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母亲的糙手   作者笔名:凭笑   妈妈的那双糙手是我最难忘的有关妈妈形象的一个符号,只要想起妈妈就会 想起那双满是老茧、皱痕、裂痕的双手,象枯树枝般粗糙、象枯树枝般颜色。很 小的时候最先感受到这双糙手的好处的是挠痒。冬季穿了棉衣想挠背上的痒可不 容易。让哥哥姐姐帮忙?怕了,冰凉冰凉的!此外,用手抚摸,光滑的小手不止 痒;用指甲抓,容易挠破皮,疼。只有妈妈那糙手摸几下最有效,说不上是热的 还是凉的,恰到好处。   手是一本书。妈妈的这本书记载的是生活的艰辛和无奈。这双糙手在我人生 中无数次映入我的眼帘,触动我心。早就想写写这双给我深刻印象的糙手。不久 前读了《读者》上的一篇文章《妈妈的糙手》,让我很感动,同时也感到遗憾: 这样的一个主题被人捷足先登了。但我还是要写,管他哩,她写她妈的,我写我 妈的。   1   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不仅害苦了妈妈那双糙手,也连累了无数无辜的孩子。 批量生产可降低成本,我父母早就自觉运用了:多养孩子可以降低单位孩子的抚 养成本。这不,大的可以带小的,大的不能穿用的给小的穿用,一直递推下去。 三哥是文革前家境好的时候出生的,身材相对同龄人高大些。我是文革期间家境 差的时候出生的,身材瘦小,直到高中毕业前还比妹妹矮一点。这下工艺流程断 档了,三哥嫌小的衣服我穿却嫌大许多。姐姐嫌小的衣服就难免时常穿在了我身 上。我讨厌穿女人的衣服,妈妈总是说“临时的,临时的,啊!穿在里面没人看 得出来。”   天很冷了,周六下午我从县城中学回家拿棉衣。去年穿的那件实在太小,得 换一件了。第二天妈妈拿出夜里为我准备好的棉衣和蒙在棉衣上的外套让我试试。 棉衣是从三哥身上退役下来的,此前二哥也曾穿过。我穿上,扣上棉衣的扣子, 拉了拉外衣。棉衣太大,象件短大衣,而且还比外套长一寸多。这种里长外短的 套装在如今也许是一种时髦,可当时却是让人难堪的怪物。袖子也太长,手指头 只能露出半截。为了留下发展空间,剪短是万万不会考虑的。棉衣的前襟整排扣 子都挪动了很多,为的是扣上后合身点,结果前面鼓鼓囊囊,象个孕妇。外套本 来是军装那种草绿色,时间长了被洗得褪成了土黄色。外套原是几年前三哥春秋 季节单穿的,右胸口被三哥在山上挂了一个大口。妈妈找不到颜色相配的布就用 一块泛黄的旧布打了个巴掌大的胖“7”字形补丁。由于颜色的反差,看起来就 象贴了一张狗皮膏药。联想我平日因穿着破旧而遭遇的白眼和尴尬,气就不打一 处来。   “什么狗屁衣服!教我怎么穿?”   我拉扯着迅速整个地脱下棉衣,气呼呼地扔在地下。   “让我看看?”妈妈把棉衣捡起来披在我身上,有些歉疚的意思。   “到县城读高中穿这种衣服确实不体面,说什么明年也要给你做套合身的。” 妈妈边说边用她那双糙手帮我穿上。我猛地发现妈妈眼睛红红的、眼圈黑黑的、 眼里噙着泪水。为了我能及时返校,妈妈几乎熬了个通宵,洗好外衣放在煮猪食 的灶边烤干,再就着昏暗的灯光一针一线钉好里外的扣子,缝好每个破洞。我看 见妈妈的糙手有好多道冻裂的裂口,手指关节突起变形了。想象得出这样的手捏 针是多么困难,要扎伤多少次才能补好这么大一个补丁!再看看妈妈身上的破旧 衣服,我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后悔,顺势握住了妈妈正给我扣扣子的糙手。   “妈,我自己来扣。”我有点哽咽。   ……   不知班主任老师有点变态还是为了活跃课堂气氛,常常在课堂上挖苦学生, 见我穿着这不伦不类有点象囚服的衣服,正好拿我开涮说我象个日本鬼子,引得 同学们哄堂大笑。因为七字形的补丁,有个同学还顺便给我取了个绰号叫“鬼子 007”,说“鬼子六”是我哥哥。我平时最痛恨日本鬼子了。我恼怒,尴尬,曾 经也有那么一丝怨恨父母的念头闪过我的脑际,可一想到妈妈的那双糙手,我为 有这样的念头而感到羞愧。我低下头来,看着补丁上的密密缝线,想到了《游子 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   母爱的温暖使我窘态的心很快恢复坦然。我即兴写下一首感悟小诗:衣冠楚 楚/可以一时掩饰 灵魂的丑陋浅薄/看那些 西装革履的衣冠禽兽/个个道貌岸 然/衣衫破旧/并不是 妄自菲薄的理由/无妨我心思进取/我衣服胸前的那块补丁 /来自母亲的糙手/是留在我怀里的冬日暖阳/是慈爱的目光 探视我的窗口/是医 治我心灵创伤的最好膏药   2   妈妈的糙手给我的记忆并不都是甜美的,也有略带苦涩的。一次,妈妈在菜 园忙着拔除菠菜秧里的杂草,我一个人在附近玩着玩着很快就感到很无聊。我走 过去看妈妈拔草,看妈妈留下尖叶的,我知道那是菜,其它的自然是草。原来这 么简单!   “妈,我来帮你拔好不好?”   “乖,到一边去玩,啊!”妈妈没有时间理会我。   我走到菜地另一头,发现也有一畦菠菜,看起来象妈妈拔的那畦差不多。菠 菜苗的叶开始是圆的,长大一点就变尖了,我当时不懂。看这畦几乎全都是圆叶 的,我来了兴致。弯下腰撅起屁股,我大把大把抓着拔,唰,唰,唰,不一会儿功 夫把一畦“草”全拔了。   我跑到妈妈面前去表功劳:“看,我多快!一畦全拔好了。”   妈妈急急走过来一看,气得脸色铁青,一把拉过我按在她腿上露出我的小屁 股,啪!啪!就是两巴掌:“你这小混蛋!把我一畦菠菜秧全拔了!”那双带泥 的糙手就象一副带刺的板子打得我屁股好疼,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才多大呀!还穿着开裆裤哪!我好委屈哟,我也是一番好心啊!见我哭得 伤心,妈妈也觉得有点对不起我,一把把我拥入怀中,又是亲又是拍,还看了看 打红的小屁股,用那双糙手在上面轻轻地抚摸了几下,就象一块粗糙的洗澡巾在 屁股上轻轻擦过。   “都是妈妈不好,打疼了吧?”   有了妈妈的安抚,我顿时觉得好多了,大哭也就自然调低到轻轻抽噎。   3   来自妈妈那双糙手的爱不仅滋润了她的晚辈,同样也无私奉献给了她的长辈。 我家后面是竹山,常有蛇溜进屋。那年初夏奶奶身体有点不舒服就早早在那张老 式的大木床上躺下了。我们发现床顶上一条大花蛇滑了下来,搭在床架上缓缓往 床里溜。我们站在厢房门边大喊:“奶奶,快起来!一条蛇上床啦!”   奶奶反应迟缓,恐怕来不及了,蛇只有一尺多长的尾巴在外了。   我们都不知所措,妈妈也是。   就在那蛇尾巴快要消失的一刹那,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妈妈冲上 去用她的糙手一把抓住蛇的尾巴倒拖着把蛇甩到厢房中央。就在我们面前,蛇在 地上盘了起来,警觉地看着我们,蛇信子簌簌直吐。好大一条菜花蛇!我们吓得 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我相信蛇一定也没有搞清怎么回事,我们互相僵持 着直到它回过神来潇洒地滑走了。   事后问妈妈是什么感觉。“凉凉的,滑滑的!我这只手现在是僵僵的、发 麻。”妈妈说“还好,幸亏这手粗糙,否则就滑掉拖不下来了。”   4   爸爸妈妈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在有生之年能到北京看看雄伟的天安门、瞻 仰毛主席的遗容和参观古老的长城。因为天安门和主席遗体在他们那辈人的心目 中就是朝圣者的圣地和圣体,而登长城的想法也与毛主席有关,主席曾在诗词里 提到:不到长城非好汉!我曾多次要求父母到北京一游,但他们总是怕子女花钱 执意不肯。爸爸再也不能实现这个好汉梦了,因为前几年爸爸突然去世了。那时 我就发誓要让妈妈实现这个心愿。近年来妈妈的身体时好时坏,我想再不抓紧可 能又要遗憾了。   赶在清华做博士后出站前,安排妥当后我就打电话请妈妈过来。   “你今年回来过年吗?如果回来我就不去了,免得花那么多钱。”妈妈在电 话里说。   “不管回不回去都要您来看看天安门毛主席呀!”我说。   “我只想看看你,天安门看不看已不大要紧啰!”妈妈说。   “那我就不回去了,您来吧!”   妈妈终于在二姐的陪伴下来到北京。几年不见,妈妈矮了许多,背驼了,走 路也颤颤巍巍的。老啦,七十多了,真是老了!我握着妈妈的手,搀扶着走出车 站。寒风吹动妈妈的满头白发,那双饱经风霜的糙手又映入我的眼帘。妈妈的双 手没有了裂口,好象也没有以前那么硬,但还是很粗糙,尽管好多年没有干农活 了。   妈妈也一定曾经年轻过,也一定曾有过一双光洁柔嫩的双手,但我从来没有 看见过,我的记忆里好象妈妈的双手一直就是这般粗糙。   没错!在我出生前妈妈的双手已经被生活折磨成这样了。集体的农活要尽力 做,因为一家七八口的口粮靠哥哥姐姐放牛和父亲出工的工分显然不够;自留地 里的活要做,那是全家的菜篮子工程、卖菜创收的源泉、牲猪的粮食基地;家里 的家务要做,砍柴、做饭、喂猪、养鸡等等;……。哪样少得了这双苦命的手?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寻思着。   谨以此文缅怀我的母亲。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