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reader.org)◇◇   白月光(小说)   作者◎小达   那一年,也不知是春夏哪一季,他将上衣束在腰间走过绿色田野与红色花圃。 又是哪一天,他和你放下浩瀚题典并行向某一诗经中的水畔,你望他侧脸,对他 伸出的手欲休还迎。而你说你再不曾见他又始于一个夜,他和他朋友提着皮箱路 过月光中的芙蓉并穿行淡风中翕簌的竹林,最终隐没于你再不可知的他的未来世 界。是时,你呆立于墙根,竟听见河水的低诉。他轻轻地来与轻轻地去,现在你 早应释怀,然而当初你似乎看见最深的凿痕将青春的伤痛全然洞开。你见他撤离 这张似织未织的网,他不回头,你也没有哭泣。你只道自己是一个冷艳人,伤口 再不能复原。   我只道自己是一个冷艳人,伤口再不能复原。你看看我。我难过至此为止。 她那般后知后觉者难道能如我预想来咀嚼番我的哀伤?我在疲惫的行走中突如其 来般抽出的一个笑。我在校园深处的灯光细雨因为春寒而麻木高竖的衣领。我背 部某根一向略曲的脊骨猛然笔直的刹那。如若那年可以欲预感这些如今希望她捕 捉的忧愁的符号,我亦不会嘲弄般看你。原来不必追问早已泛黄的岁月,这件事 在哪个年代都一样,处处源于真实而又处处掩盖真实般。那夜我和朋友在一众吃 点吃摊前逡巡,朝向人民路口的最末一个独售蛋仁煎饼铺电击般抽我一鞭,我虽 不动声色,但脚步猛然疾快。一些液体般的伤感即将如炎夏冰啤般沁出肤体。我 来不及留只言片语以慰友人便猎豹般狂奔起步,片刻间冲入校园中最黑暗与最孤 寂的一段。我暂停喘吸,脑中回放她与另一男子在蛋仁煎饼铺前相亲状态。你看, 他们不过购买夜间吃食,我便惊骇如此。我眼望黑暗近处那一粒如豆灯光以及光 下泛出不净颜色的隔夜水果,扣问自己是否一生便此般耿耿于怀?初闻他们长达 若干岁月的鲜质爱情,你看我单纯得只想在江边灌死自己。华灯初露,我逃课于 万家福超市购买最为昂贵的百威啤酒,扶住江边年久失修渐趋松动的栏杆,迷离 觑看侧四十五度角的彩虹桥夜色,只痛饮两口便觉肚腹不适,一罐啤酒丢入青蛙 状城市垃圾桶。后来五月的某次联谊聚餐,席间我对她表现尤其暧昧。自陶然居 酒店出来,我们复又步到那夜饮酒的江边,我适时向她提起饮酒之事,她唯独寡 淡一笑,竟不置言词。她为何不置言词?我不禁要疑云窦生。但更深刻的悲伤却 自我背脊如冬晨的霜气着实沁升。   他为何不置言词?你不禁要疑云窦生。但更深刻的悲伤却自你背脊如冬晨的 霜气着实沁升。即使离开,他也不应该表现沉默,你甚至还自嘲自己对他的理解, 因他选择用夜色掩饰白色沉默。一个人的心竟是如此不能稳固的情境,不似命运 中的其余,只需执着努力,终会摘取。在于爱情,你只仅摘取得一些如蚌合珍珠 般又逃回蚌腹的小事情。它们又逃回过去岁月中。曾经的一段时期内,你不再听 永昕对你讲述她各式追求者的哀愁喜乐,你只将自己禁于分得的一间小屋,用记 忆木梳梳理那些小事请,渐渐掉发般它们不再被你回忆完全,你在回忆中辗转过 活。你需要步往咫尺的柳堤 凝望因为过分沉重而弧垂于河面的陈年缆绳。缆绳 自此岸伸向彼岸,你攀缘它自时间的此岸踏往昔日的彼岸。昔日你不顾因绳套缚 而狂吠不止的邻家狗自不能再进一步的狗鼻前偷摘数枝月季,同他走过有牛绉食 的春草地(因附近有屠牛场,你早耳闻屠牛之残酷,故对这草地尤其滋长眷顾感 恩心情)。你们上船,他命你不得触碰缆绳,以免檫伤(你竟一度以为他此种放 之四海而皆准的博爱是唯独专属你的感召)。你们抵达彼岸沙滩。那于你宛若仙 境。芦苇在仙境边缘以星散般的芦花修饰什么你不得而知。 你见他拾拣沙滩碎 瓦击打河面,竟不觉你们一样青春,只觉他愈见年幼刺激你深埋久日的母性,最 后他竟是你欲哺育的婴孩。他唤你翻开干燥沙粒,你们发现宝藏。其实你明白所 发现皆不过某个城区电缆公司抛弃于城郊的废弃电缆电桩,但你深信他所说,那 都是商周时期遗留至今的尚未被人发掘出土的珍贵文物。你们在经历一程可令你 们富甲天下的商周之旅。你至今不明白那沙滩,芦苇,文物的午后在你在他而言 或可称为一段何样的时光,你们于其间隙投入过何等的思考,因你预备拾拣一碗 状文物回去盛装清水以养你偷摘的月季,回转头始发现摊在沙滩的月季已呈其零 落状态。你望向他,自他无谓的眉间隐约明白在你心中珍贵之物于他而言仿若气 体无足重轻。   我望向她,自她无谓的眉间隐约明白在我心中珍贵之物于她而言仿若气体无 足重轻。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凤毛麟角样稀少,一个月的时光好像旧时代劣绅土豪 为长工发配钱资那样吝啬地给予我们。这煎熬总像会催发我内心一场席卷热情与 哀伤的革命。更致命之处,我们在一起,她竟用大部时间与旁人交谈,我由此深 刻感觉自己岂不仅是十九世纪英国贵妇人牵出门的一条纯种斑点狗?长时间保留 这自轻贱的言喻成为我一度的神经衰萎症结。谁叫你会爱?又无胆量拿出舒婷 《致橡树》中的慷慨并昂扬。我为她预备各种糖果,但往往因为不能偶遇她的人 而将糖果在朋友间或随便什么人中散发殆尽。但又偶而在某间自习室眼睁睁见她 走来,不得已拼命于她诘问语气中掩饰自己对写作的决心,生生怕她不愿将欢乐 的期待交予我的作家梦中。作家清贫是囿固于大陆的不可更改理念,我甚至认为 自己早已倾心于台港文化,日本文化,英美文化。徘徊于宿舍楼下,竟要穿透夹 道法国梧桐肥大的叶屡屡窥看她的窗口。某回我每窥一次便数一个数字,数到六 十九时竟泠然愣住,因为听见城市晚钟的最末一次敲击,明白那夜窗内之人是再 也不会下来让我满足偶遇的愿望了。校园外教三三两两自我身旁檫闪过,来到这 么繁景成空的小都会,我竟为一干黄发蓝眼不值。其中一名女子嘴唇极薄,唇彩 印迹昭彰显著,她为何不返身地中海的故乡亲吻于我而言异域的风情?她们大约 自教堂方向而来。这座城市仅一座教堂,我是无神论者,但你看,昨年平安夜我 居然去拜谒了上帝耶稣。我穿越教堂前一群疯狂小孩以及他们布置的面粉雨,返 身回到街对面的好利来糕品店时已然一身白,等在那的一众友人险些不再识得这 白色人物。谁知道她在干什么,但我已挚诚为她祷告。我重返孤独此刻,竟惊觉 自己可能在她内心是鲁迅述绘的孔乙己,剥掠客观性,来时有去时无般。   谁知道他在干什么,但你已挚诚为他祷告。你重返孤独此刻,竟惊觉自己可 能在他内心是鲁迅述绘的孔乙己,剥掠客观性,来时有去时无般。如几年以后另 一个人在另一座城市中做同样演绎,你重拾一段于今看来如出一辙的教堂故事。 你手执白色蜡烛跪倒于长条木椅前的沙发质地跪垫,望教堂穹苍般高扣的圆顶, 实则暗中觑看他存在与否。因他玩笑般约你同往平安夜教堂,你虽婉拒但仍悄然 成行。他不在,你暗伤神。又突见一名中年妇女仆匐于耶稣脚下失声痛哭,似若 有偌大的悲戚降临她不堪负累的身心。近旁几位亲人模样者拉扯与劝阻,竟不见 有男性夹杂其中,颓然尽为老妪。你茫然不知所措。随众人自耶稣脚下走过,竭 尽全力般镇下心为他祁愿完毕便步履慌乱离开教堂。你原意护住手中烛火回到你 们所居城郊河畔,谁知刚出教堂烛火便为夜风所灭,你甫觉生命的无常,奇异滋 味杂涌弱小胸腔。你忽然异为强烈想知道他在此人世间的所处地。你拖着铅沉双 脚随永昕坐定西街转角某一烧烤摊,共点一份田泥螺食之。你不阻止永昕再次对 你讲述其追求者近况,眼神已四散游离。永昕发觉你将眼神定格于一扇饭店之窗, 她随你看去,发觉窗内某人与他的莫名神似。你起身便欲离开。你果断丢弃那一 直拿捏手中早已火灭的蜡烛,行走的欲望在猛烈悲伤如大潮拍击的情况下演变为 奔跑。永昕似乎明白你(尽管你从未对她提及你的少女情怀),她疲力为你解释 那与人相亲的男子仅仅是类似于你的楼上房宾,但你呢,全然已断定那便是他了。 回到居所,你始感受到他的搬离,你伸手抚触夜色中寒意微深的景致,突然如碰 到孤独之弦般锐痛。你想起里尔克诗句:我在这个世界上太孤独了,但还孤独得 不够。你品咂这两句诗,内心升腾一股美好而绝望的情愫。   我品咂这两句诗,内心升腾一股美好而绝望的情愫。飞逝的不是时光,而是 我们。杜拉斯如是说。我深刻感觉到我们在飞逝。一段时间内,我和她每日相守 一起。因一股教学评估的风在全国大学校园中刮起,为迎接上级督查,我们被规 定如中学时代那样于固定教室夜自习。我虽有附和她抱怨校方严厉,甚至信誓于 她愿为她揭竿而起,但内心俨然暴富般开怀。整个校园惊弓之鸟般警觉,独我享 受这暴富得来的时光。我每每于晚上七时进入自习室,佯装漫不经心于她侧旁坐 下。两人几乎无话,但内心莫名蜜溺般愉快。她并非属我,但那每夜世界属我。 我妄自揣测,在这每一夜的相处中她应对我产生些微留恋,事实却朝逆方向驰走。 一月后,夜自习在我的意犹未尽中戛然而止,有人居然因此陷入狂欢,她亦是一 副解脱模样,离开之际和我无话,一切仿佛仅是她在青春岁月中执行的一道不带 感情的简单程序。我沮丧至极,甚至感觉自己便要这般放开她了。这反而令我倍 觉恐慌。最后一夜回到宿舍,我见那些二十岁青年仍在持续桃花,方块连绵的厮 杀,内心愈感烦燥。他们为何可以那般无忧,在事业与情感的摘择中那般游刃有 余?我竟出口一句脏话,侧卧于床内部轻捻衾被,塞上耳麦重复听林建忠《千年 泪》:才话别/已深秋/只一眼/就花落/窗台人影独坐/夜沉得更寂寞/一段路/分 两头/爱了却要分手/无事东风走过/扬起回忆如昨……为配合歌曲中氛围意境, 我竟真自床上爬起,坐到半悬于夜空的窗台。隔开一屋嘈嚷,微微察觉秋夜冷寒。 花落。花落。我忽而发觉校园内植遍的桂树已然走入初冬的前奏,桂香零习,令 我酥软。忽然感觉她不再存在似的,我对她剥蚀欲而徒剩望,如一部小说所言那 般,是只含某种神性瞻仰。   忽然感觉他不再存在似的,你对他剥蚀欲而徒剩望,如一部小说所言那般, 是只含某种神性瞻仰。虽你们仍然于同一毕业班朝夕相对,但他于你已俨然是天 涯海角之遥。你亦明白,其实你们从来如此,如此淡如此轻的相处,是你自己常 于幻境中责难他为何不承受你的暧昧。你想起旅行。你自重庆某境出发,抵达四 川,于成都转道你零落游览大佛,峨眉,九寨,复而又去往西安,咸阳,苏州, 杭州,你的暇思竟让你感受香槟喷射般快感,于是你最末抵达文成公主与松赞干 布的布达拉宫,于直击胸腹的骄阳中惊觉自己已然对一个思慕男子构成忘怀。你 在西藏的午后三时动情喊嚎,却不觉一本尚要克死你若干脑细胞的习题集又将你 无情拉回现实。你颓然阅览如陈列般于你双眼闪回的题解步骤,似乎于内心将他 忘记。所以后来他母亲邀你共进晚餐你竟于强烈心跳中强辞推塞,你疲力为她解 释肚腹不适不便再食,然实则不想见他,因他俊朗神色又会如绞肉机般揉碎你遗 忘的决心而令你二度陷溺。后来他怀抱一只新疆哈蜜步入你房间湿唇轻启,你便 再无任何决心当即略添淡妆于西沉落日的余烬中尾随这一对母子而去。餐桌旁原 来早有一众人等谈笑守候,竟都是毕业班同学。你与他们一一招呼过,黯然神伤 于这餐宴并非为你独设,你仅是他离愁别绪中何其微弱的一丝一缕。席间你埋首 用饭,只想早些离开。你见他与一众人等樯橹谈笑让盏推杯竟是不觉你的存在, 你愈觉神伤并立誓于这最后一次晚餐后苦修遗忘伎俩。你几乎向一干酒徒要酒来 喝,但终是碍于情面。餐毕你们出屋外闻香赏月。庭前月季令你回忆。他于你侧 旁问你是否仍能记忆那段商周之旅,因你立誓将他遗忘,故而答否。其实你深知 不过数月间歇又哪里忘记过,你正欲不甘心地鼓励他略添描述以提醒你渐趋记忆, 但忽见一人过来拉他过去玩牌。他欣然应允。你入内告知他母亲自己欲回去,他 如弹簧般自一众人等的嘈杂并烟雾中抬头,迷离看你,说要送你。你不忍拂他好 意(实则欲最后一次感受他的存在客观性,即使你总在客观物质并主观神性中杂 乱而恍惚般看待他)。你说很累,于夜色中让他回去,自己准备打车走,他坚持 要送你至家门,并为你解释他仅是担心一个女孩子单独坐出租车而已。你冷笑般 莫名心凉。拦住车,你正欲进入前座,却见他挡住车门。他微笑着告知你让你进 入后座,他有话同司机讲。你见他不顾“勿与司机交谈”的乘车公德抛砖引玉般 同那肥头大耳者侃谈,内容涉及众多城市人之生活。你愈发感觉他健谈,亦愈发 感觉他如此优秀的目的在于与你拉开神秘距离。城市灯光在窗上莫名闪动,你突 然认为他只是一种气息,并非一种可以感触的物质。你失落间看见大团黑色意象 朝双眼汹涌动作。   城市灯光在窗上莫名闪动,我突然认为她只是一种气息,并非一种可以感触的 物质。我失落间看见大团黑色意象朝双眼汹涌动作。我们在席间落座,中间虽仅 隔二至三人,但在一众杯盘碟雉中她仿然气体不可捉摸而于我眼前绕升。我见她 不住嘬食盘中微露肚白的某清蒸鱼,直吃到两列鱼刺寡然剩于盘中。有人问她是 否真要那般嗜鱼如命,她抬头稍稍呆立片刻便自两瓣厚薄适中的桃花唇内吐出一 段权做解释的字句。原来她是为纪念他从前某位朋友,她自朋友某段日记体自述 中豁然得知若干往事,当然会包含朋友对鱼的偏嗜。我忽然对她朋友产生莫名兴 趣。朋友是男是女?现又身在何处?能令我倾慕之人以如此铭心刻骨方式纪念之, 我暗自惊心她朋友是何等样可爱的人物。但你看,我又哪里敢问?她虽总对我有若 即若离之关怀,但正是这等若即若离俨然对我构成一种潜在威摄力。那正是阳春 四月的再一次半年一度的聚餐。午后刚如匹缎延展她便提出要回到学校,因下午 四时尚在实验楼有一关于植物的实验如古津江渡等她赴约。我亦同一干人等告别, 出得那一处污水绕环春色无奇的农家乐与她同拦一辆出租车。我刚欲进入前座, 却见她用单手挡住车门。她微笑着告诉我她爱坐在前座,恳请我谦让于她,并申明 她是绝不会让男子坐于前座的一个人。我依她,并隐约感觉她所言后半句或有故 事可讲。车在城市梭奔并数次于红绿灯前缓住如海水退潮般渐抵昔时大洋中。我 忽而灵感袭闪般壮胆问她朋友之事,希望于她述绘中捕捉她心神的蛛丝马迹。她 并无多余描绘,只道朋友现正居住在天堂。帕瑞德斯这一最完美与最忧伤之处令 我不禁惊骇,自是不敢亦不愿再对她做深入探问。你们共坐一辆出租车竟再也无 话。回到居所,我仿然更深般浸沉入忧伤,回想我们同乘的唯一一次车。我忽而觉 醒于爱的疲惫却又不禁企望下一次同行并下一次疲惫。   回到居所,你仿然更深般浸沉入忧伤,回想你们同乘的唯一一次车。你忽而觉 醒于爱的疲惫,却又不禁企望下一次同行并下一次疲惫。你责问自己,不是立志遗 忘那又为何于内心转角升腾对下一次的企望?你用艾略特"如此结束,不是砰一声 消失,而在悄悄耳语中淡去"原谅自己并以此肯定自己的反复。你眼望屋前秘密般 不宣半字的月色,突然间意欲放松。于是你入内听班德瑞如借上帝的手与心思协 奏的音乐,并破天荒答应同学邀请于周末去附近龙虎山庄园逗留嬉乐。你一时在 忙碌与游乐间难以抉择的心终于完成对自己的揣度.龙虎山庄园处地僻幽。四围 竹林映掩而致使阳光星落般动人心弦。你坐一张麻将桌旁不顾众人理会兀自咬吃 各类糖果,心惊于如斯圣境亦不能重燃你复归烟灭的心神。你于如此难耐之周末 时光中磕碰,终于有人过来你近侧下定决心般要令你快乐,他知你好游览,于是提 议同去后山树林中探幽。一路你们如影片闪回般经过被大群蚂蚁啮食的青色树虫, 在枯枝败叶上搂腰互吻的年轻情侣,守山人空荡而寂寞杂乱的临时蓬布屋,最终 抵达如被一角天空撕开一条小缝的山顶外缘。一向患有恐高症的你竟是惶惶然不 愿再近前半步。同行者引领你自那一条小缝窥看山下城市,你始发觉这城市傍河 蜿蜒竟呈如此窄长状。你仿如刻意寻找什么努力自城市全境中寻觅你最挂念之一 角,然终未果。下山你们号称要自辟开一条回路来,于是专捡绝处逢生地朝庄园 行回。但你竟突然再也压抑不住般蹲在一堆枯枝败叶上边感受下面泥泞的微弱涌 动边嘤嘤泣哭起来。因你惊觉你与他原来始终相隔遥远,如唐诗与宋词,总不可能 相遇,唯独各自固守它们的绝世之美。你那时所处之地,你想起他又怎会来,怎会 重踏你脚印或他早已来过令你重踏他脚印?你到过的地方他或许一生不曾到过,你 爱过的人他或许根本无从认识。这便是你和他。说到底还是两个人。   我到过的地方她或许一生不曾到过,我爱过的人她或许根本无从认识。这便 是我和她。说到底还是两个人。是两个人那又如何呢?你看我死缠烂打般竟是说 什么也不能放开她。细想我们在一起的情境,原来可以如寻得某种标准般分类,无 外聚餐、开会、偶遇三种,又察觉此三种都酸寒至无任何感情质地。我们一直演 绎的竟是普通上班族般的普通都市生活么?为何抽调所有日常生活竟收获如斯单 调结论?她总是拒绝人靠近般给我不冷不热的交往。一段时间内故意避躲一切或 可与之偶遇的机会,竟是半月内不曾见她,半月后再次见她她哪里又有我预想中 的表情动作?她藏于一群姐妹中轻“嗨”一声便于桂苑餐厅旁侧提起三磅水瓶默 然闪过。我怔愣半晌以致不觉滚热开水已于烟雾中缘瓶嘴薄纱披挂般淌流。原来 我再为她如何亦不过她内心一位或有或无的过客。我为此冥思爱的错位。某夜随 朋友入文具商行欲购铅芯数支,朋友便道又何曾见过如此傻子,城市虹霓闪烁更 衬映出我这傻子的面目。我亦确实无愧于傻,否则又如何在深眷一个人同时竟感 觉自己在不断失却什么,我抵达不至行而上境界亦不愿堕入行而下的流氓,我只 觉自己杂夹其中呼吸似弱。   你亦确实无愧于傻,否则又如何在深眷一个人同时竟感觉自己在不断失却什 么,你抵达不至行而上境界亦不愿堕入行而下的流氓,你只觉自己杂夹其中呼吸 似弱。这本已令你在大考的渐至中烦心,怎料母亲又雪上加霜般邀你谈话。原来 你每日扶墙步行般的疲软早已招致她的敏感多疑,她如从一众数据中最终获悉某 等式公理自你言行中推算出你十八岁的遭遇。她让你不必言语,她已得知你的心 情,她问你是否仍记起阿婆临走前于老屋芭蕉叶下对你生命的交待。你记得阿婆 让你依靠自己过活,不要过早攀附于心爱之人以重复她童养媳的悲命(你承诺她 不做现代童养媳,将乡村换做城市继续对故乡的无尽渴望)。所以母亲要你放手。 她和你都心照不宣。如何放?母亲通牒道你若不放她终会查到你心里是谁并于查 后与他亲人联系。如此说来竟仿佛他是一名可耻的勾引者而你亦化身成为一名丧 失自我佑护能力的被引诱者。你试着放,痛苦于心被寸滴掏离。于是你并没想到 第二夜他会来找你,更未料想自己竟对他表示冰冷拒绝。他邀你到市中心某处新 开酒吧小坐,说即将毕业有些事必须交待于你(如今你每回故乡便自城郊搭车去 那间酒吧,有时甚至为记忆沿途迁变而选择徒步),你虽对他所言之事深感兴趣, 但仍以再不愿踏足他的生活为由对他屡表抗拒。然最后他以不答应便不离开为由 逼迫你接受他的请求。你们越过郊外月色与零落狗吠共拦一辆出租车。你拉开车 门正欲进入前座,他却挡住车门。他微笑着告知你让你进入后座,他有话同司机 讲。你忽而意识到这是从前的哪一幕。你依他,因他仿佛在做一个城市生活调查 般总有话同司机讲。你们因此无话。车在城市梭奔并数次于红绿灯前缓住如海水 退潮般渐抵昔时大洋中。他和司机侃谈至兴处,司机竟玩笑般邀请他下次同去饮 酒,因彼时他刚与几位客运公司同事饮过酒但尚未尽兴,他亦玩笑般应允。城市 如同海洋令你陷溺,但你突见一袭巨浪致命般猛然拍来。你耳闻一阵尖嚎之声便 觉身体撤离意识控制紧随暴风狂浪扭作,城市于你眼中揉皱并于瞬间离析分崩。 你静止。解放般晕厥。彼时他在何处你又哪里得知?   我静止。解放般晕厥。彼时她在何处我又哪里得知?待再次睁开眼,四围一 律白色唯独小桌上一篮水果晕闪异彩的室内景致令我大骇。我怎会待在这样一个 地方?我为何独卧于床仿佛已沉睡有若干季节?我不要。不要与彼时所处之地有 丝样联系,因那将宣判我会说服自己于内心将她忘记。我忽而记起一段冥思的猝 然终结。我是在冥思爱的错位。再然后似乎是一记短暂的爆炸。难道爆炸之后我 便迁居这样一个鬼地方?我的脸部铅沉般重,总不会是因为长时间睡眠的积压吧? 我伸手触摸,原来缠上绷带,腥风却在我眼前嘲弄般吹袭。白大褂适时进入,我 询问他自己所为何事才被流放至这生命的不毛之地(亦是生命的挣扎之地)。他 告知我自己被开水烫伤面部皮肤已遭受严重损害,他们正在校方配合下极力补救。 我颓然问他可已通知我远在故乡的父母让他们不必赶来,白大褂并无言辞,大约 父母正在赶来。我又问自己以后还能见人么?(还能见她么?)白大褂义愤填膺 般指责问我究竟在说什么话,一个青年不是尚有大好前程么?我冷嘲自己的镇定, 自己一向是喜怒无常者,凭什么资格对苦难不屑一顾般言轻辞微?你告诉我,我 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闹?所以手机响起时闭上眼翻开手机便是一阵风卷湿润丛 林般的彻声哭嚎。我凭什么不哭?凭什么不闹?哭毕,那端始传来一个微弱的声 音彷徨无依般劝阻我,要令我听话不哭,声音于那端始终让我“乖,不哭”,慢 慢劝阻之声微弱并代之以嘤嘤泣哭。你为什么要哭?你为什么要哭?声音问我。 我慌忙关闭手机,泪水汹涌而下。我只以为打来电话的会是父母。我发誓不再见 她。原因不详。又忽而记起那大约是她拨给我的第一个电话,便只听到我的哭嚎。 我回神摸住一粒水果,冷静下来,发觉自己对她实在不公。我眷慕她本应只令她 快乐,又何故令她承担因我而设的伤害?   你回神摸住一粒水果,冷静下来,发觉自己对他实在不公。你眷慕他本应只 令他快乐,又何故令他承担因你而设的伤害?你发现那是他安静的性格。他被掩 于一袭白布之下如被落叶覆盖的水你永能感知他鲜活的涌流。你说自己若早些应 诺或再迟些应诺于他你们便不会遭遇那酒醉司机,你不偏不倚将他推进天堂之门。 你痛哭两天两夜。你母亲甚至哀于你自此的身心弃遂比死亡更难予拯救。回得城 郊居所,你见他母亲侧立柳堤呆望于不远处那曾令你胆颤心惊的屠牛场。你们共 同见证一众屠夫是如何利用黑色头套并绳索、利刃等物将一头悲哞中的牛绞杀之。 你从未见过那样一幕场景:一位何其悲戚的母亲直视一幕血腥,它震撼你。他母 亲见你,便告知你他尚有一些生活用品遗留在他曾住过的房间里,她不能放弃关 于他的点滴,故希望取回。临走,他母亲递一本日记给你。扉页有你的名字,所 以给你。她说。你惊诧于他母亲的解释,如蚂蚁附糖般急切翻开来看。“献给 你”,扉页上的这三个字之后便以破折号引出你的名字,让你明白“你”是谁。 日记中的述绘如一部年迈电影般回放你和他朦胧的过去,然这本日记之于你,更 重意义在于揭开了你内心关于爱的探问与秘密。他以美好而热情的口吻讲述教堂 那夜他是如何匿于暗黑某角窥看你在上帝脚下的一举一动,他又是如何在龙虎山 庄园游玩之际渴望某一日你亦会去临那地,而他又如何鼓足勇气决定于毕业前夕 邀你去城市酒吧探知你对他的想法。而其中某篇日记更令你如当头棒喝般险些再 度昏然倒厥。他在其中讲述自己从某电视节目中得知,乘出租车坐前座比坐后座 在发生事故时死亡概率更大,故而他立誓同乘出租时绝不让你坐前座。原来他与 司机并无那么多话可讲。你忽而感觉自己是那么爱他疼他,昔时爱意的闪烁始幻 变为永不熄灭的亮光。那对创造显露出韧性执着的爱之哲学于你身前身后环绕不 停。他在日记中每每提醒你没有他亦要幸福,所以你诚心寻找了一位伴侣。但你 却夜夜看见白月光。那是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凄凉。   但我却夜夜看见白月光。那是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凄凉。我不再 见她的意志那般坚决,以致这成为某道冰冷亮光刺穿我内心某地。父母终日陪伴 我身边,生生怕我升腾自绝之念。一段时间内,一篇名为《爱你,所以离开你》 的文章令我神志恍惚。文章内容如支流般渐弱渐细并最终于我脑海炊烟淡去,文 章标题倒喧宾夺主掺杂各类往事意象汇成主流滔滔往生命之海东流去。我是因为 如此才坚持不再见她吧?然而最后离开的却是她。你哪里明白原来她一直因为一 位朋友的逝去而神志恍惚(或许便是那一位令她偏嗜吃鱼的朋友),所以不得不 停下学业出外寻求治疗。而她亦早已明白我对他的爱慕之意,故而临走遗留一封 长信于我。自那封长信中,我始才发现原来她曾有一段从未启齿的铭心刻骨之恋。 十八岁的你和二十岁的她啊,两年的时间哪里又足够令一个人自夭逝的爱恋中复 原?而你知道么,她在那封长信的开头措辞优美地这样写:   那一年,也不知是春夏哪一季,他将上衣束在腰间走过绿色田野与红色花圃。 又是哪一天,他和我放下浩瀚题典并行向某一诗经中的水畔,我望他侧脸,对他 伸出的手欲休还迎……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