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崔琴   作者:阳明明   前言   本书作者通常与妻子一个星期步行上街两次,采购生活必需品及散心。本书 作者有一个让他妻子恼火的习惯,就是常常流连位于城市一角的旧书摊而忘返— —这无疑增加了他们上街时所需要走的路程。日长月久,妻子对他的怨怼越积越 厚。他和妻子之间因为此类事情而引发的矛盾越来越多,经常发生“内战”。为 免受战火,本书作者不得不割舍旧书摊而选择超级市场及妻子的撒娇和爱护。但 是,出乎意料,妻子在某一天从娘家返回时给他带了一本书。受到那本书的影响, 他悄悄地写出了这本书。   这本书(确切地说只是一本书的手稿,它由十二个小故事组成),此刻却静 静地摆在我的桌子上——两个星期前,我在旧书摊花了一元钱买来的——我不知 道它是因为何种原因而被主人当作废品卖掉。或许本书作者认为,它根本就不能 称为一本书;或者,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妻子为了报复他以前在旧书摊上 因淘书而浪费的时间(我们都知道,女人往往是最擅长记恨的)。   我决定署名发表或者出版这本书,原因很简单:我把它当作天上掉下来的馅 饼,而没有看重它是否有发表或者出版的价值,我的运气虽然一直以来都很差, 但我决定试一试。由于书稿上尚没有写出书名,我只得通过自己的人际关系,几 经周折打听到本书作者的姓名(我原本想以他的姓名来为本书命名)。顺便我也 打听到了他妻子的姓名——后来我以她的姓名为本书命名,至于出于什么目的,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一个故事   北边正在打仗,而这边却似乎正处在一个繁荣的盛世。孚逸河上的船只从来 没有像现在这么多过。在岁月长河的流逝中,本文作者怀念起这一段岁月来,说 这个时期,“一时成为商旅辅辏、万贾云集的地方”。这话从本文作者口里说出 来,显然有点不符合历史发展的规则。经过年代的更替和淘洗,本文作者似乎已 经忘记了他的爷爷升劁就是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   升劁对那个时代始终抱有幻想,他渴望着战争一直持续下去,这样,他的命 运将会被改写,他也不会被“发配”到野族地区。作为迦鲆的一名普通衙役,升 劁的社会地位始终处于中上层,但他却常常以一副怪异和不满的面孔出现在人群 当中。尽管迦鲆民风淳朴,衙役看起来是个十足多余的职业,但在升劁眼里,似 乎人人身上都蕴含的罪恶的种子。升劁的眼睛始终盯着迦鲆的任何一个可疑处, 比如转角处、黄昏的空旷地、虚掩的门缝、步履匆匆的行人以及深夜的巷子。   孚逸河边上的迦鲆不过一座规模较大的集市罢了,与外界的交流,只能通过 孚逸河。迦鲆如一条短短的可怜的五步蛇,依偎在孚逸河怀里,吮吸着孚逸河的 乳汁,北方的战争响枪后,这条五步蛇逐渐壮大变长起来。被战争赶到这里的商 人携带着家眷以及全部的财产,而某些掌权者,则率领着部队和大批军火。虽然 掌权者决定从迦鲆修建一条公路,通向外面的世界,但商人们极力反对,他们担 心敌人会因为这条公路的开通而进入迦鲆烧杀抢掠,这样一来,大家都得完蛋。   修建公路的事情,一直在掌权者和商人们之间推来挡去,这让掌权者大为恼 火。他们失去了往日八面的威风,而商人们因为口袋里的钱财增添了无限神气— —这都是要不得的!   孚逸河日渐显得窄而浅,船只多了,水上治安随即成了问题。衙门已经做出 决定,选派升劁去水上,查处破坏水上治安的不法分子。其实,是衙门的头头逼 不得已才这样做的:手下的衙役全都投靠了商人,为他们充当看门狗,能做事的, 也就是有升劁一个了。而他自己,除了整天掐着胡须吟诗作赋,已经对这个世界 失去兴趣。   升劁随着一只商船走了一趟南面的一座城市,让他大开眼界。临走时,头头 给他的钱刚刚凑足一路上的盘缠,而他看上的一包包装精美的香烟和一只廉价的 手镯(他想把它送给自己新婚的妻子),要价是他盘缠的一半,也就是说是他身 上现有的全部钱财。他站在店铺里看了许久,最后被店铺老板恶狠狠地骂了一顿。 他用那衙役的眼神望着老板,似乎他面对的是无恶不作的恶棍。老板把它轰出去 后,还斥责道,以后别想打我店铺的主意,否则我告官把你投进牢房!   回来的路上,升劁一直闷闷不乐。鳗缲见状,递上香烟,说,大哥,抽根, 好东西!升劁慵懒地看着鳗缲手里的香烟,正是他想买而没有钱买的那种,心里 顿生妒意。你一个小跑腿的,都能抽这样的好烟,真是新鲜啊。虽然升劁这样说 他,鳗缲却还是笑脸相迎。接过烟,升劁才恍然醒悟过来,原来他的那些同事, 投靠商人们,都是情有可原的。这样一想,他抬起头,发现鳗缲身上穿上了新的 衣服裤子。   升劁把那支香烟抽完,打起了瞌睡,直到一个人叫醒了他。升劁认出了是鳗 缲的同伴,和鳗缲一起在大洋商行做事。同伴向他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证明 鳗缲是一个小偷。“他根本没有钱。”同伴的证词非常生硬,但却很有震撼力。 升劁眯着眼睛,把情况弄清楚,香烟是在他驻足过的那家店铺偷来的(这让升劁 感到一阵暗喜),衣裤则早就在迦鲆偷得,只不过到如今才穿出来,以掩盖耳目 罢了。   好小子!升劁感觉自己血液里英雄的气概冲了出来,但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 自己不能轻易下结论。在他手上,从来还没有出现过冤假错案。   他开始调查。升劁找到了同伴提供的鳗缲行窃的店铺,和老板娘打起招呼来, 大嫂,近来生意好?   老板娘板着脸,有什么好的?你们这些衙役,别想占老娘便宜。老娘在迦鲆 过了大半生,还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衙役,成天刮我们的油水,迟早被雷打死 的。   升劁脸色黯淡,从店铺退了出来,越想越气。他准备把恶气出在鳗缲身上。 “就凭偷香烟这一条,就可以打他几十大板了。”   升劁向商行老板要人,老板正忙于搬迁,对他不闻不问。北方敌人节节溃败 的消息不断传来,商行又要搬迁回老家。商行老板的家眷足足有三十九人,而他 的管家在一年前在和野族人的械斗中丧生。一年来都老板亲自料理家中一切大小 事务。   升劁横眉冷对,商行老板只得伸直了腰杆指了一个人给他,说,带去吧。   老板指的人正是那天向升劁告密的同伴,而鳗缲,老板已经安排他做管家, 料理他家四十口人的一切生活事务了。把告密者带回衙门,升劁依然兴师动众地 打了他五大板。为此,他还请他的上司和同事吃了一顿管子。为了证明自己此次 在商船上是如何侦察到小偷的,他绘声绘色地讲了一大通连自己都觉得离谱的酒 话。   告密者被老板辞掉后,回了老家。他原本是野族人。在衙门挨了打对他来说 也不冤,因为升劁在事后给了他“不少”的钱财。这让他纳闷,以至于他一想起 升劁就觉得他是一个脑袋有问题的人。   鳗缲第二天就随着商行一起北上,到他陌生的世界里去了,迦鲆于是就没有 了他的痕迹。   升劁仍然在孚逸河上来回飘荡,几年过去,常在水上穿行的人对他已经非常 熟悉。只是商人不断返乡,迦鲆已经失去了前些年的繁荣景象。掌权者依然驻扎 在迦鲆,而且,通往外界的公路已经动土修建。   这些年里,升劁的三个儿子逐次出生。升劁不得不从水上回到地上,并且主 动提出到野族地区做事。这样一来,他每个月的薪水可以比平时多一倍。   野族地区的衙门其实并不能称为衙门,因为它仅仅是一间单房,里面摆放着 最基础的生活用具。遇到一些麻烦事的时候,他只得求助于附近的野族人,譬如 借火种以及水桶。野族人和他话语不通,每次去借东西,总要打半天手势。   这一天,升劁心里隐隐觉得焦躁,他觉得命运对他实在过于苛刻。想起他的 那些同事,如今都已经成了小地主,而自己还是个小衙役。自从到了野族地区, 他时刻都想着自己是被发配到这荒蛮之地来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发完牢骚,他仍然要面对现实——火种灭了(或许只是由于没有了火种,他 才有那么一肚子牢骚的?)。他又要再一次跟那些蛮狠的野族人打交道。想到这 个他就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对他们妥协,要 站在那些夜族人头上洒泡尿才能解气。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以前。   走到野族人家里的时候,看见野族人正围在三角架旁边,双手合十,看着熊 熊燃烧的火苗祈祷。他知道那是野族人在和死去的祖先“对话”。野族人脸上显 得十分安详,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丢弃了自己野蛮的外衣,裸露出虔诚的 本性。   冥思中的野族人被升劁的一个响屁惊醒了。有人在祖先面前放出臭熏熏的响 屁,对野族人而言,这无疑是最大侮辱,而升劁自然不知道这一切。   野族人和祖先们简短地“道别”后,其中几个男人朝升劁走来。升劁朝他们 努了努嘴,并且显露出了羞涩的笑(这笑不仅仅是因为他有求于他们,多半因为 刚才的响屁,无论怎么说,在别人面前放屁,总是很丢人的事情)。野族人对他 的笑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他遭受到了 暴风雨般的殴打。   现在,他被野族人抬着,丢回了他的“衙门”。那是整个野族地区唯一属于 他的地方。或许,这将成为我的葬身之处,升劁想。   没有火,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冷。他在他的屋子里瑟瑟发抖。他丝毫也不 能动弹。他面对死神的恐惧让他从心底腾出了对自己的反感和厌恶。“我升劁不 是一个胆小鬼!”   死神很快就与他擦肩而过,因为门被推开,他的上司走了进来。他的上司没 有想到,自己诗兴突发,想到野族地区来采一次风,竟然救了一条人命。只是, 这个沉迷于诗情画意当中的衙门头头从此少了一个能做实事的下手——升劁的双 腿被打断,接上了一只,另外一只只能作废了。   事后,升劁常常会陷入沉思和怀念,但他最终都没有成为一个赢得民心的哲 学家。他没有跟随者。像升劁这样一个对战争有着强烈向往和依恋的变态狂,人 们都不能接受。但人们理解并宽容了他,毕竟,他是个被是到戳得浑身是伤的人。   据说他的上司为他写过一首诗,但从来没有人见过它。在打算以升劁这样一 个人作为我笔下人物时,我曾经犹豫不决,这样一个人,他的一生并没有发生值 得我去泼墨的地方,直到现在我写了出来,这个疑惑依然存在。所以,我对传说 中的那首诗,也表示怀疑。   第二个故事   在现代人的周围,已经很少看见神话,但在我的脑海里,那个神话又在召唤 我。   几乎每个城镇都依靠着一条河流,迦鲆依伴的便是孚逸河。这一条街凭河而 建,路上铺的都是青石板,人走在上面铮铮有声。迦鲆和其他地方比较起来,单 纯多了,就一条笔直的街道,延伸了不到三里路。怜簧就居住在这条街(我们叫 它迦鲆街)的最东边。每天早晨,来到迦鲆街的第一缕阳光总是最先照耀到她的 屋顶。   怜簧年轻的时候容貌并不出众,因而嫁给了一个家境并不富裕的丈夫。丈夫 常年在外做瓦匠。如若依照别的瓦匠的收入来衡量自己的丈夫,怜簧就会很容易 地发现,自己丈夫每次交到她手里的钱仅仅只是他收入的一半。但是,事实上却 不是这样的,迦鲆街的居民个人之间几乎没有往来。怜簧后来在漫长的黑暗中思 索起自己的遭遇,常常把丈夫归为“懒人”一类,而不是“滑头”,这说明她的 一生仅仅是糊涂的一生。   瓦匠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因为他们能四处走动,经常有人把他们叫到新鲜 的他们觉得刺激的地方去,更让他们觉得快意的是,几乎每到一个地方,都有女 人对他们投怀送抱。在他们那个时代,女人往往为了使自己过得更好一点,而把 自己的身体当作筹码。即使不能跟瓦匠走到外面的世界去,也能从他们身上得到 “一大笔”钱财。在所有瓦匠中间,怜簧的丈夫是最为那些女人所欢迎的,因为 只有他最慷慨。那时候,几乎每个村庄都不联系,因而频繁出入一个个村庄,其 感觉不亚于现代人环游世界。在怜簧丈夫眼里,环游世界是要付出相当一部分代 价的。   尽管怜簧丈夫对“世界各地”的女人都普洒爱心,对自己的妻子却也不错, 以至于在一次翻山越岭中被土匪杀害后,他的妻子怜簧一度因为精神抑郁而试图 自杀。   迦鲆街上的人互不通联,忙着各自的事情,简直焦头烂额。每个人都有那么 多的事情,这就是迦鲆街。不但这样,迦鲆街人常常招些零工进来,完成各种他 们不愿意去完成的事情。正因为如此,外地人与迦鲆街人的交流,在一定程度上 代替了迦鲆街人之间的交流。或许,迦鲆街人之所以要有那么一些琐事须请外地 人来做,就是因为他们需要找一个相互传递信息的邮递员?   对于那些不相信命运的人(我也不相信)而言,牟鲵来到迦鲆街仅仅是一个 偶然而已。在一次旅途中,牟鲵在河流上漂,结果让沿岸的风景迷住了,最后, 是河水把他送到迦鲆的。在迦鲆住了两天,他发现这里的人看起来都面目狰狞, 而且面相凶险,没有半点笑容,一点都不友善,但只有一种人大受人们的欢迎和 爱戴,那就是零工。这让牟鲵入迷,于是他打算就在此地住下来,当然,他首先 得找一份工作。   牟鲵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便是代替怜簧的邻居到怜簧家借一把割草的弯刀,这 是个让他兴奋的差事,因为他以前从未干过这样的工作。但当他踏进怜簧家的门 后,随即就被那个深深的院子给吸引住了。正当他用惊奇的眼光探视院中一切物 体时,怜簧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她一身素装,看他的眼神显得十分空洞。和这 个院子一样,她的脸色是青的。   从表面上看来,她显得非常生气,似乎在责怪不速之客的闯入,但当牟鲵说 明来意后,她便很慷慨地把弯刀借给了他。并且,她取出了三把不同颜色和形状 的弯刀,要牟鲵选择,他最后选择了一把黑色的。   他和她说了一共不超过五句话,其中有三句是这样的:   怜簧若无其事地问:“你来干什么的?”   牟鲵笑着回答:“借刀的,割草的弯刀。”   然后她又若无其事地望着院子上空那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空。他们保持着沉默。 他不再环视院子,而是直勾勾地望着她的脸,以及胸脯。当她的视线慢慢从天空 转移到院子,发现来了个陌生人,于是开始问他,你是来干什么的?来人回答, 借刀的,割草的弯刀。如此重复了三次。每次他们的问和答都显得那么漫不经心 又认真之极。   三次以后,他们的对话发生了改变。她问替谁借,他答给她的邻居。最后她 说,拿去吧;他说了声谢谢却没有得到她的回答。正因如此,他开始迷恋上这个 女人。   虽然怜簧的邻居很健谈,和牟鲵交谈起来常常滔滔不绝,但关于怜簧的事情, 他知道的却少之又少。但这些并不让牟鲵感到失望或者遗憾,相反,更增添了他 无限的好奇心。   每天走在迦鲆街的青石板上,他都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他脚下发出的声音清 脆悦耳,但那声音走到怜簧家门前就消失了,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仔细观察怜簧的一切生活起居,但并没有收获,她的生活几乎一成不变, 而且他还从未见过她出门。不仅仅是他,几乎迦鲆街所有的人都是如此,要么在 外乡谋生,要么在家老实呆着,绝对不会在外面逗留。晃动在迦鲆街的,都是一 些零工,表面上看起来,他们才是这条小街的主人。没有人能在这个地方呆久, 很多零工从迦鲆街回去以后,都或多或少得了抑郁症,医生自然能够救人的病, 但对迦鲆街是没有办法的。他们的祖辈就是这样生活的。   牟鲵整天生活在怜簧的阴影下,虽然怜簧并非他臆想中的那个人。他想象着 她每时每刻的生活与表情,并由此得到了强大的快乐(或许说是幸福更为贴切)。 为了方便自己想象,他把她家的布局仔细打量了一番,并且不惜冒着生命危险, 爬上她家屋顶窥视,只可惜毫无收获。屋顶盖得严严实实,风都吹不进去。到后 来,他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单方面的想象了,他觉得和她见面进而交谈,共同说些 神秘的话题,已经成为他至关重要的任务。当然,他清楚自己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每当想到这些,他都觉得自己有点猥亵。   他的目标摆在那里,却始终没有办法实现。她家大门虚掩着,他随时都能走 进去,但不可能见到怜簧。牟鲵甚至想过一个有点荒唐却也奇妙的方法,那就是 打一条地道,直接走到怜簧起居的房间。   牟鲵的幻想在不久以后竟然变成了现实,因为他发现迦鲆街地下,是一条暗 河。发现这个情况后,他在觉得自己了不起以外,还觉得自己是愚蠢的。事实上, 地下的暗河并没有达到怜簧家的地下,而是在她邻居下的时候拐了个方向。但这 并没有让他气馁,他决定从河湾处挖一条通往怜簧的房间的地道。   他很快就付诸了行动。地道的进展很顺利,虽然他心里有种罪恶的感觉,但 干起来依然从容并惬意。迦鲆街是一个容易滋生罪恶的地方,只是人们不需要罪 恶罢了,牟鲵想。他当然还想了很多事情,以后的事情。至于他的以前,早就被 遗忘干净了。锄头和泥土之间摩擦发出的声音,很自然地使他联想起他和怜簧之 间肌肤的抚摸。   正当胜利在望,牟鲵的肌肤近乎燃烧的时候,事故发生了。牟鲵怎么也想不 到,迦鲆街会沉陷。一声巨响在牟鲵身后响起,牟鲵扭头过去一看,发现他的退 路已经被堵住。牟鲵并不知道,迦鲆街已经取代了暗河的位置,而先前的暗河已 经不见。换句话说,迦鲆街已经成为一个地下的街道。   虽然迦鲆街的人对此并无察觉,因为此时他们正在熟睡当中,只是他们在也 等不到天明,阳光将永远离他们而去。   牟鲵已经被逼到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将地道挖下去。地道挖通了,却让 他觉得烦躁,因为多日的努力并没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地道挖偏了,他爬出上 来时,看见的是怜簧家的庭院,那是他熟悉的地方,也是见不到怜簧的地方。   当牟鲵斜斜的身子跨出怜簧家的大门时,他惊呆住了。他的眼前是一片平地, 先前的迦鲆街已经不复存在。他冲进怜簧的房间,一点儿也不紧张,一点儿也不 觉得非礼。他看见了他日思夜想的女人(此刻她正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仿佛 在看一本迷人的书)。他冲女人大喊,现在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他显得 异常兴奋,而她,缓缓转过身,眼里都是失落。她的失落并非针对牟鲵一个人, 她原本就是失落的。   对牟鲵而言,世界上现在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与怜簧进行交媾 更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因为这决定着人类的存亡。牟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 去拔光了怜簧的衣服,然后是狂风暴雨般的性交,我们几乎可以说,此刻他正在 强奸她。幸运的是“强奸”并未持续多久。   牟鲵和怜簧之间的房事始终很频繁,虽然女人对此事显得毫不在意,而男人 始终意兴盎然。随着性交次数的增加,牟鲵对怜簧的感情却越来越少了。他常常 独自一人外出闲步。怜簧仍然保持着她以往的生活,始终不出家门。望着西沉的 太阳,日复一日,牟鲵渐渐地有了衰老的感觉。他的身体正在变得干瘪。   牟鲵感觉人类也正在干瘪,接近灭亡。他想象中的孩子也一直没有出现。随 着时间的推移,怜簧的身体越来越像一摊烂泥,也就越来越不能胜任产子的职务 了。牟鲵的绝望体现在他和怜簧之间的性交次数的骤减。最后他们开始分床而卧。   他接受了命运对他的裁决,他已经失败。时间最终腐化了他和怜簧的生命。   而这个时候,地下的迦鲆街由于在黑暗中人们不得不走到一起,学会交流和 协作。这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项接近于不可能的改革,但是黑暗的力量是强大 的,他们开始接近成功。他们在黑暗中生活,并生下孩子。   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提出了要重见天日,这说明这项改革已经取得了彻 底的胜利。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地面上,看见阳光他们流泪了。而他们的孩子们, 由于是第一次见到阳光和大地,他们显得十分害羞和拘谨。   他们一照镜子才发现,他们的皮肤已经变成另外一种颜色了,这让他们赶紧 脱去孩子们的衣服。他们惊喜地发现,孩子们还是以前的颜色,并且,一个个长 得都不丑。   第三个故事   舒凝说出了她离开的真实原因:她原本是为了躲避白露和秋分之间的寒流而 来,也为躲避它而走——这话只是传说罢了,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后 来又流传了一种说法,说有人看见舒凝在城里卖烧饼,和一个比她个矮一半的男 人。那男人长得又难看,五官全往一个地方挤,鼻毛伸出了鼻孔,活像一只扫把。 和按顺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她来的时候伴随着众人的猜忌和排斥,走的时候却给了人们无比的神秘感。 她似乎不属于这个地方,或者说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只是一个精灵,随时准备着 离开,一切都是注定的。按顺为她的离去一夜之间白了胡须和眉毛。   寒流从遥远的北方传来,迦鲆城不仅有坚固的城墙以及强悍的大炮,也有足 够抵御寒冷的武器。整座城暖洋洋的,但作为这座城的首长, 按顺的心却凉透 了。   两年前,迦鲆山只是一座纯粹的大山,上面没有任何工事,却住着一群多年 前被政府军击败打散了的起义军(当地人称他们为土匪)。一群败军之将,不但 带来了残余部队,更是把家眷都捎来了,准备在这个地方驻扎。经过三个月和当 地势力的激战,他们终于得以在迦鲆山上盘踞下来,并且开始一点一点修筑迦鲆 城。   作为这支残余部队的首领,按顺是相当孤独的,因为他的家人,四男三女, 全都死于跟当地武装的交战中。但是在他们刚刚巩固好自己的地盘,准备修建属 于自己的城堡的时候,舒凝走上山来。   舒凝直接走到首长按顺的房间里,躺到主人的床铺上,便不再动弹,安然睡 去,似乎那就是她久别的房子。等按顺回到房间,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疲倦的 勤卫女兵,于是就没有叫醒她。他取出毛笔和宣纸,开始练字。练字是他每天都 坚持的运动,黄昏的时候,日头摆在对面山头上时,他开始挥毫泼墨,字写得遒 劲有力。可是等到深夜,床上的“勤卫女兵”仍然没有醒过来,按顺不得不轻轻 拍拍她,想把她叫醒。   舒凝醒过来,看着眼前的按顺,撒娇似的说,你,就是这里的头头吧?按顺 吓了一跳,但并没有表现出惊慌来,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临危不惧。他直接 质问她,你来有何目的?这时他仅仅把她当作一个山下的农妇或者生意人而已, 所以并没有特别防备。等舒凝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投入按顺怀抱,他迅速将她按 倒在地。   “这才是我心中真正的男人。”   “你究竟有何目的?”   “我想做你的压寨夫人。”   “我们不是土匪,也没有压寨夫人。”   “一个陌生的女人睡在你床上,你竟然不把她抓起来,这是很危险的。就算 睡得是一个勤卫兵,你也应该立即把她叫醒来,训斥一顿。你是他们的头头,你 都没有威严,你的部队怎么能有战斗力?”   舒凝说话的时候始终盯着按顺的双眼,并且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鼻子, 让人听起来瓮声瓮气的。这让按顺突然之间想起他那死去的妻子。他想,这个女 人和妻子的神情神似,难道是她的魂魄回来了吗?   不速之客迅速摘到了首长的爱情,这让整座迦鲆山轰动了。以首长的性格, 他决不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近乎荒唐的事情来的。这难道是我们的首长吗?中层 将领开始动摇,接着普通士兵以及各个家眷开始骚动。流言如瘟疫般散开,但并 没有改变按顺的任何决定。   一段日子以来,按顺除了和自己新的压寨夫人缠绵于屋内,便无其他活动。 中层将领闷在家里,对家眷发火,普通士兵只得叹气、喝闷酒。有人预言,当地 武装很快就会返攻,收复失地。所有的事情都印证了人们的猜测,那就是舒凝是 当地武装选派来的间谍,是敌人是灾难是祸患。   不久后,人们的猜忌统统被击碎。   首长开始修筑城池,并且动员全体将领开挖护城河。挖护城河原是由中层将 领提议首长修建的,但他总是以时机未成熟为由拒绝动土。不但如此,一门门漆 黑的大炮从外面运进来。谁也不知道首长是通过何种渠道购买到罕见的大炮,甚 至有人怀疑是舒凝提供的门路。那么,这更加证明了这个女人的威险性——她连 大炮都能搞到,那么,还有什么她搞不到的东西呢?   一段时间过去后,迦鲆山俨然成了一座军事要塞。山下的人纷纷上山,开始 在山上修建房屋和街道。一年里总有几次要被战火烧伤,人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各种势力蛮狠地争夺着这片荒芜的土地。而现在,在首长的领到下,在迦鲆山上, 似乎已经能远离战争的灾祸,获得永远的和平。人们怀着希望上山来,就是把他 们的一生交给首长了。   首长以前的兴趣十分广泛,练字、狩猎、唱歌、跳从野族地区学来的舞蹈…… 但自从和新妻子结婚后,除了处理修筑城池,他一直沉溺在二人世界,根本没有 其他的活动。这让人们喜忧参半,因为在他们眼里,首长越发不像以前那样可爱, 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按顺最喜欢的就是和舒凝说他的以前,当然,内容多是围绕着他以前的妻子 展开,而目的就是要证明,舒凝是如何如何与他的前任妻子神似的。舒凝每次都 认真听着他的那些听起来有些伤感,同时又有很重的玄幻成分的故事,似乎在听 一个智者的倾诉。但是, 舒凝总限制着按顺和她谈论过去的故事,每天仅只一 个小时(用现在的计算方法)罢了,多出一分钟都不干。   首长结婚一年,却不见生孩子,这也是人们猜疑的焦点之一。舒凝已经上山 一年了,但人们对她的排斥一直没停止过。为了这样的事情,按顺甚至当着部下 的面发火,有一次还摔碎了一只杯子。首长给他的部下和人民解释,迦鲆山之所 以有今天的模样,迦鲆城之所以能出现,全都是舒凝的功劳,都是她在幕后出谋 划策的。但这些解释是无用的,甚至是荒诞的,这说明连首长都神智不清了。   舒凝的身世之谜,是按顺最感兴趣的,可舒凝对此始终保持沉默。这对按顺 来说,或许是有利的,因为舒凝的缄默,使他的遐想不至于受到限制。一个人死 后,割舍不下自己的丈夫,于是化了另外一副躯体来到自己丈夫身边,这应该是 合情合理的吧?   两年后,白露节再一次来到,寒流也随即而来。这时的迦鲆城,已经能够抵 御寒冷了。熊熊火焰从城墙的各个火洞里伸出火舌,温暖着整座城市。舒凝坐在 屋内,翻看着历书,突然抬起头来问按顺,难道,白露已经过几天了吗?怎么没 见有寒流来到?按顺哈哈大笑,夫人,如今的迦鲆山,已经不是你来的时候的那 个地方了。你一年来都没出过房门,自然不晓得。按顺表现出来的自豪,让舒凝 不寒而栗。   这两年来,我是否有所变化?她反问按顺。   夫人始终没变,夫人要是变了,整座城不就要大乱了么?   为什么?她故意又问了一句。   这座城池就是夫人设计出来的,夫人变了,城池不就要跟着变吗?我动敌动。 敌人可不是一般的人呐,他们比卖烧饼的人鼻子灵敏得多。   卖烧饼?她疑惑住了。   你看我,说漏嘴了。她小时候跟着她爹卖烧饼,是我娶了她,带她四处征 战……真对不起她。按顺抹了抹泪,然后又生硬笑笑。有你在,好多了。   我不过是她的一个影子而已。   不许你这样说。按顺一把抱住了她。   带我去看看城里的情况吧。舒凝笑了。那笑容让他想起了她。简直一模一样, 让人生疑。他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犯了错,赶紧打住。   他们还没有跨出房门,有信号兵急冲冲来报:有人前来攻城!这无疑是一件 大事,因为两年来还没有势力敢对迦鲆城发起进攻。如今有人敢为人先,来者必 定不善。按顺命令信号兵退下,显得胸有成竹地对舒凝说,请夫人稍作休息。   舒凝面无表情,把房门关上,脸上连点血色都没有。   攻城的武装人确实多,但武器装备与迦鲆城相比,相差甚远,开战不到一顿 饭的时间, 按顺站在城楼上,但见城外遍地是尸体。武装已成瓮中之鳖,但舒 凝下令停止攻击,给他们一个机会逃跑。果然,等火力一停,城下千余人即刻四 散开去。甚至有人恳求进城归顺,但都让按顺下令杀死。   等按顺回到屋里,并没有看见舒凝,只发现一封她写的信。上面写着:   即使所有的势力相加,也不是你的对手,他们的装备没法跟你匹敌。而我, 已经不堪这样的生活。我不甘于只做一个影子。我就这样走了,全城的人们应该 都会感到欢喜。至于我去了哪,并不重要。所以你不必找我。   看完信,按顺躺到床上,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担心了两年的事,现在终于发 生了。翻了一个身,他感觉已经进入了朦眬的梦境。他又想,到底哪里才是梦境? 想到这,他试图想起他死于战火的妻子的面孔,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模糊一片。   城外的炮弹声传进按顺的耳朵,新一轮进攻又开始了。他想起身,出去指挥 战斗,但梦境牵绕,使他产生了一个全新的想法,或许这是梦境的城堡在被敌人 进攻吧,那么,就不必去理会它。他继续做自己的梦。迦鲆城固若金汤。   第四个故事   散疏走回家的时候,瞧见全家乱如一锅粥,屋内一片狼藉,似乎是要逃难。 散疏的回来并没有引起家人们的注意,他们各自清理着自己的行李,似乎在打理 自己的一生。妹妹从他身边走过,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表示对他的严重不满。散 疏继续往屋里走,父母已经在帮他打理行李了,他们正在为哪件物品更重要而伤 脑筋,看见散疏进来,他们赶紧拉住他的手,嘱咐他要开始躲难了,赶紧清东西 走人,看他们紧张的样子,似乎起义军已经打到家门口了。散疏觉得很好笑,于 是笑出了声。   散疏找出鲕桦给他的那块手绢,塞进衣兜,什么也不管,径直走出了家门。 父母在被后嚷嚷了几声,并没有去追他。他们知道他要去哪。眼见起义军就要杀 到家门前了,他们管不了他,只得让他去。听说起义军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 鬼,每到一个地方就要把那个地方夷为平地,而人呢,都要活埋。   散疏走出家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去找鲕桦。事实上,他和鲕桦才分开, 而现在他急不可耐地想找到她,是想跟她商量逃亡的事情。走到鲕桦家院门外时, 他已经发现有些不对劲,她家门前被踩得凌乱不堪的泥路就隐隐显示出了这些微 妙的变化。   在通往外乡的唯一一条大路上,散疏看见逃亡的队伍浩浩荡荡向南流去,他 们的上方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黄色尘土。此情此景,让散疏感觉到了生之荒诞。过 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为了几句谣言而逃亡?美妙的爱情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被冲散?   他终于寻见了鲕桦家的队伍,却在其中没有发现鲕桦的身影。他冲过去,抓 住鲕桦的父亲,劈头盖脸就问,你把鲕桦藏到什么地方去了?鲕桦的父亲阴着脸, 朝散疏的脸上吐了一把口水,她犯贱,硬要跟着你这混球,在家里不走。散疏觉 得鲕桦的父亲很可怜,他又笑出了声,脸上狡黠的表情让鲕桦的父亲愈加显得苍 老。   整座村庄空空荡荡,连只猫都看不到了。鲕桦家在村庄的另一头,散疏虽然 急着想见到鲕桦,但噼噼啪啪走在荒凉的村庄里,听着有点诡异的回声,心里还 是升起了丝丝怯意。一只小狗踹出来,吓出散疏一身冷汗,直到它开始汪汪大叫, 他才觉得踏实。   走到鲕桦家门前,散疏看见三辙在院门外,正在往上攀爬,准备翻墙进去。 散疏大吼一声,三辙跳下来,双手拍拍,灰尘升腾起来。三辙露出一种莫名的笑 容,嘲讽似的说,看来,勇敢的人还是有的啊。这个时候,鲕桦在屋内惊喜地喊 出了声音,散疏,你终于来了。   三辙摇摇晃晃地走后,鲕桦将院门打开,一把投身到散疏的怀里,撒起娇来, 流出了泪。我还以为你会撇下我独自跑掉。我还以为我要被三辙那个混蛋……呜 呜,那样的话,我还不如去,死掉呢。   现在整个村子只剩下三个人了。我们有两个人,他只有一个人,不要怕他。 说完,散疏摩挲着鲕桦的头发,他感觉浑身轻飘起来。他有多次抚摸鲕桦的经历, 可唯独这次是如此的纯粹和自由。此刻他能感受到,鲕桦是属于他的,就好比他 的一只手臂。   把院门关上,他们不约而同来到鲕桦的房间,一瞬间脱掉了自己的衣服。他 们以前从未做爱,最多只是皮肤与皮肤之间的摩擦罢了,现在他们选择了做爱。 似乎这是唯一挽救他们的爱情的方式。起义军眼下就要进村了。他定定地看着她 的胴体,似乎看见了起义军在那上面胡作非为。他的阳物萎缩着,毫无动静。   她提醒了他,说,现在你就是起义军,现在你可以在我身上做任何你想做的 事情。她的话让他的阳物骤然之间膨胀。他开始疯狂进攻。对于他杂乱的章法, 她似乎早有预料。每当她受不了的时候,她就变换体位。她精通此事,而他,却 刚刚入门。他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感觉被幸福之水淹没,四周都是跳跃着的星 星。苍穹之下,仅仅站着他们两个人。他没有孤独之感。   他们做好准备跟起义军拼死一搏,可这支传说中的军队并没有来。这使得他 们的日常生活充满了失望和倦怠。现在他们要面对的不是生死搏斗,而是漫长的 二人世界。当然,危险还是存在的,那就是三辙。他们清楚,被遗弃的村庄留下 了足够的粮食,三辙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整天为那张嘴而去触碰自己的良心,现 在他唯一的目的只是一个女人罢了。散疏曾经和他交过手,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躺在院子中央的草地上晒太阳,细细的汗水和油从他们体内满满溢出。 他们望着天空,并没有说话。虽然鲕桦涌上一股跟散疏做爱的冲动,但她仍然保 持着体态一动不动。阳光让她感觉很舒服。   三辙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走进院子——院门没有闩——让他们立即从草地 上站起来。他对他们说,起义军就在村外了。三个人在一瞬间化解了以前所有的 恩怨,神奇地被捆在一条线上了。鲕桦感觉心在扑通扑通打着鼓,既害怕起义军, 又恐惧三辙的内心。   他们立刻开始逃亡,像几个月前那支逃亡的队伍一样,奔跑在那条通往外面 世界的路上。尘土飞扬在他们身后,他们时刻走在尘土的前面,因为,他们身后 的不远处,一支部队正在追赶着他们。那是一群无恶不作的魔鬼。但是,他们的 逃亡并没有成功。很快,他们迎面碰上了这群魔鬼的侦察小分队或者先遣队伍。   三个人立即向两边散开。   三辙跑得最快,成功逃脱。   鲕桦由于惊慌失措,爬到了悬崖边上。   散疏的第一反应是掩护鲕桦逃跑,自己却被起义军盯上,他双眼一闭,等着 死神前来把他领走。   一个起义军走到散疏面前,问他往他们村走哪条路。散疏信手一指,指着通 外外面世界的道路,说,就,就是那。那是我家住的地方哩!   看见散疏熟悉的样子和憨厚的面容,起义军决定让他做向导。原来他们的部 队遭到重创,需要休整。我们是专门为穷人做主的,你不要怕,乡亲,你那有富 人吗?你被他们欺负过吗?都告诉我们吧,我们替你做主,让人翻身做主人!   散疏说,等大部队开进我们村子,我第一个揍的,就是我们村的那个散疏, 他不但强奸了我老婆,还把我家的粮食吃光了。   起义军问,乡亲,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鲕桦!他笑得很灿烂。义军,你们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不到三十里就到 了。我还要去另外一个地方,我可以先走吗?到村里后,你说是鲕桦带你们来的, 他们会很欢喜的。   起义军对他挥挥手,说,你走吧,辛苦你啦!   散疏飞奔着走回村子,走到鲕桦家,发现三辙正在院子里等他回来。看见散 疏的身影,三辙似乎看见了希望,拉着他往鲕桦的房间里走。   鲕桦躺在床上,被鲜血浸泡着。躺在血泊里的鲕桦眼睛微微睁开,看见散疏 走进来,眼皮跳了跳。散疏把耳朵凑近鲕桦的嘴,只听见她说:三辙……   鲕桦再也没有把话说完,她安静地死去。三辙带着一丝喜悦地看着散疏,而 散疏,眼球充满了血丝。他瞪着他。他吼,你杀人要偿命来!   你一定误会了。这是一场误会。她跳下悬崖,是为了躲避起义军。我把她抱 回来。抱回来的时候她还没流这么多血。那时候她还很清醒。她说我是她的救命 恩人。她说只想看你一眼。当时我求她,让她证明我是好人,是我救了她。她答 应了的啊。   取把菜刀来!我们砍木桩!   散疏的嘴角已经流出血沫,他朝三辙吼叫。三辙感觉到从他嘴里喷出的血腥 味。血点喷到他脸上。   我是真的想和你们一起,没有别的想法。你们是两个人,不会觉得这座空空 荡荡的村子的可怕,可我只有一个人。就连那只猫我都杀了,我不是想吃猫肉, 它发情啊,叫出来的声音太怕人了。杀了它我连一个活着的东西都没有。我想和 你们在一起生活。那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啊,三个人可以说很多话。我天天观察起 义军是否要来,就是想找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以前我是……   拿起来!   他怀着希望跟他走进厨房,不停解释,他看到的希望最终被地上的菜刀上面 所折射出来的光线割碎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咣”地一声落在三辙面前,而散 疏手上,一把同样明晃晃的菜刀被紧紧握住。他提起菜刀,并用大拇指在刀锋上 刮了刮。他把大拇指按了下去,刀刃镶嵌进去,他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快感在伤 口处来回流动。   他们站着,相隔不到一米的距离。   散疏首先扬起菜刀,第一刀落在三辙的胸脯上。三辙尖叫起来,手里的菜刀 也开始划破空气,径直砍向散疏的脖子。散疏手里的到“咣当”一声落地,随即 身体也“扑通”一声躺倒在地上。鲜血从脖子上的口子喷薄而出。散疏不停抽搐, 双眼圆圆地瞪着三辙,似乎在斥责他不守规矩,砍了他的脖子。   三辙胸脯上的伤口也在飙血,他从散疏身上撕下一块衣服塞进去。血慢慢地 停止溢出,他依着院门,望着远处,起义军经过扬起的尘土已经落下。望着这一 切,他已经彻底绝望。   回到屋内,把散疏的尸体摆到鲕桦的床上,三辙躺到散疏和鲕桦之间,双手 伸出去,搂住散疏和鲕桦的脑袋,安静地闭上双眼。   第五个故事   对画笙而言,每一天的开始和结束都与他这个庞大的家庭紧密相关,他想过 属于自己的生活(即每天醒来和睡去时他只需要想着自己的事情,而不是母亲与 他的四位太太的鸡毛蒜皮的琐事),但他始终被束缚着。他厌倦透了。   刚开始是平静的,战争总是在不经意间悄悄展开。自从娶了第五房太太后, 母亲也加入到战争当中来了。母亲主要是看不惯他的前四位太太之间的明争暗斗, 而站出来说话,却没想到最后惹祸上身,四位太太团结一致,直接把矛头指向了 老太太。   母亲只得求助于自己的儿子画笙,她在发现自己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后的确 实有点慌神,但不至于乱了阵脚,因为她深知儿子的脾性,一定能为母亲出口恶 气。可事情并不如老太太设想的那般简单,儿子脑子里只有五太太,整天和她沾 在一起,对母亲和四位太太之间的恩怨看得过于平淡。他甚至学五太太的语气对 母亲说,你胸襟宽阔点,能容忍的就容忍嘛。老太太气得浑身打哆嗦,心想这儿 子算是白养了。   老太太越想越气,为儿子的转变感到痛惜,思来想去,最后把恶根归结到五 太太幺稷身上。幺稷是从京城回来的女人,据说还上过学堂,整天在别人面前提 倡什么“新生活”。譬如凌晨四点钟入睡,中午起床之类的,在老太太看来,那 些简直是在胡搞。让她觉得气愤的是,儿子却是对这些事情深信不疑,按步照搬 地学做起来,并且有模有样的。   全家人都反对过儿子和五太太的婚姻,可他一意孤行,愣是把人家娶进屋, 还控诉一般对母亲说,前四个女人都是母亲安排的,是买卖婚姻,这次才是他真 正想要的完美的婚姻,也就是叫着“爱情”的东西。   这天中午,画笙和五太太幺稷刚刚从被窝里爬起来,撩开黑窗帘,门外丫鬟 就喊了,说是老太太请两个人去桂花园吃糕点。五太太答话,说,刚起床不能吃 糕点,对肠胃不好,你回去跟老太太说,少爷喝点清水就够了。说完,幺稷挽着 画笙到后花园去散步,边走边对老太太的不好的饮食习惯加以口头讨伐。丫鬟往 后退走着下去了。   两人刚在后花园停住脚步,先前那个丫鬟又来了,弯腰行礼后,丫鬟说,老 夫人那边已经备好清水,有请少爷和太太过去,桂花正香着呢。画笙做了一阵子 幺稷的思想工作后,幺稷还是跟丈夫去了桂花园。一路上,幺稷不停地抱怨,说 老夫人的做法要不得,儿子长大了就必须独立,不能天天和娘老子呆在一起。   见着儿子,老太太情绪就涌上来了,异常激动,还没开口说话,眼泪就滚了 下来。画笙赶紧上前把母亲搂在怀里,并安慰母亲说,有什么委屈之处,他一定 替母亲做主。听了这话,老太太的哭声停住了,她抹了一把泪,指着幺稷说,我 要你把她休了。   画笙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正在观赏桂花的幺稷缓缓转过身子,看着老太太 微笑。老太太气急败坏地扑到幺稷身上,对她一阵厮打,并恶狠狠地咒骂,你这 个妖精!老太太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直到画笙走上前去,把她拉开,吼了一句, 够了!   画笙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幺稷被抓伤了,手臂流着血,他把她抱 起来,走出了桂花园,并抛下一句话,我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老太太开始在 桂花园嚎啕起来。   画笙隐隐有了征兆,这个家他不会待很久,他将会和幺稷一起逃离这个地方, 前往他向往的文明世界。可文明世界是什么样的,在哪里?他一概不知。“文明” 二字,他是从幺稷那里听来的。   经过桂花园一事,老太太神情恍惚了一阵,最后一病不起。期间,四位太太 分别来找过画笙,求他去看看老太太,都被他严词拒绝了。四位太太都是被他赶 出去的,因为只要看见她们,就让他心里不舒服。她们都是老太太做主娶过来的, 却没想嫁过来后,不但不感激老太太,反而天天跟她吵架,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 东西!要不是你们,老太太至于病倒,至于有今天?到如今这个地步了,才假惺 惺地装着关心她了?都是一群活生生的蘖畜!   老太太在霜降日死去,直到埋葬画笙都没有再见她一面。老太太留下遗言, 说,看来要断子绝孙了。   葬礼上,四位太太披麻带孝,趴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随着棺材的徐徐移动, 她们在地上匍匐后退。看着她们的神态,画笙觉得很可怜,同时也很搞笑。在葬 礼上他不便露出笑容,于是强压住内心的笑,板着脸做完一切事项。   每天晚上,画笙都要摩挲着幺稷手臂上的伤疤入睡。他觉得自己日渐消沉, 精神一天比一天虚,并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和幺稷开展房事。有时候, 他甚至想念起四位太太的身体来,尤其是二太太丰腴的胸部,让他回味。但无论 如何他是不会再碰四位太太一根手指了,他发过毒誓,要以禁欲的方式折磨那四 位太太,让他们癫狂。   只是,他的“折磨”似乎并没有奏效,四位太太在母亲离世后,显然比以前 更为逍遥自在。她们常常从早上打麻将到天黑,笑声不断,甚至影响了他和幺稷 的睡眠。他已无心去斥责她们,越发觉得空虚、绝望、荒诞,而这些感觉还将永 远持续下去,亘古不变。   四位太太的身体各有千秋。比如说,大太太有劲道,关键时候总能给他无尽 惊喜;二太太像块海绵一样贪婪,让他不能自拔;三太太柔软,一触碰便能尖叫, 要命的是那尖叫声充满了妖气;四太太虽然不那么主动,却能适应各种各样的花 样,而不断地玩花样又是他最擅长的,他觉得自己的创造力就体现在那上面。这 些都是五太太所不具有的。   一个夜晚的梦使他顿然醒悟,从而改变了四位太太的命运。在那个漫长的梦 里,他和四位太太同睡在一张床上,四个人同时和他进行交合。应该说这是个不 错的梦,但等画笙醒来,他提起笔一气呵成写下了四封休书。   大太太:淫荡,休!   二太太:自大,休!   三太太:软弱,休!   四太太:无知,休!   四个太太接到休书,提起早就准备好的行礼前往距离画笙家百里外的一座城 市,那里有方圆三百里最为有名的妓院,名叫七里香。她们带着各自的丫鬟,投 身七里香,要去那里做妓女。画笙想起这些女人即将被一些天南地北的陌生人使 用,一股悲凉填满了胸腔。   几乎是要证明这个家庭已经面临着瓦解,画笙和幺稷的命运随后也发生了转 变,时机在这年的冬至日。幺稷的一个同学从京城回来,途经省城的时候遇到了 一个义军将领。据将领说,他的部队在攻打迦鲆的时候遭到敌人的两面夹击,损 失惨重。虽然如此,他们还是拿下了迦鲆城。眼下,他们准备扩充部队攻打下一 座城池,征服更多的昏庸统治者,正在招兵买马。同学手舞足蹈地说,如今的迦 鲆城,是一个真正文明的世界(这让画笙霎那间怦然心动起来)。投靠义军,也 就等于投靠了“文明”,同学眼睛闪亮,让画笙和幺稷都着了迷。   画笙当即就开始在当地进行招兵买马,幺稷以及同学,成了他的得力助手。 画笙典当了所有财产支持义军,消息在当地迅速传播开来,慕名而来投奔他的人 从早到晚络绎不绝,以至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作息时间。即便是这样,他也无怨 无悔。他似乎又找回了自己,再加上身边有幺稷相助,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精神 百倍。   部队人数很快就到了五千,这大大超出了画笙的预料,想着自己就能带领人 马,去开创文明世界,他整夜睡不着觉。幺稷天天为他熬上好的人参,他吃在嘴 里都已经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大便的时候他留意了,颜色的确比以前亮得多。   过完年,画笙率领他的部队就要出发了。出发前,画笙和幺稷还有同学三人 仔细研究了行军的路线。为了尽快到达迦鲆城跟义军会合,他选择走水路。走水 路不但能减少行军时间,还能保住队伍元气不伤,的确是个妙法。但是同学提出 异议,眼下正是寒冬腊月,担心河面结冰,妨碍行军。画笙大手一挥,说,这个 嘛,老弟不必担心,我买的船全都可以自行破冰,绝对能保证速度。这些我早就 想过啦。   画笙买来的船果然能破冰,虽然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块,厚的地方上面 都可以过人,但船到之处,冰块全都被尖刀绞碎,势如破竹。   赶到迦鲆城时,离元宵节尚有三天,但当地的节日气氛已经十分浓烈了。画 笙在迦鲆城所见的祥和气氛感染了他,让他眼里充满了泪水。置身于文明世界, 他为自己自豪。画笙向老百姓打听义军的驻扎地,没想到得来的结果却是义军已 经开拔走了。   画笙把自己的部队召集起来,现宣布了三十九条纪律,以保证自己的军队绝 对要做像义军那样的纪律严明、亲民护民的优秀军队。宣布完纪律后,画笙用非 常沉郁的声音向大家宣告了义军已经开拔出城的消息。五千人静静聆听着画笙的 宣告,等画笙的声音刚刚落下,五千人顿时骚动起来,沸沸扬扬的,后来声音渐 渐趋于一致,那就是:继续行军,追寻义军!   画笙的眼泪当即滚落下来,他颤抖地扬起右手在空中挥舞,跟着部队高喊着: 继续行军,追寻义军!继续行军,追寻义军!   元宵节的前一天,部队继续逆流而上,追着义军行军的方向开进。当日清早, 太阳光穿透了笼罩在天空的雾气和乌云,直接洒到了大地上。五千人个个士气高 昂,身手敏捷。站在船头,画笙手掌横放在眉宇,观看着沿岸无垠的平原,那是 从来没离开过山林的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开阔地。他心旷神怡,似乎体内有能量可 以让他跳到八千里高空。   当日傍晚,河流拐入一片石林,两岸的石壁又高又陡,笔直削下来,从船上 望去,石壁直冲云霄。河流湍急起来,幺稷和同学建议休息一个晚上,白天继续 行军,画笙微笑着说,你们以为现在能停下来吗?五千人都想行军,他们的心情 心切,远胜过我。   刚说完话,画笙转过身,发现前面的船只撞在石壁上,顷刻间破碎了,只见 上百人在水面上漂流着,随着水波起伏,活像水面上漂流着上百个西瓜。他还没 来得及惊讶或者去思考眼前景象的原因,自己的船也跟着撞在石壁上,瞬间便化 为虚有,灰飞烟灭。落入水里后,他才看清楚,前面是一个急转弯,石壁上隐约 能看见刻着的几个字:生死仅此一湾。   他没有看见幺稷,落水的时候她应该就在旁边,可他四处搜寻也不见她的影 子,只看见同学在慌乱中抓住了一块木板,抱住木板在漩涡里打转。天色逐渐暗 淡下来,水底下极为平静,但这都失去了意义,没有人会去关心这一切。水面上 的人和木板将很快随着水流往下流去,上流的船只将继续撞击石壁,五千人将全 部葬身河底,包括他自己和他最最心爱的幺稷。   第六个故事   文学家炎丸的故乡地处偏远山区,但他回乡的念头却愈来愈强烈,虽然对两 个月的路程感到担忧和茫然,但他还是背上柳箱,从城市出发了。他心里很明白, 他支持的力量已经接近湮灭,而另外一股排斥他的力量正在壮大,不久后就会蔚 然成风,扩充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虽然他有不屈的风骨,但自己渐渐地老 了,心里的感觉日渐凄凉。文学家早年来到城市拜师,而如今已经著书立说功成 名就,只剩一把瘦骨头,时光消费了他的年华,也花光了他的豪情。他的柳箱里 装着他出版的三本书以及他编辑的十来本杂志。   炎丸的第一本书即以故乡作为背景,阐述了人本善的观点,从“愚民”(在 他的观点中,愚民即普通民众,因他们未受到良好教育,因而愚昧、未开化。) 的角度展开论述。虽然说愚民在本质上是善良的,但毕竟存在着很多愚蠢的表现, 为人处事,处处皆体现了“下等人”的形象,因而要改变这种劣根,必须兴办教 育。   或许是上天冥冥中早有安排,炎丸此次回乡,正是准备兴办学堂,招收孩童。 有教无类,他已经盘算好,孩子不管贫富、大小、美丑、男女、聪明还是愚钝, 他全都免费招收。他不仅要教他们文字,还要教他们为人处事,以及道德品质, 使他们从小就能树立崇高理想,做一个优秀的人。一想到这些,他觉得自己的眼 睛有点湿湿的。   两个月的山路并未对炎丸产生任何消极的影响,相反坚定了他的意志。在遥 遥地望见自己家乡山河时,他竟然心潮澎湃起来。捂住心里狂野的跳动后,他感 觉自己身上狂野的少年气质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一切有如神助。他笑笑,已经能 望见茅草屋了。他擦擦汗水。   让炎丸觉得更为欣慰的是他家的老房子仍然保存完整,并没有因为风雨的侵 蚀而腐化。老房子经历过他家几代人的传承,如今只有一个远房舅舅住在里面。   炎丸回到老家的第二天,他的远房舅舅就提着一沓告示和一桶糨糊上街了, 在各个显眼的地方贴出他的招收学生的消息。人们只见告示上写着:   归乡学人炎丸,自今日起免费招收学生,不管男女、贫富、聪明愚蠢,只怕 你不送来。来者全都能成材。   告示贴出第二日,富人家的孩子成为第一批前来报到的学生。虽然炎丸心里 有种难言的挫败感,但他还是对来者笑脸相迎,并叫远房舅舅沏茶,热情招待了 学生的家长,然后一个一个仔细地给学生们造好花名册。   第三天,没有学生前来报到,炎丸猜测是否告示被不怀好意的人撕去了,于 是又写了一批,让远房舅舅上街去补贴。结果,远房舅舅回来告诉他,告示丝毫 不损,全都安在。这让炎丸隐隐有些焦虑。在房里踱来踱去,一种溃败感缠扰着 他。第四天以及随后的三天也没有学生来报到,这让炎丸几近失眠。   能狍是第八天前来报到的学生,她一个人闯进正在授课的教室,劈头盖脸就 问炎丸,是不是可以招收她为学生。能狍穿着破旧但整洁,而且还是个女孩子, 这让炎丸心头一亮,差点跳起来。当着一帮学生的面,他很平静地让能狍坐到后 面的空座位上,继续他的讲课。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能狍是炎丸最为满意的一个学生,这倒不是因为能狍的 成绩优异,相反,她的成绩落后,经常坐在课堂上发呆,有时候望着老师出神。 能狍生有一双亮丽圆润的眼睛,可脑袋却不灵光。尽管如此,能狍在他心里仍然 是一粒种子,一团火焰,一种安慰。   在成天与小孩子打交道的过程中,深埋在炎丸身上的一种令他蒙羞的东西逐 渐被唤醒。他为自己感到羞恼,在一种既愤恨又残酷的境遇中,他给自己身上的 这种东西成为兽性。然而,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原谅自己的理由。每次见到学 生们那白嫩的肌肤,他都会以“智慧”为武器,在心里与自己的兽行进行残酷的 决斗。他只是有一个普通的想法,并且没有付诸过实际,那就是上前触摸那些白 嫩得如同成熟女人胴体的肌肤。他不能原谅自己有这么一个念想,但并不能制止 它。   就这样,这个突发事件开始缠绕炎丸每一天的思绪,并影响他的睡眠和思考。 学生们整天都望着他,虽然他愈来愈瘦弱,但学生们的眼神始终未变,这让他感 到心寒。他渐渐地放弃了对一些学生的热情,尤其是对一些纨绔子弟,他已经视 为无物。就像赌鬼总觉得下一把会能翻身一样,他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能狍身上。   然而炎丸信奉的总是跟他作对,能狍对他教授的东西全然提不起兴趣,根本 接受不了。他耐心地给这个女学生(是个女学生)补课,每天下午散学后,总是 把她叫到自己的书房,手把手教授。能狍面对着含辛茹苦的老师,似乎有所感动, 但每次补课总是以她的瞌睡不欢而散。望着她如同离弦之箭般奔向回家之路,他 总是无奈地摇摇头。   现在,炎丸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被自己恍惚的梦境打扰,在半睡半醒之间,总 有一个女人在对他招手。他定睛一看,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长成了的能狍。 这让他的罪恶感,瞬间弥漫了整座房子。甚至连远房舅舅的咳嗽声,他听起来都 觉得是被人杀害时的惨痛叫唤。   渐渐地,炎丸甚至不敢将能狍留到书房补课,他甚至想放弃了,但他没有这 么做。他不但将能狍留下来,且一留就是大半天。她要睡觉的时候,他就让她睡, 自己在旁边看着她。这个女子长大后了不得!看着看着,他拍醒她,叫她回去。 她依旧背起书包,双腿一伸就出了门,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了炎丸在屋内痛 哭流涕。   一个盛夏的深夜,能狍的母亲来到炎丸家接女儿回家,他第一次见到了能狍 的母亲,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梦里的女人不是能狍,而是她母亲闺良。闺良很 快就在他脑海里扎根。盯着闺良几秒钟钟后,他转身抱起能狍,递给她,似乎那 是一份足以让所有女人都动心的礼物。那是他第一次抱能狍,而看起来却像是无 数次之后的又一次。闺良接过自己的女儿,脸色凝重地道谢,这让他慌了神,一 下子陷入失语的境地。   炎丸送出家门,站在门口朝闺良做了个城里人才用的道别手势。闺良也回了 同样的一个手势。这时,他已经忘记了黑夜。   回去后,能狍一连几天没回到炎丸身边。炎丸几乎是在一种焦虑的状态中等 待着能狍的或者她母亲的消息,而一连好几天过去了,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西边 落下,炎热仍然使得人们流下汗水。   终于得到能狍的消息,她的右腿已经和他的身体分开,落入到山涧里面去了。 那天晚上,能狍和母亲返回家中,突然记起书包落在老师家中,所以重又与母亲 一道,返回取书包。路途虽不很遥远,却崎岖难行,中途还要沿一条深壑而行。 就在深壑路段,能狍一不小心掉了下去。母亲把她抱上来的时候,发现她的腿不 见了。   半年以后,炎丸再次见到了能狍的母亲。在同她交谈的过程中,她动不动就 流下的眼泪,让炎丸感到厌烦,但她抹泪的动作,以及擦掉眼泪后的颜容却延伸 到炎丸的内心,使他不敢正面看她。当能狍的母亲剥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静 静地抱住炎丸后,他颤栗了。这无声的“贿赂”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和无地自容。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内心。   炎丸推开了靠在他身上的女人,想问清楚他能以什么代价换取女人的“一夜 情”。女人又流泪了,恳求炎丸收容她残疾的女儿。炎丸让女人在他肩膀上把泪 擦干,双手钳住她双臂,认真地端详了她的脸庞。   第二天,独腿女孩能狍来到炎丸的学堂,脸上仍然保存了以往的神情,洋溢 着笑容。她走到以往的位置上坐下,满怀深情地望着老师。炎丸走到她身边,把 她带出了教室,带到他的书房。能狍的母亲的气味仍然留存在房里。老师指着墙 角的一只浑身是长毛的大狗,让能狍和大狗一起出去散步。   能狍牵过狗绳,眼睛里露出了对老师的感激。一整天,能狍始终和大狗待在 一起。大狗跑得极快,力气大,拉着能狍四处奔跑。独腿的能狍不时被大狗拉倒。 由于能狍把走动的范围圈囿在教室周围,课间休息时。不时会听见同学们嘲笑的 声音。在那一片嘲笑声中,穿插着炎丸不知可否的身影。   能狍溜狗的生活就从这一天开始了,对能狍以及她的母亲来说,耻辱也是从 这一天开始的。能狍渐渐成为所有人笑话的对象。炎丸的“抛弃”意味着能狍已 经彻底成为一个废人。能狍溜狗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大早,同学们还没到学堂, 她已经牵着大狗出去,黄昏,人们收工时还不见她回来。她走得路也越来越多, 越来越远了。她幻想着,慢慢地人们会将她遗忘。   可以老师炎丸并没有忘记她,相反,他还很“惦记”着她。不久后,炎丸先 是给她换了一条大狼狗,一段时间后,他又买来一条更为凶悍的狼狗。等狼狗已 经不能在能狍的手里耍出任何花样后,炎丸似乎已经黔驴技穷,等能狍来次来学 堂时,她面对的是一扇紧闭的大门。能狍捶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屋内狼狗的叫唤 声也越来越大。最后,传来了炎丸冷冷的声音:回去叫你娘来。   能狍的母亲再也没有出现在炎丸眼里。起初,炎丸怀着一颗少年的心等待着 夜夜入他梦中的女人,三天过后,他终于失望了。炎丸提笔给城市里的一位老朋 友写了一封信,把信投到驿站,付钱后,回到家宣布学堂解散,从此不再办学。   炎丸开始步不出户,一心整理自己的著作,一心想流芳百世。   被赶出学堂后不久,一个从城市里来的男子,在村子里几经打听,终于走进 了能狍家的屋门。男子将能狍带走了,带到城市里。母亲望着能狍离去,在那个 清晨,门前的乌鸦叫得特别欢快。   传说能狍在城市做出了了不起的事情,但无人能证实。能狍在城市里的生活, 连她母亲也不清楚。后来,她母亲都被接走,据说还到了另外的国家,另外的世 界,另外的星球,跟一些另外的人生活。   炎丸远房舅舅去世了,他也再一次走出了家门。望着阳光,他眼睛里充满了 迷惑。他暗暗计算死去的日子。后来传来消息,能狍的母亲死在另外的人群当中。 炎丸重又陷入沉思,那个被他仔细端详过的女人,应该能活到一百零九岁,死得 过早了。   传闻又说,能狍要从另外的世界回到这个世界,她果真回来了。能狍来到炎 丸家中,炎丸差点没认出她来,虽然她和她母亲年轻时的区别仅仅是少了一条右 腿。能狍从另外的世界带回了两只大狗,都有炎丸的一半身高,能狍指着那两条 狗,说请炎丸为她照看。能狍没有儿女,她请老师务必将两只大狗当作她的儿女 一样看待。   传闻还说,能狍的母亲临别留下的遗言,能狍并没有认真去执行。   第七个故事   那时候的商品当中,真正能赚大钱的,是盐。地方长官曾经和本地最大的盐 商啁曹开玩笑说,妹子,要是你哪天突然不爱钱了,把盐撒进江河,而不是卖给 我的臣民,恐怕迦鲆城的人们就要拥戴你为长官了。啁曹嫣然一笑,我正值青春, 卖盐是祖上积下的阴德,长官这么一说,是想让我无颜见爹娘呐。两人哈哈大笑。   虽说几乎每天长官都与啁曹在那座茶楼见面,谈天喝茶,啁曹塞给他大笔钱 财,但长官的心思不在钱上面。正值青春的啁曹有更诱人的地方。一日改喝酒, 长官凭酒壮胆,给了啁曹暗示,愿意以她的一夜换取往后的一切“税收”。啁曹 一脚踹在长官胸部,拂袖离去。   那是啁曹第一次对长官“不恭”,回去后心里有点惶恐。她深知长官的脾性, 既然他已经提出要求,那么很快就会有行动。更为糟糕的是,她把长官踢了一脚。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脚似乎踢在了自己柔软脆弱的某处。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长官。第二天,一支起义军似乎天降,攻占了迦鲆城。 迦鲆城的长官,依照起义军以往的做法,被送往起义军专门为各地长官准备的集 中营地,接受培训。天下并不太平,起义军攻城是老百姓们最熟悉不过的事情。 迦鲆城一切景象平静如故,除了穿梭于城内的兵马以及由此扬起的灰尘。   对啁曹而言,起义军攻城的事情,似乎发生在她的一个噩梦里面。尽管她正 在为得罪了长官而惶惶不安,但起义军的来到更是带给她一种不可知的未来。这 是一支怎么样的军队,他们将怎样治理迦鲆城?   虽然以往关于起义军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但人们对起义军的作风显然缺乏 基本的了解。迦鲆城内,几乎所有的人家,都以紧闭的房门来迎接起义军的到来。   啁曹决定采取积极的对策,因为她知道,祖传的家业绝对不能败在她的手上。 两个哥哥先后死于天花,她曾经也险些丧命于那种可怕的疾病。既然已经从鬼门 关玩耍过一趟,就不在乎还有一趟了。   没想到起义军比她还要积极,攻城的第二天,她尚在谋划对策,起义军派来 的代表就敲响了她家的大门。   大商人家的宅邸就是不一样,整座迦鲆城,除了长官之外,恐怕就再也找不 出第二家如此气派的房子了。代表的话让她不知所措,虽然他面带笑容,但身上 总笼罩着一层浓浓的杀气。   她只得做出唯唯诺诺的样子。这样子让她顿时厌恶起自己来。   把代表带到客厅坐下,管家把早就准备好的上等茶水递上来。代表环视四周, 说,在这等豪宅里头,我是十分不自在呀,长话短说吧,我们的首长说了,家就 不抄你的了,但这盐生意,要归公有了,由新政权管理。你大可找个好人家,相 夫教子嘛。代表说话的侍候,眼睛始终盯着头上那盏从国外买回来的吊灯。   我看这吊灯不错,你可以送到我们首长那去,就当是你的一份礼物嘛。不用 送了,我看你心里不好受哇。别这样嘛。我们起义军,以后要统一全国的嘛。   关上大门,啁曹差点倒在地上,幸好管家见势扶住了她。   几天以来,啁曹陷入了深沉的忧郁当中。她把自己比喻成一只折断翅膀的飞 鸟,只身降落在一片荒漠之中。   管家察觉到了啁曹的心思,所以打算把他的一位朋友介绍给她认识。或许这 位朋友能对她的境况有所帮助。这位朋友以前就给她介绍过,但她不假思索就拒 绝认识他。或许,这是介绍给她的最佳时机了。   听管家再一次提起那个人后,啁曹从沉思中缓过神来,一个想法浮出水面。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她反问自己。她觉得完全可以那样做。   于是,管家很惬意地把他的朋友带来,和啁曹见了面。虽然朋友和啁曹的会 谈,管家没有参与,但他很清楚,他们密谋的,是天大的事情,即推翻“新政 权”。   但管家心里仍然没底,他觉得主人之所以要走这一步,的确是出自于绝望的 希望。他的朋友,原本是他老乡,两人一齐来到迦鲆城发展,但由于盗窃被官府 抓到外地修筑工事。他是被造反的蝗泷教救出来的。   天下已经大乱,四处有起义的部队,只不过他们不叫什么起义军,而叫蝗泷 教罢了。被蝗泷教救出来,他就很自然地加入了教会。   管家一直以为他的同乡已经客死他乡,没想到他又回来了,而且还多了一个 响当当的身份:蝗泷教驻迦鲆城联络员,也就是专门到迦鲆城来收集情报资料的, 以供教主参考何时攻打迦鲆城。   密谈结束了,同乡出来时拍着管家的肩膀,笑着对他说,还是同乡仗义,给 我介绍了一个非同小可的大人物,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见啁曹脸上的愁云仍没消散,管家小心翼翼地问,他们的条件是不是太苛刻? 啁曹坚决地说,我管不着他们,只管得着我的家业。   蝗泷教对迦鲆城的进攻势如破竹,在各个关键的环节上都有如神助。所有商 船都全力配合蝗泷教的进攻。起义军在享乐的餐桌上被仓皇赶出了迦鲆城。   各种消息传入到啁曹的耳朵,她的各个分店的经理都是她的情报员。   蝗泷教开始攻城,他们使用的都是最先进的武器,在江湖上,在陆地上,他 们都能长驱直入。起义军毫无反抗之力。   城门刚刚被攻破的一瞬间,犹如少女之被破处,伴随着一阵尖叫,尖叫声中 包含了疼痛以及快感。   和起义军刚刚进城时的表现一样,城内的人们都紧闭其房屋。人们都已经熟 悉了所有类似的起义军的进攻,生活基本上都是照常进行的。   事实表明,蝗泷教的风格迥异于任何一支起义军。他们进城后,第一件已经 做了的事情便是劈开人们的房门,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抢走,把所有学会反抗 的人全都集中到一个地方屠杀……简直可以说,他们是在洗城、屠城。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尽显野兽之能。   虽然所有的情报都与先前管家同乡所说的一模一样,但到真正发生时,啁曹 的心陷入了比以前更加沉重的忧郁和不可知当中。沙漠中刮起了龙卷风,折断翅 膀的鸟儿惊恐无比,但它在不停挣扎,试图飞起来……   城郊店没有受到丝毫损伤。   城墙店没有遭到蝗泷教的进攻,曾经有教徒在门前徘徊,但被他的上司臭骂 了一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城中一店没有被蝗泷教骚扰,虽然两边的商家被他们洗劫一空,有的人甚至 被无情杀害……悬挂其尸首于店门,腥臭难闻。   城中二店平安。   城中三店一切正常,有蝗泷教徒在店中买盐,礼貌有加,一点也不像刚刚还 抢过劫,杀过人的歹徒……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城中四店一切井然有序。   啁曹终于放下了一颗悬心。对蝗泷教的行为,她也表现出了毛骨悚然。对日 后的生意,她仍心怀忧虑。回想起最近一个月的种种变故,她开始思考自己患天 花时父母使尽一切办法把她救回来,是否只是一场闹剧,一次对她的惩罚,一个 给予她更多痛苦的机会,一则荒诞的笑话。   蝗泷教进城第二天,管家的同乡带来一个人,啁曹以为又是和起义军一样的 代表,没想到同乡介绍时却说,来人是教主。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一群强壮彪 悍的保卫。   教主如此兴师动众,真是吓坏了小女子。   教主哈哈一笑,浑身打颤。请吧,今天特意来贵府,就是为了庆祝我们的胜 利。   进入啁曹的房间后,那群壮汉便开始把啁曹绑在床上,拔开她的衣服,然后 站在床边,佝着头。教主扑上前,顺利将阳物插进啁曹的脆弱而又柔软的某部。   第八个故事   皇帝逃难躲避起义军于迦鲆的传闻越来越像真实的事情了,所以当起义军开 始攻打迦鲆城的时候,全城老百姓都开始恐慌起来。   后来,当人们回忆起来,的确发现了艚昶寺庙里面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比 如,不知从哪个时期开始,寺庙的戒备突然森严起来,每天只允许少量参拜的百 姓进入。而且,迦鲆城的长官开始频繁出入艚昶寺庙。当然,还有一些不怎么可 靠的消息,像每天黄昏时分,寺庙里会传出铮铮琴音,鸡叫时刻,又会听见舞剑 的声音传出……众所周知,皇帝琴棋书画以及剑术,样样精通。   攻城的第一天,人们看见迦鲆城长官从艚昶寺庙出来,脸色惨白。出了寺庙,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城墙头,指挥战士们守城。长官站在城头,眼望着城 下数以千计的起义军,放出了“城在我在,城毁我亡”的豪言壮语,令在场战士 个个热泪盈眶。   第一天起义军并未能靠近城墙,且损失惨重。恶战持续到太阳西沉时,起义 军开始撤离。城内守军顿时兴奋起来,竟然唱起了欢快的山歌。长官心里并不平 静,虽然暂时击败了敌军,但我军死伤人数已经接近战士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这一天断黑的时候,长官和战士们谈心结束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艚 昶寺庙。在那里,皇帝正在等待着他的消息。这天黄昏,人们没有听见从寺庙的 高墙内飘射出来的琴音。见长官来到,皇帝立即握住他的手,连说,你还没死, 没死就好了!   长官握住皇帝的手微微发抖,他明白,起义军进城其实只是冲着皇帝而来, 而不是城内老百姓——他早就在暗中留意起义军的情况了,他们与人们无仇—— 但如果要保护一个已经失去实权的皇帝的安全,就要牺牲全城百姓的性命。   皇帝早已看出他的心思,他对长官说,想当年,我为我的臣民日夜劳累,而 现今,却拖累你们为我流血牺牲,我这个皇帝,太窝囊了!长官听皇帝如此说, 只得连说应该,哈腰出了寺院,返回城墙上临时搭建起来的军蓬。   守城的任务对于全城百姓来说,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战士们早已唱起了沙 场上最悲壮的歌曲。这些歌曲在他们平时操练的时候经常唱起,那时候有人领唱, 而现在,是大家不约而同地唱起。   皇帝躲难于迦鲆城的消息一天比一天传得远,传得真,城内百姓不但没有被 起义军吓倒,反而士气高涨。每天都有百姓满脸笑容前来投奔。他们充满自信, 长官心里却异常焦躁。他不确定发动群众是不是皇帝的一个计策(他知道皇帝即 使步不出户,也有掌控天下的本事),但百姓源源不断地投身战争,让他变得异 常忧郁,常常在睡梦中哭泣。   起义军连续三天的进攻都没能取得成功。虽然死伤严重,但每天攻城的人越 来越多,这个现象又让长官如坐针毡。守城的战士越来越少,每个岗位上都缺人 手,而前来投奔的百姓,每临战事,不是躲起来了,就是藏在安全的地方看热闹, 更有甚者就知道在一旁瞎指挥,根本越帮越乱。更让长官愤怒的是,城内天天张 灯结彩(似乎并不知道他们正处于危险之中),以表达皇帝与他们同住一城的喜 悦。   守城的士兵,因为受到“保护皇帝”的鼓舞,一个个视死如归,只有长官在 左右摇动。他每天都需要到艚昶寺庙去接受皇帝的鼓励,才能把守城坚持下去。 长官的胡须在比以前快五倍的速度增长,毅力却越来越弱了。他已经嘱咐妻子, 将家中一切细软都打理好,随时准备逃亡。   长官也暗中发动过百姓逃亡。他通过秘密渠道告诉百姓,皇帝并不在城内, 守城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百姓们并不同情,相反,他给自己带来了危险: 一旦护城成功,他就是罪人了。   起义军的攻势一天比一天猛烈,随着守城军的日渐亏损,他们离城墙也越来 越贴近。眼见很多平时和他说笑的战士,在瞬间壮烈牺牲在战场上,长官的心沉 了下来。到底要不要投降?他不断反问自己。   不过,情况似乎比他预料中的要好,起义军很快功破了城门。   那天,长官携带着家眷,准备逃离迦鲆城,但还没有出门,就被起义军带走 了。他被直接带到了艚昶寺庙。寺庙内,皇帝与起义军首领的交谈正在意兴昂然 的时候。见长官来到,起义军首领起身,双手抱拳对他客气。   长官早就一身是汗,但皇帝并不惊慌,从容镇定。皇帝告诉长官,他和起义 军首领之间将有一场比赛。若是皇帝赢了,起义军立即撤军,若是皇帝输了,他 人头落地。这是一个君子协议。   皇帝所比何事?   哈哈,听起来有点荒唐,但确实是真的。比的是与女人房事时间的长短。   长官觉得眼前的皇帝确实是疯了。   我早就对皇帝的功夫有所耳闻。这段时间的攻城,实不相瞒,就是冲着和皇 帝一比高下来的。我不才,要是胜了,要在史书上加上一笔才是。请长官大人作 证。另外,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因为战争让我随身携带的女人都吓散了魂魄, 想请大人帮忙找块比赛的场地。   长官急忙退出了寺庙。比赛定于第二天举行。最重要的是找个女人。   回到家里,长官最疼爱的小妾迎了出来,行礼,替长官捶背,说些好听的话 让长官舒心,不时触碰长官的敏感部位。   长官将皇帝与起义军的荒唐赛事说了出来,并且说,你不是有个好姊妹,在 来风楼上办的?把她叫去吧。   小妾满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皇帝和起义军首领通过抓阄,最后决定,皇帝先上。从阳物插入的 一瞬间开始计时。   皇帝经过沐浴,精神焕发。走到长官面前时,皇帝露出坏笑,对长官耳语说, 好长时间没近女色,为了打个胜仗,我特意放水三次,相信放得差不多。于是, 信心满怀,昂首挺胸走向摆在寺庙中央的大床。   女人踱着碎步缓缓靠近大床,长官一见,脸色大变,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 是他最疼爱的小妾。小妾对皇帝行礼,能与皇帝共欢,是小妾的荣幸。尔后,她 又对这起义军首领行李,能与首领大人共欢,是小妾的荣幸。   皇帝对着大床背后的菩萨行李,能在菩萨面前打仗,也是我莫大的荣幸。   比赛结果很快出来了。皇帝两柱半香时间,而起义军首领只两柱香时间,短 皇帝半柱香。   起义军首领虽然输了比赛,但仍是满脸笑容。他对着众人说,没想到贵城的 姑娘如此让人消魂,她的叫声足以摧毁一个军队。今天虽然输了比赛,进不了史 书,但我情愿啊。   皇帝在一旁哈哈大笑,传我旨意,今天的比赛写进史书,特别注明,首领大 人对我国女人交口称赞。   小妾在一旁,顿时红了脸,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第九个故事   介绍一座城市,除了这座城市拥有的风景以及卖点以外,仍然有很多途径可 以考虑。城市的历史尤为重要。有些城市曾经只是一座简单的集镇甚至村庄,而 有些城市曾经是一些让人害怕的地方,却异常繁荣过。这些并不矛盾。   迦鲆城却是这一座城市,几乎所有的精神病患者以及花柳病患者都被送到这 个地方,而这并不是一个医疗胜地,甚至,这里连一家像样的医院都没有。   关于这座城市的起源,相信没有几个人能说个明白。但这里如画风景多少或 许能说明某些问题。还在很遥远的年代,就有人慕名前来旅游度假,当然,那个 时候人们还没有使用诸如“旅游”“度假”等字眼。   在一批又一批前来的旅游的人当中,不可避免地夹杂着许多精神病患者(同 样,那个时候还没有诸如“精神病”此类的名词,只有“疯子”这样的称呼)。 这样的人在旅游胜地流连忘返,很容易被风景迷住,然后与一同前来的亲人走散。 在他们的亲人当中,相当一部分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寻失踪的人,当有很少一部 分,他们怀着半是窃喜半是忧愁的心情快速离去。就这样,精神病患者滞留在迦 鲆城,给他们省去了无数麻烦。   第一个被遗弃的精神病患者或者受到了良好的待遇,然后他的病竟然好了起 来(或许他并没有病?),然后,开始有一些怀着与首位被遗弃的病人的家属类 同心思的人陆续带来了自己的精神病亲人。精神病越来越多,他们被集中收集起 来。   至于前文提到的花柳病人的来历,说起来让人有些啼笑皆非。花柳病,用现 在的话说,应该叫性病。   因为旅游事业的发展,迦鲆城长官便开始思考以旅游为中心的附属产业,有 一天突然奇想,他想到了花柳事业。后来,在全城范围内进行了招聘,经过层层 推荐和筛选,最终选取了四十五名少女,培训过后全部上岗。   这四十五名少女便成了迦鲆城第一批性病患者。起初,迦鲆城对这种疾病并 无太多认识,直到有客人向长官提出起诉后,才慢慢引起人们的注意。这群被顾 客投诉的病人而后被转移到位于迦鲆城后山的一座疗养院内。   疗养院处于城市的最北端,每年的深秋,这里最先被来自遥远北方的寒流袭 击,而春天来到,这里却又是最后接受春风的地方。那一群姑娘对这些早已经漠 不关心了,自从她们被送进疗养院,就再没有出过院门。   一年后,专门收容被各地游客抛弃到迦鲆城的精神病患者的大院也修建起来。 从外表看起来,这座建筑与四十五名姑娘们居住的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它 们一个在城市的最北端,一个则相反。   因为有了这两个收容所,被送进来的人便不断增加,从未间断过。同时,它 们给城市的发展带来了后盾和保障。城市在飞速发展,同时,当人们有兴致爬上 收容所附近的山坡一览城市风景时,听见从收容所里迸出的嚎叫声,背脊不免有 阵阵凉意。   迦鲆城人应该铭记和祝福收容所,但他们没有那样做。相反,在危机时刻, 他们总是首先想起那里。那里有成百上千的异类,也就有了成百上千的攻击武器。 当外敌袭来,或者地方暴乱,他们是最好的盾牌和炮弹。   拿神经病人当士兵,以换取城市的安稳,在迦鲆城的历史记载上是很常见的。 一方面,他们击败了敌人,另一方面,他们好毁灭了自己,为城市的洁净再立一 功。   但是,让人失望的是,收容所里的人并未受到公正的待遇,安稳时期,人们 想起他们,只会浑身发毛。这个现象直到脸闳庸的到来才有所改观。   脸闳庸是迦鲆城收容的最后一个神经病患者。他的来到并非惊天动地,像千 千万万的神经病一样,他被亲人带到收容所(这个时候,迦鲆城的收容制度已经 建立起来,迦鲆城也由此成为了闻名遐迩的收容城市,就如它是闻名世界的旅游 城市一般)。   脸闳庸被接收后不久,下一个神经病患者还在前往迦鲆城的途中,下一个性 病患者还没有出现,一支军队突然出现在迦鲆城的西城门。入侵者称,他们是来 自西边的野族人,是来收复失地的。一百年前,他们被赶出了迦鲆城。   然而,迦鲆城的城墙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垮的。在经过了两个月领四天的 激烈交战后,野族人带着他们的伤员和死人的尸体回去了。   战争敲响了迦鲆城人的警钟,他们开始修筑更为牢固的城墙,开挖更为宽阔 的护城河,所有这些工程的劳力,他们都从收容所里成批提出。被提出来的精神 病人(性病患者皆为女性,自然可以免遭其难),手脚都带着镣铐,做起活来叮 当作响。   城墙一天比一天牢固,护城河一天比一天更深更宽。迦鲆城的人们欢天喜地, 给他们的长官记了一个一等功。工程竣工这一天,他们跳起了久没跳了的舞蹈 (这种舞蹈实际上是一百年前,野族人留下来的),他们给两座收容所的病人送 去了糖果,让病人们也知道他们将永远不会被敌人杀害,让他们感恩。   第二天,位于最南端的精神病院出了点小事,因为是小事,所以谁也没有注 意。一个精神病人劫持了前来送饭的义工,要求将他们放风的时间延长。长官立 即应允,精神病人言而有信,立即放了义工。但是,事后长官言而无信,不但没 有答应他们的要求,反而取消了放风,减少了食物的供应。长官抛下一句话,死 了就干净了。这句缺少主语的话,显然针对的是收容所里的人。   很快,来自南端收容所里的暴动就开始了。精神病人在一个叫脸闳庸的人的 带领下,冲破了铁栅栏。不过,迦鲆城的人并不会由此而担忧,因为铁栅栏后面 还有高墙,高墙外面还有护所河。即使过了河,还有茂密的森林。   但是迦鲆城长官开始烦恼了,这些病人闹事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对迦鲆城来 说无疑是一件十分负面的事情,不但旅游的人会锐减,前来抛弃亲人的人也会锐 减。长官下达了命令,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看来,长官先前说的死掉就干净不 过是一句气话罢了。   脸闳庸提出的要求就是,让长官指派慰妇上收容所,对他们进行慰问。这个 要求让长官以及他的下属们嘲讽地傻笑了半天。等他们冷静下来后,他们发现, 这其实也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并非那么滑稽。   有人提议,召集全城六十岁以上的老婆婆前去,理由是精神病人需要的只是 女人,但神志不清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分辨女人年纪的。这个提议立即被斥 责为荒诞和不可实际的。这让提议者十分纳闷,因为他的出发点,纯粹是站在全 局的立场考虑的。反对者说,别说六十岁,就是五十六的壮妇,一经那些畜生折 腾,都会丧命,难道你忍心看着你的婶婶,你的姨妈,你的娘老子,或者你的奶 奶被他们以那种残忍的方式杀死吗?   争论是激烈的,并且,伴随着争论,还有各种各样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最 先提议让六十岁老人前去送死的人被人悄悄杀死,警察对破案始终没有兴趣。   最后,长官出面来平息争论和杀戮。长官说,女人,我们有丰富的资源,我 们城市北端的收容所,收容了三千八百名年轻且貌美的女人,她们才是最佳人选, 并且,她们还是最先进的武器。她们身上的梅毒,我希望全部传给那些神经病们。 让他们互相残杀去吧。让他们快点消失在我们视野中吧。   被送去的女人一个个精于性事,虽然日长月久,但技艺一点也没有生疏。在 进行慰问的过程中,他们也认识到了真正的男子汉。并且,在女人们的指导下, 他们喝下了女人们特制的药物,在房事前喝下,以免染上病毒。   随着一批又一批的女人被送进精神病院,她们和精神病人逐渐搭配成对。脸 闳庸主宰了这里的一切,因为他搭配到了女人们的头头。在脸闳庸和他女人的规 划下,一男一女组建成的家庭逐渐成立,他们分到了独立的房间,他们的性事也 不再紊乱,而是井然有序。   他们通过各种不同的花草的搭配,研制能治愈性病的药物,因为他们要繁衍 下一代。健康活泼的下一代。   经过一年的怀胎,第一批新生宝宝终于诞生。整个收容所沸腾起来。为了庆 祝他们的新生,脸闳庸和妻子商定,决定攻打迦鲆城。这一年来的隐忍,终于是 要爆发的,脸闳庸说。   什么狗屁高墙。   什么狗屁护所河。   什么狗屁森林。   全是狗屁。   脸闳庸率领的将士们从山上冲下,见着男的就抓男的,见着女的,就抓女的。 行动迅速而生猛,天生胆怯的迦鲆城人一个个魂飞魄散。长官被抓住后,迦鲆城 人全都掌握在这一群疯子手中了。脸闳庸看着长官夫人哈哈大笑。   脸闳庸有一个让迦鲆城人自行毁灭的办法,是把重点放在他们的下一代身上, 要让迦鲆城人的下一代毫无反抗能力,从而使得自己的下一代能继续统治迦鲆城。 脸闳庸自然立即要实施他的计划,所有的疯子在一旁哈哈大笑,似乎他们面对的 不是人类,而是蚁类和蛇类。他们自然不懂这些蚁类和蛇类的语言,没有他们的 思维和情感,更不懂得他们面对灭亡的表情。   第十个故事   上任通知还没有下来,但咱镞贡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从皇帝那里传来 的圣旨得经过数千里的路程,途中得经过上千个驿站,换上千匹良种马匹,传到 他手上,想必已经被风蚀雨摧了。咱镞贡幻想着他要去上任的地方,越是想象, 心就越急。没有办法,他只得反复诵咏那篇让他倾心的前代诗人所写的关于迦鲆 的文章。   等待的日子无疑是最没有意义的,咱镞贡感觉每天都有死神在敲他的房门。 好在他没有妻子儿女,独自一人就不会让这种焦虑蔓延,以至加罪于无辜之人。 他在自己的书房里大骂当朝皇帝昏庸无能,明知假如别人听见了,告发他,便是 死罪,但他确实已经受够了。   圣旨终于到达他手中,并没有他事先想象得那样破旧。传旨者将它从一个圆 筒里面取出来。圣旨用上等丝绸做成,洋溢着扑鼻的香气。这总算让他焦急的心 有了丝丝安慰。   咱镞贡上路了,他没有携带过多的行李,仅仅一匹马,一个人,几卷书。他 的目的地迦鲆是个民风淳朴,尚未开发的荒凉之地。那里风景尤其好。书上写着, 小小山城,四面大山环绕,一条小河缓缓流过。地方上老人都能活过百岁。虽然 隔着万水千山,但咱镞贡对迦鲆的幻想早已经飞跃了所有障碍。   山路越是崎岖,越是符合咱镞贡的心境。曲径通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 花明又一村,这是咱镞贡能引用的最能体现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并且,他心里 装着一个重大的秘密:他是皇帝指派的第一个前往迦鲆的官员。在他之前,迦鲆 都是由地方上选举出来的官员自治的。此番前去,肯定有人会不高兴,他也预料 到了。并且,种种对策,他已经胸有成竹。   路上会到一个老人,头发胡子都是白的,有点像书上画的土地菩萨。咱镞贡 上前问话,迦鲆还有多远。老人转过背一指,说,翻过前面的山就到啦。说完, 老人继续前行,似乎是有人在驱赶他。   咱镞贡对自己的马说,就快到家了,到家后我给你喂最好吃的。然后,双腿 一夹,顶着烈日往前走。山下有条小溪,溪水清澈可见底,水里鱼儿成群结队地 游玩着,让疲倦的旅人轻松许多。   正在咱镞贡的马咻咻喘不过气来时,一块界碑赫然展现在他眼前。界碑上写 着:迦鲆。咱镞贡兴奋起来,学着小鸟的叫声胡乱叫喊起来。   呼喊了一阵,咱镞贡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间茅草搭建起来的小屋,前面坐着 一个头缠青布的小伙子。咱镞贡发现了自己的子民,心中大喜,边凑上去问,你 知道你们新任长官叫什么吗?小伙子没有回答咱镞贡的话,而是对着茅屋喊了声, 出来。是来个大汉瞬间从地下长出似的,出现在咱镞贡的面前。   这让咱镞贡有点着急,他赶紧取出皇帝的圣旨,在他们眼前摇晃了一下,说, 莫误会,我是皇帝派来的新任长官。他话还未落音,大汉中的一个夺过他手里的 圣旨,扔到一边,下令把他抓起来。   咱镞贡心中一惊,连滚带爬跌在山路上面的一个坑里。大汉们纷纷跳下来。 正在大汉们准备把咱镞贡擒获时,咱镞贡又顺势一滚,滚下了山。山皮上并没有 坚硬物,只是人高的茅草,把他身上刮得体无完肤。咱镞贡边往下滚边一一记下 大汉们的面容——等他上任后,首先就要整顿他们,让他们从山坡上滚下。   咱镞贡滚到山脚,闻到了一阵馥郁的香气,放眼望去,全是鲜花绽放的一片, 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植物。不远处有个山洞,咱镞贡走过去坐着,望望对面山上, 并没有看见茅屋,他放心地闭上眼睛。   山洞吹出凉风,刺得人生疼。咱镞贡坐了一会,便听见远处有女人的歌声飘 来。一听便知道是纯正的迦鲆民歌,咱镞贡于是兴奋起来,寻着声音找去,发现 前面有个正在赏花的女人。女人好看得不得了,让咱镞贡顿生坏念头。   咱镞贡有些迟钝地走向女人。女人听见咱镞贡的声音,并未看见他人,立即 双手抱头,尖叫一声,啊山神留情,伏在地上不动了。   把女人抱在怀中,咱镞贡赶紧凑上嘴巴,对着她的脸蛋,响亮地啵了一个。 见四下无人,咱镞贡掮着女人往山洞里走去。女人除了那句老话——啊,山神留 情——没有其他的话语。和女人进行男女撕杀时,并没有遭到咱镞贡想象中的反 抗,相反,她有意无意地迎合着。   在女人的一声长长的呼喊中,他拔出了藏在女人身体里属于自己的器官。他 觉得一游未尽,要求女人再来一次。女人脸红了,说,山神,往日送来的女子你 都没要,为何今天却把我要了一次还不够?咱镞贡大喊放屁,本山神要的是你们 所有的女人。   自从地方首领被皇帝辞职后,本地百姓惶恐不安,他们害怕外来人到他们的 天空下撒尿拉屎。于是,他们不得不请求山神帮忙。贿赂山神最好的礼物自然是 女人。女人对咱镞贡说,山神,我们都是你的,只是你要保佑我们不再受外地人 欺负。   咱镞贡哈哈大笑,有我在,就没有外地人来。   女人于是在刚才被咱镞贡劫持的地方留下几个可以作为通信的草环。第二天, 全城最漂亮的女人被送到摆草环的地方。站在山洞口,能隐约听见,山下小城里, 人们正在狂欢。咱镞贡哪有闲心去管他们,他现在忙于和女人进行的赛事。   十二天过去了,咱镞贡心想,这女人都组成十二吕律了,于是把她们召集起 来,给他们讲授书本上的事情。女人都不是笨蛋,学起来很快。没过多久,他们 已经抛弃了草环,选择了文字作为他们传媒的工具。当然,这期间不断有新的女 人加进来,虽然是插班生,但学业照样能如实完成。   女人分批下山,开设学堂,修建公路,村村通了能过两匹马齐驾的公路,重 要的是,他们分别带着自己生下的儿女,分别和不同人家的儿女结成婚姻。女人 们始终贯彻给他们的一个思想则是,你们享有的一切,都是山神的赐予。   此外,女人组织的人马陆续上山,在山上修建起了山神的宫殿。宫殿之辉煌, 让全城人瞠目结舌。宫殿的设计师咱镞贡在设计宫殿的时候是参照了皇帝的行宫 的。   人们一直想亲眼见见山神,可山神始终不露面。人们只能根据女人的描述来 想象山神的一切。山神喜欢玩女人,这大家都清楚。山神还喜欢著书立说,大家 却不清楚。并且,山神面容清秀,并不像多数人想象的那样面目可憎。甚至可以 说,山神是很可爱的。   山神赐福于迦鲆老百姓的同时,迦鲆人们对皇帝更是仇视了。皇帝的人并非 一次给迦鲆新任长官咱镞贡下过圣旨,让他报告有关迦鲆的一切情况,可那些前 去送信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是因为路途遥远,途中遭遇不测,还是被咱镞贡的 人杀害,皇帝也摸不准。咱镞贡是一介书生,应该没有造反的心思呀,皇帝想。   皇帝最后还是失去了耐心,开始下令对迦鲆进行讨伐。咱镞贡尚在睡梦中, 却被他的女人们叫醒。这是头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况,在平时,就算太阳升起又降 落,只要他还在睡眠当中,她们都不会吵醒他来的。   咱镞贡并没有责备女人们,而是细心听取了她们的报告。   当咱镞贡听说皇帝终于爆发了的时候,一阵不祥的预感袭击了他的全身。杀 害皇帝使者的消息初传到他耳里时,他不但没有担忧,反而有些得意。后来,杀 害使者的事情越来越平常,他便更加如坐磐石之城,全然没把皇帝放在眼里了。   没想到自己已经成为井底之蛙,咱镞贡想着。他摸了摸身边的女人们柔滑的 脸蛋,一个个记下,然后朝外面走去。   刚走到宫殿外,厮杀的声音边传进咱镞贡的耳朵。这时,他的第一个迦鲆女 人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走。他们会把你当外地人杀掉的。   咱镞贡把她抱在怀中,轻声问,我们的儿子,今年应该满十岁了吧?你应该 告诉他,他的爸爸是个勇敢的人。说完,他用当日劫持女人的架势把她掮在肩膀 上,走向战场。   还没到战场变,刚走到当年被大汉追杀的茅屋边(十年过去了,茅屋一点未 变),冲上来一个大汉,怒目圆睁,不分青红皂白,当即砍下咱镞贡的头颅。他 动手之快,超出了咱镞贡的想象,更超出了咱镞贡肩膀上的女人的想象。   女人张口,话还在嘴边,就落到地上。女人看着眼前的一切,竟然忘记了说 话。他扶起女人,拍拍她身上的泥土,让她回去伺候山神。至于打仗流血,和皇 帝的人拼命,那是男人的事情。   女人咆哮着(所有人都被她震惊了),挣扎着冲向战场。人们在她精神的感 召下,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冲向血流成河、肉末横飞的生死阴影地带。   第十一个故事   迦鲆与人无争,和外地人保持着良好的交往传统,地方山的人一般不与陌生 人说话。   突然有一天,迦鲆迎来了一批陌生人。这些陌生人和地方上的人一样,不与 陌生人说话,也就是说,不与迦鲆居民交往。来人个个背着沉重的包袱,仿佛里 面藏着天大的秘密。   在迦鲆停留并派人查看了地形后,陌生人来到后山的山洞面前。在外面闯过 有点见识的人说,你看他们的打扮,是一群学生。学生不上课,到山洞里来玩耍,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人都有。   迦鲆人开始观察这一群学生的一切。从山下望去,山洞一天天在变化。学生 们在山洞外面开辟出一块平整向阳的地方,用石板铺上,晴天的的中午时分,就 在上面晒书。他们开辟的地方越来越宽,晒出的书越来越多。   等开辟到一定程度,学生们停止了扩张,在四周用棍子、荆棘、茅草等搭建 起了栅栏。这之后,学生们的活动渐渐丰富起来。   在栅栏搭建成功后的第二天清晨,早起做工的人看见学生们在那块地上,站 得整整齐齐,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由于隔得远,所以没有听见学生们是否在说 话,但从动作判断,人们猜想肯定他们喊着统一的口号。   随后一天,傍晚的时候,开始能听见山洞里飘出歌声来。歌声先是幽雅婉转, 吃晚饭时就变得群情激愤起来,是咬着牙根唱的。唱歌的人好像不会疲倦,从太 阳落山一直唱到大家熄灯入睡。当然,入睡时,歌声已经柔和,人们梦里轻飘飘 的歌声,就来自山洞。   山洞上方挂出一块匾额,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藏书洞”。人们开始猜测, 这群学生并非是来戏耍,他们有更重要的目的。于是,他们开始对这群学生抱有 敬意。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人们总结出了学生们基本的生活规律。   太阳升起前他们就起床,然后围着山洞外面那块地跑圈子,一般跑十圈,估 计有两里路。   跑完圈子就是整齐划一地喊口号,做动作。这时太阳升起大概一个拳头高。 黄黄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这时,人们才看清楚他们还是一群孩子。   接着是读书。读书的声音很洪亮,把周围的鸟雀都赶跑了。他们读的是什么, 地方上的人自然听不懂。   太阳有一个人那么高时,他们开始吃饭了。读书是分批的,大约四分之三的 人读书,剩余的人负责做饭。   吃完饭,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见他们的行踪,全都在洞里面。先前被他们 驱散开的鸟雀又围拢来,在那块地上走走,拍拍翅膀。   太阳到头顶上,影子缩到脚底下,他们又出来了。学生们抱着成堆的书在那 块地上摊开,然后晒起来。晒书久了,书里面散发出一种香气。   过一阵,他们井然有序地把书搬回山洞,又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出来。山洞 里偶尔传出一两声大笑,接着又平静了。   太阳离西边的山还有两个人高的时候,他们开始陆续走出山洞。神情都比较 放松。这是一天中学生们最惬意的时候了。他们三五成群,自由活动。有的观看 四周群山的景色,有人做起游戏,也有人捧着书本。   太阳落下,他们又得收敛起松散的心情,坐成四方形,开始唱歌。唱歌活动 一直要持续到夜色生黑,伸手不见五指。歌曲内容包括,讴歌国家历史文化人文 风景的赞歌,一般在最开始时唱出。接着是雄壮悲烈的抵抗外辱的歌曲,唱起来 字正腔圆,掷地有声。最后是歌唱劳动歌唱美好生活和人的善良等优良品质的歌 曲,歌曲柔和缠绵,胜过情歌。   迦鲆人在掌握了学生的一切生活习性后,也渐渐形成了与他们相对应的生活 规律。   学生们跑圈子时,他们开始起床。因为跑圈子的声音与有人闯进村子非常近 似,刚开始引起了迦鲆不小的骚动。人们恐惧这种入侵的声音,于是就迅速起床, 即便是出了名的懒汉也不例外。   起床后,男人喂牲畜,女人开始准备饭菜。这个过程,也就是学生们做整齐 动作的过程。当然,男人们在喂完牲畜后,还要对顽皮的孩子进行教育和驯服。   学生读书,男人们抓着孩子们的衣领,也让他们读书。直到读书声停止,学 生们开始吃饭,人们也跟着吃饭了。   饭后学生们躲进山洞,迦鲆人们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山涧里响起了吆喝耕 牛的声音,山坡上传来挖地的声音。偶尔有人唱起山歌,大家跟着起哄。   学生们晒书开始,人们开始拿出早上带到地里的饭菜,饱食一顿。吃完继续 劳动。男人不忘在女人屁股上摸一把,女人不忘使个白眼。   学生们开始走出山洞,自由活动,迦鲆人们也欢快地丢掉手中农具,开始在 山林里拣柴火,然后把放出来的牲畜赶拢,关起。他们还有时间去做些别的事情, 如打小孩,和邻家异性开开司空见惯的玩笑,假装高兴大笑两声。   歌声响起,一切活动就停止了,人们全身心投入到制作晚餐的活动当中来。 一边听着山上飘来的歌声,一边看着熊熊火苗燃烧,闻着锅里阵阵香起溢出,疲 倦就都散开了。好处不止这些——孩子们开始学习唱歌。   歌声进入到激昂状态时,正是迦鲆人们一天一度最为狂欢的时刻。男人和女 人在抵御外敌的歌声中进入激烈的战斗状态。这也是最为悲壮的时刻,孩子们偷 窥父母的交合,需要莫大的勇气和牺牲精神,简直是大义凛然。   战斗接近尾声,歌声早就已经停止。这一点,是迦鲆人唯一没有被这群学生 掌控的。歌声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人们已经听不见了。   但这个不是最重要的。交合对于每对夫妻而言,是最为平常不过的事情,但 当有外人在场时,他们是绝对不会提及的,这注定只是两个人的秘密。学生们把 迦鲆一切都控制了,仅仅留给他们一个两人之间的秘密。并且,这秘密不能妨碍 人们生活的细枝末叶。   学生们的生活仍在进行,十年来并未中断。山洞里甚至增加新的成员,那些 学生们从来没有做大人的经验,但他们慢慢摸索出了一套对付婴儿的办法,顺利 把他们养大成人。十年中的前三年,人们以为学生们随时可能走出山洞,回到他 们原来的地方——他们不感到孤独吗,他们的亲人难道不思念他们?   十年后的某一天,学生们当中的一个走下山,来到迦鲆,来到迦鲆人群当中, 自我介绍说他叫邢臻,是十年前为了逃避战乱保护书籍传承文明来到迦鲆的。人 们把他当作长官请进了屋,盯着他的眉宇,倾听他的讲述,似乎面对的是一位失 散多年的亲人。实际上,迦鲆没有长官,他们对邢臻仅仅只有一种猎奇的心态。   邢臻透露了一个消息,说战乱已经停止,并且,书籍并未遭到破坏文明并未 被断代,也就是说,他们的逃避他们在迦鲆生活的十年,统统是不切实际的异想 天开,同时也是乌合之众的悲壮的牺牲。   学生们就要走了。他们会留下满满一山洞的书,还要留下十年的生命。他们 终于醒悟过来,但他们还不至于失去理智。   邢臻央求人们把山洞看管好,把里面的书保管好。人们看见邢臻爬满皱纹的 额头十分宽广,他的鬓角已经长出白发。邢臻在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有抬头,一股 清泉从他眼里冒出。   人们纷纷答应了邢臻的请求。他们看见邢臻尴尬地走出人群,走向通往山洞 的小路,像一个小孩子,为他所犯的错误而尴尬。   第二天清晨,一支比十年前大了将近一倍的队伍走出山洞,他们的脸上毫无 例外地洋溢着尴尬和羞涩的神情。迦鲆人全都远远地站在地里,目送他们远去。   那一天中午,迦鲆人没有吃带到地里的饭菜,因为他们没有没有闻到学生们 晒书时散发出来的香气。他们也没有回家,因为他们没有看见山洞里走出来戏耍 的学生。他们很晚才回到家中。牲畜漫山遍野都是,但他们并没有去赶拢他们。 孩子们轻浮地犯错,但大人们没有心思去打他们。甚至,大人们的交合都停止了。 对迦鲆人而言,没有学生们的歌声就没有房事,即使强硬开展房事,也是干瘪的 乏味的无聊的空虚的。   第二天,有几家人踏着通往外面的山路,追寻着学生们的足迹,开始逃亡。 逃亡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最后迦鲆只留下一户人家。   那是一对刚刚新婚不久的青年夫妻。他们的房事每天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并 且,他们还没有感觉到干瘪乏味无聊空虚。但是,随着人们的不断逃离,他们渐 渐有了些惊慌。他们的家庭会议已经召开过三次,但每次都没有得出一个统一的 答案。   男人主张跟着大部队逃离,因为荒芜人烟的迦鲆,不久就会被野物统领,到 那时,他们就会成为真正的“野物”。而女人坚决反对男人的主张,理由很简单, 留下来,什么活都不用干了,迦鲆人遗留的粮食够他们吃一辈子,而逃离,群山 莽莽,谈何容易?   第十二个故事   迦鲆是怎么一个好地方呵!   山好。迦鲆和很多小城一样,群山环绕,绿树成荫,树林里鸟雀成群,风吹 来,树叶翻滚,树林还是绿色的。   水好。迦鲆有一条街,叫着迦鲆街,但有人给它取了个更确切的名字,叫 “豆腐街”。街道沿着一条孚逸河建立,最有名的店铺取名就叫钡弛店,不但做 豆腐,还兼营住宿和南杂。孚逸河的水不但清澈见底,而且香甜宜人,喝一口就 让人忘不了。   人好。迦鲆是没有长官的,也没有衙门。这里一年到头没有案子发生,连纠 纷也没有。人人互帮互助,小孩从不怕丢失,孤寡老人不怕死掉。   豆腐好。迦鲆的豆腐,迦鲆的酒,漂亮姑娘全朝迦鲆走。从地方上的谚语能 看出来,迦鲆商业繁荣,人丁兴旺,简直是人人向往的人间天堂。   这样一个地方,在理论上是没有的。   钡弛店的老板名字也叫钡弛,人人都喊他钡弛老板。每天停靠在钡弛店前面 的商船来来去去,热闹异常。商船之间为争抢一个停靠的位置而发生争吵,这已 经是一个很常见的话题了。钡弛老板客源遍及全过各地,但他的竞争对手从来不 嫉妒不暗地里搞手脚,大家相处起来十分融洽,让外地的商人羡慕不已。   一天,一只商船上走下一个穿着和打扮皆与常人异样的人。来人走进钡弛店, 然后在服务员的带领下,直接走进了钡弛老板的办公室。   来人自我介绍说叫夕薛,是省银行的总经理,打算在迦鲆开设省银行的分行, 需要在本地找一个可靠的人做分行经理。经过他们的前期调研,夕薛总经理决定 让钡弛老板来担任此任务。   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钡弛老板,请务必答应下来。   钡弛老板侧目凝思一阵,说,是有这么一回事,前阵子来过几个小伙子,说 是省银行的调研员,问了我很多问题。恭敬不如从命,我答应了。   省银行分行就开设在钡弛店隔壁,开业那天,请本地各界代表人士吃了一顿 餐。按照本地风俗,那顿餐吃得一般,很朴素。从次,钡弛老板有了两个办公室, 也有了另外一个名称,喊钡弛经理。   分行开设以来,就是一个清闲的地方。本地人手头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财供 银行运转。为什么?因为迦鲆人虽然家家打豆腐,也向外销售豆腐,但实际上他 们并不是做生意的。做生意讲究赢利。利滚利,钱生钱。   迦鲆的人手头有了钱便拿去做其他的事情,比如对读书感兴趣的人就去花钱 买书,善心的人捐钱给别人治病,有人也建房子,建起的房子全都免费给过路人, 或者无家可归,流浪到此的外乡人。   一年下来,分行没有贷出一笔款,也没有存进一笔钱。倒是有很多笔转帐的, 但钱转进转出,分行没有赢利。仅得的手续费,连房租都不够。   分行刚刚建立,夕薛总经理来得勤,几乎每个星期都来分行视察工作。刚开 始,夕薛来的时候脸上还有笑容,但后来,渐渐地变得抑郁变得灰心丧气。虽然 钡弛老板在一旁鼓励打气,但夕薛总经理黯淡的眼神依然没有改变。   年后,夕薛总经理没有来视察分行情况,听说是总部出了大问题,他肯定忙 不过来。夕薛不来,钡弛老板心里反倒好受些。他一来,那忧伤的对未来不能把 握的眼神总会或多或少地伤害到他。   孚逸河的水还是一天天平缓地流动着,迦鲆的豆腐也随着这河水漂流到了沿 岸各地。当然,迦鲆的豆腐,最多的还是供给本地方的人吃。   地方上人多,而且,迁往迦鲆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些被迦鲆吸引过来的人都 怀着同一个梦想,即,让内心渐渐与别人的内心融合,与大自然的内心融为一体。 这些人当中有很多曾经犯过罪,他们希望迦鲆能帮他们洗尽所有罪孽。   一天,有个年轻人来到钡弛老板的办公室,递给他一封信,说想到钡弛老板 的豆腐店找个差事,并且说,他以前做过豆腐。   钡弛老板打开介绍信,一看落款是总经理夕薛,便满口答应下来。虽然店里 现在不少人手,但他还是把年轻人安排到了厨房,让他做豆腐。年轻人叫蚩稔。   自从蚩稔到厨房上班后,钡弛店的豆腐味道就开始改变了,比以前更加甜美。 要不是钡弛老板亲自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他肯定不敢相信。自然,钡弛店吸引了 更多的客人。   钡弛老板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他虽然不希望自己的店铺怎么兴旺发达, 但他看见人们渐渐只往他店铺里来,他心窝里觉得温暖。虽然他比以前更为忙碌, 并且,他将比以前多挣的钱全都分摊给了地方上的家家户户,但他脸上总洋溢着 微笑。   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惠顾钡弛店的生意,钡弛老板开始隐约感觉自己身上附加 了某种罪恶。他不明白这种罪恶来自何处,也不明白到底是怎样一种罪恶,但他 感觉到了这种罪恶时刻在敲击着他的心灵。   钡弛老板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他找到蚩稔,想知道豆腐变化的秘密来自何 处。同时,他还向蚩稔表示了他的意思,他想把蚩稔从他店里请出去。钡弛不想 破坏迦鲆先前的那种平和的氛围。   蚩稔阴冷一笑,露出了满口黄牙。他对钡弛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扬长而去。 他说,等着瞧吧,哈哈。   蚩稔并没有像钡弛预料中的那样离去,但在他离开钡弛店后,钡弛能明显感 觉自家豆腐的味道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为自己的选择而隐隐高兴。他觉得只 要蚩稔离开了,一切又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不久后,省银行总部的夕薛总经理来到迦鲆分行。他要收回分行。他的决定 在钡弛的意料当中,甚至,钡弛还觉得他做这个决定似乎还有点迟了。   现在好了,钡弛老板又重新做回了钡弛老板,又找回了真正的位置。一年多 过去,发现生活的宁静并未被打破,钡弛暗自庆幸。   收拾一空的分行店面,被一个外地商人租下来。外地商人在钡弛店隔壁开起 来了豆腐店,做起了生意。照例,开张时外地商人请迦鲆各界代表人士吃了一顿。 这一顿没有吃别的,单吃豆腐。   钡弛老板当然也在被请的人当中。一吃豆腐,钡弛就感觉到一种味道又回来 了。这在种味道曾经让他得意,也让他恐惧,甚至让他产生过罪孽感。钡弛曾经 把这种味道赶跑,现在它又回到了。钡弛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如钡弛所预料的,不久后,外来商人开的豆腐店很快就压倒了其他店子,以 绝对优势将本地豆腐打倒在地。钡弛虽然觉得日渐冷清的店铺也有它的好处,但 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是悔恨,是气愤,还是妒忌,还是恐慌?   外地商人怪招迭出,突然不做豆腐生意了,开起了烟馆。   烟馆的开张那天,照例请迦鲆各界代表人士前去吸了个够。钡弛也被请去了, 当他把烟枪塞进嘴里,把烟吸进自己的喉管,一种让他飞腾的感觉顿时由肺部涌 向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发疯了。   一杆吸完,钡弛摇晃着身子往外走,在出口初碰上了蚩稔。蚩稔向他打招呼, 他似乎没有看见蚩稔,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异常兴奋, 随即叫来了自己的妻子,抓着她的屁股哈哈大笑。眼泪从他眼窝里冒出来。妻子 给他擦泪,钡弛对妻子说,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往后的每一天,钡弛都要去隔壁烟馆吸烟。烟馆老板甚至给钡弛发了一张贵 宾卡,以答谢钡弛对烟馆生意的“照顾”。每天他都在烟馆里唱山歌。因为他回 到了纯净的童年,在烟馆里,他还是一个小孩,每天骑着自家的水牛,在河边尽 情观赏河洲上的一切美景。   妈妈教给他的歌,他永远唱不够。每天早上和黄昏,妈妈都要看着他走去和 归来,时间在变,云朵在变,但妈妈的笑容永远不变。想起妈妈的笑,他清滢的 泪水再一次滑落下来。泪水顺着枪杆往下流,他抚摩着枪杆,似乎抚摩着妈妈的 笑脸。   在烟馆里能看见很多人,但总是迷迷糊糊的,让人不敢相信,比如自己的儿 子和妻子,还有省银行的总经理夕薛。最常见的是蚩稔,他每次都能听见蚩稔的 问好声。   商船一天比一天少了,迦鲆的豆腐也没有人吃了。迦鲆的人已经不再打豆腐, 他们成天云集在烟馆里面,每天都是摇摇晃晃的。迦鲆一时间成了一座废墟,一 座幽魂们生活的阴间小镇,一扇朝死亡开着的大门。   不懂积蓄的迦鲆人很快就没有了上烟馆的钱。钡弛是第一个向烟馆提出赊帐 的,烟馆老板答应了他的请求。接着,其他的人开始赊帐。赊帐到一定程度,都 得拿出家中物品抵帐,于是,人们拿出各种各样的祖传物品。有的甚至拿出自己 的妻女。   每天都有船只装着这些物品运往外地,然后又将供烟馆使用的物品运来。只 是,在某一天,这些船只不再装运物品外出,而是装载着烟馆老板以及工作人员 离开迦鲆——这只远去的船只让迦鲆人开始流涕落泪浑身发冷,躺在阳光下抽搐 颤栗。那些人慢慢变化,那些人慢慢成为他们将成为的模样——他们带着自己想 要的东西离开迦鲆,也给迦鲆带来了他们预料中的模样。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