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淘　金　记 　　作者：二泉映月 　　妻早说要领我到凤凰山去，可一直都没有成行。近来天热，一些生活上和写 作上的事又让我很烦，就想去凤凰山散散心。和妻说了，妻很高兴，说：坐家， 坐家，怎么坐不住啦？ 　　你不是说凤凰山出金子吗，我这一去说不定还能拣块金子呢！我这一句，把 妻逗得眉开眼笑：走，跟你淘金去！ 　　妻的老家就在凤凰山脚下。她从小就和小伙伴们在山林间疯野，听着鸟叫扑 蝴蝶摘野花懂事后还给家里采点儿蕨菜掰些蘑菇，回家后爹娘一夸就高兴得象一 株山丹丹花！山里有狼有豹，她们没碰见过，但山泉边的那条大蟒蛇还是吓得她 们一口气跑回了家……。 　　妻常唠叨的凤凰山真的是如此美丽神奇吗？也许只是她对童年对故乡的一种 向往罢了！ 　　凤凰山果真林木葱茏！我们到时又刚好落过一场小雨，雨过天晴，放眼望去 真是满山翠碧。说真的我还没见过这么绿的山！我追随着妻沿树丛中的小路没入 到林海之中。 　　小路只能容一人通过。妻自告奋勇地前行。时不时地提醒路边的圪针大蚂蚁 黑蜘蛛和肥肥的山叫鱼。颜色不很鲜艳的山蝴蝶多得很，不怕人，在小路上起落。 妻舞动手臂扑够，惹得我大笑，这哪里是抓蝴蝶分明都给赶跑了。山蝴蝶很傻， 我不费力气就给她抓住一只。妻看了看却不要嚷着让我赶快放了！令我好不气恼。 　　路旁沟渠里厚厚的落叶下渗流着雨水汇成几个零落的水滩。我拿根树枝要找 鱼，妻笑说，过山雨水，哪里会有鱼！我想了想也是手里的树枝把妻得意的水中 倩影搅了个浑浊不清。 　　这时却听见前面有人在沙哑地唱着山歌：白生生羊群赶上了山——哥哥我腰 里揣着山药蛋——山药蛋是妹妹亲手放呀——热乎乎的暖心间—— 　　我赶紧扔了树枝穿过一片林子，看见前面山脚下有个大水坑，亮亮的象一面 镜子。一个羊倌在那儿洗羊。 　　妻赶过来看了看说，是二哑，年轻时就在这里放羊。 　　二哑唱着歌，自顾自洗着羊毛：想妹妹想的心里慌——蒸攸面放在那个水缸 上——哎咳哟——烧了半天冰巴凉—— 　　我远远看着，身上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二哑、羊和隐约的烽火台以及二哑 挠人心肺的歌声仿佛暗示或召唤出一种别样的东西……这和我刚才的那种对大山 绿树野花蝴蝶的感受又截然不同……它确实激活了眼前这一切，超越了纯自然的 东西，使它们具有了人气和真正的生命……这里面显然游荡着一些凤凰山真正的 魂魄和灵性…… 　　哎——我日你祖祖的——最后那只羊在水里不听话，二哑一边和羊较量着一 边骂。 　　我和妻下到水边时，二哑已赶着羊群进了一个沟岔但还听得见他呵斥羊的声 音。水坑边羊膻气很重，地上落了一层羊粪。妻说，水少多了，这还是下了雨的， 往这儿流水的一些山泉大都干枯了。从周边的痕迹看，这里的水量曾经不小。 　　这时又传来二哑断续的歌声：小妹妹我爱你爱到那个死咳哟——打断了那个 骨头哟——还连着那个筋筋—— 　　这从生命深处流出的歌声有些人类初民的味道，饱含世事沧桑……学院派歌 唱家唱不出这个……它是真正的生命原初呐喊，隐现着一种现在我还无法把握的 属于底层民众的根性的东西……二哑是把这山野当成了他的舞台，长鞭一甩，挥 洒着原始洪荒的生命……他以脚丈量着山野以歌和鞭扣击天地……他放牧着牛羊 也在放逐着自己…… 　　二哑的歌声满足了些我多年对陕北信天游和咱们张家口二人台的渴望。我决 定以后一定要去拜访拜访二哑，和他一起放羊一起吃住些日子。 　　妻说，小时在山里玩时，碰见走散的两只小羊，就和伙伴们一起赶回了村。 二哑心里很感激她们，从深山里常给她们带些野果子回来……二哑话不多，好象 傻乎乎的，其实心里啥也明白。 　　二哑有老婆吗？我问。没有。妻说，孩子倒有几个——都是暗的，谁也不认 他。二哑刚来时是个好后生。村里一个俊女子看上了他，可后来没成。那女子寻 死觅活的，但终究还是不知嫁到那儿去了…… 　　我往水坑里丢着石头，看那一圈一圈的涟漪——如二哑和那未名女子的爱情， 有多少？在这里哺育…… 　　妻说，别玩儿了，走吧，前面就是蝴蝶坡了。 　　——蝴蝶坡？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什么蝴蝶坡？ 　　妻笑了，说这是她和小伙伴们给起的名字，坡上盛开着的野花招来很多蝴蝶， 五彩缤纷、相映成趣…… 　　走不多远，蝴蝶坡就到了。面对满坡的野花，妻高兴得好象回到了童年。我 惊叹之余笑说，你该不会是花神吧，要不然咋你一来，花都开得这么艳呢？妻剜 了我一眼，算是接受了我的奉承，还当真臭美起来，硬要我给她头上戴花……近 来妻老是忧心忡忡难得如此开心，我就乐得支应。 　　妻陶醉在故乡的山水中陶醉在寻找儿时的印记中。我这时忽然感到妻领我来 这里就是要找回原来的她给我，也给自己——人们常常迷失了自我，需要时不时 地回头去校正去寻找…… 　　妻和我正玩儿得高兴时，却被一声吼喝吓了一跳。抬头见一个壮汉站在一个 窝棚前看着我们。 　　我们来偷矿啦——妻喊到。嘿嘿嘿，那人却笑了，看你们也不象，来旅游的 吧？！ 　　妻小声对我说，背矿的！原来如此，我对那窝棚很感兴趣，就说，大哥，能 进你的窝棚看看吗？ 　　行，进来吧！那人很是爽快。 　　窝棚由编织袋装土垒成，棚顶铺着柴草和塑料布。棚里一头堆着些柴草，另 一头墙角垒一个简易灶台。灶台箅子上已经捏了好多糕壳壳切好了大块山药和茄 子，看来是好几个人在这儿吃饭。 　　我和妻在一块平整些的石头上坐下来。那大哥递过一枝烟来，说，他们还没 回来，我一个人呆着很没意思，看见你们就想拉个话。 　　原来他就是附近人氏，老婆在家带着小儿子，大儿子快上初中了，上有老下 有小这几年天又旱地里收成不行生活负担很重。前一段在外地打工拿不上钱，来 这儿钻洞活重也危险倒是能给现钱。前两天洞里残了一个哥们儿，他的腰也受了 点伤，问题不大将养两天就能进洞。 　　他说矿洞里又阴又潮，背矿的人大多时候是弯腰或蹲着前行，背上压着几十 斤的矿。矿道曲里拐弯的很容易迷路。看我们对里面很感兴趣他就说以后你们准 备好，如果还能见面的话，我可以领你们进去转一圈。这大哥考虑的仔细，如果 他现在给我找件棉衣要领我进去的话，我还真拿不定主意。 　　他看上去比我大，原来和我同岁。他显然比我遭受了更多的生活对人的搓磨。 我想每个来这儿背矿讨生活的人就如这位哥们儿一样，都有着自己的人生故事， 都在饱尝着生活的辛劳……他们身背矿石弓身而出时，那根根钢筋般的脊梁扛起 的就不仅仅是一个个苦寒的家庭。他们和其他矿工及其他百姓一起负载着这大好 河山巍巍长城…… 　　他抬手看看表，赶紧起身去生火做饭。脚前的一块石头被他踢得滚了几滚， 在一缕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点点金光。我赶紧拾起来，看见上面嵌着些金黄颗粒， 就说，这就是金子吧？ 　　他和妻看了都笑了，有那么多金子倒好了，这才是金矿呢！他随手拿起一块 褐红色的矿石扔给我，你要就拿上吧。我接在手里掂了掂，挺沉，上面却看不着 一点黄色的东西——这真金还真是藏而不露啊！ 　　这时那几个哥们回来了，都穿着棉衣灰头土脸的看着我和妻很新鲜嘴里直嚷 饿了。我们不便再打扰就告辞出来。那大哥送出来说，快到山顶了，慢点。刚挥 了挥手就被棚里的人喊回烧火去了。 　　转过一个弯道，青灰色的烽火台果然就矗立在头顶。我和妻顺着山坡直奔而 去。 　　这里的长城全用不规则碎石垒砌而成，只不过现已落架，散成石堆带。底宽 四五米，高度仍有一两米，在满山翠绿中寸草不生，反射着阳光，白花花的气势 逼人！妻说如此多的石块真是无法想象动用了多少人！我想，也许有多少石头就 有多少人，正是那如石头般平凡的无数民众铸就了这动人魂魄的宏伟长城…… 　　我和妻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块走上去，看到山岭蜿蜒，其上的长城如一条卧龙 闪展腾挪在山梁草木之中。分割期间的是一座座互相遥望的依然较为完好的烽火 台。青砖虽有残缺，了望射击孔虽有损坏，但那座不知是谁勇敢地攀上插了一面 红旗的墩台所发出的猎猎声使人仿佛置身历史…… 　　山风漫漫，千年轮回，如今我驻足这里，直面那饱经沧桑的历史，禁不住热 泪盈眶…… 　　我怀着朝圣的心情和妻向一座座烽火台走去，像走入班驳的历史，想抚摸岁 月的痕迹…… 　　这就是长城，当地人叫做边墙的长城！它沉静在这深山老林，遮风挡雨，与 世无争——它是张家口这片土地的历史背景，哺育着咱张家口人的性格和灵魂！ 它多象咱张家口人家老屋的山墙啊——那么朴实那么厚重！它是一座历史的丰碑 ——有多少英雄儿女在此为国捐躯…… 　　我一直自诩为大山之子，可总觉的自己还是浅显浮躁无底无根，原来是在寻 找你啊——我的边墙我的长城！是你丰裕了我的底气和灵魂…… 　　山谷里采金的炮声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打破从不写到此一游的惯例，在一块 青石上刻下“二泉映月”四字，分明是要向尘封的历史昭示自己的某种誓言…… 就让我以笔当歌吧！歌唱故土歌唱爱情歌唱民众…… 　　我很感激妻的引领是她带我深入了张家口的背后、历史、深层和灵魂。紧握 着妻的手，我向群山长啸；想告诉历史和从这里走过的所有过客……我来了，我 们来了，来领受长城给我们的一次补乳…… 　　……时候不早了，妻拉了拉我的手说。 　　斜阳中的长城山野浑朴苍凉却又充满期待：它希冀着儿女的思念和祭奠渴望 着亲近和抚摸更期待着感悟和解读…… 　　车上的妻子略有疲态，但压抑的神经显然得到了放松。这一片故乡的山野， 在日渐激烈的生存竞争中已经成为她的休憩之地精神家园……她颇感失落的是一 些童年旧迹的消失，就如那些山泉，一旦被采金者挖断了“龙脉”，就再也不能 重现…… 　　我从包里取出那块矿石摸弄。这就是你找到的金子吗？妻眯着眼问。我端详 着矿石，眼前依稀现出一条矿脉，如果能够进一步开掘的话，它肯定连着一座丰 富的宝藏…… 　　找到了——我感觉我找到了金子，那其实是比金子更可宝贵的东西……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