影之下。

这就让我们注意到习主席及其领导风格了。在英语世界，习通常被称为总统（president）。但是，他的领导权其实是来自作为共产党的领导，而且，自从他五年前上台，他就把党和政府合二为一了，并大大地缩小了言论自由的空间。

无论是在媒体、学校、法律场所或网络，所有的公开讨论，其内容和深度都不及2012年所进行的。现在，任何对普世价值或自由民主的讨论，都是超出允许范围的。相反，中国必须要响亮地团结在党的核心领导人的周围，而且要“满怀信心地介绍关于中国的故事”。

信心是可以理解的。在习的头五年里，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军事力量也一直在增强。但是，当习告诉记者、智库们和外交官们满怀信心地介绍中国的故事的时候，他并不是说你可以根据你的理解和你喜欢的方式来讲中国的故事。海外的中国学生是这个合唱团里最重要的声音。在中国政府的政策中就表明了，作为爱国的正面力量，要把广大的海外学生组织起来。

于是，当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宣布邀请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喇嘛发表演讲之后，当地中国学生学者联合会在与外交官商议后，威胁说要“用强硬的方式来坚决抵抗学校的非理性行为”。在英国达勒姆大学，也是在中国使馆的支持下，中国学生学者联合会试图阻止一个关于中国宗教政策和人权纪录的辩论会。

本周针对杨舒平展开的网络攻击总动员，以政府重要媒体的评论为结论，就是这种“正面的爱国力量”总动员的一部分。

所有这一切都导致在相关校园出现某些混乱。从那些具有言论自由传统的国家来的学生们，他们也有可能对某些在公开发言中批判自己国家的人感觉不爽，但是他们的本能反应通常就是耸耸肩，不屑一顾，或者以一个玩笑来应对。同样，当某些来自西方的学生被中国官方媒体利用来赞美中国及其政策的时候，这样的学生并不会成为愤怒的学生组织和某些国家新闻的仇恨对象。

那是因为自由社会视不同观点为理所当然。在美国、在欧洲、在澳洲，公民们经常在媒体上、在电视和电台的讽刺节目里，严厉谴责他们自己的政府并赞美其他国家。他们还时常表达对本国某些领导人的抗议。

对北京来说，让这些学生们的行为习惯经久不衰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在习的年代，虽然学生出国学习的人数上升了，但他们对关于中国的不同意见的宽容心下降了。

在某个方面来说，这有点让人困惑：中国的年轻学生们花费巨资离开了严厉控制的中国教育系统，选择来到具有包容心怀和“新鲜空气”的校园，并通过这些校园提供的各种工具，通过阅读和讨论，来了解他们的国家在世界上的形象和人们对此的各种不同看法。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但是，当你考虑这些学生们以前受到的思想意识的教育，考虑到他们承受的追求学业表现的压力，考虑到中国政府无处不在的监控，你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看起来，在西方校园秉承的自由价值观和人数不断增长的中国学生们那种“正面的爱国力量”之间，紧张关系还会继续增加。但是，也正是对于杨舒平的自由言论的反应之强烈，确保了她的言论还会继续有响应。

毕竟，并非只是西方文化才赋予那些忠诚的反对者们以荣耀，它在中国历史的记忆里也根深蒂固。对那些在皇朝时代和在更近的共产党时代敢于冒着被流放和被处死的危险对当权者大胆说出实事真相的官员和士兵的尊敬，传颂至今。

所以，尽你所能去为中国而自豪吧，但是不要退回到红卫兵的时代。并且记住，在所有伟大的文明中，真正被时代纪念着的爱国者们，经常是那些爱国心如此强烈以至于敢对它指出其缺点的人们。

（黄未原译自2017年5月26日BBC News：The new Red Guards: China's angry student patrio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