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卖袜的与买袜的   李毓藩   列车轰隆隆地行进着,车外是漫天风雪,车厢内光线明亮而柔和,暖融融的, 弥漫着一股乘客们轻声交谈,所形成的嗡嗡声。晚9点,列车在某市作短暂仃留 后,继续前行。这时候,我发现车厢内,出现了一个身上有雪痕的中年残疾人, 他脸庞粗犷,满面胡须,没有小腿,全身都靠2个膝盖支撑着,这使他看起来, 比常人矮了半截。   这位个残疾人沉默地站了片刻后,向车箱内环视了一眼,才拖过身后的一只 纸箱子,开了腔。他说,向大伙直说了吧,我不是来向诸位乞讨的,我是来卖袜 子的。在卖袜子前,让我先感谢列车领导准许我上车,然后给大伙献个丑,唱个 自编的歌,歌名就叫“请你回到我身边”。   残疾人这么说着的时候,我闭上了眼,因为我的好奇心全没了,原来不过是 一个推销小商品的,或者说是一个借助他的残疾,以博取人们的同情,从而能让 他的小商品,卖得更快一点儿。这么想着的时候,我靠着椅背,适意地养起神来。   但是,那个残疾人苍劲而略带沙哑的歌声,依然一句句穿过车厢内并没减少 多少的嗡嗡声,飘入我的耳际。显然,他唱的这首歌,曲调是借用某位歌星的, 而歌词却是他自己填的,虽然顺溜,却不太和辙。大意是,我下岗了,我失业了, 亲爱的人离开了我。我伤感了,我绝望了,投身到了车轮下。我被救活了,我经 历了九死一生,我决心要活下去。我找不到爱人,我找不到工作,但我可以卖袜 子。卖袜子的时候,我渴望亲爱的你,回到我身边,让我感受温馨,感受爱情, 感受生活的美好……   听了这个残疾人的歌,我感到内心某处,有种被触动的感觉,因此希望这一 幕快点过去,虽然这个残疾人哀苦而缠绵的歌声,听的乘客也不多,与车厢内的 气氛太不谐调,但还是有点让我的心里发堵。   唱罢歌,残疾人开始卖他的袜子了。他首先介绍,他卖的这袜子,是经过列 车同志检查并批准的,决不是假冒伪劣产品。我一听,差点笑起来,管理列车的 同志,会为你这个袜子劳神吧?这么说,也太拉大旗作虎皮了,太俗套了。但当 我看到在车厢门口站着的女乘务员,正微笑地略带同情地瞧着这个残疾人的时候, 我对自个的判断又犯疑惑了。   这个残疾人接着又说,列车领导给我上车卖袜子的时间有限,我决不会骚扰 大家的,也没时间骚扰,我将一溜儿从行道上将袜箱拖过去,想买的旅客就请买, 不想买的就请依旧看你的报,嗑你的瓜子。   听到这些话,我不觉替残疾人捏把汗,觉得他人要是将袜箱一拖而过的话, 保准他一双也卖不出去,谁会有闲心在旅途中,买什么捞什子袜子呵。   残疾人开始介绍袜子的价格了。他说,我这袜子本来定价是10元一包,一包 2双,但我现在是优惠,是10元买二包,也就是4双。   接着,残疾人开始卖袜子了,却原来这桩健康人看来很轻松的活儿,对他却 是大大的不容易。他走路,本是用戴着帆布手套的手握着木块,先向前撑着地面, 然后綑着皮垫子的残腿,才能借力艰难地往前挪。现在他就更难了,当他残腿往 前移动的时候,得带动袜箱一道往前滑,袜箱则是用一根帆布带整个儿兜着,一 头扎在他的腰间。被缓缓地往前拖动的袜箱,与地面摩擦着,发出嚓嚓的响声。   不一会儿,残疾人就累得满头大汗了,连胡须根上也在滴汗珠。   没有出乎我的预料,果然没人买殘疾人的袜子。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没有 人买袜子的情况下,这个残疾人果然是从行道上,小心地别让他的袜箱擦着了乘 客,一拖而过。虽然他没吱声,我却明显地看到他脸上,充满了极度的失望与沮 丧。   就在残疾人拖着袜箱,走过我坐的坐椅时,坐在我旁边的一位乘客,象一截 铁塔猛地站了起来。这个乘客是个彪形大汉,年约40开外,个子很魁梧,赤红脸 膛,宽肩瘦腰,上身穿一件黄色皮夹克,这夹克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皮面上有 着明显的裂纹,下身则穿一件石磨兰的牛仔裤,裤腿一直盖到他脚蹬的一双翻毛 皮鞋的鞋面上。他站起来后,甩了甩膀子,然后唰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张钱,弯着 腰递给残疾人,声音浑厚亲切地说,兄弟,给,我买你的袜子。残疾人站在他面 前,就象一个小孩,接过钱后,他仔细瞧了瞧,又仰头扫视了彪形大汉一眼,然 后摇着头,颇为吃惊地问,先生,这钱全用来买袜子?对方肯定地回答,是的, 全买袜子。残疾人带着哭声说,先生,你不是与我开玩笑吧,这可是100元的大 币呀。对方说,兄弟,100元乍的?难道你不卖?残疾人想了想,点点头,将钱 双手退给了对方,肯定地回答,对,我不卖。   我诧异极了,残疾人居然见多不卖,这也太邪乎了。要知道,到此时,全车 厢还只有这个大汉买他的袜子。   彪形大汉脸色显得很尴尬,却是轻声地质问,兄弟,难道我这钱是假的不成?   残疾人说,我瞧了,是真的。   彪形大汉说,兄弟,你怕我戏弄你?   残疾人委曲地说,先生,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彪形大汉固执地说,兄弟,我看做生意的没你这个道理。   残疾人说,先生,我对你直说了吧,我这袜子卖给谁都行,就是不能卖给你。 那怕就是一双,也不卖给你。   残疾人话一落音,全车厢乘客的目光,就几乎全给吸引过来了,车厢内刹那 间静寂了许多,静得让人心里发怵,只能听到车轮“卡察卡察”有规律的转动声。 静寂辊,大伙象是在期待着会有什么事儿发生,却又拿不准是什么事儿,空气中 弥漫着紧张与疑惑。由於这桩怪事儿就发生在我身边,且让我始料不及,我就比 其他乘客的反响就更甚,几乎是紧绷着神经,等待着这件奇事会是个什么样的结 果。   这时候,那彪形大汉冷静地说,兄弟,不卖给我,总得给个说法吧。   残疾人有点为难说,先生,你是真的要我说明理由?   彪形大汉断钉截铁地说,是的。   残疾人决然说,先生不会怪我无理?   彪形大汉说,兄弟,瞧你说到那儿去了?   残疾人低声说了句“对不住了”,随即向彪形大汉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然后 脱下右手戴着的手套,伸出右手,低下头,俯下腰,在全车厢旅客的目光注视下, 轻轻撩开了彪形大汉的左腿裤腿。当然,他只掀开了那么一会儿,就小心翼翼地 放下了裤脚。我一看那儿,顿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原来,彪形大汉站立的 左腿,装的是一个金属假肢。这假肢被露出来的时候,在车厢明亮的灯光照射下, 闪着一种黑幽幽的冷寂的光芒。   我顿时明白残疾人为什么不卖袜子给大汉了。   全车厢的人,大概也都看到了,也愣住了,惊讶的目光全射向了他两。彪形 大汉却对此不当回事儿,豪爽地仰面哈哈大笑着,大气地说,兄弟,不错,好眼 力。我这左腿是在前几年,与一个抢刼的歹徒搏斗时,被歹徒驾的汽车,辗报了 废。你能看出来就好。但是,这不能成为你不卖给我袜子的理由。我好歹还有一 条好腿,比你强得多呵。你活得要比我艰难,我理当小小的帮你。再说,袜子我 固然不能全穿不上,但我可以送人呵,我可以告诉他们,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好兄 弟卖给我的。兄弟,我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要是再拒绝,你就是小瞧我了,对 我另眼相看了。   残疾人无奈,只好含着泪,收下了那张百元币,并请大汉坐下,然后打开袜 箱,给彪形大汉数袜子。他一面数一面说,先生,能让我对你表示敬意吗?彪形 大汉不解地说,兄弟,你又玩什么花样?残疾人说,我要逢4加1。也就是说,本 来我卖给你的袜子,是10元4双,现在我要10元5双,共计给你50双袜子。当然, 其他顾客要买的话,也同样是10元5双。彪形大汉抹着泪花说,行,兄弟,就按 你说的办,我领你的情得了。   彪形大汉终於提着用塑料袋装着的50双袜子了。他啪啪地拍着袜袋,大声地 笑着,对残疾人说,兄弟,谢谢你了。咱两见了这一面,就要各奔东西了,我想 要送你一句话,不知兄弟愿不愿意听?残疾人含着泪点头说,先生,我听着呢。 彪形大汉说,兄弟,请你记住,咱们勿论遇到多大困难,也都得好好地活着,没 啥比活着更好了。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呵,你说是不是?残疾人点着头说,先 生,我记住了。   这时候,其他乘客也纷纷主动走拢来,都要买残疾人的袜子,我自然也不例 外。说话间,残疾人的一箱袜子顷刻间就卖光了。   当列车在下一站短暂仃车的时候,残疾人下了车。我透过车窗,看到车窗外 的,顶着漫天大雪,披着一件蒙着雪的塑料雨披,在无垠无际的雪地上,沉着有 力地一步步地往前挪动着,身后拖着一只轻灵的空袜箱,雪地上留下了几串脚印。 不,其中也有手印。   彪形大汉脸也贴着车窗,凝神注视着在雪地上艰难前行的残疾人,脸色沉郁, 目光深沉,一声儿不吱。   (谢谢阅稿)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