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雨后   文/曾五定   露婷婷用一双手稳伞,追赶自己两个鲤鱼似的小光脚。身子的前后左右,是 比网兜还要喜庆的雨帘子。抛下又溅起的瞬间,就把还在蹦达的脚印收走了。   这是一个新近推出的工业区用地,每到下雨,露婷婷都要来这里尽情地狂欢。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这个世界才属于她一个人;也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有了 这种释放痛苦的机会与快乐。这样,她心里也渐渐地变得甜美起来!抬头望天, 天是蓝的;低头看地,地是绿的;再平缓地看着远近的人群时,人群也全部变成 花朵会微笑的!   可是,她这种愉悦的心情又不能保持太久。因为风雨过后,天气就会放晴, 就要面对阳光。露婷婷是一个用身子做生意的小姐,最害怕晴天,害怕这种雨后 变晴的天气。因为看见阳光,就等于看到希望,她就会想起远在家乡的儿子苗苗。 不知道他现在好么,他的身体与学习情况怎么样了?这样,她会发疯一样去电话 亭里拨打电话,按压那个被自己故意搞乱了的电话号码。   然而,说起来也太让她恐惧万分了。无论怎样乱拨乱打,总是联通了家里的 那个电话,总能准确地知道苗苗的最新情况。知道他在家里越来越不好了,变得 精神忧郁,容易发怒,动不动就跟人打架相骂,学习成绩也直线下降。究其原因, 竟然也是她心里早就知道,只是不敢承认的那个问题。她在这里卖身子的事,被 儿子暗中知道了。“我日你个妈哩,我不相信。”每当这时,她总要骂人,总要 放落话筒,绕着亭子不断地转圈。转到累了,转到心里没跳得那么急时,才问起 这事到底要如何办。她还能怎么办呢?要是有办法,早就解决了!于是,她还是 像以往一样,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不过这样也好,也可以让我们分出精力,来 看一看她前面走过的路。   按照统一的说法,露婷婷从小到大,都是这个世界的宠儿。因为出生在客里 山唯一的干部家庭里,她从小就是唯一一个有花衣裳穿的女孩子,也是唯一餐餐 都吃白米饭的小公主。这样,她的长相和学习成绩,也都是山里第一位的。后来 渐渐地大了,她又是全公社唯一在县城读高中的学生,并且是有史以来,学校唯 一一位集班长和团委书记于一身的女生。从小学到高中,她每回考试拿的也都是 第一名,次次都得奖状。那一张一张的各色奖状,比雨后挂出来的彩虹还好看。 害得脸上本来就光亮照人的爸妈,恨不得要把它们当成蓑衣和斗笠,当成节日的 衣服往身上披。加上到了后来,社会开始转型了,又恢复了通过高考上大学的好 制度,人人都以为她的前程,已经连着校门口那条绿树成荫的路,通向了用鲜花 砌就的远方。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到了高考这一天,她却临阵脱逃了。让那 条从校内穿过的淑江水,消瘦了一圈又一圈。   令人更摸不着头脑的是,她放弃高考后还有理。说考上大学也没有什么了不 起的,最多是让自己的生活过得顺畅一些?于是,她的父亲气出了病,又依着这 条病路往下走,三年后离开了人世间。这样,她的亲人们都骂她,怕有的熟人都 认不得她,说她是在做了傻事后说疯话,在为自己找借口。说她真正的原因,还 是心里的惊慌与害怕。一是害怕自己考不上大学;再是害怕自己考上了大学,也 不可能是全县第一、或全省第一、或者全国的唯一。那样,她就会很失落,就会 觉得没面子做人。说她长期在优越感里长大,已经变成了一朵温室里的花朵,无 力承受环境的改变与社会变迁。   这样的分析很有道理。因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更加无所适从,不知道自 己要往哪里摆放?她一直呆在屋里足不出户。既不屑帮助妈妈做地里的活计,也 不耻父亲替她走通的工作岗位,更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谈婚论嫁。最后,还是到了 爸爸病逝,见再也没有机会、又被家人以死相逼时,才捂着脸面顶职进了税所, 在一个偏远的镇上做了一名不落窝的税务员。说起来又该让她走运了。工作不久 后,税所主任的老婆竟然识时务地死去了,让她极时地占据了高枝。郎俊女俏, 金牛玉草,后来又有了儿子苗苗,在大家世俗的眼里,她有了一个全镇第一的好 家庭。   只是,让她好梦不长的是,这些年的社会发展太快了,简直是一天一个样。 一夜之间,身边一些根本不入法眼的人,也摇身一变成了最有钱的亮星,把她和 她的家庭,又比对成了一条身处阴暗的沟渠。当她绝望地发现,自己的那份“唯 一”永远也不可再续时,就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到儿子苗苗身上。要力争通过自 己的努力,给他提供一个能够成为“唯一”的条件,让他在人生的征途上与日月 齐晖,共天地长春!这样,她又采取了躲避与逃离的作法,决定离开这个生她养 她爱她、而又被她被视为寇仇的故乡。停薪留职、又提出与老公分手后,就只身 来到外面闯荡。凭着才貌与工作经验,她辗转了许多美丽的地方,也试做了多个 快乐的工作,最后都觉得不尽己意。于是到了三年前,她来到了这个窄小边远的 河边镇,选定了这个昼伏夜出、又不用与家乡人见面的小姐行业,做起卖肉卖骨 头的营生来。   说到这里时,露婷婷又要叹气了。说自己这一生中,还是太任性了一些。明 明知道自己的年龄大,长相又不是占优势,做这种与小女子们抢吃青春饭的生意 时,也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还总是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表现在从来不注重 外表的妆扮,从来不主动向客人抛击诱饵;特别是当别人提供了机会时,又还要 看着对方的质量与自己的心情行事。因此,导致自己的生意,总是三天打鱼两天 晒网,总是老鼠的尾巴又小又短。也导致这么些年了,自己的手头还没有多少积 余。她默默地放在心里说:“要是有了钱,要是有一个足够数目的积蓄时,我就 可以把儿子放到大城市去,放到条件优越的贵族学校去,让他根本不会知道我在 这里的情况,也更有把握把他培养成一等一的栋梁之材。”   这样,一脸麻木的她拿出镜子,硬梆梆地与自己的脸孔相对。不知道是镜子 在照脸,还是脸在照镜子呢?这样过得久了,她才看到了自己,才发现自己的眼 角有了鱼尾纹路,有了岁月的痕记。当然,这些她不会在乎。因为这很正常,自 己本来就不小了嘛。接着,她又发现自己鬓边的银丝了,一闪一闪的,时而刺着 眼,时而又看不见。是的,这个她也不会害怕它,有好多年纪轻轻的人,还故意 把头发染成各种更加难看的颜色!加上要除掉它们十分的容易,只要稍加留意地 扯一下,或是用十块钱染一回就好了。错就错在她不该总是往镜子里看,因为看 到后来,她发现自己的脸色也不太对头了。除了失去亮丽,失去那种“近看却又 无”的春的气息外,还多了一些雀蛋上的斑,变成一种笋衣的模样了。这可不行 呀,脸宠是自己用来招财进宝的牌子,得好好养护保管的。于是,她心里一急, 就有涨潮一样的汗水从每个毛孔里满溢出来。她脚忙手乱,慌了神态,不住地说 自己:“死八婆呀不行哩,你不能再这样吊儿郎当地下去了?”   也正是这么的心里发急,她终于有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好主意。告诉自己说, 这种卖身子的生意得继续做,并且要修正性子把它做好;但是,最近必须歇一段 时间,找一份正当的职业来打掩护。到时候把儿子接来这里时,让看到自己的 “真实情况”,让他重塑信心,重新回到生活与学习的正轨上去。   露婷婷雷厉风行,说做就做,就来到了最繁华的地方河边公园。用饥渴的目 光细致地看,希望能遇见一些相识又有本事的人,求他们帮自己找一份正当的事 做。   下着同一场雨,对面工地的钱万桶就不同了。他从不携带雨具,又总是领着 手下的人硬撑,硬要让大雨自己知难而退。他的豪言是:“我倒要看一看,到底 是你天上的雨水多,还是我们客里山人的身体好!”只有到了最后,见实在没有 法子睁开眼睛时,才骂着难听的客里山话,往属于自己的“河边基建队”撤。   这是“河边屠宰场”后面一个特大号棚子,政府用最坚固的钢铁和石料筑成。 当年,屠宰场是用它来存猪的,后来发大水冲垮了石基才没敢使用,才被河边镇 最大的建筑巨头、文大老板用豆腐渣的价钱租了过来,用于存放一些不太重要的 材料。钱万桶的基建队是挂靠在文大老板名下的,专门替他干一些擦屁股的小工 程,为了省钱,他以替老板守料为名,带着大伙住了进来。   钱万桶肩宽腰细,块头高大,人家吃不消的工夫他吃得消,别人赚不到的难 钱他赚得到。靠什么呢?靠力气换,靠吃苦耐劳做!他公开打出来的旗号是: “这有什么了?只有你的力气用不完,人家的工夫才给你做不完!这有什么了? 你十块钱一方不做我八块钱做,你一天做八小时我一天干它十二个小时,到头来 一比,还是我赚的钱比你多!”因此,凡是在河边镇承包小工程的人都怕了他。 怕他对老板的要求过低,怕他从来不讨价还价,怕他一有工夫就衔住不肯放手。   按照一贯的规矩,钱万桶被雨水淋回棚子后,还是不换衣服的,还要穿在身 上,等着雨水最后向自己投降。期间,他总是跑到红鼻子师傅的身边来,听倒眼 珠和春生几个单身汉子吹牛皮,讲如何去河边公园睡小姐的事。可今天不一样了, 他一回来就换了衣服,抬手看一下腕上的表后,就下令大家垒灶造饭。而他自己, 又将歪在裤带上的传呼机扶了扶后,第一次向婆娘提出,要去外面吸收一些新鲜 空气。他匆匆地出了门,穿过“河边综合市场”后,又来到了“河边花园”,再 转弯过了桥,就是河边公园了。原来,他是要来这里看小姐的。因为在倒眼珠几 个人的嘴里,这里变成了那梁山伯与祝英台成仙的地方,有好多小姐在拉客做生 意,在觅着与人一加一等于快乐无边后,再一同长出翅膀飞向天国!   好多人都这样说,钱万桶这个人,应该叫阎王爷从男人的簿册上销去;或者 让阉猪匠把他扛在下面的“枪”下了,免得不知情的人、还尊称他是一个男子汉。 因为他长期以来怕婆娘,身上没有一分私家钱。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于是, 他总是显得在婆娘的手指旮旯里讨吃。还说钱?据说每一次出远门时,他身子里 的那种男人汽化液体,都是被婆娘提前取出的,这个月拖欠下个月的账,今年又 用了明年的份额。这样,她婆娘才放心让他走,才不怕他去偷吃野食。   世界上的事情就有这么怪。当年的那个始皇帝,害怕读书人的脑壳聪明谋江 山,就将所有读书的人活埋掉。可后来夺他儿子江山的,偏偏又是两个从来没进 过学堂的人。还有呀,那些农家人使用的水桶,最容易爆开与最不耐用的,往往 又是那种箍篾最牢、箍得过紧的。这叫做物极必反,叫做最安全的地方也最危险。 这样就不难理解了,钱万桶被婆娘捏得那么干,却又这么不安宁,大白天也要跑 出来看小姐。   想起小姐,钱万桶描绘着,应该是那些嘴巴子红起,胸脯隆起,屁股翘起的 骚蚂蚁形态!于是,他仓皇地走着,又慌乱地瞧着,看谁身上带着这些特征。可 看来看去,两个眼珠子都看成了利瓜时,也没有见到半个这种模样的人。再往前 走,他暗暗地骂人了,说这回又上了那些吹牛大王的当,他们全是说假话的。于 是泄了气,再冲两下后,就准备往回走。可就在这时候,他踩在了露婷婷的脚背 上。   “哎哟要死了,痛死我了哩!”见声音特别好听,又是带有非常熟悉的家乡 腔时,钱万桶立即停下来看。他是渐渐地由下往上看的。于是,首先看到的,是 一双纸扎好似的小巧脚;脚一直往上去,有一双笔画就一样美腿;美腿再往上, 突然撑开来,就是一个刀刻出来似的会微笑的好屁股了……这样,还没有看到露 婷婷的胸,他就知道了她的脸,知道她是一个十二分好看的美人!钱万桶这种过 了半世的男人,最看重的就是女人的这种感觉与气质。于是,当他真的看到她的 脸时,怎么看,都是她身子从下往上的延伸,都是她身上所有优点的集成!他发 了半天的呆,便不由自主地走近来,放大着声音问:“老乡呀,你是什么时候来 到这里的,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见她只是看着自己不出声,钱万桶就先把自己的大略情况告诉了她。这样, 他也得到了有关露婷婷的一些信息。知道她来这里已经好几年了,正在想着办法 找事做。说到帮她找工作,钱万桶倒是想起来,自己又要多出一个小工地,又要 扩大一倍人马的,说不定就要集体开饭哩!集体开饭,就需要请人做饭呀?就跟 她讲了这个问题。   “给工地做饭,这样好呀!到时候我把儿子接下来后,不仅有足余的时间与 之相处,想给他加菜助营养时,也能方便自在了!”于是她啥也没想,就点头答 应了这回事。谁知道,露婷婷一答应这件事,钱万桶就在心里犯难了。因为这件 事也不例外,得由婆娘柳叶心做主的,而自己在这里先烂了舌头,到时候会被她 骂得脑壳流脓、找不到方向。于是,他首先打了预防针,叫她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看得出来,钱万桶还是很希望露婷婷过去找自己,临分手时,他又给她写了 自己的地址。总是在说:“反正都是真老乡,又没有多少路程的,你就过去看一 下!能进去的话就进去,不能进去时,最多也只是丢了一句口水话!”   露婷婷见他的口气很和善,也打了算盘去试试。可转了背又想,做饭都是手 上的死工作,怎么做都不可能有长进,也不会赚到大钱的。便打着懒锣,三心二 意,不想去了。加上这时候,她又猛然觉得他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面呢?   就坚持自己一向的原则,不跟那些家乡人在一起。   老村四片四巷四号门,是露婷婷在这里的“家”。这里的“四”与“死”同 音,当初就一直空着,没有人敢来租住。可她露婷婷不同,不相信这些没有根据 的事。她说了,要是这些东西也能准的话,自己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因为 从小到大到现在,都有算命的人说她命根不凡,将富甲一方,还要出国呢?!于 是,她依着与房东老板娘认识,不用租金也住了进来,长期住着。   不过,事情说起来也真是有点玄。打她住进这里后,所做之事,没有一件是 顺心的,心情也没有半天愉快过。这样,当她从公园回来,一走进这个昏暗的弄 子时,心里就暗暗地叫骂起来:“死死死,快点死。”她这是骂自己,同时又在 骂着其它的人。渐渐地,她听到屋里的唱歌声了,是《世上只有妈妈好》。她晓 得,自己那个小蜻蜓已经起床,正蜷在沙发上面看碟。也不知怎么的,她心口处 一堵,就变得比吃下一只死老鼠还要难受了,敲门的手势举高后,怎么也动作不 起来。她一而再地问自己:“这样的鬼日子,你到底还要过多久?”   这是一间约二十个地面平米的老式建筑,分上下两层。下层的前面设一个厅, 摆放一套半旧的沙发和几件二手电器,是露婷婷用来接待客人的场所。一般的情 况是,她在外面钓到客人后,就带到这里来,互相查看对方的身子有无性病;没 任何病了,又觉得可以接受上床时,就播放一种让人失去知觉的音乐,为接下来 的办事做好准备。厅的后面有一个小房间,门刚好设在楼梯下面,有帘布拦住, 没有人看得出来。这是小蜻蜓的藏身之所。来客之前,她都要给小蜻蜓的传呼机 留言,让他整理好厅堂后,就学了蟑螂的模样躲进里面,再怎么回事也不要出声。 上面的二楼有一个雅间,装了空调,冬暖夏凉,方便客人办事。加上,这里又开 了一个小天窗,与后面的铁制楼梯连通,下面一有情况时,客人就可以从这里遁 形。   “哦,老婆回来了!没带吃的呀?”小蜻蜓果然软在沙发上面。一见了露婷 婷,就像进入秋天的蛇一样动弹一下,呆呆地看着她腕上的包。露婷婷堵在胸口 的东西蹦一下,用家乡的方言骂他说:“想得美,我带回一泡屎擦你的嘴巴了?” 小蜻蜓是北方人,比露婷婷的年龄小很多,读大学傻了人,只身来到外面找工作。 结果是,进了几间工厂后,连干苦力都没有人要他了。后来,他的文凭和身份证 又被人偷走,就变成了一个流浪者。去年春,他来添睛这里开阳荤,让他乐过后, 才发现他身无分文,便以人质的方式把他扣押下来。怪事出现了,扣下他之后, 又被他接连地乐了。见实在拿他没有好办法时,露婷婷只好放了他,叫他不要再 来了。哪知道,他从此以后天天来,天天都被他别别地乐了还不说,生意也被他 影响了。那时候,露婷婷已经正式提出与升了官的老公离婚,心里正被儿子困顿 着,见他英俊又有几分小孩子的可怜样,就说服自己留下了他。管他吃住,管他 玩耍,管他睡觉。其实,这也是做这一行的女人必备的。她们都要靠着一个男人, 少数是自己的老公,多数为外地男子。一般的行情是,这个男子比她们小,人懒 惰,却帅气。这一来是生存的需要,需要这样一个人来保护她们;二来是性理上 的需要,需要这样一个人来抚平她们;三是出于心理上的需要,这样在同行的姐 妹中间,她们的头颅也抬得高一些。也像其它吃软饭的男孩子一样,小蜻蜓这个 人好吃、爱打牌、性要求的次数多。加上这三项,又是露婷婷最厌烦的,因此, 就没有一天对他有过好脸色。好在小蜻蜓这个人的性子菜,只要有吃有乐就行了, 也就碰碰磕磕地走过来。   小蜻蜓已经听得懂露婷婷的家乡话了。晓得她是骂人的,却也开心地笑起来。 这一笑,他已经上前抱了她,拉她说:“来呀好老婆,昨天晚上我们还没有做的, 你就让我补一次!”这一下,露婷婷堵在心口处的一团东西呀,一下子长成了钵 子大,气都喘不过来了。可是又想起,这也是两个人的君子协定时,才横起眼睛, 移身进屋,仰在床上只顾生气。好在小蜻蜓是一只看着颜色吃腥的猫,轻轻动了 几下后,就心满意足地收壶了。露婷婷的身子里累呀,不知道会有这样累?她什 么都已经不管了,就这样杯盘狼藉地躺着。小蜻蜓收拾好自己后,又回过头来帮 着她。这时候,她不知又从哪里来了这么大的力?大呼一声坐起来,就将他一只 老鼠的模样压在下面,拿着两排尖利的牙齿,狠狠往他的皮肉里扎,挤出比血坚 硬的汁液来。   这也是两个人的不成文协定,露婷婷尽可以拿他来发泄,直到让心里平衡为 止。在这个过程中,小蜻蜓既不出声,更不会生气,只将牙齿植入备在床头的一 段木棍里,把身心的所有委屈和疼痛,交给这个永远也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发 疯停止了,露婷婷也站起来,泪水滂沱地跑去浴室。这会儿,她把全世界所有的 水喉都打开来,让天上和地下的自来水全往这里汇,又让流水的声音将整个世间 淹没后,才抱起头来嚎啕大哭。户外的河道里水流飞涨。上来一尺后,再上来一 尺半,再掀起比天还高的浪!更衣出来时,露婷婷的气色好看多了,如一只长出 新毛的母兔子。这样,她也学着小蜻蜓(也许是小蜻蜓学了她?)的模样,歪在 沙发上面看录像带。也是看《妈妈再爱我一次》。同时拿来药水,替小蜻蜓擦洗 伤口。   这一次扎得凶恨。酱色的肉沫绽放出来,如一朵变了种的玫瑰花。此刻,只 要小蜻蜓稍有表情,露婷婷就剧烈地抽咽起来。骂他说:“你呀你,死哈宝,还 有一点出息么?”小蜻蜓也在滴猫儿尿了。回她说:“出息,出息,你还要我怎 样出息呀?”露婷婷说:“你一个大男人,又有好知识,又不寻事做,整天就靠 着我一个上了年岁的女人讨吃喝,你还好意思呀?”小蜻蜓也不示弱了,大声说: “是呀你说得对,你一个老女人,做我妈都行了,要我跟了你,我都没说了,难 道你还吃亏呀?”露婷婷又被他点着了,扔掉药棉发火说:“那好呀,你年轻你 吃亏,从今天起你就离开我。”   见她还有余气时,小蜻蜓就开心地笑起来。他翻身软软地抱了她,柔声说: “算了哩,就算我说错了还不行?”露婷婷的动作还是有些硬,说算你错了也不 行,明天得去找工作!这是小蜻蜓对着棺材也做不到的事。于是,他用舌头吃去 露婷婷耳边的一个污渍后,轻声说:“你也要替我想想呀,就冲你回来这一阵, 我帮你消了这肚子气,也是没有功劳有苦劳了!”说到这一点,露婷婷的身子终 于彻底软化了。轻轻地伏下身子来,静静地吮着他的伤。   露婷婷还去买了一只家养的乌鸡,炖红参汤,给小蜻蜓一个人吃。露婷婷在 动手洗衣服了,不觉又摸到钱万桶写给的地址,说自己何不去看看,总这样无意 义地呆下去,也对不起小蜻蜓这一身疤呀?   便出门,朝河边基建队走来。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钱万桶惊吓一跳的样子往四周看。最后还是取下自己 屁股上面的小凳,让春生拿去给她坐。   跟刚才在公园里比起来,钱万桶动作的幅度小多了。可是,在看了所有人的 反应后,他还是渐渐地神起来。但见他甩一下臂膀后,就站到了中心的位置上, 要用最大的声音做介绍。说这是我们一个正宗的老乡,在这里几年了都还没找到 好工作,要大家互相关照,当亲人看待!可是,当他说出口时,却变成了竖起拇 指夸奖道:“怎么样,我老乡,在一家香港大公司当经理的!”有几个偷偷认得 露婷婷的人,不由地把嘴巴捂住来。这一下不得了,钱万桶知道出问题了,赶紧 要挡住婆娘的眼,把自己是如何认得她、与她到这里来的目的讲清楚。当然,只 有能说的他才说,譬如去河边公园的那节,统统被他模糊了。   柳叶心不是很认真地听他,一双早就走着路的小眼睛,总是绕着露婷婷的前 后左右转。好在露婷婷一点也不怯,还越发地把胸腹挺起来。也正是这个正点的 模样,让柳叶心排除了她是一个坏女人的猜测。柳叶心觉得集体开饭的条件不成 熟,向老公翻了两眼后,就等于做出了批示。转而,她出力拍打自己的床板,要 露婷婷过来一起坐。   露婷婷的手里还勾着另一个包,是在外面小店买的一些好水果。露婷婷一直 坚守着自己的身世优势和家乡人的美好习惯,凡是去一个熟人的家里时,都要给 小孩或老人们捎一点东西。柳叶心向她拍手叫座,也是看中了这个情分。这叫做 你有来时我有往!露婷婷也一直在观察着棚子里的动静,见大家对自己都很友好, 而柳叶心又对自己没有敌意时,才用屈就的模样坐过来,默默地织着毛线衣。   见露婷婷闭起眼睛不用看,也可以把毛线织得比走路还要快,且又是在织一 种难度极大的红杏花时,柳叶心就变得喜爱起她来。说她道:“哟,还是一个能 干手巧的妹子家!”   柳叶心自己的手指粗大,干细活不行,特别像做这种针线编织之类的活儿一 点也不行。因此,在她的人生中,最是崇拜这类手巧人的。她不知不觉坐近来了, 说要拜露婷婷为师,跟她学习织毛衣。   这会儿,露婷婷发现自己有一些奇怪了。刚才在路上,她还是不想来,还是 害怕与老乡们见面的。可到了这里后,不但不害怕,还想着坐多一会哩!于是, 她拿出自己预备的毛线,又带着柳叶心去集市买了一副适合她用的针子后,再回 到棚子里,就手把手地教起她来。   也正在这时候,钱万桶突然认出她了。就走到她的面前来,说她你不是露婷 婷么?我们两个人是同学,在初中读过半期书的哩!其实在这里,露婷婷已早一 步认出了他,只是对他以前的印象不太好,又觉得他这个样子没有多大出息时, 才装聋作哑地不理他。   钱万桶却以为她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便出手按住她的肩,又是指着自己的鼻 子说:“我呀钱万桶,坐在最后面一排的!怎么样,难道不记得我了么?!”见 实在没法子回避了,露婷婷才红着脸皮笑一下,还是不回他的话。这一下,倒把 钱万桶急坏了,他接连拍着她的肩,吼着说:“饭桶哩!那时候的全班人,都叫 我饭桶的!”   说一句实在话,对于钱万桶这样的人,露婷婷也不敢记不起他。因为那时候, 他太有名气了。成绩差不说,身子邋遢也不说,单是那次校长在厕所里抓到他用 毛主席的画像擦屁股,就让他在全公社扬了名。加上事发后,他面对那个扛枪的 武装部长时,还敢脱了裤子日娘,怕是全县乃至全省都有名的。这样不由地,两 个人同时抬头笑起来。   见既是自己的师傅,又是老公的同学,柳叶心死活要留下露婷婷吃一顿饭。 说是不这样做,自己跟她学毛线活也不灵的。于是很快做饭。当三个人一齐坐到 饭桌的边上时,柳叶心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在今天早上,她碰上了潮州餐厅的老 板娘,问能不能找一个人去她那里帮忙洗菜?柳叶心当然知道,这件事很不适合 露婷婷去做,可是出于关心,她还是把它说出来了。谁知,露婷婷却表现了极大 的兴趣,一再确定了柳叶心与那个老板娘的关系后,要求她带自己去见那个老板 娘。她的意思是,既然柳叶心跟那个老板娘的关系铁,就可以利用这个关系让自 己去餐厅做其它的事。这一下,钱万桶两公婆也笑起来了。第一次感觉到,她不 仅外表上好看,内实上也是一个有料子的人。于是放落碗,三个人就往巷子外面 的潮州餐厅赶。   不巧的是只有老板在,一打照面就相中了露婷婷。说过一段时间后,刚好要 请一个接客的人,问她有没有这个意愿。露婷婷也知道,在餐厅接客,类似于酒 楼的楼面部长,是可以充分发挥个人聪明才智的,也欣然地答应下来。三个人欢 天喜地,又去钱万桶的工地看了看,眼看着一天就要过去了。这时候,柳叶心已 经完全喜欢上了露婷婷,硬要按照家乡来客的习惯,留她在这里睡一个晚上。   不知怎么的,露婷婷也正有这个想法哩!于是一拍即合,她答应了留下来睡 一个晚上。只是转身一看,见这里四处堆满杂物,只有柳叶心两公婆睡着的一个 铁架子床时,就担心身子没地方放?柳叶心猜到她的顾虑了,笑起来,指着每一 个旯旮让她看。但见,这些不显眼的缝隙里,都塞着草席和被单,随时拿出来就 可以睡人的。柳叶心还不无自豪地说:“你别看,这里大白天是材料库,放杂七 杂八的料,可一到晚上就是旅馆了!到处摆着肉,脚都插不进,跟雨后那些山上 洗出来的蘑菇一个样!”柳叶心又伸出一个手,指着靠窗倒立的那个木柜说: “这是春生占据的地方,晚上跟他讲,让他们两个男人挤!”   还在说着话,这件事就已经解决了。听说漂亮老乡要在这里睡觉时,春生就 主动地将这个“了望台”让出来,开玩笑说只要她肯在上面睡,睡一生一世都没 问题!所有的人都晓得,春生占据这里,是为了在晚上看对河人“打仗”的。对 河是“阳光宾舍”,河边镇最繁华的娱乐场所之一。他说每天晚上的十二点过后, 从那些幽蓝的窗影里,能看到男男女女们在发疯似地作战。什么单刀赴会,两锏 换三鞭;什么陈仓暗渡,直捣黄龙府;什么大闹无底洞,水漫金山寺……春生还 说了,天气好的时候顺了风,还能听到大乔和小乔在唱那“东边日出西边雨”的 曲子!当然,所有的人都晓得,这全是他自己太想作战了,在脑子里幻化出来的。   春生是个老高中生,脑瓜子也非常地好使,只是有严重的口吃病,又对女人 的要求比较高,才一直没有聚上亲。男人们都是这样的,晚上寻不到一个地方使 劲时,白天有再多的地方也使不上劲。于是,他总是呆在这里打零工,总是要等 到吃完上顿时,才想着办法找下餐。见他这么开心地让出自己的“宝地”来,立 即就有人讲他了。说你这个死转子,晚上不是没地方看戏了?春生看一眼露婷婷, 脸上一下子红起来,笑着说:“这个不用怕!既然这是我的床,漂亮老乡她肯定 只睡一半的!等一下睡熟了,我再从后面爬上去!”柳叶心最先笑起来,就要拧 他的嘴巴子。说露婷婷:“你可千万别信他,其实他是一个心好的人!我敢说, 当真你要寻他时,他怕是连魂都飞了的!”接着,她又讲了一件趣味事。说是去 年的一个晚上,他在路边救了一个饿昏的外地妇女,带她去吃饭,还把身上仅有 的二十几块钱都给了她。那个女人很感激,硬要用身子回报他,他呀转头就跑, 差点要跟马路上的长车顶上了!露婷婷也开心地笑一下,说没事,看得出他是一 个好人的!   没想到这一下,春生更加放开了,结结巴巴地打转说:“这这这,你也别这 样骗她了!一骗她,晚上我真的上去了,她还不会相信的!”柳叶心也学了他的 样,用舌子尖尖叠着说:“你,你,你上去睡好办,我,我打110抓你!或者叫, 叫老乡的老公来找你,割了你下面的二两菜!”没想到的是,露婷婷却认真起来 了。赶紧说:“我已经没有老公的,早就提出离婚了。”这一下,春生反倒变得 收敛起来了,发呆一样看着她,变得怎么也接不上话。不过,有了春生这一闹后, 露婷婷在这里睡觉的愿望更强了,身子沉沉的,就有了困意。于是,大家齐动手, 先把一个圆圆的月亮绑定窗上后,再给凤凰筑窝一样帮着她摊铺。有给多一块纸 皮的,有拿来石子垫稳床脚的,还有寻找包装带子挂蚊帐的。只一会工夫,就将 一个像样的新铺弄好了。   春生在上面睡了一年多,像医生给自己看病一样晓得它的缺点在哪里。他最 担心的,还是上面的方条不牢固,便拱着身子钻下去,要在中间顶一根柱子。有 人不解了,问他你要干什么。他说这个地方弱,等一下两个人的身子重,掉下去 了怎么办?   原来呀,在他的脑子里,已当成自己爬上去了哩!于是,在大家比打还重的 笑声里,他红着脸孔弓着背,溜出外面不见了。   露婷婷来棚子里的次数多了后,就发现一个怪现象。在不确定的时间里,总 有一个刁着牙签的矮男人,来到棚子的前面看。这可是一个大老虎。只要他一来, 全棚子人的脸上都阴了天。   他是屠宰场的屠长,原乡人。因为这个空坪地带(包括厕所,吊井和烧火做 饭的地方)不属于文大老板租赁的范围,这些客里山人无权使用。而这些客里山 人也麻烦,使用过后又不讲卫生,总是把四处搞得很脏。因此,屠长每一次来时, 总是拉着驴脸一声不吭,好像欠了他祖上的债。最不好的是,他又有一个怪毛病, 任他看,任他皱着眉头不理他,说不定还不会有事。而当你一旦搭理他,一旦与 他打招呼时,他就会将再长的烟屁股也扔掉,踩一脚。说:“湖南头,怎么搞, 这里怎能这样呢?”可是,既然用了他的地方,就得出来跟他说话呀。于是到头 来,又变得白白地送给他骂一回。弄得钱万桶又气又急,咬紧牙齿,发誓说总有 一天,我会让他不骂人的!   露婷婷知道,钱万桶说的让屠长不骂人,是指跟他搞好关系。包括见面就说 他的好话,包括文大老板有什么好东西送给自己时、也忍住口水再送给他,包括 免费给他们清理下水道等。可是都没用,他好像见了面不骂人,就觉得浑身不舒 服。这样,事情过去后,露婷婷又总是忍不住要笑钱万桶,说他这是“叫化子被 米压——自讨的”,说他“你不跟他打招呼,难道他还会吃了你?”见钱万桶的 形情实在难,快要承受不住时,露婷婷也试着给他想主意。在她看来,这件事太 容易解决了。跟他说:“不就是要堵住一个有钱男人的嘴巴么?听我的,找一个 好女子跟他睡,睡一回。只需要一个回合下来后,保证它死人一样不说你!”钱 万桶也承认这是一个好办法,可他又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不知道要怎样找这种 好女子?搔了两下脑壳后,也就没有能力管它了。露婷婷之所以出这个主意,就 因为自己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想帮一下他们。可是,当想到在这些老乡们面前, 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时,也跟着笑一下,把后面要说的话咽回去。   露婷婷每天都要过这里来。她已经把铁棚子看成了第二个客里山,看成了自 家的门槛。她喜欢柳叶心,喜欢钱万桶,喜欢春生,喜欢这里的所有乡亲。这里, 她遇上谁的饭熟了跟谁吃,看见哪个的衣服烂了给哪个补,还设法帮工地送茶水, 还替这里外搞清洁。在她的协调下,大家更加和气了,生活也有规律了。同时, 她也努力地保持自己的优越感,装出一个有钱的样子来。隔那么一两顿,就买一 些酒和菜,让大伙们打打牙祭开个荤。当然,大家也渐渐弄清了她的身世,知道 她只是一个卖身子的人,也知道她的手里其实并不宽裕时,并没有因此看落她, 而是各尽所能地帮助她。   说到帮助露婷婷,第一个积极的人当数钱万桶。他除了替她稳住潮州餐厅的 工作指标外,还转山转岭地与其它地方联络,希望能够替她找到一个更加合适的 工作。这期间,他的腿脚勤快了,精力也更加充沛了,一有空闲就往露婷婷的租 屋走,汇报帮她联络工作的情况。   在男人和女人的交往上,露婷婷是三岁的伢仔放了九年牛的。从一开始就明 白,钱万桶的真实目的是借着机会与自己亲近,想捡自己身子的便宜。于是,她 也早就有了防备。除了与之保持距离,还坚守着最关键的一步棋,不给他有任何 进屋的机会。因为男女人的那种事,都是在背人与背光的地方做成的。可次数多 了后,露婷婷又反过来觉得为难了,认为也要给他一些情面的?于是渐渐地修改 策略,变成了也偶尔搭上半句话,问他要不要进屋里坐?   还别说,这个时候的钱万桶,比那些正人君子的老爸还要正人君子了。他呀, 总是用迟钝的样子看着她,明摆着脚下提起云,口里又还推辞说:“这次就算了 吧,等到下一次!”下次就下次,露婷婷暗暗地笑一下,就借着机会离去了。这 样连续几次后,竟然让露婷婷放松了警觉。终于这一天,被他抓了邀请,大摇大 摆地走进屋来。进屋后的钱万桶,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动作利索,东看西看, 并且口无遮拦。一开口就说道:“哎呀老同学,镇政府那边我已经说好了,过两 天就要招工的,到时候我亲自带你从后门进去拿报名表。”又在说:“这个不怕 哩,反正下星期我们还要去时代厂做粪池,到时候我跟那个磨脑壳厂长说一声, 让他在总部炒掉一个人,把你安进去!”他还爬上阁楼不下来。   这时候,露婷婷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了,只想着怎样支走他。可是,当真 正落实到行动上时,她又变成在设法炫耀自己了。但见她扭着身子,掂着指尖, 又是换花又是播放音乐。她还拿出啥不得用的一点好咖啡,故意泡得满世界香。 最后,她还跑到外面去买水果,全是一些最新进口的苹果和葡萄!一时间,她的 神采也跟着水果的颜色鲜艳起来了,总是挑出最好的东西要他吃。然而这时候, 她的内心里又是焦急的,时刻在想着应对他的好办法。她还给这个“好办法”划 定了一个框框,即既要做到自己没有把身子给予他,又能让他从此不敢再来缠自 己。终于,还让她找到这样一个好办法了!她乐呵呵地跟自己说:“依照程序, 他在提出那个要求后,两个人还要查看对方身子的。这样呀,我就借机在身上抹 一些难看的粉旨,让他以为长了梅毒,就永远不会再来了!”   如此,变得胸藏刀兵的她,身子也显安稳起来了。一屁股坐下来后,就横加 竖叠地吃着东西。同时,当她再看着这个坐在眼前的高个男人时,连那个没出息 的小工头也不是了,而是二十年前那个考试打零分、拿伟人画像擦屁股的大“饭 桶”。于是,她也由原来的恼他变成快意,变成了要设法戏耍他一下!这样,在 她起身与之坐近的过程中,就已经用牙签戳了一块小苹果,撒了娇要往他的嘴里 送。对他说:“这块苹果呀,可是我亲自为你选好的,凡是我身上拥有的东西, 它这上面都有了!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吃了它,就等于吃下了老同学我!”她的 用意是,当他真的张开嘴巴来接时,就往他的鼻孔或者眼里送,让他笨熊一样出 洋相!   没想到,钱万桶不但不回话,相反还把身子移开一些后,像生人一样呆看她。 这样,露婷婷的心里抖一下,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说自己,难道他对我没有动 那种歪脑壳?而正在这时候,他突然伸出手,就把她箍桶一样抱住了,露出牙齿 嘻嘻地说:“好哩我吃你,我早就想要吃你了!”露婷婷着实吃了一惊,扭过头 来看着他,以为他有毛病了。问自己:“他这个人怎么了,总是一点也不按规律 出牌呀?”可她也跟着笑起来,用手挡着他有一股烟臭味的嘴。对他说:“哎哟 哟,你这样不行的。我说的是让你吃苹果,不是吃其它的东西。”钱万桶更加死 活地搂紧她,已经在倾吐真情了。压低声音对她说:“没得错,就吃你!难道你 还没有看出来?自从在公园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着要吃你了!”露婷婷一 听不对头,就弹簧似地跳起来,问他说:“难道你,早就知道了,我是一个什么 人?”钱万桶不加思考地回,当然啰,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时,我就知道了你的身 世的!   “屁话哩,你放屁。”露婷婷一下子来了火,也举起一个手来对准他,好像 拿着一把刀。这让她觉得自己掉光了颜面,只想着立即用身子来报复他。于是, 她装出与之打闹一会后,就扭曲一个手肘勾住了钱万桶的颈脖子,而另外的一只 手,又朝着自己的门口指。意思是在对他说:“那你还不关门呀,关上门我们好 做事!”钱万桶自以为明白了她的好意思,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后,就像大象抱了 鹅,从桌子和花瓶的上面跨过去,毫不费力地关上了门。刚刚转过来,就觉出身 子里有一个炸弹在冒烟,要寻一个地方扔。露婷婷知道是时候了,恨住气,还故 意用一双脚在空中拍,顺便把墙上的一只灯管踢亮来。直接就问他:“那我们, 还要查一下身子么?”这是常识,再笨再脏的人都会提出来的。可这时,钱万桶 又变得用棉花塞住耳朵了,听不见,只顾把她往沙发里按,只顾出手寻她的裤带 子。见情况不对了,露婷婷挣扎着坐起来,大声地对他说:“你这个人怎么了, 我在问你呢?”   这样,钱万桶才空出一个手,坚定有力地往后面甩。说:“哪用呢,不用了。 都是一些干净人,难道我还不相信你?”呵,只冲这一句话,就倒过来把露婷婷 吓懵了。她喘着比烟囱还要粗的气,放心里想:“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这样的 人。这么大的一件事,也被他这样一句话免掉了?”可是,她宁肯相信是他听错 了,又接了说:“这很难讲的。我最近总是觉得身体不舒适,都想去医院查看 了?”   钱万桶听得清楚,露婷婷在说她的身子里有性病。他心里也很明白,性病这 东西厉害得很,会害人害了整个家庭的。可到了他门上,却觉得一点也不害怕的。 因为在他看来,世界上的这种病那种病,无非都是一种病,都是虫子在作梗。只 要想办法弄死虫子,或是不让它们爬进人的身子去,一切病都会没有了!同时, 他心里已经有一个对付性病这种虫子的办法了。就是快一点动作,不让它们有粘 住自己身子的机会。这样,他又把她按倒了,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还怕露婷婷 不明白,钱万桶又找来一个参照物,得意地说:“这也好像一个人在满是蚂蟥的 田里走路,只要他走得足够快,蚂蟥就没有办法粘住他!”   见他竟是一个如此无知的懵懂鬼时,露婷婷知道这个玩笑开大了。便变得脚 忙手乱,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他。好在她心里还是镇定的,知道自己唯一的办法是 把住身子,不让他得手。于是,在互不相让的对垒中,她又想到了一个可以一试 的办法,就是拿他的婆娘来吓他。因为她发现,钱万桶是这个世界上最怕婆娘的 人。只见她腾出一个手,不断地朝着门口指,说他的婆娘过来了,已经站在门外 面。   钱万桶当然不相信,可他的身子相信呀。于是听多两次后,他的全身绷紧了, 里面那股钢锥子一样的气,也像刺破轮胎一样跑掉了。   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喜剧收场!露婷婷又觉得有趣,倒是嫌它完得太快了一些! 可是,露婷婷的心里并不好受,原因还是被他道破了自己的身世,让她不知道要 怎么再去棚子,再与那些老乡们见面了。   还有令她不快的是,在她的天平上,钱万桶是属于那类不配与自己肌肤接近 的人。因为这,她停了两天时间没出门,泡在浴缸里清洁自己的身体,清洗被钱 万桶碰过的皮肤。她洗着洗着,咬紧了牙齿,对自己说:“好哩,我就是一个小 姐哩。我要用事实来证明,我就是因为做小姐,才什么东西都比你们强!”这样, 她身子里又立即来了劲,忍不住要马上去招客,把生意做得瓢满钵满,让天下人 羡慕!于是,到了第三天,当她带着不自在的形态来到棚子时,脑壳更加抬高了 一些。   也从此以后,她更没有把钱万桶往眼里放了。人前人后的,都拿他开玩笑, 以博取大家的开心一笑。可是她发现,大家越来越开心不起来。因为那个屠长, 越来越凶地前来骂人,见了谁都骂。也无视大家已经开始讲究卫生,无视门前的 空地比以前干净了许多。   这让全棚子的人非常气愤。自然,露婷婷也在气愤者之列。她甚至比谁都偏 激一些,骂钱万桶不要在这里包这份摆子工了,建议他带着大家先撤走,由自己 喊几个人来把屠长打一顿。她甚至还拿出了具体的计划,说自己与阿冰几个烂罐 子熟悉,已经跟他们讲了这件事;他们也应了,一定帮这个忙,只看放在什么时 候?   这时候,钱万桶充分显示出了自己的过人之处来。他心里想到的,还是如何 用和解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因为打人仅仅是出气,到头来吃亏最大的还是自己, 还是这伙跟着自己讨吃的兄弟们。这样,倒让他反过来,想起了露婷婷上次提出 的那个方案,找一个好女子跟屠长睡觉!确切地说,自从跟露婷婷有过不成功的 上一次后,他越来越觉得,她就是那样的一个“好女子”!当想到这本来就是她 的职业,就是她用以谋生的“手艺”时,钱万桶的心里突然明白了,她莫不是在 暗中提示我,要我替她拉皮条?!再依着这条路子往下面想,发现这样做有多个 好处的。一是可以帮大家的忙,让屠长不再骂乱骂人;二是能给她打开生意,增 加收入;更重要的第三点是,还能让她与屠长建立起私人关系,说不定屠长一高 兴,就给她安排一份好工作哩!   这叫做一张方子医好了三个病,这样的好事他钱万桶肯定做!可是,他心里 还是有一个担忧,怕那个屠长不是这种人。要是他不爱好这一口,或者根本看不 上露婷婷时,自己挨了责骂还不说,以后的日子可更要挟紧尾巴了。犹豫再三后, 他还是否定了。可是不一会,他又坚定了决心。因为他发现,这确实是一个好办 法,应该要试一下。加上,她明白自己反正是挨骂,反正也被骂疲了,再骂多一 次也不会死。便咬紧牙根,来找屠长。   屠宰场是赶在天亮前杀猪的,这里只剩下了三个人在清钱算账。其中一个女 的,无论身材还是长相,都跟屠长有几分相似。钱万桶认得,她就是屠长的婆娘, 人称最高长官的。这样,钱万桶更不知道要如何做这件事了。他总是在门口转着 绽子,好像在等着办法来找他。没想到走了几圈后,就引起屠长的注意了。这一 回的屠长好像有了感应,不再骂人,还微笑地贴近身子,用细细的声音问:“湖 南头,你有什么事么?”   钱万桶已经适应了屠长那张骂人的脸。见他突然对自己笑,相反慌乱起来了, 变得半天也放不出一个屁。   终于,屠长往嘴里放多一根牙签后,也将多肉的额头拉下来。这样,钱万桶 又重新找到了自己,才记起要对他说的事。便用左手做一个圆,出右手的食指往 圆里放。问他说:“要不要小姐呀?”   屠长被蛇咬了一样朝后面看。见婆娘已来到身边了,就放大声音骂他说: “去去去,死湖南头,给我把卫生搞好来。要是再那样,我把你们赶走开!”   钱万桶无异于被当头打了一棒,晓得没戏了,便勾着脑壳回棚子里来。可是 不一会,屠长过来了。猪腰子一样的身子往井边站直着,眼睛不住地朝棚子里划。 屠长这次最大的不同,是脚步有了响声,鼻孔里又哼唱起好听的《分飞燕》曲调。 钱万桶怕挨骂,赶紧躲到门背后去。   这时的露婷婷,正走到门边照镜子,抬头见了屠长时,就失口嘣出一句话。 “哟,大老板哩,好靓仔!”   露婷婷属于这种人,年龄大,熟得透,越看越出味。特别是一旦说话一有动 作时,就立即倍添了七分韵。   可屠长看都不看她一眼,向灶火里添了一块干柴后,又走过去推开厕所的门。 厕所被杂物堵死了,迎头遭苍蝇一挡,他的身子就往后面踉跄。喊起来:“湖南 头,死湖南头呀在家吗?”   钱万桶的魂都不要了,跑出来,装出喘气的样子说:“这个这个事,这都是 你们的人干的。他们拿柴块刨屁股,我讲了好多次都没用。”   屠长不由地笑起来,心里骂:“死湖南头呀也真是,连撒谎都没学会呢?拿 柴片擦屁股的人,就只有你们这些外省打零工的!”于是拍着他的肩,转而问: “怎么样,上次送给你们的那头死猪吃几天,都吃完了么?”   钱万桶赶紧回他说:“吃两天,都吃完了的。”   屠长快活起来了,说:“哟,好厉害!那么大的一头猪,才两天就吃完,你 们有多少人吃呀?”   钱万桶这时候老实了,如实说:“天气热,吃到两天后,就把它扔掉了。”   屠长长长地“哦”一声,又上前拉好厕所的门,才亲切地向着大家说:“那 好呀,只要你们肯给我吃,下次再有了,还给你们吃!”   钱万桶惊喜地跳起来,问:“是吗,还有呀?!”   屠长说:“好多的!现在的天气热起来,天天都要死猪的!”   这一下钱万桶来劲了,也是用最大的声音说:“那好呀,你们都是大老板有 钱的,只管死,我们没钱的人负责吃!”   送走屠长后,钱万桶“生病”了。总觉得刚才的屠长不对头,从言语到举止 都变了。在他的脑子里,屠长这种有钱有势的原乡人是很难变的,就算变,也只 是往不友好的方面变。于是越是想,他越是变得不自在,好像要出什么事。   他最害怕的,还是刚才介绍露婷婷时得罪了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 小老鼠,白天不敢在棚子里呆,晚上也要等到黑了才进来。只有遇上下雨的天, 才放落心情玩一下。   这正是一个下雨的天,大部分人都在棚子里玩。下棋的,打家乡字牌的,尖 声乱叫看大水的,比街心上打死人还热闹。   露婷婷伞也不收,随手往门边一扔就进来了。见怎么也没有春生时,心里就 有些不自在。可她又觉得这样还好些。放开动作走近后,就用屁股撞了一下钱万 桶的肩,把他从柳叶心的身边弄开去,自己代之坐下来。展开毛钱,手把手地教 着柳叶心。同时,她们合力地把凳子移一下,也顺便看几个人打牌。钱万桶摸着 暖烘烘的肩,总觉得她那个好看的屁股还贴在上面,令他的全身爽滑极了。转了 两圈后,他还是站到两个女人的背后来,时不时抢过谁的针线子,胡乱地捅两下。 弄得两个女人春风杨柳,花落花开。   露婷婷当然晓得他在想什么了。她也想起上一次的那件事。当想到他起了一 天那么大的云,到头来连一滴雨也没下时,就有一些快意了。就节外生枝,要想 一些法子来当众羞一羞他。于是,当钱万桶再抢她手里的毛线时,她不给,回过 头去跟他抢。没想到的是,趁着她转了身子的机会,钱万桶竟然用手在她的身上 捏。露婷婷吸取了教训,知道他是一个敢乱来的人,便提醒自己,就此打住。可 到了这里,钱万桶却是停不下来了,那前一次被她点着的火,更加旺盛地燃烧起。 也刚刚好,外面的雨息了,钱万桶又暗暗在露婷婷的背上抹一把后,就下令大家 快一些做饭,说吃了饭就要接着上工的。   老实的柳叶心信以为真,收起针子就要去市场买菜。她又尺了尺自己的毛衣, 觉得跟露婷婷又学到不少东西时,还想请她好好地吃一顿饭。露婷婷已看出了钱 万桶的不对头,也跟在柳叶心的后面要离去。可她万万没想到,钱万桶更是做好 准备的。他紧紧地跟在她后面,只待婆娘的前脚一搭出这个门,他就把露婷婷抓 住了,要往先时的位置上面拉。这一招确实太绝了,弄得露婷婷喊也不是挣又不 行,只好以闹着玩的姿态应对着,乖乖地听候他支配。当然,她心里也还是押了 一宝的,看到有这么多的人在场,料他也不敢怎么样。于是,她生气地把他的耳 朵捏一下,就提着身子坐开一些。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的他,根本不管你有 人没有人了,就把她的肩膀扳过来,就要用嘴巴子啃吃她。露婷婷还是显得缺少 了防备。用一个手掌拦住他的嘴门后,就像男人一样骂出一句粗话来。同时,她 举起自己的另一个手,将毛衣跳舞似地挥动着。大喊道:“吃多了的,当真是一 个吃多了的人!”   露婷婷采用这个喊叫的方式,本意是引来在场老乡们的目光,让钱万桶停止 乱来。哪晓得这时候,天杀的红鼻子师傅站起来,将众人鸭子一样往外面赶。呵 呵道:“没下雨了去去去,出去加一个小时的班。等一下回来记双工,我叫老板 请大家的客!”满棚子的人一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一窝蜂朝了外面涌。倒眼珠 还将大铁门掩起来。钱万桶明白了,这伙弟兄们在成全自己!晓得有他们在外面 把持,就算自己在这里杀一匹牛吃了,也不会被人知道的!于是,他身子里呼啦 一声吼,就有一头猛兽撞出来,张开血盆子一样的口,要吃掉整个大世界。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后,钱万桶只当自己是“熟手”了,直接把她往床上 掳。又用出力,面团一样在她的身上揉。露婷婷针锋相对,寸“土”不让。可她 最大的能耐,也只是蚯蚓拱石碑一样扭动身子,或是破口骂人。同时,她的脑子 在快速旋转,要寻找一个解脱的法子。寻来寻去,还是想到了上次用过的老式办 法,即抬出他的婆娘唬他!这样,自以为有了办法后,露婷婷也松懈下来了。同 时,死狗不怕水烫的她,又在想着要如何戏耍他了?也正是这一时的得意与松懈, 反过来帮了钱万桶的忙,让他完整地控制了她。见情况不妙,她又只得掉头,除 了舍命相拼外,她还厉声地吓他说:“你这样不行的,你婆娘就要进来了!”   果然管用。钱万桶的身子立即弹跳起来,又扭头朝着门口望。可是,与上次 显然不同的是,他身子里再也没有“漏气”了。并且在越来越雄地修筑工事,利 用地形地物,准备最后的攻击。也用笑脸回她说:“放心吧我的靓妹子,她不会 这么快回来的!”   露婷婷还在努力地干扰他,说快了,她就到门口了,因为她只是买一些烤鸭, 一转身就会回来的!钱万桶哈哈地笑起来,叫她死了这份心。告诉她,有那些兄 弟们在外面帮自己,就算她买菜回来了,也绝对飞不进来的!   露婷婷渐渐地泄了劲,只剩下放泼与骂人。骂钱万桶,骂刚才出去的那些人, 当然也骂自己太大意。更加严重的问题是,她已经变得筋疲力尽,失去了反抗的 能力。看看一切于事无补,自己又只有坐以待毙时,露婷婷伤心地哭起来,准备 向他求情了。求他放过自己,说自己其实不是一个不要身子的人。可是,当真要 她向一个自己看不入眼的人求情时,又感到实在太难了,她宁肯去死。于是她在 寻找时机,准备来个鱼死网破。   这会儿,奇怪的事情又出现了。附在她身上的钱万桶,变得像一只饥饿的狗, 只知道拼命咬她的奶子,或者胡乱地往四处抓。弄得她又痛又疼,裂肺撕心。可 尽管这样,她心里还是变得喜庆起来。静静地看着她,希望他保持这样做。因为 在她看来,只要他不进入自己的身子去,砍和杀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很快地,钱万桶像一张废弃的牛皮子,瘫在床上不动了。而这个时候的露婷 婷,却成了一只落入水里的活泥鳅,说一声“好也、收工”后,就扭着腰杆滑下 床来,矫正着走了模样的身子骨。四下里溅飞起来的尘埃,也一个个长出了鸟翅 膀!   见自己的身上完好无损,完全是门归门来锁是锁、没有强盗入内的迹象时, 露婷婷好像还要感谢钱万桶了。这个时候的她,也不怕他的身子脏,更不嫌他的 品位低,一把将他拉起来,用一个西方贵妇人的动作,极优雅地在他脸上贴了一 下。亲切地骂:“死色鬼呀快一点,拿着凳子去外面坐,等一下你婆娘真要回来 了!”于是打扫好战场,两个人一起坐到了外面的井边来。   雨后的室外空气清新,阳光明媚。钱万桶的心里更是淋漓畅快,满盈富足。 他总是微笑地看着露婷婷,考虑着如何给她付钱的事。他是准备了好长一段时间 的,知道跟小姐们这样玩耍一次,一般付给五十至一百块钱。他选定了付给她五 十块。可是,待他出外面走了一圈后,就将那捏出水来的五十块钱打散,想着只 给她四十块。他的理由是,既然是老同学,差她十块钱,料她也不会怎么样!   与之形成反差的是,清醒过来的露婷婷气极了。想起又被他这么如泥如土一 回时,真想有一种本事吃掉他,连骨头也不吐出来。可她还是想到了日后还要相 处,想到吵起来对柳叶心不好时,就掉着眼泪忍住了。钱万桶同样害怕看见女子 的眼泪,赶紧催促自己说:“不行呀,该给她的五十块,看来是不能省一个子 的?”   他已经记不起自己的钱放在哪里了。摸来摸去的,竟然摸出了刚刚领到的一 叠材料费。这可是皇帝老子用来买马的钱,谁也不能打主意的?于是,他又想放 回兜里重新摸。可是这时候,又偏偏被露婷婷看见了。他想了又想后,干脆充大 款,在她的面前显一回,也免得让她总是瞧不起自己。于是,他放大了自己的动 作后,捡最长最宽的抽了两张,要递给她。   露婷婷当然不想要他的钱。只是,见他递过两次后、又还在递着第三次和第 四次时,就火了,说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呀,难道嫌自己挣的钱太多了?” 这句话听起来,实际上又起到了表扬的效果!这样,钱万桶更加来了劲,又抽多 三张后,用力朝她手里按。还吓她:“快一点收起来,别让我婆娘进来看到了!”   这一下,露婷婷也有一些紧张了。抬头往进门的方位看一眼后,就把他手里 的钱拿过来,朝了衣袋的深处塞。钱万桶立即后悔了,认为中了一个什么鬼圈套。   也正在这时候,柳叶心提着一只绿头大公鸭,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一看见他们俩正大光明地在外面坐着,柳叶心手里的鸭子先夸赞起来。它不 断地拍打着翅膀,喉咙哑哑的,说着“好呀好呀”之类的言词!   柳叶心开始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会有这种自觉的人,会这么主动地 避着嫌?可她往里外看了看,见这里确实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也裂开嘴巴子笑起 来。这一笑,连堆放角落里的老垃圾,都发出了金子一样的光。于是,柳叶心直 着腰杆子,也被她拿起了露婷婷手里的毛线衣,惊呼道:“当真能干哩!才一会 工夫,又织出好多了!”   露婷婷的形态却不那么自在了。长头发自己耷落来,遮住了整个脸和眼,喉 咙里却像卡着刺。过了好大一会后,才吃力地回:“哪里呀,也没有打好多少 的。”   钱万桶已经背过了身子去,重重地扭捏自己的脸。默默说:“她当然能干呀? 说不定哪一天,她把你老公身上的内脏都刮出来喂了狗,还说她有大能干?”   露婷婷晓得钱万桶的心里不舒服,手把手又教柳叶心编了一种路边野花后, 如一匹面对斩命刀的牛,蹶着蹄子要离去。柳叶心抓住她不放,骂她道:“哎呀 呀要我说,你当真是一个妹子家。怎能说不吃就不吃了呢?”又说她:“不吃就 不吃,我多少也省得下二两米!本来是看见你帮了我,才请你吃这顿饭的。”   终于,露婷婷挣脱了柳叶心。   由于用力过猛,又是身子变轻,她竟然从屠宰场的屋顶跃过来了。走在大街 上,她一双脚踢踏也是,屁股扭摆也是,总是和着商店播放出来的迪斯科曲子。 又一步过了桥,向左横过工业大道,就来到了新中心区。这里的地面光洁平滑, 贴了一种能照出人影的细麻石片子。人来人往中,她邀来了自己的身影,又呼出 细麻石里映照出来的对象,凑成了一个三人组合。她们时而用脚跟着地,狂踩炒 豆子似的劲乐;时而又踮起脚尖,引领虚幻的圆舞曲子。她们时静时动,欲止还 飞,只像那秋收时节的田边野鹅,向天地折叠感恩的图案。   舞醉了,跳饱了,露婷婷还朝天打了一个响指后,就故意避开电梯,“嗖” 地上了吉隆大百货。她买了烧卖,买了饮料,还买了一瓶最大的糊涂仙酒。回到 租屋,添睛将手里的东西朝桌上一顿,喊着自己的小蜻蜓说:“过来哩,快过来, 我们一起打牙祭!”   小蜻蜓的眼里放着光,像树一样倒着过来了。大喊道:“老婆呀,你发了!”   露婷婷已经撮起一个鸡爪往口里放。又敲断酒瓶的脖子后,仰头就往肚子里 灌。她喉咙糊糊的,自己只顾了跟自己说:“管它哩,吃和喝也是重要的!”   小蜻蜓也吃了两块猪脸上的肉,就要抢她手里的酒瓶子。惊叫道:“你想死 了呀,你是不能喝酒的?”   露婷婷也吃惊自己的举动了,问自己:“是吗,真的呀,我怎么也在喝酒 了?”   可她还是照样喝,且一口比一口喝得猛。小蜻蜓已看出了不对头,跟她说: “给我哩,也给我喝一口!”   露婷婷赶紧把酒瓶子往身后藏,骂他说:“你不行,你还小,说好了你不能 跟烟酒打交道!”   小蜻蜓只有使蛮了,出手抢着她的酒瓶子。这时候,却见露婷婷像断了氧, 脸上一下子变了色。呵斥他,要他离自己远一点。   小蜻蜓又只得由着她。见她的脸色在越来越坏时,才着急地问自己:“这是 怎么了,进来时还是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   露婷婷继续喝她的酒。喝着喝着,她坐到了地上;喝着喝着,她的脑壳触着 了地面。她越喝越“清醒”,越来越想起这瓶酒的来历,想起此前发生的一切事。 这样,她摸到了身上还没有花完的四百块钱,明白自己这样喜怒无常,心情混乱, 原因都出在它们身上。她这时候才清楚,钱万桶之所以给自己这些钱,是因为他 在把自己当成小姐待,当成与自己玩了一回呢?   这让露婷婷的心情复杂异常,无法忍受。她默默地在心里说自己,是的,我 是一个小姐,以专门供那些肯出钱的男人玩耍为生。可要知道,我在这个过程中, 还是有自己选择和自己坚守的。即我并不完全为了钱,也并不完会不要自己的身 子。当然,她的心里也明白,如果这些话让自己说出来,肯定没有人相信。可是 她相信,钱万桶与河边基建队的老乡们都看得出来的,自己与他们相处的这些日 子里,一举一动,都是把他们看成老同学与成亲人的!这样,她双膝跪起来问自 己:“在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亲人玩弄亲人、还有往伤口上面挥刀的人么?”   露婷婷打飞了手中的酒瓶子,说你钱万桶为什么要待我这样了?她大声哭起 来,发疯一样撞着墙。骂钱万桶不是人,做你这样的人太失败。从这里起,她更 加从心里瞧不起他,瞧不起他给的这些钱。她拿着它们,一张一张地点火烧掉。   同时,露婷婷做出一个决定。从此不跟钱万桶往来,并寻找机会向他“报 仇”。   钱万桶是个过苦日子出身的人,出门赚这两个出汗的钱不容易。而为了一次 无聊,就一下子花去五百块冤枉钱,让他越想越出火,大骂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 好人了。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不进山,从此不再正眼看漂亮的女人。   但这件事不等于完了。他把这笔账的一部分,算在了红鼻子师傅和倒眼珠两 个人头上。认为要不是他们两人拍马屁那样做,自己就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就不会入了露婷婷的野猪套。也从这一刻起,他总是横着眼睛看他俩,有错没错 的,都是一顿骂。   这两天的钱万桶,也当真烦透了一肚子。第二天一大早,屠长又找上门来了, 要他们搬出这里去。这哪有可能呢?这么多人去重新租房子,一下子得抱出一座 小金山呀?后来,还是通过文大老板的交涉,让他们将饭锅子也放进睡觉的地方 烧后,才算告一个段落。钱万桶更加把这些孽债算在露婷婷头上,认为是她上次 出了那个鬼主意,要自己给她拉皮条,才招惹了屠长的恨气。他更在心里谋划着, 要利用一个好机会,重重地把她“作一回”。   机会说到就到了!这一晚全黑后,露婷婷装扮一新的,从下水道钻到了吊井 的旁边来,有人没人的,都用一种超强音喊着话。这时候,她也不用“老乡”两 个字眼了,总是一开口就说道:“靓仔怎么样,晚上也不出去潇洒呀?要知道哦, 青春不乐,一生白过,到了阎王那里也不好说大话的!”   也刚好柳叶心不在家,钱万桶闻声走出来。这一下,像西班牙的牛遇到红布 条了。钱万桶总是歪着头,只绕着她的身子前后左右转。看了好一会工夫,才咬 着牙根问她说:“怎么样,屁眼又发痒了么?”   这是一些极难入耳的话,一般人听了,不是脸发红,就要嘴巴发青的。可露 婷婷却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沉默一会后,还快乐地笑起来。她伸手拍着他的肩, 清脆地说:“哦,是饭桶老板呀,你生意兴隆哩!”   钱万桶的心里,已经被那五百块钱伤成稀糊糊了。他挤出了眼泪回应说: “我们是男人,拉尿也是只出不进的。再怎么兴隆呀,也比不过你们。”   露婷婷说是呀,也只有我们做小姐的人有这个命!我们是裤带一响,黄金万 两;衣服一脱,八抬八拖!你们只有吃屎去吧!   钱万桶被咽得连呼吸都近乎困难了。赶紧骂:“不要脸,当真不要脸,好像 还光荣得很呢?”   大概还嫌呛得他不够,露婷婷又扮了一个酷,让钱万桶的耳朵自动送到了她 的嘴巴边,吹了一下才说道:“告诉你呀气死你,我今天晚上发达了!是屠长亲 自下请柬,来他屋里做客的!”   钱万桶好像被雷霹打了,退了一步后,直呆呆地看着她。又木头一样跟自己 说:“难怪今天一大早,屠长送他婆娘上车了,说是去江西走亲戚?”他实在是 想到自己拗不过屠长,还要用他们吊井里的水,还要从他们的屠宰场过路。于是, 杀她几眼后,将已经骂到嘴边的脏话,和着泪水吃回去。   这时候,屠宰场职工大楼的通道上,雪亮的路灯像在往下坠落,一层一层地 白下来。到了第二个层面时,就看见屠长身穿松垮的睡衣,侧着身子向下面招手。 他也看见钱万桶了,扮一个鬼脸大声道:“鸟你呀湖南头!看什么看?!”   钱万桶又一连摔了两跤后,爬起来还是继续往棚子里退。   露婷婷侧转着身子,给钱万桶一个飞吻后,就上去倒在屠长的怀里。屠长爆 笑了一声,又高唱那“分飞万里过千山”的粤语歌,渐次地往上面弱小去。   下面的钱万桶气极了,躲到黑暗中跳起来骂:“这两个鬼东西呀你们看,都 是不讲义气的。本来是我搭的桥,却又把我抛开了?”   跟钱万桶不同的是,露婷婷早就晓得屠长对自己有意了,于是主动出击,很 容易就得了手。这是露婷婷报复钱万桶的举动之一,目的是想借助屠长的手,把 钱万桶从这里赶走去。她晓得钱万桶的七寸是害怕屠长,怕屠长逼他从这里离开。 于是,她用尽所能地侍候屠长,让他虚荣,让他舒服,让他在自己的面前伏伏帖 帖。然而,当她真的将屠长驯得比牵在手里的耕牛还要听话时,又变成了尽说钱 万桶与河边基建队的好话,要求屠长网开一面,让他们使用前面的空地。   第二天一早起来,屠长就成佛了。除了让河边基建队恢复使用前面的空地, 还主动帮助钱万桶拉到两单工程。见客里山人还在饮用又脏又臭的吊井水时,屠 长又叫人将厕所前面的水龙头接过来,让他们免费使用。屠宰场一天要杀一百多 头猪,猪血都给两个港资家私厂承包了,用于涂漆家具。见搞基建的人长期与灰 尘打交道,会严重影响呼吸系统时,屠长亲自出面,将两个厂的负责人喊来乱训 一通,就各派任务,要他们每天免费给客里山人提供一盆好吃的猪血。   还有,屠长把原来那个搞清洁的四川仔辞了,找到钱万桶,要他叫一个人顶 替。说不包吃住,每天给二十五块的高工资。跟婆娘商量后,钱万桶安排了倒眼 珠干这个差使。按工地上小工的工资,每天计给他十五块,还有十块钱,装进了 自己的荷包去。屠长最大的好处,还是每隔两天,就叫手下人送一头死猪来,给 这些客里山人吃。还怕天热吃了拉肚子,他又差人送来一些根根草草,要他们煮 水当茶喝。   这一下,其实是帮了钱万桶一个人。自从屠长送来死猪后,钱万桶就说通大 家集体开火了。由自己的婆娘买菜煮饭,既拿多一份工钱,大家吃了死猪肉还要 按青菜记账,计他个人的收入。   谁都晓得,这全是露婷婷的功劳。于是,钱万桶成了全天下最感激露婷婷的 人。亲自领着婆娘,前来她居住的租屋认错,并一再做出保证,说日后决不在她 面前乱来了。同时,也带去了潮州餐厅的消息,让露婷婷明天去上班。   其实,露婷婷的脚上早已长出鸟翅膀了,只想扯过棚子来。因为事后她知道, 自己为全棚子的老乡做了一件大好事,并且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这样,她的 心里比任何时候都快乐!   同时,她也终于明白了,前些天自己之所以生钱万桶那么大的气,完全是觉 得他没有像自己一样看重感情。并发现自己太爱这个铁棚子,太爱这些在这里生 存不易的家乡人了。这样的心情下,也提高了她做好餐厅这份工作的兴趣。于是, 她也来棚子里搭了一个铺,干脆在这里住下来。也决定了以后把儿子往这里带, 说这里就是自己的家,自己一直在这里做事的。可由于过于重视,过于认真地看 待这件事,她又变得心里紧张,变得害怕和疑虑。她首先担忧的,还是自己能不 能做好这份工作。于是,她还偷偷地去类似的餐厅门前看,看人家是怎么做事的。   柳叶心是个主观意志太强的人,她要做的事,她认为要怎样做才好的事,都 得依了她。于是,当三个人做好准备要出化时,她还在认真细致地把露婷婷看。 觉得露婷婷好看是好看,衣着还是普通了一些。还得有一条裙子,一双长统丝袜 和一双高跟鞋子才最好。   钱万桶却不同,怎样的露婷婷他都喜欢。于是争辩说,这个不应该是问题, 穿得平常一些的人,老板还以为你劳动好,肯吃苦!   柳叶心说不对,餐馆这种地方要靠吸引力,人家才肯来吃的!所以,你第一 就要形象好,让人家看了才舒服!   露婷婷很同意柳叶心的看法,也想打扮一下给大家看,只是自己没有这些东 西呀。于是笑起来,久久地看着柳叶心。   这好办!柳叶心之所以这样说,就因为自己的箱子里有这些现成的东西!当 她接受了露婷婷的回应后,就立即趴下床底去,拿出一抱衣服来,要露婷婷一一 试着穿。见样样都如了自己的意,柳叶心比吃了什么都高兴,还逼着老公去买一 瓶雪花膏。说这也不花几块钱,就算送给老同学!   穿戴停当后,柳叶心还在露婷婷的头上插一个蝴蝶结。如此,她整个模样儿 更加出彩了,一走出棚子来,就有蜜蜂伴过来飞!餐厅的老板和老板娘都在,又 是见过一次面的人,当柳叶心一再说是自己的亲戚时,就开出高工资,当场上了 班。   其实,柳叶心介绍露婷婷做这份事,心里一直是没底的。总是担忧她是一个 做小姐的身子,不一定心甘情愿做这样的事。再有呀,这餐厅的工作杂而乱,也 不知道她会不会做得好。因此,当眼瞪瞪看着露婷婷上了班时她还不放心,还要 多看一眼她怎样做。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美娇娥似的露婷婷呀,还是一个 做事肯出力、又极讲究方法的人。看她做事时,既让你想起戏里的宫廷侍女,又 让你想到建筑工地上的惠安女子!她身姿优雅,说话好听,风风火火地送出迎进, 连餐厅里的桌椅儿也跟着勤快有序起来!老板和老板娘非常满意,还特意给钱万 桶送了一罐上好的铁观音新茶。   这一下呀,好像是露婷婷反过来给柳叶心帮了忙。走进棚子来,柳叶心已不 能自禁了,一脚踢飞了一条小凳后,就放大喉咙喊:“我请客,今天我要替露妹 子来请客,让我们都为她庆贺一下!”就学着露婷婷的模样扭了身子,往市场买 回鸡肉和辣椒,说要好好地煮一顿客里山的味道菜。可是,当她才把菜煮好,要 拿出盆子来分时,露婷婷就勾着脑壳回来了。   原来呀,露婷婷是一心一意要把餐厅做好的。于是,就针对情况,向老板提 出了一系列好的建议,其中就包括要对员工们进行礼仪培训,要给员工们做统一 的制服等。哪知道老板娘又不高兴了,不但阻止采纳她的好建议,还在背地里数 落她。说她真要这么有本事的话,自己去做老板娘好了。于是,她立即发现这不 是自己要呆的地方,就将写了一半的菜单扔掉后,气嘟嘟地跑回来。   柳叶心也把这看成了老板娘的错,还跑去与之论理一番。她下了决心,说还 真不信这个邪,硬要替露婷婷找到一分好工作。于是,她亲自带着露婷婷去外面 转,让露婷婷进了一家外资企业搞业务。只是麻烦的问题是,也因为主管没按照 她的意见办,才坐了两天班,露婷婷也一个极漂亮的转身就拜拜了。又后来,柳 叶心做倒眼珠的思想工作,要他让出清洗屠宰场的差事给露婷婷,让她暂时做一 做。哪知道也是命,才做到第二天,就跟故意挑刺的屠长婆娘吵起嘴,两个女人 还动了手。   这一下倒是好,不但这份工作弄掉了,屠长也当场挨了老婆一把掌。这之后, 还招来了屠长婆娘的深掘细挖,找到了钱万桶这棵树,说他给屠长拉了坏皮条。 于是,屠长婆娘喊来好多的杀猪佬,一顿乱打乱踢后,就将他们做饭的家当全部 变成铁,扔进了也只顾自己逃命的河水里。下令两天之内,要他们从这里消失。   只一下,露婷婷就被打回了原形,又只好回到与小蜻蜓蜗住的租屋来。   出人意料的情况是,在遭受一连串的打击后,露婷婷的精神状态并不像想象 的那么坏!她一路稳走着,进入巷子里来,到了门口时,也才伸手朝门上拍。只 是不太好,租房的门从里边闩死了,敲了几下也没人应。   发了一会呆,她好像明白什么了。她假装出离开,其实就蹲在原地方守候着。 不一会门响了,小蜻蜓光着上身子,像骆驼出帐蓬一样挑出头来往左右看,却怎 么也没有看到眼睛下面的露婷婷。于是,露婷婷无声地站起来,像扒开一根干草 似的扒开他的身子后,就进来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门外面。   露婷婷看见一片轻盈的羽毛,从上空徐徐地飘落来,定在门口的中心位置不 动了。而其它或轻或重的杂物,又是纷纷扬扬地跌落去,好像被追打着一样。也 不知过了多久后,她忽然喊一声:“死八婆你给我滚出来。”就看见阿冰的女友 阿蓓,果然从里面走出来。露婷婷也是不看她,依然在跟门口这片悬着的羽毛比 耐力。   小蜻蜓的全身抖动起来了,问露婷婷需要什么好吃的,我这就给你去外面买?   露婷婷说一句“谢谢”后,又什么表情也没有。   见她肯开口讲话了,小蜻蜓的眼珠子也开始活动起来。用了怨怼的口气问: “你这几天怎么了,好久也不回,害得我……”   露婷婷突然吼起来,说我去寻死路了。总是没寻着,所以还是回来找到你, 看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快一点死?”   小蜻蜓读了的那些书,都只有在露婷婷身上才用得着。晓得她只要肯发怒, 就很快要放过自己时,就更加装出害怕的样子。还忍不住要摇着尾巴,往她两个 大腿的中间钻。这样,又待了一会儿,当露婷婷出手一掌,把桌面上的几个酒杯 全打光后,他就向阿蓓使着眼色,要她往一边滑出去。同时,他上前抱住露婷婷 的背,撒娇说:“你一直都不在?她呀,刚好阿冰也不在,于是就,到我这里来 了。而我们,又只是说了一些话,什么也没有做的。你看看,我还是把她送走 吧?”   明白他想开溜了,露婷婷就一把推开他,对他说:“慢哩你站住。我问你, 阿冰是一个什么人,有多凶多恨你晓得么?”   想不到到了这时候,露婷婷所做的,还是关心他,还是为他的安全在着想? 于是,已经变得高兴起来的小蜻蜓,嗵的一声跪下了。感激地说:“好老婆呀我 对不起你,你打我吧,狠狠地打?”   露婷婷没心思管这些事,也根本不想去管它。她要管的是如何摆平他跟阿蓓 的这件事。因为阿蓓的男朋友阿冰,是一个心恨手辣的人,动不动就与人打斗, 又最擅长找人耍赖的。因此,她担心他们俩“偷吃”后,他不会放过小蜻蜓。   小蜻蜓的全身当真抖动起来了,不住地问:“那么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好 呀?”   露婷婷又沉默了一会,叹着气,才笑着对阿冰的女友说:“你坐一会吧,没 事的!”   露婷婷细看阿蓓的脸。红红的,润润的,还打着一层自然的蜡,正是发育的 最佳时机呢?于是,她吃惊地跟自己说:“这分明还是一条嫩黄瓜!”骂一声伤 天害理后,她又将阿蓓的小玉手拖过来,捂着问:“你就是阿蓓吧,阿冰上个月 才从浅水带回来的?”   阿蓓说是的,俺是上河人,上个月在浅水镇打工,后来就跟一个老乡处朋友 了,后来又到了这里来!   露婷婷当然清楚他们的事,并晓得为了她,阿冰还带人跟另一帮人干了一架, 结果对方少了一条胳膊。露婷婷的心里已经寒冷起来,叫阿蓓不要再往下说了。 最后,她以平和的口气问阿蓓:“你跟小蜻蜓来这里上床,你家阿冰晓得么?”   阿蓓嫩绿的眼睫毛闪了闪,说俺家的男人他不在!   露婷婷的身子又蛋了一下,就拿出二百块钱递给她。告诉她:“这是他给你 的身子钱,拿回去,要交给你家老公才行的。”   阿蓓却看着小蜻蜓,高兴得像喝了蜜一样。说大姐你就放心吧,俺不会用! 俺每一次挣了钱,都是交给他,他替俺们存好了!   露婷婷松也了一口气,苦笑道:“哦是嘛,他对你可好了!”   阿蓓的身子挺了挺,好像长高了一些说:“那当然,俺家老公对俺可好了! 俺挣的钱都给他存起来,俺们说好了要用它买车,还要买房子,还要送俺们的子 女读名牌大学!”   这梦多美好啊!怎么会跟自己的一样呢?于是,露婷婷当真笑起来了。只是 这个笑,与自己的心情无关,它仅仅只是一种祝福,一种对阿蓓幸福生活的由衷 祈祷!笑过之后,露婷婷的心里更加担忧起来,怕这件事还会留下后遗症。便走 出屋去,亲自科了阿冰的传呼机,跟他讲明了阿蓓和小蜻蜓的这件事。一再表明 的是,他们纯是性交易,并不断夸奖阿冰有福气,说阿蓓会主动替他觅食了!   看着阿蓓幸福地出去,还左一下右一下寻着小蜻蜓吵闹时,露婷婷又暗暗地 叹起来。说:“这肯定会有报应的。”   外面又下着起劲的雨,雨水洗亮了头顶的天。这会儿,露婷婷才知道哭起来。 因为她看到,连小蜻蜓都对自己这样时,便觉得跟这个外面的世界,再也没有牵 扯了。她屈指算来,学校差不多就要放假时,就决定先一步回家,明天一早起程!   同时,她也觉得自己这些年太累了,又没有多少的效果。于是,她开始怀疑 当初离开家乡,是一个未知的错误。她静下心来,做自己的工作,说何不放下性 子,知道满足,回去与那个听说已经变得有钱的老公搞好关系?这一晚天未黑, 她就破例带着小蜻蜓上阁楼,在这种最适宜发芽的环境里,让他不断地播撒属于 自己的种粒。   小蜻蜓的心里太过高兴了,加上技术又没到家,总是“冲冲冲”小羊吃奶一 样有做不完的爱。弄得她没法子承受。可她不仅放纵他,还破天荒地导引她,让 他做出各种出格的动作来。他把头埋在她的双乳间,总是问:“我到底要喊你老 婆好,还是喊你妈妈呢?”露婷婷说无所谓了,反正我既不是你的妈,也不可能 做你老婆的!   根据小蜻蜓的年龄和性子弱点,露婷婷告诉他,他不宜吃这种软饭。要他改 邪归正,好好地打拼前程。考虑到回去后不一定出来了,露婷婷从积蓄里拿出五 千块,要小蜻蜓回到老家去,搞一点小生意,然后娶妻生子,财生万贯!   小蜻蜓哭起来,说我不要钱,只要你这个大好人!   可是,令露婷婷自己也想不到的是,回到家里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扯 着什么也没有改变的老公,去政府剪了结婚证,让苗苗跟自己一块过。因为这时 候,她突然弄明白,自己早就看中春生了。他朝气蓬勃,积极上进,才是自己意 中的那个人!   于是,她又背着回去的包,把苗苗也带来河边镇。   钱万桶和他的河边基建队搬地方了!露婷婷从摩托车上一下车,就看见柳叶 心在自己的身边。   柳叶心正绕着大灶台忙碌着。锅里的饭刚好落了水,露出一个一个微笑的小 酒窝!她抬起头来,也一眼撞着了露婷婷母子俩。当晓得这餐饭已经少不掉了时, 她机灵一动,说一声“哟,这饭水少了?”就舀起半瓢生水,泼了进去。   露婷婷立即明白,自己与儿子的这餐饭呀,就是加进去的半瓢生水了。她吃 了一惊,不解地问自己:“怎么会这样了?一向来的柳叶心姐姐,都是很好客的 呀?”可她还是装出开心的样子,让苗苗快一些叫婶子!   是的,柳叶心变了,变得小气不要情面;也是的,柳叶心从来都没有变,她 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天生就爱捡便宜,只有在自己不吃亏的情况下,才一 心一意地待人好。在她看来,自己跟露婷婷的关系已经发生变化了。自从上回多 次帮她找到工作,又多次被她掉了之后,两个人的情分已经互相不欠,没有必要 待她好了。至于还舍得在饭里加放生水,完全是看在她儿子的情面上。   露婷婷极其难受。这种感受,比一只拇指大小的雀,非要下出一枚拳头大的 蛋来还辛苦。不一会收工了,柳叶心也开始分菜吃饭。不过,这点爱心她还是有 的。揭开锅盖后,就在苗苗的碗底压了半碗好菜,然后数着人头摆碗等分。露婷 婷也得了一份。等到最后,才拿起勺子敲了半碗饭。还没有张嘴,肚子就饱了。 后来,她还是看在钱万桶和大家热情的份上,才吃药一样咽了几口。   见怎么也看不到春生,露婷婷就有些不安起来。想问人,又不知道怎么开这 个口。突然,也在守着饭碗发呆的苗苗站起来了,兴奋地说:“妈,回来了。那 个叔叔回来了!”露婷婷吃了一惊,问他你在说谁、你看到谁回来了?苗苗说: “叔叔呀,正是你在盼望的那个叔叔哩!”这时,只见苗苗伸手一指,就看见春 生背着一捆废柴,从转角的地方出来了!这一下当真奇怪了,大家都同时骚动起 来,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该说一说春生了。自打遇上露婷婷后,春生一下子像变了一个人。变得精 神,变得勤快,变得做事有了奔头。每一次上工,他总是走在前面,而每一次散 工后,又总是落在最后。他除了将自己手里的小工做好外,还学着做大工,做砌 墙和贴瓷片的师傅工。让人意外的是,他竟是一个学一样会一样的好手,更是一 名天才的施工员。拿图纸在手,那些在人家看来是绿豆子和鸡肠子的东西,经她 的眼珠子理顺后,就变成色彩分明的亭台和楼阁!于是,他报名参加了夜大的学 习后,就被文大老板借去当了技术员。可他还是吃住在自己的棚子里,说这样习 惯一些的。这一天收了工,本来已经走出工地的他,突然想起顶楼还有一包没有 收捡的红粉时,就又返身回去处理好。因此,当他再背着一捆废柴走回来,大家 都吃得七七八八了。   还有让人觉得怪的是,一走出转角,春生就看见了苗苗,就认出他是露婷婷 的儿子了。他越看越亲切,觉得在哪里见过面哩!同样的情况是,苗苗两眼发光 地看着他,像看见久违的亲人了。他身子一动一动的,只想跑上去接他。露婷婷 看得最是真切,心里的那个喜悦呀,洪水一样堵不住。以至变得心跳慌乱,像做 错了一件重大的事。她压低眼睛,总扯住儿子的衣襟不让动弹,心怕他腾飞起来 就不见了!一边,她又催着苗苗快点吃饭。对他说:“来来来,妈妈跟你两个来 比赛!”   可她的苗苗不听她,依旧在看着春生笑,还招手要春生过来坐!   大家接连地惊叫着,乱纷纷看着他们仨。   露婷婷不知觉地站立起来了。她身子颤抖着,道歉一样向春生鞠躬。跟他说: “真是对不起呀。你看他,我的崽,他在说你什么了?!”   春生捧起苗苗的脸,看一下后只顾亲。说露婷婷:“我已经看出来了,他是 一个聪明的人!”露婷婷更加惶恐了,不住地说:“可你千万别只看他的表面的。 其实他这个人不听话得很,我都拿他没有信心了?!”   春生又把他抱起来,一再亲。说哪能呢?他都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了,好好 读书的话,会更加出色的!   露婷婷没敢多说话,心怕一说就是错了的。因为她又想起自己对儿子的不良 影响了。当然,她不是一个相信命运的人,更不承认有什么遗传与根基,可儿子 近来的状况,着实让她害怕了自己的言行。   春生又去端过饭,在哄着苗苗比赛了。这会儿,他们俩蹲在同一块木板上, 又是用同一个动作吃着饭,让每一个看见他们的人,都相信早在前辈子,他们就 是父与子。苗苗吃了一钵子饭,是露婷婷回家到现在,看到他吃得最多的。   露婷婷的心里越发慌。为了掩饰这种慌乱与无措,她装出给苗苗拍着背。总 叫他:“慢一点吃,要等到嚼烂了再咽的。叔叔他在等着你!”   柳叶心本来也在人群里起着哄,逗苗苗快一点吃饭。可是,当看见自己的老 公跟露婷婷蹲在一处时,就有一些不高兴了。她青着面孔上前来,出力摸着苗苗 的头。生硬地说:“好呀好好吃,吃了这一餐,晚上还在这里吃!”   这是一句逐客的话。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她,猜测她是怎么了。因为在这个棚 子里,从来都是有工一起做,有饭和着吃的,还没有谁对谁说过这样的话。   钱万桶晓得婆娘的心,她在吃自己的醋呢。于是,他用眼睛扔了几下后,却 将自己与露婷婷之间的距离推开了一些,背过身子抽闷烟。露婷婷很在意柳叶心 的话,出力地对柳叶心笑起来。回她说:“不怕哩,看情况去。如果他觉得在这 里快活,就让我们多搭几天伙。至于伙食费,你放心,我们有,到时候一起算把 你!”   春生有一些不快了,真想饱饱实实地骂柳叶心一回。可他还是忍了忍,改用 子最大的喉咙说:“不用的,就让他们在这里吃!吃了用了的钱,在我账面上 扣!”   这一下大家更傻了眼,都抬起头来看他们。心里说:“难道他们真的穿上同 一条裤子了?”   露婷婷当然不同意,压低声音与他争:“这不行,我们吃了的伙食费,还是 由我们自己数!”   春生已不管许多了,拍一下胸口响亮地说,我现在有钱了,这点饭还是待得 起!   露婷婷越发地不安,争辩说:“你有钱是你自己的事,跟我们没有关系的。 要知道,他可是我的崽!”   一句话,确实把春生塞住了。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上次那个给床下顶 木棍的家伙了。他不但不怕大家笑,更不会弓着背往外面溜。只见他停了一下后, 就笑着放大声音回:“是呀他是你的崽,我也没有跟你抢这个崽!可是他都这么 小,我请他吃几天家常饭,也不会犯什么错误的!”   露婷婷只好笑起来,轻轻拍着苗苗的头,口气也软和了许多。说:“只是呀, 这件事还要经过我家苗苗的同意哩!我家苗苗呀,现在长大了,已经有自己的主 意了!你说说,是的么?!”   苗苗把身子移了移,更加靠近了春生来。说:“我听叔叔的,就跟叔叔在一 起!”于是大家又起哄,说还是苗苗说得好,还是听苗苗的话没有错。   于是,这里多隔出了一间小房子,变成了苗苗的家。这里也新买了一把钢铲 子,露婷婷每天都扛着它去工地搅灰浆。这里的每一个客里山人,都变成了苗苗 家的邻居与亲人。他们都喜欢逗他玩,喜欢在晚上带他睡,把他变成了大家的崽!   这样,露婷婷的性情也发生变化了,再也不害怕阳光,不害怕下雨过后的天 气变晴!这段时间的河边镇,也出现了有史以来的最好天气。持续的暖阳,持续 的和风,将南面总是浊浪排空的海,熨得一马平川、沃野千里。喜得那些退居北 面山上的鸟,像春季播种的模样,撒出一把后,又撒出第二把!   更加可喜的事情是,苗苗的情绪也安定下来了,回归了以前听话的憨态!于 是,露婷婷重拾起信心后,更加严格地管教儿子。除了辅导他做好暑假作业,她 还买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雷锋故事》等一些自己读过的好书给他看,还 带他参观了林则徐记念馆。   这样,露婷婷再也不畏惧困难了,咬着牙齿,提前与长沙的一个贵族学校联 系好,要把苗苗送去那里进行精心培养。看看假期就要结束,露婷婷提前送苗苗 回家读书时,又特意转道去重庆参观了那关押过江姐、许云峰等革命烈士的渣滓 洞遗址。走近外院的审讯室,面对陈列着的许多刑具,露婷婷自己先哭起来了。 她要儿子跪下来发誓:从此往后好好学习,诚实做人;要学英雄,立大志,成为 祖国未来的栋梁之材!   还怕他左进右出不入耳朵,露婷婷又做出样子吓唬他。说他:“儿呀你记住, 这些烈士们一个个都是大英雄,他们在阴间一府也都是做大官有大权力的。凡是 来这里参观过的小孩子,他们都记录在案,跟在身边。一有不好好学习,不孝敬 长辈,不听老师和母亲话的,他们就会加倍地惩处他!”   只是,这次还落下了一个特大的遗憾。就是露婷婷与春生之间,并没有建立 起牢固的感情基础。因为柳叶心总是埂在中间,让他们根本就没有单独相处的时 间和空间,没有相互倾听与了解的机会。   其中原由,还得追究到钱万桶身上。他不该做了那件蠢猪事,在背地欺负了 露婷婷后,还要告诉自己的婆娘,还当着婆娘的面承认错误。这样,柳叶心只要 一看见他两个人相处就恼火,就要脾气暴躁地乱骂人。到后来,她又变得疑神疑 鬼了,总害怕他们背了自己去见面。在她的心目中,他们两个人的那些性器官, 都好像长在额头上,点一下头说一句“你好”就成了。于是,当露婷婷与老公离 了婚、又带着儿子出来时,她绷紧了全身的神经线,宁肯高薪另请一个人做饭, 自己也要形影不离地跟着露婷婷,不让他们有单独见面的机会。这样,她实实在 在地,又是起到了隔离春生与露婷婷的作用。让他们在漫长的一个暑假里,竟然 没有一次单独地交好过。   在这件事情上,柳叶心充分展示出了女人特有的能干。除了防备外,她还在 想着对付这件事的最好办法。她心里明白,要想让老公与她断了这条路,除非是 让露婷婷再找到一个人结了婚。她也是长着眼睛的人,也看出了春生与她两个人 之间的猫腻。于是,待露婷婷送儿子回家后再转来这里时,她就大张旗鼓地做起 这件事来。她打着与春生有点亲戚关系的幌子,又是给他的家里人打电话,又是 做春生个人的工作,要将他们往一块捏。可谁也没想到,这件事才开头,就碰了 一垛坚硬的墙。春生不答应这件事。因为他总是左右为难,摸不清自己到底要怎 么办。确实的情况是,他喜欢露婷婷,也特别痛爱她的儿子苗苗,也想过与他们 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一旦要落实到行动,一旦真要娶她做自己儿孙们的 祖婆时,就会想起她曾经是一个卖过身子的人,就怎么也应不了这句话。他最不 能谅解的,还是那次露婷婷当着全棚子人的面,公开上了屠长的楼。因为这一次, 是在他们认识之后的事,他把它看得很严重。看成是她对自己情感的背叛与亵渎, 看成是给自己戴上了绿帽子。   可是,柳叶心并没有因此而退缩。第一次找春生谈话没有成功后,她又第二 次去找他;第一天让他滑过去了后,第二天又把他抓过来。到最后,见春生还是 扭着脖子不进油盐时,她也灰起脸皮生了气,狠狠地将他骂起来。怒向他:“你 也得想一想你自己的,别只想着她人的不足。你一个三十老几的人了,说话都打 着南风北风转,不讨一个做小姐的,难道还想讨一个仙女呀?”又说他:“你以 为我不晓得你的老底呀?你也是一个做过坏事的人。有一次你跟倒眼珠几个人去 外面搞小姐,一个晚上就用了九个避孕套?依我说,你们这叫做烂锅配烂灶,死 鼠喂瘸猫,你跟她刚好是一对!”   一阵狂轰滥炸后,春生也只想着露婷婷的好了。他看在自己的缺点上,看在 与苗苗要好的缘分上,终于答应了这件事。哪料到,这件事又早已传进了露婷婷 的耳朵里,得知春生对自己抱有想法,特别是纠缠在与屠长的那一次时,她终于 看清了,春生还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说他根本配不上自己!便硬弓一箭,回绝了 春生提出来的任何要求。   还有想不到的是,当春生把露婷婷的表态告诉柳叶心时,她竟然哈哈地笑起 来。骂春生确实是一头猪,一头从来没有讨过婆娘的傻公猪!对他说:“你不晓 得的,这世上聪明的女人总是说反话!她真要说不同意这件事,就证明她确实如 意你了!”如此,柳叶心觉得这件事,已经是坛子里摸乌龟——十拿九稳了。于 是不由分说,决定从快地将他们煮成饭。她要按照客里山的古老习俗,首先来个 设酒请客,长一长人气。于是,只见她转过身子,拿起菜刀就在吊井的石栏上面 擦了两下,宣布菜市场有几只鸡鸭的脖颈发痒了,问哪个肯去跑这个腿?   倒眼珠一听,倒着看人的眼睛也不倒了。一口应着,就从柳叶心的手里接过 钱来,抹着鼻尖去了集市。为了表明自己没有看错,柳叶心还当众放话,说这些 办菜的钱先由自己垫着,要是不成了,就不要春生认领一分一厘。露婷婷也伙在 一起吃饭,被安排在春生的身边坐着。她心里恐恐的,才闻到酒香味,脸颊就红 了。可她还是浅笑着,偷偷地问着柳叶心:“今天是谁做好事,要不要封一个红 包呀?”   也不知道怎么的,柳叶心又不敢讲真话?还骗她说没什么事,这是工程结束 了,给大家加一回餐哩。当然,大家也知道这是一只强扭的瓜,也只是含糊其辞 地向露婷婷敬酒,跟她说着吉祥的话。这一下,让露婷婷眼里看到的,却是大家 从来没有过的喜庆情绪,还以为大家是在感激自己,为自己那次在屠长床上做出 的牺牲致敬哩!她流下了又酸又甜的混合泪。她怎么也管不住自己了,一次一次 地举着杯,一个一个地跟大伙干。很快就觉得脚底发软,双膝下沉,如一只从下 往上熔化的红蜡烛。   柳叶心一直在察看她对春生的表情。有一句俗语话说得好,狗婆不摇尾,狗 公无办法。也就是说,这世界上的男女人事,都是由女方起着定音作用的。见露 婷婷对春生总是不痒不痛,根本就没有那种风不吹草草也动的症兆时,柳叶心发 现不妙了,担心这一顿,怕是要吃了自己的。   这怎么可以呢?她柳叶心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她心里发急了,迅速地想着 应对的主意。依照她的经验,露婷婷这种有过一次的夹心饭,最好的办法是用猛 火剧烈地烧,烧黑烧焦一部分才好的。于是,她找来了倒眼珠和红鼻子师傅两个 人,商量着要如何做好它。很快地,他们找到了一个好办法,将喝醉的这两个人, 锁进了同一个房间去。依照他们的说法,这是到了山上的牛,不愁它们不吃草。 更何况这又是两匹喝了蒙心水的牛!只是这一次,柳叶心又被自己的聪明误算了。 她永远也搞不明白,对付露婷婷这种性格的女人,是最最不能采取强硬手段的。 当她晕乎乎发现自己被锁在屋里时,就像一头吼狮似的站起来,用脚踢着打鼾的 春生,问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一下,糊里糊涂的春生也醒了,好比那压在五台山下的石猴子,一个劲往 了门缝里抠。总是说:“你莫怕,我正在给你开门哩!”从他的形态上看出来, 这件事与他没关系;同时也再一次证实了,他确实是一个好人!于是,露婷婷真 的想要动摇了,说自己还是算了吧,就看在儿子的份上,嫁给他算了?   然而,她分明又听到另一个声音了。有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在上空中出 现,对着她喊道:“婷婷呀你不能,你不能做这种自己不想做的事!”于是,她 又只好咬住牙,用两个脚来踢着他,说要是再不把门打开,我就拨打110。   与那次退出高考一个样,露婷婷这次拒绝了所有人的好言相劝,不给自己的 命运任何机会。见柳叶心还在逼着这件事,还在打捞那已经吃下去的二百块钱时, 露婷婷自掏腰包,毅然地选择离开这里。   全客里山的老乡们都为她送行。   此时的钱万桶正闷头吸着烟,抬头鼓一下眼睛后,春生就替露婷婷提着包, 送她去对岸的一家娱乐场所找朋友。也该轮到露婷婷走运了。她跟春生的这股风, 怎么又吹进了文大老板的耳朵里?两个人正在走着时,就听到一种翻动书页子的 “嗦嗦”声!原来呀是一辆贵重的奔驰小轿车,一个圈一个圈地跟在后面走!车 子停下来。窗玻璃隐身后,就有一只多肉的老鹰鼻从里面露出来。呵,是文大老 板哩!   文大老板暖暖地看着春生笑,问两个人要到哪里去?叫他们上来吧,坐上来, 我用车子送你们!春生赶紧致谢,说就在这周围走一走的!文大老板会意了,以 为他们在拍拖。便说道:“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可是才走了两步,车 子又一次停下来。文大老板问:“你女朋友不是才从家里来,还没找到事做么?”   一听见说到工作的事,春生就赶紧替她回:“正是哩,她还没有找到事做 的!”文大老板恒笑着,又过了一会才说道:“看得出来的,她是一个有素养的 人,在家里做过老师吧!”   “老师?!”春生也惊喜地发现,露婷婷的气质确实好,像一个为人师表的 老师哩!于是顺了回:“是呀,她在家里是有工作的,也当过老师!”   文大老板说好呀,明天你带她去公司寻阿发,让他安排,先在我们自己的公 司屈就一下!   这一下当真要敬菩萨了。春生伸出手,就将露婷婷抱起来。一边,还气喘吁 吁地对她说:“快哩亲我一下,做一个真样子给老板看!”   第二天的一大早,春生就将露婷婷带到了公司的办公室,等了好久,主管后 勤的阿发才来了。由于有老板的吩咐,阿发就将他们两人带到了饭堂来,让她先 在公司给几个管理人员做饭,以后再安排一个更适合她做的事。   “给建筑工地做饭?”连春生都觉得这个工作太小了。问阿发,还有没有其 它的事做呢?工作累一点,干活苦一点的都没事!   阿发说可以的,只是还要问一下老板!   电话的那一头,文大老板珍重地接住了阿发递过去的声音。稍加思索后,就 跟阿发说:“那好呀,就让她去我家里帮手吧!每天管理四个小孩的生活事宜, 具体是早晚接送他们上学,辅导他们的家庭作业,特别是负责他们的品德培养!”   春生也惊得发了呆,想不到还会有一分这样神圣的工作啊!反应过来后,又 是他替她应下来,并立即弄好了手续,只等着明天带她去老板家里。这时候,天 上又开始下雨了,由于没带伞,春生说让她躲一会。可是,露婷婷却好像没有发 现这回事,还是只顾往前走。春生看着她笑起来,拉她进了门卫室后,又用袖子 替她擦着头上的水。露婷婷也笑了,却是眼睛里少了光。春生已经有自己的察觉 了,她好像不是很乐意这件事。   春生还以为她是自卑,怕自己这种身世的人,登不了那种高雅之堂呢?正想 着开导她,却见她问他了。说:“这样说起来,明天不是又要去上班了?”春生 说是呀,明天一早你就可以上班了!可春生又发现,这好像不是她需要的答案。 于是又说她:“上班好呀,你不是一直在寻着上班么?!”露婷婷的脸上窄了窄, 回答说:“好是好,可是要说有多好,我看也不一定的。”   没想到她竟说出了这样的话?一时间,春生好像不认得她了。呆问她:“你 这是,什么意思呀?”   看得出来,露婷婷还是忍了一下的,才说道:“再怎么讲,这也只是去上班, 只是按照人家的要求做人家的事。”   “既然是上人家的班,难道你还要按照自己的要求做自己的事?”这样越是 听,春生就越不明白了,弄不清她到底还需要什么?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 一份工作了。因为依着文大老板眼下的情势,你做得好时,有无限的发展机会与 空间。于是乎,两个人怎么说,都无法说到一块去。   这时候,露婷婷想念自己的小蜻蜓了。因为她发现,这个世间上,只有小蜻 蜓跟自己说得来。于是,不知不觉中,她拿起电话科了他。   电话铃响了,说话的正是小蜻蜓!原来呀,他还呆在那个老租屋里没回家! 当露婷婷跟他讲到自己要去上班时,他在电话的那一头跳起来,阻拦她,叫她不 要找工作,此后由自己养活她!   他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说自己正在做一件赚大钱的好生意!   露婷婷太了解小蜻蜓了。晓得他一说做好事时,这世上肯定又要多一件坏事 的。于是,她二话也不说,就租车赶紧往老村走。   老租屋的门虚掩着,安静得连光线都在睡觉了。露婷婷顿时觉得陌生起来。 她按住心口,推门先放一个脚尖后,再把另一个脚尖也搬进来。突然,从屋子的 阴暗处,鬼魂一样蹿出几只黑蝙蝠,把露婷婷惊吓得半死。正要转身外逃,就看 见了坐在里面的两个男人。一个是阿冰,一个是阿霜。露婷婷用一个手掌按住胸, 问小蜻蜓去哪里了?这时候,只见阿冰阴冷地对着里屋喊:“狗日的东北你出来, 不要只想着沾腥腻。要沾腥腻上楼去,反正你老婆回来了。”   阿霜的声音更凶狠,骂他说:“我说鬼东北,你想死了么?讲好了谁也别想 动歪脑子,那是用来赚钱的。”   终于,小蜻蜓从帘布的后面伸出头来了。扑过来,直直地看着她。   露婷婷还在防备着他们三个人,断定对自己没有恶意时,才移步朝里边走去。 她想弄清楚的是,小蜻蜓到底在里边做什么?原来呀,这里的床上,正缩着一个 湿巴巴的小女子。   顶多十六岁,要么十四岁。露婷婷一看见,便怜爱起来了,伸手就要抚摸她。   没想到小女孩却尖叫起来,缩紧了身子不理她。说你也别来拖我了,我还是 那句话,就算打死我,也不会答应你们的。   露婷婷本来要问几句话,不想阿冰却驱着冷风进来了。说这是兄弟们新近供 奉的财神爷,请你不要打扰她!   这是行道上的话。意思说她是一个新来做小姐的人,开导露婷婷不要管闲事。   “小姐?她也要做小姐?”露婷婷更是吃惊不已,说这怎么可以呢?   依照露婷婷的经验,小姐这种事呀,有三种情况不可以做。一是年龄不能太 小,这种“工作”极其消耗体力;二是不能是处女,否则将来怎么嫁人?三是不 能陷于同乡或者亲友的掌控之中,到时候再怎么做,都是替人家做嫁衣裳。看得 出来,这个小女子,这三种情况都被她碰上了。于是,露婷婷仰天长叹,在心里 说:“这个世界上呀,又将多出一个最最不幸的人了?”   也是做这一行的规矩,各发各的财,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要妨碍谁。于是, 露婷婷看多小女子一眼后,也勾着脑壳出来了。依照判断,她是他们三人共管的, 也就是说,她的小蜻蜓也参与了这件事。这样,露婷婷的心里有一些高兴起来。 跟自己说:“还当真哩,想不到小蜻蜓确实有变化,变得在做一些事了!”人呀 就这样,心里好受了,形态也安然了。于是,露婷婷还想上阁楼看一看。   小蜻蜓也跟着上了楼。   这里基本上保持着原貌。见天窗的周边加固了一层新铁皮子时,露婷婷就问 他:“这是怎么了,这里烂了呀?”小蜻蜓说怕它不牢固,另外加包了一层铁!   露婷婷明白了,小蜻蜓这是在“加固工事”,准备大干。可是,她确实太了 解自己的小蜻蜓了,知道他实在不宜做这些吃软饭的事,才问起下面的小女孩。   小蜻蜓十二分得意,跟她说起了小女孩的事。原来呀,这个小女子叫小蕾, 是阿蓓的同乡,才十五岁,逃学出来找阿蓓的。见她生得一副好模样,又是一个 原装的处女身子时,阿冰就在暗中打她的鬼主意,要把她据为己有。可是,这个 小蕾也聪明,总是没上她的当。见总是不能得手时,阿冰就指使阿蓓收藏了她与 家人及亲友们的联系方式,要拿她卖处。可是,你别看她年龄小,牌气和性子儿 就是犟,就是不从你,打烂了身子也不从。   露婷婷是知道他们那些丧尽天良的手段的,就立即打断小蜻蜓的话,不想听 他往下说。只问他:“那么你又是怎么一回事,也把自己扯进去了呢?”   通过综合后,露婷婷也大略明白事情的原委了。原来呀,小蜻蜓毕竟是个受 了高等教育的人,再没用时也是富有的,因为他拥有知识和想法。要知道呀,他 寄生露婷婷吃喝的同时,也觉得委屈与难受,也总在想着找一些机会来表现自己 的能耐。于是,当他拿着露婷婷留下的五千块钱后,就呆在这里不肯离开,下决 心要干出一个人模样来!这样,通过阿蓓的线索,阿冰也晓得了他手里的五千块 钱,便想着法子要变成自己的。这样他机灵一动,找到小蜻蜓,说把小蕾“转让” 给他做“女朋友”,让他既有享用不完的天伦之乐,又能挣到好多个五千块回来。 本来也晓得这是犯法的,可小蜻蜓又把它当成了一次好机会。通过还价后,他拿 出三千块,将小蕾“买”过来。为了搞光他手里的钱,同时又让小蕾为自己所用, 阿冰又绕着圈子叫来阿霜,以帮他训练女友为由,三个人合伙“参股”,用毒打 的方式逼小蕾就范。   此时,露婷婷想到的,还只是自己那五千块钱被她乱用了,便跳起脚来骂他 说:“你怎么可以跟他们合作呢,你打不过他们手掌的?”   想不到一向温顺的小蜻蜓,这一会也有性子了。他拉着脸皮很不高兴,说这 是我的事,我不要你管。见露婷婷一脸的惊骇时,他才补充一句说:“他们事先 说好了的,这些钱也只是由我先出着,待到开了处女后,要优先退还给我的!”   这时候,露婷婷已经攀着小梯子,要从天窗的口子探出去。见他的铁皮子没 有包好,弄不好会伤到人时,提出要他再做细致一些。谁知道他也是不耐烦,说 自己已经知道的。这让露婷婷明白了,眼下的这个高个子靓仔,再也不是自己已 前的那个小蜻蜓了。他的翼翅骨头已经长硬了,自己要飞了。这样,她扭头定定 地看他一眼后,就再也不想再看第二眼。露婷婷伸端开顶板上面的盖子,喘着娇 气往四处看。   这时候的天空,变成了同一种颜色的蓝。蓝得安然,蓝得纯正,蓝得它就是 自己的世界!露婷婷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它,任它进入眼眶后涌向全身去,也把自 己的脑、自己的心和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涤洗一遍,变成蓝色,变成一个独立的 自我世界。这个世界里再没有小蜻蜓,再没有老租屋,再没有做小姐这门职业, 甚至没有河边镇这样一块小边地。这时,她突然变得清醒起来了,发现自己并非 如众人所说的那样,在害怕躲避这个发展变发的世界。恰恰相反的是,自己以放 弃高考为起点,以不满足自己的前程为代价,在另辟一条使自己永远成为“唯一” 的路。只是这条路太长也太过曲折了,以至让自己付出了家庭,付出了身体,还 差一点断送了儿子的前程。   她回头远望,又不得不佩服自己当年的勇气了。心里想着,要放在现在,不 一定做得出那样的决断。同时,她也发觉了自己的盲动与浮躁,认为这是自己至 今都没取得成绩的原因。她立即做出一个冷静的决定,好好地去文大老板的家里 做事。一步一个脚印地来,先把那四个小孩管好了再说!   这样,变得身子沉稳的她,从梯子上面下来后,就挥手叫小蜻蜓出去,说自 己要在这里躺一会。当明白从此再也不用回到这里时,这种感觉呀,还有点舍不 下。有点像那找到主人的流浪狗,留恋那个松软的茅草窝!   她穿着鞋子,就在被子的上面滚。不晓得是亲近,还是与它有万世代的仇?   吃过饭,春生主动地来找露婷婷了,说要帮她准备一些生活的日用品。同时, 他也搜集了一些文大老板家里的情况,提供给她,好让她快一些进入角色!   露婷婷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因为这时候,她已经是另外一个人,用另外 一种心态来看待这个世界了。觉得小蜻蜓肯拿出那五千块钱来买女友,也算是他 人生中的一大进步,他在自己学着做事了!于是,她甜甜地看一眼春生后,就把 小蜻蜓买下小蕾开处的事,也讲出来给春生听。   春生被吓得耳朵都聋了。说他这样做不行,这是犯法的你晓得么?   露婷婷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说没有那么严重吧,这些都是经常有人做的事?!   春生的口吃病一下子加重了,说为什么还不严重呀?他们这都是逼她的,她 又是未成年少女?   露婷婷当然知道,连自己以前做小姐都是违法的,可只要不是被逮住,就没 有任何关系的?于是,她还是反问他:“那么那个阿蓓也一样,也是未成年,也 是被他们抢来的,怎么又还是很好呢?”   春生晓得一下子跟她讲不清,便问小蜻蜓是她什么人?露婷婷如实地告诉了 他。于是,春生也把它当成了露婷婷本人的事,心里越发地急起来。对她说: “那你就叫他赶快收手吧,将那个小女孩放了。要不然,他肯定要吃大亏的。”   露婷婷也是一个脑壳容易翻坯的人,也一下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一再 追问他,这件事到底要如何办?   春生还是说,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赶快放人,好心好意地把人家送走!   可露婷婷也晓得,眼下的小蜻蜓呀,要表现自己的心情急切,对她也产生了 逆反心理,要是直接叫他放人,还会把事情搞砸的。加上这件事,其实又是由阿 冰和阿霜两个在操作,要他们做好事,等于求饿狼放落口里的羊。这样,她脑子 里变得一片空白,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放人。   最后,露婷婷还是想到了儿子苗苗。想到那个小蕾其实比自己的苗苗大不了 多少,想到她一身被打烂的肉时,就反复在心里问自己:“她要是你自己的女孩, 要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时,你会怎么做好呢?”   这样,她认真地看了一眼春生后,就有了一个决定,一定要想办法把她救出 来。她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报警,报派出所。可转念又想,派出所也不见得稳当, 有些在派出所里管事的人,与阿冰他们都认得的,说不定你一报了警,他们就透 风放跑了。再有呀,这件事说到底,跟那个小蜻蜓有牵连,到时候吃亏的,搞不 好还是小蜻蜓一个人。其次,她想到了钱万桶等一伙河边基建队的老乡,让他们 来帮忙,冒充小蕾的亲人把她弄出来。可又想这样也不行,阿冰他们是流氓,是 坏蛋,手里都有刀棍的,根本不把几个搞建筑的人往眼里放。最后,她还是想到 了阁楼上面的小天窗,跟自己说:“何不找一个人合作,将她从那里放出去?!”   露婷婷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问春生这样行不行。春生一直是赞成报警的, 并说自己还可以跟文大老板说这件事,让他给那个所长挂电话,要他们全力相助 这件事。可实实在在地说,露婷婷是自己怕了公安的,怕一旦查起来,也会将自 己网进去。便一口咬死了后一个方法,要春生在外面配合自己,将小蕾从天窗上 面弄出来。   露婷婷想到的是后面的铁梯子比较高,让春生去那里接应她。   事实证明了,这件事也幸亏有春生的参与。当春生向公司打电话请假时,也 将这件事报了警。另外,到了真要行动时,露婷婷也拿起电话找到了钱万桶,哭 说自己在租屋被人欺负了,要他带领客里山的“娘家人”前来帮忙。   此后的一切进展顺利。当小蕾拖着身子,秤砣一样跌进春生的手里时,四处 的警笛响起来了。同时,钱万桶带着的客里山娘家人,也涨潮一样涌进屋来。警 民齐动手,将三个人田螺似地拾捡起。   只是吃亏的是,露婷婷在这次行动中受了伤。   说到底这个亏,还是吃在小蜻蜓身上。他没有听从露婷婷的话,把小天窗上 的铁皮子弄好它。因此,当露婷婷把小蕾送出去时,由于过急过猛,又是失却尺 度,脸颊擦在了刀一样的铁尖子上。流血不止,被送进医院。   露婷婷的脸上缝了数针,有几根神经线被弄坏了。靠纱布护肤过日子的她, 五官的位置都发生了改变,并且在不断地变换与跳跃,像一只涌动着翅膀的茧。 文大老板已经把她看成自己家里的一员了,及时地将她送去了国外一家最好的医 院。两个月过去后,当她再一次出现在河边基建队时,大家已经认不出她。   她从内到外都改变了模样。变得青春,变得活力,变得更加漂亮起来!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