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河与流：魂之舞 訾非 “我在苹果树下叫醒你...... 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 ——《旧约·雅歌》 （一）黑白 1 奇异的Eros，是爱 Erebus， 是黑夜亦或死亡。这一对〔1〕 神祗 他们是怎样的？ 这是 没有颂歌， 没有日歌夜歌 的路途上 我叙说，却不知 所言何是。 2 Eros，我是将你 视作一个女神 多情、慈悲 菩萨心肠 我的女神， 三月， 你将不可避免地 盛开 金黄的泪水，在以泪洗面的 江南 －－而那时的天空， 本该晴朗。 哦，玫瑰终将芬芳 苹果必得透明 此刻她们隐约的香味 却得不到明证 （这是盲着所见，莫可形容。） 3 我只能，远远地 望那些冰凉的石头 她们，是由于 眷恋自己的大城 才被变成那样子么？ 4 我在月光下踟躇 在日光之下 亦踟躇 我看到白色 伸出触角， 黑色把棱角磨平， 旋转着的 满月 冷峻、 对称 5 他们说：你只要低下头去 便可卸去一切重负。 而你却不能 用你无以把握的方式前行 6 Erebus 我要说： 满月的天空我爱上了 鹅掌楸宽大的树冠、 爱上了平原上的光 唯有永生，生 才值得挣扎。 因着生， 我们方可窥见爱之边缘 或可窥见月蚀之侧 那一抹残光 7 Erebus 等待是这样一段时刻： 闪电之后，雷声之前。 在大雨倾泻而下的 七月的黑色天幕上 你说出你的言辞 承受着招引， 拒绝着诱惑 几乎疲于奔命！ Erebus 我能闻到你的馥郁芳香 有焦枯丑陋的形状 我避开你，看着你 犹如避开一个王朝的甜蜜。 Eros，何时你止住哭泣 好让我沿着你的光 尘埃似地拥抱你 8 满载太阳裂开的光芒 水，流到远处去了 那唯一的风帆，摇摇晃晃， 是死载着生， 抑或生颠沛着死亡？ 你们， 如何在一团浓雾之中把自己证实？ 9 带着流金的反照 带着蚌壳似的疑问 你们，越过层峦叠嶂 参差了欢乐与哀伤 像一片叶子穿越天地 从过去 直到永恒。 (二)　 １ 细雨后的黄昏阴沉不晴 我的胸中满盛疑问 在小路尽头 蔷薇不计其数 Eros，夜的沉睡者 是谁， 在水下深信着将来 他或者她 梦见旷野的歌声不被阻拦？ 谁带走我们 爱者，或被爱者 一个或两个 三个？ 那么多微笑凑聚一处 我却认出了死者。 Erebus！ 谁体内的疯狂结出了果实 难道那是 欢乐尽人皆知？ 2 你目光中的阴影 随着记忆弯曲，因为那是 彻夜雨水收割后的麦地　 在未曾收割的地方 忧愁的夏草一夜高过了头 3 一段阴影更像你的目光 －－土地玄色的边缘。 蓦然绽放的黎明 那些偶然的面孔 更松或者更紧 一个什么突然，振翅起飞？ 鸽子，这白昼的鸟儿 倾斜 再倾斜 试图以最恰当的姿势 倾听那风 4 我的胸中没有鬼魅游荡 却有黑蝙蝠翕动黄昏的翅膀 没有天使 却有他们的歌声时隐时闻 它比晨雾 还要朦胧不清 我承继这古老的肉体 续接这风 它的光焰与阴影 钻石般坚硬 “你将不得啜饮甘露与黎明 你的头发不可拽住你上升” 那疯狂的舞者 失落明目与手脚 －－他不曾品尝苹果的滋味 他是风，托我们迎风飘举 他的疯狂能越过春天吗？ 5 在众园之园 在玫瑰铺排的五月 雨的敲打和汇聚 如溪流就下 水， 五色之中 你选择了灰 那是旷野的颜色 你却固执地在上面点缀花朵 6 傍晚时升起的风 把白杨的叶子一片片翻动 它飘过空空的围墙 穿过石头的缝隙 书写自己又将自己抹去 你只是偶然瞥见草的生机 它们四处蔓延 像一些久已失去的情绪 7 你总在边缘，你是轻 Eros 你是有上之无 无中之有 你飘悬，你倏游 你沉寂 你是转瞬 又不可或缺 你很多 又不能很多 是你生成 还是你被生成？ 你是影随形 还是形漾动于影像之洞穴？ 花枝摇动，影凌乱 Eros， 你终究不是触摸 你在，却又不在 你歌唱，却没有声音。 8 Erebus！你若之来 邀我飞升 适彼乐土，比轻更轻 我可会留恋 这夏夜澄明的月色？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9 青莲花、红莲花 四方之水 簇拥寒冷 白莲花 独在深山空雨中 （三） 1 北方象群似的山峦 有马儿驻足 正午的阳光催人入睡 这古老的废墟 青铜的土地上 依然有天空湛蓝 （天空不会老去） 那白色的石头 亦不曾老去 丽达！ 你的天鹅是梦中之吻 而当你 凝视这青铜的土地 满目无非午后醉人的沉寂 总有四个孩子随风嬉戏 你听见么？ 那应该是： 喧嚣的生命从未停止呼喊 当你爱时 便爱了 2 一次流水是一次开始， 一次开始没有源头 但是看啊， 光亦如此 石头也是如此 谁承受着， 石头滑落下去的危险分量 谁承受灼人的光芒？ 谁又悬浮于水 渴望两岸的浓荫、 两岸惊鸿的影子在水中荡漾？ 3 黄昏是一杯酒被斟满 却更像一个念头突然涌现 蝙蝠波浪似地飞翔 啜饮黑色它们醉了 是光的凝敛 这四周的空 益愈浓稠 4 你站着，便发现自己的影子 住在你的中央 你追逐 影子逃得更快 你经过富足的七年 然后是七年无望的干旱 5 Eros， 你只能在 一片鸿蒙之中瞥见自己， 或者听一朵浪花 清脆凋零的声音 你有你的律令明白无误 那便是无 无，你便有了 南风起处，吹落繁星雨。 6 满月的时候你是 门杜莎之吻 你谵语般的热气 不能在有形之中得到证明 ErosErebus， 你们终将合二为一 成一个梦神 或许 你们原本就是一个？ 7 跌落在西窗上的雨 囚禁天光，那一滴倔强的水 入侵我的昨日 燕子在透明的巢穴栖息 我爱过你 蹲在柔光之下的美妙身影 我曾站在并不遥远的地方 呼吸从你哪儿飘过来的 甘美与绚丽 Eros，那最高之神 在我们之上吗？ 是否你知道我的背叛 像一片雪花坠自天国 我是无翼的天使 没有送来欢喜的消息 却也不愿唱那 忧愁郁悒之歌 只送来影子和光－－ 你或可了然 8 “你为什么不 “静静地站在门廊里呢？ “你的目光稚嫩但无所畏惧......” 9 这是 没有谜底之谜 我思考过 百种可能 踅上一百条歧路 而今我只是默默地 看那些石头 Erebus， 今天我执意睡去 明日还要接受旭光的邀请 （四）湖面之外 1 从前他们搬来石头 堆在水的周围 就像如今 人们搬来一切 堆在梦的周围 这岂不很好 为什么你 一下子茫然， 陡然被忧伤的利剑刺穿？ 你瞧，湖面之外 正是烈日炎炎 或许你渴了 但车前子无比明亮 远山的高亢的喉结 也颤动希望之歌： “八月的流浪缘自七月的流火 我在秋的枝头寻找春的花瓣” 2 今天我写下忍耐的句子 而后我将它们丢弃 雨中的地面已然洇湿 突然的水 折断光的箭羽 呼啸着越过仓促的里程 3 我愿是一条 湮没蒿艾丛中的驿道 有一段贫瘠的历史为你存留 我曾拒绝过，你的名字， 却要把整个儿的海洋等在你的尽头 （五）听 1 听， 听那宇宙的风 穿过旷野 然后一个声音说： “这一切命中注定。” 如果一粒灰尘 注定在今日蒙上我的双眼 那自由－－“那自由？”－－ “自由，” 这声音说， “不过是一场宿命的风” 假如这世界 由最初的一瞬 打开律令之盒 那么万物， 为何是这样 而不是那样？ 我为什么 听着风 无端地生出如此众多的疑问？ 一段律令是你冷淡的开始 那么哪一块石头，是好的石头？ 哪一块石头应该保留？ 2 我倾听 我也伸出手去 我安慰 我也被触摸 我为何如此 因为生？还是因为盲目的爱。 我追问， 却预知无人能答 我曾悄然 打开过那么多盒子 皆是空无 那包容，而不被包容的 那造就，而不被造就的， 那因为不说， 而说的， 我闭目祈祷 能听到你的声音吗？ 我每每听到的却是自己的呼喊 孩子似地袭扰正午的岑静 可是 当我以为 听到来自你的话语 便或许胜过一段小路慵懒的回声？ 3 这世界无边无沿 或者有 我怎能知晓 它摆在面前 有时何其简单！ 然而为何 六月先于七月到达 为何我们不能徒步 走入另一个世界的光芒？ 我们 徒见循循相因 却不能收回起始之处 那一句言辞。 如此浩瀚，如此邈远 难道我们真能，在某个日子 站到他面前？ 4 我的背叛有如一场北风 它的摇摆和坚定 令我吃惊双重 这一场寒冷 孕育怎样的果实： 　　坚硬、疲惫，滋味大为不同 5 而今我不知自己悬浮于何处 看，却无须看 懂，却无从懂 是谁抛却 我在这徙倚无依之所？ 　　“萱草离离，薄言采之”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 6 你品尝过无数甘美的葡萄 却只记得那最酸涩的一颗 你经历过那些欢愉 却只有这苦痛， 刻凿于胸 富足的七年转瞬即逝 贫困的七年却是一生 你徘徊于无声的宇宙 用心的歌声安慰你的灵 (六) 歌 1 对于将来我们像盲术士 对自己的命运避而不语 2 这地方并不宽广 正午的烈日 烘烤石头的街面 热风将一扇窗子推往另一个方向 这六月的炎热 是滚烫的水将我们围抱 生是一些罪由我们自己来赎 我们的脚步 踏过迟钝的土地 我们敲不开它们 也敲不开自己 布谷鸟， 此时你的叫声却是又高又远： 博博瓜咕，博博瓜咕。 3 那发生了的 已然发生 那唱了的歌 不再是未唱 那痛了的 记忆 只得任凭那痛去痛 4 然而牵挂是怀想之病 夜雾总是从月光里升起， 废园深处，谁，谁在舞蹈， 永无止息？ 5 那第一首悲歌 将在何时响起 或者已有人唱过它了 谁是那沉默不语的人。 （谁是那沉默不语的人， 谁就将那无常之痛在心头一遍遍吟咏！） 6 我窥视过六月 烈日下老去的花园 火红的石榴 也在那个时刻颓废消沉 火红的衰颓！ 那么率直 那么直接诱惑我的童年 7 请你给我 短暂的幸福 难道因为我 执拗的背叛 你已决计将我抛弃， 或者不再倾听 来自荒野的声音？ 但我何尝不是 在我的炼狱之中 渴望着你的牢笼 难道不是 你把一切主宰 而我是渴 当我驻足 于六月阳光下 啜饮海洋 我知道我是在啜饮更多的渴 我是渴 所以不能不喝 我喝 同时心里满盛着惊惶 8 我不能不渴 我又怎好说： 我所从出生的地方 是你的地方？ 9 我倾听过去的声音 一如站在一株慌张的梧桐树下 听它的一夜秋雨 那古怪而不可知的夜！ 我从你无限虚无的缝隙中醒来 从记忆的荒芜中爬到岸上 走在沙子中间 只有梦， 只有梦以它无穷的方式重蹈覆辙 谁说这白昼 不是接踵而来的 又一场无用之梦？ 山路蜿蜒，止于大木 我坐在你的旁侧 倾听大风。 大风 沿着远方山峦 一次又一次拨亮光的琴弦 10 我眺望远处山峦 看着它们 就像它们已然成为过去 我期待记忆 水一般漫延 11 神啊， 或许你不过是 新塔体内一粒微小的沙子 既是过去又是将来 那么我是 在呼求着你吗？ 或者我只是 用“苦痛”替换了你的名字 第一首悲曲 乘着怎样的旋律而来？ 第一首悲曲披覆怎样的颜色。 谁能说， 这声音不是，从来便有， 从来就是：一波又一波潮水慰籍此岸 (七) 虹 1 那么多说过的话， 我将不再追忆 那么多的曲子 我要以聆听的方式 忘掉它 从北岸来的 清凉的风 它掠过我茂盛的庭院，掠过我 了无遮挡的房檐 我已然戒掉了 望着自己手心的习惯 我在触摸葡萄的瞬间 看到木槿花开 妊娠的石榴尤为灿烂 我从百合深处 瞥见命运微笑的牙齿 我一无所求 只站在亘古长存的 石头边缘 2 我微笑 因为我轻 我轻，因为我微笑 你看远处： 那株巨柳 正以它的沉默度过夏天 一群人 正用他们甜蜜的脚步 走在暗淡的街上 （一声鸟鸣 尖尖地划过空无， 划过铁篱生锈的界限） 3 烈日下滚烫的石头 冰雪内冷冽的石头 每一片石头 都充盈肺腑 这是香气袭人的月份 果子收尽了 梅树空空如也。 你看荧虫明灭 那是神秘的消息打暗处传来 烛光摇曳 是疏淡的话语侵袭夜的领地 溪水蔓过野草莓 鸟儿梦中的啁啾何其低微。 这是荷叶漾动 蟾蜍辗转难眠的时刻 夜的斑斓的宝石，呈现于阶前 这礼物如此丰厚，夜之光芒 我只能 收下它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那是 凉爽下来的夏夜最初的呼吸 4 那被合欢木遮住的 月光有蜜的浓度 蝉的鸣叫正艰难地穿越它的甜 鹧鸪鸟在梦中梳理 它白昼的飞翔 哪一个人 推开过那座水银光下的庙宇 哪一个人 在朱红的大门之内 徘徊经年， 推敲五百个夏天？ 5 一定有什么听到了 雉鸡出壳前清脆的破裂 天光乍现时青笋旋转的波纹 小鱼儿水中转身搅动委婉的漩涡 每一个事物在它自己的位置慢慢醒来 6 佛， 你端坐于清晨 最后的黑暗和第一缕 涌进来的雾中 你露出得胜者的微笑了吗？ 那一串 呼吸着晨风的凌霄花 它们的兴奋和缠绕留给你答案了么 你若之弃 它们岂不依然故我 著衣持钵 渡大千世界百千会众？ 芳草离离 你看你右边的岸，那菩提，那界限 沐露临风 （八） 城 1 是一眼古井 黑在闹市喧嚣的边缘 一匹游荡的黑马前来畅饮 玩够了的孩子们 将斑白的石子投入其中 是谁撑一叶小舟 浮游沸腾之海上 谁陶醉于塞壬的歌声 那水便平息了 2 当彩虹展拓它的弧度 我放下一切 凝视它的光 凝视它把潺潺的蓝色囚在中央 （你可曾听见春蚕 含露吐丝的声响？） 3 红衣裳的女子 立在井旁 红衣裳的女子 站在春天的早上 这是清明雨后的一天， 昨夜的雨水流下坡去， 屋宇之外的天空温暖而晴朗 4 立在水中的石头 悬在空中的石头 霉苔染碧的石头 谁的手在推 谁的手又凝止不动 那一层又一层的 潮水涌上堤岸 火苗和星光何其相似 那没有风的 悠长的夜 它的黑色只是 以一种巧合承载死亡之幻象 5 问死 问生 问到不能再问 偶尔的宽旷如湖水 敦厚的深杯漫溢葡萄琼浆 梅花开处 井边的水和井边的芬芳 6 那日谁走过街下 仰首古老阳台 那儿鲜花盛开, 色彩模糊难辨 而垂老的容颜 阴影中衰颓？ 那日谁走过岸边的城市 孩子们聚拢 继而远远跑开？ 他们低头捡拾白色的石子 仿佛一群隐逸派诗人 捡拾空空的词句。 7 我的触觉跳荡 银白的颜色 方碑的颜色 我用变换的目光 复活棕榈僵硬的线条 8 我靠在岸上 遥视那城 在高低曲折 和小街窝凹处 走着我的祖先和他们 用尺子丈量过的一生 （九） 她 1 她歌唱 然后她哭 她远远跑开 又将自己锁入 平原上唯一的小屋 那条河无人再渡 那竹子空空地老在 八月忽雨忽晴的正午 2 她说话 她说： 在林间，水泽的深处 石头的山上 她已将水晶和宝石潜藏。 她用水晶呼唤星空 然后她飞 然后不停地降落 坠向宇宙的核心 她比喻， 她也诠释： 魂魄飘忽没有分量， 心灵聚散不能安歇， 那只鸟儿无枝可栖。 3 她微笑时一切都是好的 她的色彩和形状 她的叙说和光芒 她的移动 她的阴影 ４ 一切都是好的 假如你不曾 啜饮烈酒 假如你不曾在梦中 瞥见黑夜悄然转移过来的面容。 （十）水 1 那是干草的气息 那是瓦蓝的天 那是正午的阳光投上 一面雪白的墙 我的天使 我的小小的 天使 你的影子如昙花 你的声音是鹿鸣， 去年的青青的苹果 还没有随着攒下来的日子渐渐长成 依然砍柴、挑水 听群蜂的嗡嘤 我的天使 我如何能 翻越那山，涉过水 探看你最初的明净？ 2 在一场风暴里辨认蝴蝶 在光的湖泊里 跟随鱼， 跟随它隐约之弧线 燕子低飞 燕子低低地 穿过笛管和音阶 3 这是午后的 慵懒和疲倦 比廊下的影子更深 我们沐浴阳光 或者躲进暗处 看一百只松鼠穿越 樟木与石楠 远远地我们望着 煦光下撂荒多日的土地 芳草凄迷，将它们占据 在冷下去的清茶的绿色里 我们倾听溪水潺湲 满意地数算 渐次荒芜之心跳 这也是枣儿成熟的季节 腥新的甜味和齿痕 碧青的台阶 一只青蛙潜伏石畔 倏然跃起 又没入古藤纠结之灌丛 4 在草地上 我们沐浴着风 在风的波浪里 我们游泳 那高天上云絮 在纯静的脉管中徐徐流动 它们擦洗一轮新月 使它愈来愈分明 5 一首怨歌似一朵 小小的浪花 溅落书籍和传说： 航海的兄弟们 他们再也不想靠岸 6 天使， 你的季节正沿着它的温度 降临人间。 让我们在梦中相遇 让我们 在另一片鸿蒙中触碰 （十一） 1 睡去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 将要像百合似地醒来。 耽于回忆的人 最好把记忆美酒般窖藏 如果不得 不打开 一定要那最陈最久的 可我宁愿 守着它们 呼吸它们隐约的芬芳 “野有蔓草， 零露漙兮” 一只鸟儿， 栖卧朝雾氤氲中， 洇湿枝头 2 在杨柳和月季 交叠的阳光与阴影间 正午的寂静 以它直白的方式敞开 燕子简捷的身躯 剪裁五月 用她飘忽不定的路线汇入高空 在由大路踅入小路的瞬间 一些植物在脚边 蓦然生长开来 棘藜或芳草？ 如果走下去 就会渐次习惯那刺痛之扰袭 习惯脚下沙沙的声响 （十二） 歌 1 河的两岸 罂粟花正烧得火红 送葬的队伍 迟缓、逶迤、绵延， 以致无穷 噢－－神 你将这灵拿了去吧 将这魂。 莪蒿的两岸 菖蒲的两岸 灵歌又被唱起来了 丹顶鹤优雅踱步，置身世外 阳光滴入草丛 芦管直直地发出吟咏之声 石头， 石头翻开自己 旋即湮没水中 翠鸟划过的印迹 在空中柔软下来 袅袅散开 第一首灵歌没有前奏 第二首没有尾声 拿了这魂去吧 顺手摘一捧烫人的罂粟： 黑蝴蝶飘忽无定 那凝视着我们的 是它殷红的眼神。 噢－－神 这么多人 低头渡河 这么多人支撑着水的身子 唱第三支灵歌： “渡河，渡河 凫鷖在泾 渡河，渡河 福禄来崇！” 那第四支灵歌发自我的喉咙。 噢－－神 拿去把， 早早地拿去吧 这灵，这魂 付你于高高在上的虚空 2 此刻我们等待河流 平静下来 等着上游的雨 涌向忧郁的湖泊 第五首灵歌又唱出来了 此刻谁又在那儿 看麦地小小的漩涡、 和芦苇上颤颤的火星？ （十三） 光 1 我凝视 你指尖的颤动 以及你手臂上的光 赤裸的枝桠上， 你是一只鸟儿 用火红的指爪 擒握执拗的空气 燃烧，却没有灰烬 闪烁，亦未有阴影 如果你暗淡下去 就让一阵风把你唤醒 2 总有些树 生于小阜低冈 我一路数去，千头万绪 绕过孱弱的蔷薇、 倒伏的兰芷，我看到火 在荆棘之上 无端闪耀 一如罂粟，将自己 傲慢地举向高空 那瘦成一束的光 并不曾忘却自己的形状 我于是一次次触摸那热度 指上的灼痛 新鲜得像一个消息 乘快马而来 3 河流，因雨水而充沛、而纵横 光，因为呼吸而交错 4 荆棘 它的周围，它的毗邻处 广漠的乡野正随着夜 冷却下来 触摸，便随着灼痛溅起火星 5 高地上 那火微微地 燃烧 是什么在哭？ 比山更高的 天上 虽有星辰却没有温暖 （十四）夜 1 随着黑夜降临 那只船儿放下海去 月光下 岛屿似一个个故事被娓娓道出 峻冷的远山 它们主宰者般的姿势渐次远去 谁在星尘萧疏的坐标间漫游 用曲折的路径 捧出大帆接受风的抚慰 2 满月的夜 是什么在摇动，在荡漾 让太阳成为太阳 让月光 成为月光 3 幽蓝的大海深处， 盛开一株红珊瑚。 它置身一片宁静的水域， 默默等候， 水面传来， 陌生的温度。 大海，无休止的音符， 芬芳的、神秘之酒， 一万年该有一次， 你退去、退去…… 仿佛被情人渴望的唇所啜饮， 直到露出小羚羊 安卧礁石上 4 谁彻夜默坐 听四下里蟋蟀 合奏一曲秋歌？ （十五）晨 1 一缕曦光涂染 精舍朱红的院墙 晨时的冷寂中，五个僧人洒扫庭院 沙沙－－沙沙 竹梢舔过石阶 秋风掠过漫不经心的马群 银杏树，它的万千羽扇 披覆昨夜的露水，摇动不息 若有所思 天空高高浮起 万物由同一起点举步 灰喜鹊和野斑鸠 亦在振翅之前发出歌吟： 　　载飞载栖兮，且浮且沉 　　载兴载衰兮，且降且升 　　 2 秋天， 早已在渴盼中 丰硕起来 秋天宽大的衣袖里，万物聚拢 3 丰富、完整、从容 4 谁在晨光中漫步 看土地捧出斑驳的树影？ 谁备下玉米，备下炊烟 备下整整一个季节的寒冷。 2004.6—2007.12.8 注[１]：希腊神话中Eros与Erebus并非一对神祗， Eros也不是女神，笔者在此权且谬托之。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