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寻找陈小强   文/叶耳   一   暑假快要过完时,父亲告诉德小,你不能继续上学了。父亲的话是一把沉睡 了很久的老虎钳,醒了。闪着寒光。夹在德小的耳朵里,耳朵就疼。钳在德小的 脚上,脚就痛。碰哪儿哪儿就来了脾气。德小一脚把洗澡的木盆踢了个底朝天。 大声喊道,我就要上,我就要上。父亲顺手就抽了德小一个耳光,非常干净。干 净得像空气,像阳光。在干净的力气里,父亲的手又丑又脏:宽、厚、黑、短。 德小的脸上就有了力气的写真,那是父亲的手工写真。德小满腔热情的火就被点 燃了,烧了起来,很浓。很烈。从心里浮了上来,像一条鲫鱼从水里浮了上来, 还吐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泡。一一得一,二二得四,三三得九,很快就旋成一 团,五去二进一,散开了又聚拢,就成了一团难以完成的圈套,套住了德小的脸, 脸就鼓了起来。涌了上来。和委屈一样长,和委屈一样重。父亲的声音是个不识 时务的刽子手:村子里哪个不是只读完小学的,你要读初中,去喊学校的老师来 啊,来收买我这几根老骨头啊。   德小恨起了父亲,这个虚张声势的老头;德小恨起了客里山,这个贫穷落后 的山旮旯;德小恨起了这个夏天的阳光,它们自以为是地照耀在他的脸上,他不 知道该怎么样去形容这个夏天。客里山的阳光落满德小的家乡,欢天喜地爬到他 家门口的梧桐树上。这个夏天,他才十二岁,刚念完小学。还是个孩子。德小渴 望读上初中。可是……他觉得父亲是个实足的无赖。是生活的叛徒。德小咬牙切 齿地看着父亲。父亲看上去一点脾气也没有。还很神气的样子说道:不读书有什 么关系,你以后跟我学种地,还会饿死你吗?德小很生气地反驳了一句,我不种 地。   你不种地就不要在家里吃老本,你滚出去。父亲总是爱这样伤脑筋地瓮声瓮 气。他口是心非的声调听起来像鸡飞了,狗跳了。   德小就想起了一个人来。那个人叫陈小强。   陈小强在一家少儿报刊上看到德小的地址,然后就给德小写信。在信里他们 无边无际地谈了很多。德小生日的时候,陈小强还和他的姐姐寄了几十块钱。说 这些钱是他的压岁钱。叫德小收下,去买自己喜欢的书。陈小强还在信里说,如 果你有什么困难,就对我说,我会帮你的。并且说以后就做他最好的一个好朋友, 像亲兄弟一样,假期还可以去广西找他玩。当父亲的话开始让德小觉得无比的伤 心时,德小就想到了他的好朋友陈小强。   陈小强成了德小唯一的方向。德小在心里开始一点一点向陈小强靠拢了。德 小甚至天真地想,要是陈小强喜欢他,他就留在陈小强家里,跟他一块儿读书。 陈小强曾经在信里跟德小这么交心过:如果家里实在困难,就来我家上学吧。这 些话现在听来是多么不切合实际,但感动了德小整个少年的记忆。德小想只要找 到陈小强,也许还能读书。   好。你给我钱,我马上就离开这个家。德小出乎意料的语气让父亲打了一个 寒噤。有点不知所措。父亲的精悍像他目光的水脉平静深远。他的目光是从门缝 里挤出来的,刺在德小的身上。   哎哟,果真长翅膀了,想飞了。一分钱你也别妄想了,你有能耐就滚出去试 试。   就这样,德小决定去寻找陈小强。   二   陈小强:广西武宣县二塘新街路49号。   三   父亲和母亲还沉睡在客里山抒情的呼吸里时,德小已经背着他那个黄书包出 发了。这个旧得发病的黄书包,是父亲串村走巷的功劳,是他以过分成熟的男高 音换来的。父亲在这种美声里通常扮演了民间走唱者,他唱的不是艺术,是低俗 的生活。用客里山多嘴女人毫不客气的话说,这老头也怪可怜的,这么老了还要 到处收废品收鹅毛鸭毛鸡毛烂铜烂铁烂胶鞋等等。他走一路喊一程,收鹅毛鸭毛 鸡毛咯!烂铜烂铁烂胶鞋咯!满世界都是他的叫嚷声,还有与他合奏的狗急跳墙 声,鸡飞蛋打声。又硬又糙,又软又细,此起彼伏。洋溢出一种男性退化后期的 雄性功能气魄。   就是在这种难能可贵的气氛里,父亲拾获到了这个即将被主人遗弃的黄书包。 他用他长满厚厚的茧子的手递给德小,哪,你的新书包。即将遗弃的黄书包又回 到了生活当中,和德小的生活有了冥顽不化的关系,这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关系, 比命运要远,比生活要近。这是一种理想的关系吗?这样的问题铺开来想,是复 杂的,却有了莫名其妙的伤感,伤感里还有一点点甜味。   书包里装了陈小强写给德小的信和他寄来的照片。还有德小从父亲和母亲的 口袋里偷来的三十一块钱,用劣质的塑料袋装了满满的一小袋落花生。德小无比 惬意地把嘴合成一个O字型,然后又通过无比惬意的风把O字型吹远,就有了好听 的口哨从O字型里飘出来:呼 呼呼 呼呼呼呼。家里的母鸡总在这个时候和德小 的音乐激情满怀,把脖子拉得很直,然后就前赴后继地清晰起来:搞搞搞家搞! 搞搞搞家搞!这只母鸡好像对德小非常不满,用疑问的眼光拉直脖子看着德小。 德小狠狠地盯了鸡一眼,鸡敏感地退了一步,刚要叫。德小就顺势给了它一脚。 鸡马上展开它的翅膀,连跳带飞地逃奔而去。却不忘了用它的嗓子一再重复地告 诉它的伙伴和主人:搞搞搞家搞!搞搞搞家搞!仿佛在说有人在家里败家搞场哩。   天大亮时,德小已经到了镇上的车站,镇上没有到衡阳的班车。德小就坐车 到了县城,到了县城才坐上去衡阳的班车。可是德小没有买票,身上的钱不够了, 德小要用它来买火车票的。德小还要去衡阳火车站坐火车的,如果买不到火车票 就去不了广西,也去不了柳州,去不了柳州就到不了二塘。德小也知道到了柳州 也不一定有钱买票到二塘,但德小想,只要到了那里,肯定会有办法的,但办法 是什么呢?德小不知道。   售票员是个女的,她抬高了眼光在车厢里扫视,用她职业的眼光检验着每一 个人。她的眼睛非常清亮,像客里山的泉水流了出来,流向宽阔平坦的远方,很 块就流到了德小的身上,德小的身上就有了凉意。德小的眼睛就有了黑夜的迹象, 怕人。女人手里还拿着包子,她温柔的嘴巴来回地咀嚼着,像熟悉包子的味道一 样很快就熟悉了德小。女人走了过来,脸上的笑荡了开来,还很舒缓。女人问: 你买票了吗?德小捂着书包大声地撒谎说,买了。女人说,买到哪里?拿票出来 验一下。德小翻来覆去地捣鼓着手里的书包,说,到衡阳。再说,车票找不到了。 女人的眼光亮了,很快又暗淡了。像层层叠叠的雾把德小罩住了。德小的心跳马 上找到了节奏,朝无数个方向加快速度,往上拱。女人说,下去补一张车票上来。 德小没动。女人又说,小朋友,请下去补一张车票上来,听到了吗?德小还是原 地没动,但整颗心已经风起云涌了,在四处走动。女人下去了。很快又上来了, 还上来了一个衣袖里缠着红布的男人。女人把手指向了德小,男人就顺着女人的 手走向了德小。   德小的心跳比原先跳得更快了。男人的手落在了德小的肩上,德小的心被触 电一样,猛跳了一下。男人很有礼貌地说,小孩,去衡阳吗?德小点点头。男人 又很礼貌地说,下去买一张票。德小看了男人一眼,看到了红布上的三个字:治 安员。德小很快就低下了头。德小小声地说,我不买。我没有钱买票。男人就笑 了起来说,没有钱是不允许坐车的。这是规定。德小的心里有一样东西在四分五 裂地咬他,是什么东西呢?看到了男人的一张脸那么清晰,很快又恍惚了,暧昧 了。德小的手移到了书包里,德小保证不是他的手在抖,是书包它自己在抖,也 许是书包里的书在抖。德小的手无意之中碰到了一个小东西,是参加《少先队员》 函授学习颁发的小记者证。我不是还有一个小记者证吗?德小开始在书包里掏他 的那个证件。很块就掏到了,德小掏了出来,递给了这位男人。男人一边看一边 在读:《少先队员》小记者证。哦,你还是个记者呀!记者也是要买票的。德小 急了,德小说,国家不是有规定的吗,人民记者在特殊情况下是可以优先对待的。 这时,车上的人都哄地笑了。那位售票的女人也笑了。男人的嘴一直张着。也在 笑。德小灵机一动,就编了一个谎。德小说他是跟小记者团的同学们出来采访学 习的,走掉了,找不到他们了,没有钱回家,可是他要回家。说完,德小假装伤 心的样子,哭了。这时那位女人也走了过来,就问德小,是真的吗?德小把头埋 得很低,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嗯字。那位女人说,你对我们讲清楚了,我们是可 以帮助你的。这个问题并不那么棘手,却有了让人感动的成分。   四   德小终于到了衡阳了。这是德小第一次见到了最大的城市。它们是那么的开 阔。到处是人,到处是灯,到处是车。原来这就是大城市呀,这么多的路,这么 多的人和灯,醒着,亮着。到达衡阳时已经是晚上了,夜色的衡阳真是美啊。德 小的心里有了滚烫的水在翻腾,冒着热气扶摇直上,从他的嘴里鼻子里眼睛里冒 了出来,冒出了水,也是热的。德小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是在逃离,被这里的灯红 酒绿所吸引。德小还从未见过这么高的楼这么亮的灯。终于见到了,说不清是激 动人心,还是忧心如焚。它们彼此毫无关联,毫无关联那就不想它了。德小只想 告诉大豆,告诉小康,他见到了真正的大城市了!见到了,这一次不是吹牛了。 可是他们不在他身边,德小只能对自己说,德小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城市多 么美啊。德小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用的是客里山的方言。没人能听得懂。   不知不觉,德小就走到了火车站的大门口。德小想,既然来了,就走出去看 看。看看这里的夜景看看这繁花似锦的街道。德小背着那个灰旧的黄书包,非常 重要地异想天开地走在了衡阳的美丽之夜里。他花了一元钱买了五个包子。这包 子也真好吃啊。一边吃一边看,不知不觉就走得远了。火车站一眼也望不见了。 这时,德小看到前面有一个书刊亭,就跑过去翻一些少儿杂志看,也不知道自己 为何这么热爱看书,也许是因为书里有他想知道的东西吧。德小一边翻看着这些 画册和图书一边小声地读出了声音。翻得久了,老板就不高兴了,说你要看就买 一本去看。不要在这里翻看啊。   走出了书报亭,德小想,还是回火车站买票吧。就在德小走到离火车站不远 的一家店子时,从小巷里走出来了几个人,一把把他拉住了。其中一个人问德小, 你是从邵阳来的吗?德小说是的。哦,是小老乡啊。我们找了你很久了。德小奇 怪地问,你们找我干什么呀?那几个人说,你跟我们来就知道了。于是德小被他 们几个人连拉带拽地带到了一个偏静的黑巷子里才停了下来。   那几个人说:好了,我们告诉你,小把戏,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给我们几个 大哥哥买烟抽。   德小说,我没有钱。   没有钱,你不老实是不是。   有一个高个子从身上亮出了一把小刀,在黑暗里银光闪闪,把德小闪怕了。 德小的腿开始抖擞了起来。心噗噗地跳得好快啊,几乎就要掉了下来了。德小在 想,他们会杀了我吗?这个严峻的问题把德小越推越远,远得看不见家乡一草一 木,一人一物,它们此刻在哪里?这个问题一下子复杂了起来,在黑暗里提醒了 他,这里已经是别人的故乡了,它不是你想象单纯的地方,是一个问题滋长的城 市人口群。刀子在黑夜里捡不回德小的勇敢,德小捡到的是一个破碎的碗,碗里 盛满了他爱喝的豆汁,它们是那么好喝,它们是那么烫,德小很响地喝了一口就 热泪盈眶了。就哭了起来,那几个人说,不许哭,你再哭就把你的嘴也捂上。德 小就马上停止了哭声。泣不成声的盯着这几个人。他们开始大胆地搜德小的身。 把德小的衣服口全都翻遍了。就是没有翻到,又命令德小把鞋脱下来,德小把鞋 脱了,他们把德小的袜子也脱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一无所获。他们最后把目 光落在了德小的书包上,问这里面是什么,德小说是一些书和花生。他们就把德 小的书包解开来,翻来覆去地找,那些花生就滚了一地。他们还是没有找到什么? 就骂人,他妈的,你怎么身上一分钱都不带。德小说我没有钱带。好,你把这些 落花生留下来,把书和书包拿走。你向前走十步,不许回头看,小心我们宰了你。 德小害怕地点点头,拿着书包快步地向前跑,哪里还敢回头,一直往灯火通明的 路上走去,往衡阳火车站走去。往人多的地方走去。德小一直在心里有惊无恐地 想,要是刚才他们翻开我的书本那就惨了。我三十元钱就在一本小学语文课本里 哩。   五   坐在德小对面的是一个叫陈建平的中专生,他在株洲下车。德小是在上车不 到十分钟就与他熟悉了。因为他戴一副眼镜。德小小时候对戴眼镜的人特别好感。 在德小看来,戴眼镜的人都是读大学的料。他不仅是个有知识的人。还是个善良 随和的人。能理解你的心里装下的秘密。德小曾经不至一次地幻想自己的眼睛也 快点近视,戴一副厚厚的眼镜,显得很有知识。德小在家里就经常从抽屉里翻出 父亲的老花镜出来戴,父母亲总是又气又好笑地对德小虎视眈眈。尤其是父亲, 出口就是粗暴的话,个狗日的,败家子。父亲的话总是把事态提高到了严重的一 面,其实德小就不过是想戴副眼镜而已。有你那么的气急败坏吗?德小想。   陈建平为德小出走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他以一个成年人的口气提到了德小 的父母亲。这时,德小才感觉到了他们离他太远了。如果让他走路回去,他是永 远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了。那遍地的稻禾梗,那高一戳矮一戳的稻禾梗,像泥泞一 样像云雾一样密不可分地覆盖了德小。戳痒了德小的脚。那些在雨雾中袅绕的炊 烟,暧昧而又恍惚。它们和着一些大人和小孩的叫喊声滋润了十分暗淡的光线。 光线很快就清澈了,就亮相了。它们只能被无边无际的万物消化,被无边无际的 遥远消化。它们总是向着漫无边际的远处飘荡。像今夜的火车,睡眼惺松。德小 本来只不过是想赌气,也想证明给他们看,他能靠自己的能力出远门了,能靠自 己的能力圆梦自己。德小想得是很简单,可是却做得让他们复杂了起来。德小能 想象到他们的焦虑和不安。他们肯定在家里急坏了。他们不只是急更多的是恨。 咬牙切齿的恨。   陈建平说,你家里有电话吗?我帮你打过去。德小摇了摇头。德小说,我们 那里没有电话,连电也没有发呢。陈建平说你一个人在路上要小心,我留一个电 话号码给你,你到了广西给我打个电话。在路上遇到了困难就给我打个电话。陈 建平留了他们学校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给了德小。   到株洲时,德小趴在桌上睡着了。陈建平没有叫醒德小,就下了车。但在桌 子上给德小留了两个大大的面包。德小捧着面包,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火车的节奏是那么的动听。德小一下子就喜欢了这种漂泊的声音,像音乐在 德小少年的内心是多么的神奇。风驰电掣般行驶在德小的梦幻的想象里。甚至德 小天真地想,就这样坐在火车上一直开下去。无边无际。多好。   六   德小是在第三天抵达柳州火车站。   到达柳州的时候是在早晨,德小问了列车员,到二塘要去汽车站坐长途汽车。 德小走出了火车站,开始打听汽车站,他在一个卖面粉的摊子里停了下来,看到 了那有三个手指头宽的粉条,很想尝一碗。德小这么一想,口水就淌了出来,不 由自主地就走了进去。德小问多少钱一碗。卖粉条的说,三块钱。德小把手往口 袋里一翻,还剩四块钱。还可以留一块钱下来。德小坐了下来,很快一碗热气腾 腾的粉条就端在了他的面前。德小抓起筷子就啃起来,好久没有吃这么热腾腾的 东西了,他太想吃了太爱吃了。德小不可救药地狼吞虎咽起来。吃得他热泪盈眶。 德小的鼻子很酸,鼻涕也酸。   眼花缭乱的柳州啊,我终于来了!   吃完粉条,付了钱,德小问了老板汽车站的路,才离开了小摊子,东寻西找 好不容易找到了汽车站,到了汽车站的售票处,德小才知道已经没有钱买票了。 身上只剩下一块钱了,怎么办呢?德小还想用从家乡来的那种办法,可是没有用。 德小把小记者证递进去就被里面的递出来了。问。买票呀,你拿这个干嘛呢?德 小说没有钱了。没有钱就不能买票。该怎么办呢?难道就卡在这里吗?谁叫你一 个人逞能跑出来?这下好了。要是到了这里给前功尽弃了,那如何是好?要是找 不到了陈小强,也回不去了。这里离家更远了。德小害怕起来了。伤心和屈辱涌 了上来,眼泪夺眶而出。   一位戴眼镜的阿姨拿眼睛在看德小。一边看一边在吃着荔枝。过了一会,她 朝德小走了过来。阿姨看着德小。德小想笑一下,但动了一下脸,却哭了出来, 眼泪汹涌澎湃。阿姨拿出她的纸巾给德小擦去眼泪,还给德小荔枝吃。问德小, 孩子,你怎么哭了?德小就把他的遭遇讲给了她听。阿姨听了,觉得不可思议。 德小把陈小强写给他的那封信也给她看了。阿姨总是露出好看的笑容。她把德小 带到了买票窗口给德小买了一张到二塘镇的车票。很快阿姨也上车走了。   长途班车在宽敞的柏油马路上驰骋。两边都是高高的白杨树。树身上还涂了 一层白色。在速度里多么和颜悦色。这个时候德小才开始清醒到,这是往二塘的 路啊,很快就要见到陈小强了。他会欢迎德小吗?他能一眼就认出德小来吗?他 能帮德小想办法读书吗?德小还特别嘱咐了服务员,到了二塘叫他一声。   德小的心里有一双翅膀在扑腾,它想飞出来。   七   到二塘新街的时候是下午了。下了车,就是二塘新街。德小从书包里把信拿 了出来,还有陈小强的照片。德小开始寻找陈小强了。德小挨着门牌号一个一个 地找。新街18号、新街19号、新街20……….德小找到了48号以后,就找不到了 49号了。德小想,怎么会呢?德小又从48号重新找起,还是找不到49号。德小想, 坏了,是不是没有49号啊。德小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番,连50号、51号、52号、 53号一直都有啊。德小想一定有的,要不,陈小强怎么能够收到他的信呢?德小 又继续地寻找。就在德小懊恼不已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49号了。原来它就在德 小眼前啊。德小一抬头就看见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德小灰暗的心里一下子就亮了,沉甸甸的心一下子就轻飘飘了,松了宽了平静了。 好像又回到了家一样。   德小才发现,这是一家小商店。商店里坐着一个女人。德小想这不会是小强 的妈妈吧。他走近了商店。那位女人用广西话问德小:买什么?德小说,不买东 西,我是来找小强的。那女人说,陈小强是谁?德小说陈小强就住这里的,我是 他的朋友。那位阿姨听完德小的话后,笑得很广西。说这里没有这个人啊。你找 错了吧。德小急了,就把陈小强的信递了上去,德小说,这是他写给我的信,留 的就是这个地址。阿姨看了信封留的地址确实是留的她们的地址。可她大声地用 方言夹半熟的普通话说,没有这个人啊?   没有这个人,不会吧。难道我被他骗了吗?可是他为何要骗我呢?那么他每 次是怎么收到我的信的呢?这个人肯定跟他们家里有关系,要么是他换了名字。 也许算不准,德小说,可能是他换了笔名跟我通信吧。你们看看他的照片。她又 看了一眼德小递过的照片,还是摇了摇头,我们家里就没有男孩,就一个女儿。 一听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在德小刚刚蔚蓝的天空无情地闪了一电,很响也很震 颤。德小一下子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该怎么办?德小为这个问题感到绝望,眼 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汪了开来,一颗一颗滴了下来。   商店的男主人也从里面房间出来了,问出了什么事情?德小又把刚才的话重 复了一遍。男主人接过信来边翻看边问德小是哪里人。德小说是湖南的,刚从湖 南来的。男主人可能比女主人要聪明一点,可能看出了什么,安慰德小不要着急, 他帮德小打听这个人。他们家里确实只有一个女儿,没有男的,等她女儿放学回 来他们问问她。把德小先安排进了他们的家。   他们的女儿叫陈兰花,今年上初中了。陈兰花回来后告诉了德小陈小强是她 们班上的同学,他和他的家人都去桂林旅游去了。德小写给他的信都是她转给的。 她说,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先住在我家里吧。等他回来了,我再带你见他。德小 感激地点点头。   晚餐很丰盛。陈兰花的家人为德小这位远方的客人宰杀了一只很大的母鸡, 买了很多的肉和鱼,还有其他很多德小叫不出名字的菜,好像过年一样。但那个 晚上德小吃得特别的少,他不想在别人的家里表露出自己的乡土气息。这里不是 乡下,他要表现得城市一点。别让他们看不起乡下的人。再说,这又不是陈小强 的家里。德小只好强烈地用他的口水悄悄地填补着开阔的胃。德小发现他就是一 个委屈的胃。他的自尊心是那么的壮观,那么地珍贵,舍不得让人碰着,让人挨 着。德小其实是怕啊,怕被人捅破了,是要流血的。   在住下来的那个晚上,德小在陈兰花的书房里看到了陈兰花一叠厚厚的信笺 纸上写着他的名字,德小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写给他的信,只开了一个头。可是 这些字是如此熟悉,是陈小强的字。德小又找出来陈兰花平时写下来的读书笔记 来对,这些字不都是陈小强的吗?难道……德小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心 里激动了,惊讶了,矛盾了。陈兰花为何要这么做呢?她为何要骗我呢?   你为何要骗我呢?你就是陈小强。   陈兰花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给难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你为何不敢告诉我你叫陈兰花?你是个女孩?   你……   德小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话从心里浮了出来,浮动在德小和陈兰花的房间里。 房间里是那么安静,安静得让德小委屈和难过。   我怕你知道我是个女孩后不跟我来往。   我怕我们以后不能透明地交流。   我。我只想与你保持一份非常纯洁的友谊。   当德小当着陈兰花的面说出她就是陈小强时,陈兰花没有说话,眼眶里早已 禽满了泪水。当陈兰花说出这些话来时,德小却控制不住地哭了。德小的泪水顺 着陈兰花的眼泪流了下来,流在了脸上,流进了各自的心里。   陈兰花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来。德小的心里却又有了温暖 闪亮的香甜。德小在心里说,我不怪你了!   后来的几天里,陈兰花家里的人对德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还谈到了德小的 读书问题。显然他们也知道了她的女儿就是陈小强了。   他们很想留德小在二塘上学,但他们家里也是非常的不容易,送陈兰花一个 人上学也非常的不容易了。在城里什么东西都要出钱去买,他们也是靠做一点小 生意维持这个家庭。他们虽然住在城镇上,但他们和德小父母亲的身份是一样的, 都是农民。如果他们家里很富有,肯定留德小下来。   德小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是那么的烫。是暖心的。   八   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德小就提出要回家了。德小知道留得再久也终究是要走 的,何况他是真的想家了。单枪匹马地跑了出来,家里人一定担心坏了。德小觉 得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如果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好在一路上遇到 了那么多的好人,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不过,想想这一次经历的生活,让德 小感受很深。德小终于体味到生活里还是有许多善良的人们。他们在德小少年的 旅程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记忆。   德小走的时候,陈兰花的妈妈给他买了一条崭新的裤子,一块毛戎绒的纯棉 的洗脸布,还有一个喝水的杯子,牙膏牙刷,还有路上带给德小吃的零食。装满 了德小那个黄色的书包。这些东西第一次让德小闻到了城市的气息,她是高贵而 平和的。陈兰花的爸爸给了德小回去的车费。还给了德小买书的钱。德小手里捏 着这些钱,像捏着自己奔波的前程。   在德小走出他们家门口时,陈兰花的爸爸又从皮包里抽出二十元钱给德小。 说,孩子,路上买点东西吃,别饿着了自己。德小不禁心头一热,眼中涌出了泪。   陈兰花一直把德小送到二塘车站,在路上,陈兰花问德小,你吃过冰淇淋吗? 德小见过冰淇淋,听说特别好吃,但从来没有吃过。德小摇了摇头。到了车站, 车还没来,陈兰花叫德小等着,她先去一下。就在陈兰花离开时,车来了。德小 赶紧上了车,车只停了一会儿,就准备开走了。陈兰花一路小跑了过来,朝德小 摇了摇手。可是车已经加速了。德小看到了陈兰花手里有两根闪亮的冰淇淋在摇 晃。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