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freedns.us)(xys-reader.org)◇◇   石榴树和大黄狗   五福   故事发生在七十年代初一家市民小院。   说起奶奶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我就直想流口水,提起叔叔喂养的那条大黄 狗,我就直想流眼泪。   不知是谁何时种下那棵长在奶奶家院子里的石榴树,我来到奶奶家的时候它 就在那里。每年开春的时候,石榴树便忙碌起来,它先是脱去身上冬季的暗灰, 然后披上它迎春的棕红,等刷新完自己的全身上下,绿绿的嫩芽茂遍了它的指尖, 胳脯,还有腋下。小小的幼芽在春风中慢慢变大,这时奶奶就会说:“石榴树要 开花喽。”“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解的问。奶奶说;“看那,叶子已长满, 花也该开了。”可不,没几天绿叶中挤出来了小小的白色花蕊,像冬天的雪花落 在了松树叶的缝缝里。“开花了,开花了”我拍着手惊喜地叫起来,踮起脚跟伸 长了脖子扬起脸数着一朵,两朵,三朵。。。叔叔的大黄狗听到了叫喊声欢快地 摇着尾巴窜过来凑热闹,我数到左边它跟到左边,数到右边它跟到右边,长长的 尾巴拍打着我的双腿。树顶端的花花实在是数不着,我忙跑去屋里搬凳子,大黄 狗也跟着跑里跑外,“大黄,别跟着瞎闹,”我一边往凳子上爬一边对它说。我 站在凳子上数我的石榴花,大黄它四脚立地挺着胸脯望着我,它那自信的目光仿 佛在对我说:别数啦,下来吧,石榴开花啦,该我上岗啦。   叔叔的这条大黄狗比那时的我小不了几岁,我刚来奶奶家那会儿对着它张口 一个“狗”闭口一个“狗”的叫它,叔叔听了很不高兴说:“它有名,叫大黄。” 我赶紧改口:“大黄狗。”“把后边那个字去掉!”叔叔真的生气啦。“狗就是 狗吗”我心里嘟囔着。婶子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凑到我的耳边告述我:“你叔叔 似它为子,疼着哪,大黄刚抱回家像小猫咪一样大,是你叔叔精心喂养它,还不 许喂它剩饭,哪有不喂剩饭的狗。”显然婶子对叔叔溺爱狗的态度有点不满。奶 奶接过来说:“大黄对你叔叔也疼着哪,他知道你叔叔哪天上中班,哪天上夜班, 护送你叔叔上下班,大黄通人性着呢。”叔叔高兴听到别人夸他的“宠物”,指 着自己那只受过伤的脚说:“我伤脚那会儿还是大黄给家里报的信。”说完就去 逗他的大黄,大黄像撒野似的和他玩耍。看叔叔玩狗的样子像个孩子,尽管他已 经做爸爸了。我问:“叔叔,大黄是怎么知道的?”叔叔仰面朝天的躺在那儿用 手支撑着大黄气喘吁吁的说:“去问你婶子吧。”婶子把刚刚哄睡的小堂弟放进 小车里一边摇晃着一边讲给我:“一天夜里,大黄去接你叔叔下中班,去了好一 阵不见你叔叔回来,大黄先跑回家来不停的用爪子 抓门 ,我不知出了什么事 , 忙去开门,大黄直冲我叫,那叫声很特别,叫完就掉头往回跑,我就紧跟在它后 面,它边跑边回头看看我,把我带到了医院的急诊室,原来你叔叔的脚被机器砸 伤了。”听完婶子的话,我向大黄望去,心想:它真不是条简单的“狗。”   眼看着石榴花开的一天比一天多,整棵的石榴树像披上的了毛茸茸的羊皮袄, 我问奶奶:“怎么还不结石榴呀?”奶奶给石榴树浇着水对我说:“等石榴花变 红了,花瓣脱落了,石榴就会从花心里长出来,等着吧。”石榴花在变红的过程 中散发出特别诱人的香味,邻居们常常在晚饭后围坐在石榴树下陶醉在这芳香里。 石榴花的芳香能飘到几里外,图谋不轨者想接近我们家的石榴树那是难上加难, 大黄只要听到陌生的脚步声要经过我们家院子,它会拚命的叫,比狼嚎还可怕, 无论什么样的小偷都会被它吓跑。很多邻里以外的陌生人不敢从我奶奶家门前经 过,尽管奶奶家门前的这条道是连接两条街的必经之路,大黄害得他们常常要绕 道而行。大黄的威风远近闻名,近邻爱它,远邻怕它,它日夜守护着左邻右舍, 顶得上七八个保安警察。有大黄在,奶奶和邻居的家门用不着上锁,有大黄在, 奶奶的石榴树就不会减产。   一场一场的春雨染红了石榴花。清早起来,推开房门,首先闯进眼前的是火 红的石榴花,我跑向石榴树下,欣赏它的花,她不像牡丹花那样雍容,没有菊花 那样张扬,也不像海棠花那样娇贵,她有她的气质:质朴,高贵而又典雅。石榴 花在她那质,高,雅的风度里存留几日后便开始了她的“产子”工程。正像奶奶 说得那样,花瓣脱落了,就会长出石榴。随着春风的摇动,片片的花瓣从石榴树 上落下,再是一股股强劲的风把落下的花瓣吹散,分了家的花瓣们躲在了墙角旮 旯。我蹲下去检起花瓣捧在手里:“多好看的花呀。”大黄它爬在地上懒洋洋的 看着我,也许它也在为花瓣分家伤心,此时的它不像往日那样欢实,走过来紧贴 着我蹲下,嗅嗅我手中的花瓣,用它那哀伤的眼神看看我,好像是说:别伤心啦, 你不是想吃石榴吗?   石榴花的花心变成了棵棵的小樱桃,只是在她的头顶端有一小口,像一只只 小小的喇叭,喇叭里有几根毛茸茸的胡须。奶奶说:“石榴从这喇叭口里吸入阳 光和水分来喂养它肚子里的娃娃。”“那,娃娃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好奇的 问。奶奶接着说:“等她的肚皮鼓大了,娃娃就落地啦。”我想起了曾经问母亲 的话:“妈妈我是怎么来你家的?”妈妈说:“你是从树上摘下的。”我明明知 道这是妈妈的一句玩笑话,可此时的我却怀疑自己真的曾经是这棵树上的娃娃。   经过了一个夏季,石榴的肚皮个个鼓大,“可以吃石榴了吧?”我着急的问 奶奶,奶奶说:“还得等,等到她的肚皮开了口。”等,等,我的小堂弟都会开 口叫妈了,石榴怎还不开口。一天我趁家人没注意,偷偷摘下一只圆圆的石榴, 把它藏在我的袖子里,溜到奶奶家的屋山头,蹲在那里用牙齿刨石榴皮就吃,一 口下去又苦又涩,石榴的肚皮里露出了一堆像橘子核一样的小籽,我不知该怎样 处理这个我偷来的不能吃的石榴,后悔不该把它摘下。大黄像似发现了敌情,窜 到我的面前,用它那不友好的眼神盯着我:这要是别人家干的,准被它把后脚跟 给咬下来了。打那以后我没敢再动偷窃之心,乖乖的等着石榴们开口。   石榴开口的时候也是最招贼的时候,我家大黄加强了它保护石榴的责任,没 日没夜的守护在石榴树下。难以数清的红红圆圆的大石榴坠弯了树枝,个个像产 房里代产的孕妇,扭动着肚皮艰难的开着骨缝。奶奶有个规矩,待石榴彻底张开 了口,才须摘下来吃。一天夜里,我们都在熟睡,忽听到大黄嚎着向远处追跑去。 “有小偷”叔叔说着打开了门,我紧跟着来到院子里,看到大黄嘴里叼着一只鞋 跑回来,它的眉心处还流着血。叔叔心疼得抹着大黄的额头对我说:“是用猎枪 打的。”我求叔叔:“让大黄到屋里过夜吧。” 我和叔叔早已忘记了石榴树的 存在,拉着大黄往屋里去,大黄怎么也不肯,它还是趴到了石榴树下。叔叔在大 黄的额头上用了些药水,那天整个后半夜我们的房门是敞开着的,生怕有贼再次 袭击我们的大黄。   秋高气爽的季节是石榴成熟的时候,看那,我们家的石榴个个张开了嘴巴, 露出了密密麻麻像红宝石一样的牙。在奶奶的一声“开摘”下,全家人围着石榴 树忙开啦,大黄忘记了它的伤痛兴高采烈的串游在石榴树下。每当这时奶奶会把 左邻右舍叫到家里吃石榴,我们围在桌子旁开始品尝这胜利果实。硕大的石榴拿 在手里沉甸甸的,在它的开口处轻轻一掰石榴就分家了,红彤彤亮晶晶的石榴籽 个个粒大饱满,不小心掉下一粒在地上,它会弹跳几下,末了它还要打一个滚。 吃它在嘴里那才叫一个甜,落口还带那么一点点的酸。大伙只顾吃石榴忘记了说 话,我看看大家,每个人的嘴角滴出了石榴汁,像一条条粉红色的虫子往外爬。 我的眼光掠向了站在门口的大黄,只见它四脚直立,高昂着头挺着胸脯无比自豪 地望着大家,好像在说:吃吧,吃吧,我的功劳可是大大的。   久 盼的石榴吃进了肚子里 ,个个脸上挂起了满意的微笑,便开始议起了石 榴的好处,这个说石榴的营养最丰富,还助消化。那个说小伙吃了会长个,姑娘 吃了会变美。这个说奶奶家的石榴是上等的品种,那个说这要在过去只有皇宫里 人才能吃得到,人人像似做了回皇上。奶奶更是自得地说;“来年再来我们家做 皇上。”说完她开始盘算着明年的石榴:“明年春上多剪剪枝,兴许接的还要 多。”   等到石榴树上的最后一只石榴下了肚,院子里刮起了秋风,几阵狂风过后, 石榴树上的叶子不见了,剩下了光秃秃的石榴树,像往常一样,石榴树退掉了它 的棕红,穿上了它过冬的暗灰。我和大黄站在树前为失去眼前的美景而惋惜,只 好向石榴树说声:明年再会。   大黄完成了它的任务,放心得去玩了。后来一件不幸的事发生了。有一天大 黄一整天没进家,然后是两天,三天也不见它的的影子,全家人慌乱了,分头去 找。找遍了大街小巷,找遍了沟沟壕壕,就是不见我们的大黄。一时间全家人像 掉进了冰窖,没有了欢笑。叔叔更是茶饭不思,他哭了,他蹲在大黄爬过的石榴 树下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是谁这么狠心,准是那帮贼,我要找他们去”叔叔掐 灭烟,拾起墙根那只曾被大黄叼回家的鞋,挨家挨户的问见过谁穿这样的鞋子吗。 寻找大黄的下落没有一点进展,我们给自己得出了结论:大黄被人暗害。我每每 听到了远处的巷子里卖狗肉的叫卖声,我的心就疼痛不已。。。   自从没了大黄,奶奶家院子里的石榴树像失去了相依为命的老伴,来年春天 的花开得少多了,不等石榴成熟就不见果了,再往后连花也懒得开了。后来,奶 奶去世了,叔叔被打成了右派全家被下放到农村,房子也充了公。那棵石榴树的 最后命运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freedns.us)(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