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剑伤》   作者:钟雨   一个做了坏事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受到惩罚。希腊神话达摩克利斯剑的引申 意义有很多,我独认定这一个。   ——题记   2006年的秋天,桂花飘香的一个下午,张小琐受一位崔姓的老人之托去吴越 街找个人。这是条老街,找个人不是太难。张小琐掏出纸片看看:吴越街104号。 桂子服装店。一点不错。公元1905年,安庆人吴越在北京东丰车站投弹行刺出国 考察宪政的五大员不成遇难。从此留下这个令家乡人自豪的街名。   张小琐要找的人叫桂子,根据张小琐的判断,应该是崔老的家属。崔老现在 在夕阳美老年公寓里躺着,他的左胸以下疼痛不已,什么话也说不了。在疼痛稍 微减轻一点的时候,崔老让人叫来张小琐,悄悄地递给他这个纸片。简简短短的 几个汉字和阿拉伯字母写得遒劲有力,没五十年功力是练就不成那柳体的。张小 琐曾经就读于浙江大学考古系,字画文玩,能看个八九不离十。业余还真有些人 慕名而来,让他鉴定一此古物,只要出示他的一方印章,在这小城就没人再怀疑 这古物的身份了。据字断人,张小琐断定这位老人定是位心高气清之人。   也许是出于职业习惯,张小琐见到这几个字就萌生出刨根问底的念头,怎奈 崔老已到弥留之际,神志时醒时浑的。他不断地指着自己的胸口嚷疼。   凭直觉张小琐就断定这位老人似乎还不想离世。也许是想用家藏的文玩字画 这些软黄金来当一当他的性命吧。张小琐这些年接触老人太多,无论那些迟暮之 年的老者嘴里说得多么轻巧:此生经历风浪无数,生死已经看淡。但真的被告知 去日无多时,他们的眼里还是会露出一份绝望的神情。毕竟生命给予每个人的只 有一次,不可以重来的,张小琐能够理解他们,所以决定要帮崔老去找桂子。老 人一定把生的希望寄予他了。便是不为了求生,也一定是有什么临终嘱托要给桂 子。   桂子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这张纸条上没有留给他更多信息。张小琐检讨自 己平时关心老人太少,有失一个所长的职责。   根据崔老入寓的资料看,他与这104号并没有任何瓜葛。崔老早年丧偶也无 子嗣,曾是东风服装厂的老职工。五年前送他来这里的,是服装厂宿舍所在的街 道居委会。所里联系了居委会的电话,那头说是空号。这几年东城建新区,居委 会搬了家也有可能。张小琐也没那能力动用一些职能部门来帮他找人的。毕竟他 办老年公寓也不纯碎是从公益出发。而且市面上已有舆论出来,说他这个公寓在 全市收费最高。现在入寓的人有减少的趋势。甚至有些家属还要把老人接回住或 转到其它敬老院了。   为了挽回一点声誉,张小琐决定亲自出马为崔老完成最后的心愿。他甚至在 联系报社的记者朋友,必要时给他写篇通讯,让全市人民知道他“老吾老以及人 之老”的观念不只是停在口头上的。他深知,这年头正面的报道胜过最好的广告, 不仅可以为他的公寓正正名,说不定还可以多吸收些老人入寓呢。老年公寓只是 后来的叫法,几年前开办时,有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叫托老所。现在的几百号人 还沿袭以前的称呼,叫他张所长。   那时他的父母和岳父母约好了似的,一起病了起来。病好之后生活再也不能 自理。他的妻子是个纺织工人,上的是三班,四十不到,就面无水色,跟马王堆 女佣似的,他自己呢,四十刚出头,头发只剩下最底层的一圈,早已被博物馆的 小青年们称作列宁大叔了。他从照顾四位老人的角度出发而办起了社区托老所。 他跟妻子说,哪怕一个钱都不赚,能够让四位老人安详地度过晚年,就是赢了。 妻子点头,于是各人辞了职。这么一做就有五六年了。至今已收了四百多位老人, 其中百位孤寡老人在他的公寓里寿终正寝,他孝子贤孙般地将老人们送老归山。   现在张小琐在市里大小也有了点名气。他连续多年被评为先进模范,今年又 荣获了和谐社会创建优秀个人奖。   他把车停在桂花飘香的吴越街口。   今天适逢国庆中秋双节长假,这条老街就格外地焕发出生机。这是条南北向 的街道,有百十户人家。这吴越街确实是条老巷子。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风扫 得光光净净,几株桂树,不时飘下几粒金黄的小花,落在衣领上,粘在头发上, 想拂去又舍不得那缕缕幽香。迎面走来的人们,盛装华服,笑逐颜开。偶然相遇 的亲朋熟友,彼此和善地打着招呼,然后手拉手退到街道的一角,叙起旧来。   他怀疑脚下的这条路,指向的不是百年老街,而是更老的虞舜尧唐。   在街口十几步远时就看到门牌了。单号在东,双号在西。走过十多家再往下 就是一些小商户,以卖服装为主。五色斑斓的服装有的堆在门前的货架上,有的 穿在牙白肤色的模特身上,更多的还是挂在店铺内。各店铺取着英译汉的名子。 那些五花八门的招牌幸好还为吴越街的原始门牌留了点位置。红底白字的门牌或 明或显地挂在每家门楣的右上角。有些油漆已经剥落,露出黑底的铁皮,像老人 掉落或者孩子磕破的门牙。张小琐从北向南又从南向北,挨排数着这些门牙。数 到第102颗的时候,他有些激动起来。往下就是要找的那一颗了。   果然不失所望,几个烫金的大字写着“桂子服装店”,张小琐并不急着进去, 他立在门口往店内瞧了瞧,是卖年轻女士服装的。那些衣服腰身都被别针别着, 显出窈窕的身形,张小琐在想这个桂子也许就是店主吧。看来还是个姑娘。他听 自己的女儿说什么年纪的人卖什么年纪的服装,可以对自己的商品现身说法。所 以一些童装店还真的招了童工呢,工商管理部门的人来查,就说是老板的孩子, 其实是失学儿童来试穿服装的。学费交不起,穿的衣服却是日新月异,这个社会 可笑的事情太多。女儿刚毕业在搞市场调查,颇能整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论理来。   张小琐想到要与一个年轻女人打交道,不免头皮有些发麻。他五十挂零,按 理不算太老,可成天跟老人打交道,不知不觉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他不知道如何切入他找人的正题。这里面或许牵涉到财产继承老人赡养血亲 鉴定等等一些法律途径解决不了的难题。想到崔老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的样子,张 小琐越来越觉得他接手的这件活儿将会相当棘手。   站了一会就有人出来招呼生意了,是个年轻女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那女 人说,“先生进来瞧瞧,新到的韩版风衣,给太太买件?”   “好啊,有瘦点的吗?颜色也要素净些的。”   “一定是给女儿买的吧,哦,也许是妹妹。”女人说完自己做了个鬼脸。 “冲我这店名,桂花香时就打八折,年年如此的。欢迎新老顾客光临惠顾。”那 女人口齿伶俐,一看就是个生意经。   张小琐随女孩进屋扫了眼服装,与她搭起话来。   “招牌上几个字写得很有劲道,店名很别致的。桂子是你的名字吗?做店名 只是季节性强了点,做生意贵在长久,可不能像桂花一样只香一季呀。”   那女人点点头说,“那是当然罗!我就是桂子。我这店向来以诚信为本以质 量取胜。即使桂花开过,生意还是旺季。”桂子很会说话。   张小琐正要说正经事时,手机响了,是公寓打来的,说崔老神志清醒了要见 张所长。张小琐心想这样也好,弄清了店名和人名,不怕她明天搬走。也许崔老 又记起什么来了。他便指着一款淡黄的风衣跟桂子说,“这件确实不错,给我留 着,我有点事要急回。明天再来买。”   “不急,货比三家,你自己多看几家吧。”这些年桂子对那些找借口不买衣 服的顾客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也没像一些势利的生意人一样立时显出不悦之色。   回到公寓,见崔老稳稳当当地坐在床上,好象病痛减轻了不少。张小琐问崔 老有什么事情。崔老说,桂子的事还是不要提了。张小琐问,你老人家到底要找 桂子做什么?你难道不信我张小琐了吗?有什么事说开来心里总好受点。他知道 崔老的病并不是他自己想像的那么乐观。今天说不定明天的事,既是心愿,就得 帮他满足。他早已嘱咐崔老身边的工作人员一定要守口如瓶,不可透露他的真实 病情,就算是实行人道主义的关怀吧。   在张小琐一再追问下,崔老说了一柄铜剑的事:   “几年前桂子服装店是卖老年人服装的,我退休后闲着没事,便经朋友介绍 到桂子服装店帮忙看店。桂子常年在外面进购服装,几乎把店让我一个人打理。 我原在东风服装厂就是从事销售工作的,所以与人打交道还是没什么问题,桂子 精明能干,加上这老街市口好,生意做得不错,几年下来赚了一些钱。共同相处 中,我们二人也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在外人看来,还以为是一对祖孙。桂子知道 我无儿无女,给我存了笔钱防老。我也不想无功受禄,便以家中祖传的一柄铜剑 赠予桂子,反正我也没有后人。”   张小琐听到这里连连点头。可是后来老人怎么来了这里,而且桂子竟从没来 看望过他?   没等张小琐发问,崔老接着说,“后来因为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将腿脚摔 坏了,生意没法做,我不想成为桂子负担,便悄悄地走了。现在想到自己没几天 可活了,想摸摸那剑。那可是崔家的镇家之宝呢。”   “原来如此。”听了老人的叙说,张小琐显然觉得有点失望。原还想通过做 点好人好事制造一点轰动效应呢。他想想象有时也是害人的,幸亏没跟桂子往深 里说什么。   崔老说,“昨天以为自己不行了,所以请你去找桂子,现在看来还好,所以 就打消了念头。以免桂子分心。现在知道她生意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不过我想你还是应该让桂子来看看你。你不辞而别,在她也一定不好受。 明天我再去找她一次吧。”张小琐坚持好事做到底,崔老也就没再反对。不过他 又要张小琐别再提剑的事了。张小琐心说不提就不提吧,反正见着了人,一切就 好办了。   第二天,张小琐跟往常一样驾车驶向公寓。开会安排事务,招聘营养师,聘 用书画专家讲座,忙完之后要去巡房,看看几位患病的老人康复得怎么样了。一 切平安无事。终于想到要去找桂子。他有点累,想拖一拖,可是不行,答应的事 得办到。   再到吴越街104号时,发现桂子服装店门口空无一人。看来还没开门,张小 琐在店前的桂树前站了会,还是没有动静。他有种失望的感觉,昨日那一副年轻 而生动的面孔,那一片繁忙热闹的景象,一夜之间就荡然无存了。桂子难道昨夜 真的搬走了?   张小琐向隔壁店铺打听,都说不知道,没听说要搬,这一块就她一家生意最 好,为什么要搬呢。张小琐突然有种不详的感觉袭上心头。也许遭遇歹人了,一 个年轻的姑娘,独立支撑这一片天地,也确实不容易。   张小琐不安地在店门前踱来踱去。   凉爽的秋风把桂花的香味一阵阵捎来,他吮了吮鼻子想多吸几口,但又为自 己的贪婪感觉可笑,此刻他已被包围在香气之中,吸不吸,香气都是沁人心脾的。   自己本来是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却被崔老的一番经历弄得如此牵肠挂肚。 看来我张小琐的良知还未泯灭呀。就在这时,门开了,桂子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前, 笑盈盈地说,“这位先生还真守信,给我送来今天第一笔生意。快进来喝杯桂花 茶吧。”   看见桂子,张小琐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怕再有闪失,赶紧开门见山地 说,“不好意思,我并不是来买衣的。其实是帮一位崔姓的老人找人的。”   “找人?”桂子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她迷惑不解地看着张小琐。张小琐只好 用三倍的句子把这事再陈述一遍。   “就是几年前在你店里帮忙的崔老。他现在我的老年公寓里,想见见叫桂子 的人,应该是你吧。”   桂子终于想起来了。说,“是有这回事。先生,请你带我去见他吧。”   坐在张小琐的车上,桂子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她说,“崔爷爷十年前就是桂 子服装店的店员,因为是卖老年人服装,我觉得由老年人坐店更易于和顾客沟通。 崔爷爷为人和善,生意也做得很好,那些年自己年纪小,刚学做生意,常年要在 外东奔西走,把店交给崔爷爷自己也放心。我们虽是主雇关系却更像祖孙。几年 来,崔爷爷帮我打理的生意从未出过一笔差错,我决定长期雇用他。崔老在的几 年,我赚了一些钱,便为崔老存了一笔算是防老。崔老无儿无女,但爱好收藏, 家中有把铜剑,说是能值些钱。我以祖父喜欢练剑为由,就用那份存单换了铜剑。 没想到剑送到爷爷手中,爷爷却说剑是假的,连呼孙女上当了。我是个倔犟的人, 我跟爷爷说,就算是假的,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因为我感激他这几年对我的 帮助。我们祖孙的争吵不知怎么传到崔爷爷耳朵里了,崔爷爷也没争辩第二天就 悄悄走了。这一走就是五年。虽然他揣走了那份存单,可我还没告诉他密码呢, 这事让我愧疚万分。”   张小琐偶一转头,看到桂子忽闪的大眼里已泪光点点。   “这年头难得还有这样重情重义的生意人。”张小琐一边开车一边安慰桂子 说,“你不必自责,你的好意相信崔老一定会明白的。崔老其实已经病得很重, 也许他希望这份存单能延迟他的生命吧。他找你或许就是希望你能告诉他密码。” 遵照崔老嘱咐,张小琐没提看剑一事。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很高兴还能有机会报答他。”说到这 里,桂子又想起什么似的,要张小琐将车返回去,她说她要取来那把剑还给崔老。 她说现在真假都不重要了。   张小琐其实也早想看看那把剑了。   推开门一看,只见一柄一尺来长的铜剑悬在一张木床的上方,系着剑的是一 根细如发丝的红绳,随时好像会断掉。床上放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这也许就是 桂子睡觉的地方了。如果有人平趟下去,剑锋对准的正是他的左胸窝。张小琐笑 着说这剑放得太不是地方了,不怕半夜掉下来扎着人吗?而且剑也不在鞘内。桂 子也不理会,竟自爬上床取下剑,然后笑着说,“你知道吗?剑能避邪,这把铜 剑伴我整整五年了,五年里我的生活我的生意都很顺利。现在要取走它我还真舍 不得呢,不知道我的爷爷怎么会说它是假的?”   张小琐顺手接过桂子手中的剑,仔细看了一会,说:“应该是把古剑,虽然 剑柄上的名号磨蚀严重,一时不能断定年代,依我看至少也经历了几个朝代了。” 这把剑好像有些面熟。想不起来哪里见到过它。“真是遗憾,这么好的一把古剑, 失落了剑鞘,大打了折扣,要是有鞘就更值钱了。”张小琐说。   “张先生,你也识宝?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崔爷爷离开我时,把剑鞘拿走 了。”   张小琐心头一怔,他更加确认这是把古剑。   也许是由于兴奋,桂子坐在车上说个不停。   她所说的与崔老所说虽然是同一件事情,但是细节却不能够全部吻合。一个 好像是以买剑让对方接受赠予,一个却缄口不提存单一事。不管怎么样,他从两 人嘴里所听到的话都丝毫没有毁损对方之意,就算是谎言也是善意的吧。张小琐 感觉自己已被无端地卷入一个谜团之中。好在谜底就要揭晓。如果真是谎言,也 马上就要见光了。   车子行驶在郊外的马路上。马路两边是参天的白杨树,那些茂密的叶子在秋 日的微风中翻过来覆过去,阳光照耀的一面,反射着太阳的光辉,远远望去像是 开了一片白色小花。而另一面却还是努力保持它原来的色彩,甚至在白色的映衬 下,那亮亮的绿色看起来倒像黑的一样了。   远处是秋天的田野,一望无际的稻田,随风掀起一层层金色的波浪。   桂子坐在张小琐身边,她时尚而俏丽的面容,在车窗前的镜子里频频微笑着, 丰富而生动的面部表情,将那朵娇媚的鲜花变幻得更加光彩夺目。   不知怎么,越接近公寓,张小琐的心情越是忐忑起来。也许是出于职业习惯, 他除了鉴定古物,有时也鉴定人的言语行为以至良心。   “桂子,有件事,我弄不明白,想问问你,因为等会见到崔老就不好说了。”   桂子说,“有什么事不好说呢,再大的误会,马上就要消除了。你快说吧, 我可是个急性情的人呢。崔爷爷说我什么了?”   “崔爷爷倒没说你什么。只是我刚才发现你的床上有件男式上衣,平铺在这 剑的下方,你爷爷在店里居住吗?”前面有个弯道,张小琐边说边放慢了车速。   “哦,爷爷一人住在乡下。那件衣服是我加凉时随便搭在身上的。它是,是 崔爷爷落在店里的上衣。”透过后视镜,张小琐看见桂子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 神色。她的言语也结巴起来。   张小琐愈来愈觉得这个桂子并不是自己所想像的那样单纯。   他突然想起古老的巫术。记得老人喊痛的正是他的左胸。难道是巧合?如果 这女人有意陷害崔老,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生死冤仇呢?张小琐一下子掉入五里 云雾中。   车子驶向一个两丈高的陡坡,坡底是块农家的菜地,地头一挨地种着剑麻, 它的每一瓣叶子都如利剑指向天空。   视线的左边是个小山坡,车子驶向左拐弯处。这时迎面一位农民踩着三轮车 突突地过来,张小琐猛地将方向打到右边以避让老农,就见一道寒光猛地朝自己 劈来,由于惯性,桂子倏地倒向张小琐那边,手中的剑不偏不倚刺向张小琐的左 胸。   由于失控,车子也翻了个跟头栽倒在山坡下。桂子被甩出车外,重重地落在 一片翠绿的剑麻上。桂子感到无数只剑一齐刺向她的心脏,她娇媚的面容顿时被 刺得千疮百孔。   崔老终于没有摸到他的那把宝剑,几乎是在车祸发生的同时,老人在一阵剧 烈的疼痛中离开了人世。人们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枕头底下有只剑鞘,还有 十万元的存单,分文未取。   现在无人来印证桂子那番话的纯度了。   市立医院的病房里,手术后的张小琐和桂子先后醒来。   但桂子没有做声,因为从病房的角落里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一个是张小琐 的,另一个声音发自闻讯赴来的爷爷之口。   桂子忍住疼痛,将两个人的对话完整的默记下来:   “我好像认识你,你就是几年前找我鉴定铜剑的人,你是桂子的爷爷?” 张小琐显然认出了桂子的爷爷。   “正是。张所长记性不错。你还在惦记着那把剑?”桂爷爷冷冷地说。   “当初你为什么要以重金贿赂我,让我说这剑是假的。你知道这是我鉴定生 涯中的一个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我只想让桂子老老实实做生意,而不让她去发什么意外之财。”桂爷爷说。   “可你伤害了一个无辜的老人。伤害了他对祖传之物的感情。你自己也看得 出来,那是一把价值不菲的宝剑。至少有上千年的历史。”   “你不是也改写了那把古剑的历史吗?为什么还要问我为什么?道理其实是 一样的。我们都是为了利益。”   “怎么说呢?”   “你说那剑是真的,我只能给你一万元的鉴定费。你说它是假的,我却给你 三万。那时你正需要一笔钱来开办养老院。我于是成全了你。再说那也不一是他 的祖传,也许他只是个二流的收藏家。他也不年轻了,却连自己的眼光也信不 了。”   “你说都是为了利益。你这样做有什么利益可图?”   “我的利益就是不让一颗年轻的心被利欲所熏。桂子并不知道,那把剑的价 值应是那存单的十倍。”   “可你并没有阻止住她的欲望,反而使她的心地变得更加丑恶。”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桂子做错了什么吗?”   “她嘴上说的是仁义道德,内心却比毒蛇还毒。你是她爷爷,她的行为你一 点也无觉察?”   “请你明说吧。”   “她一边说要报答崔老的恩情,一边却用下流的巫术在诅咒他的性命。”张 小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伤口一阵剧痛使得他不得不停下来。   “我不信。你简直是血口喷人!”   桂爷爷举着拐杖走到另一张病床前。   桂子早已受不了张小琐的一番舌剑。   于是病房的另一角有了另一番对话。   张小琐知道一个是桂子,一个是桂子的爷爷。   “爷爷,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陷我于懊悔之中。如果我知道那是把古剑, 物超所值,这些年我会过得更快乐。也不致于要想尽办法去报一剑之仇。说真的, 我懊悔给了崔爷爷那样一笔存款,我要卖掉多少衣服才能赚得呀。而且他竟拿走 了剑鞘,要知道宝剑离鞘,再好的宝剑也无了无主之物,而无异于一块废铁了。”   “金钱对你就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它可以让我成就梦想。”   “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的梦想就是黄金铺地,就像这满地的桂花一样。然后我就用这些钱去开 办个敬老院。”这时一阵风起,窗外桂花落满一地。   “办敬老院?我的孙女啊,你爷爷竟没看出来,你的心地竟有这么高尚。” 桂爷爷的双眼紧紧盯着桂子,好像她们才刚刚认识的一样。   “如果赚钱是高尚的行为,那么开办敬老院是最高尚的了。”   “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崔爷爷从我这里走时应该有十多万,连同他自己的积蓄不下二十万,最终 的流向都在张小琐的老年公寓里了。”   “啊——”张小琐感觉到他的胸口,被谁又狠狠地刺了一剑,猛然涌起一阵 莫名的疼痛。   一个月之后,张小琐的夕阳美公寓收费大大降低。   不知道这是否与他的剑伤有关。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