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理发师和艺术家   王十月   周五是个理发师。他的技术很全面,会做流行的发型,也会一些传统理发技 艺,修面、刮胡子、掏耳朵,样样都能拿得起。周五并不喜欢理发这门手艺,他 梦想着去做点别的,做点什么呢?他不知道除了理发之外,他还能做点什么。做 他这一行的,有时并不是完全靠手艺吃饭的,近些年来,师傅的长相越来越显得 重要。比如他工作的这家发廊,就是靓女和靓仔们的天下。周五很能感受到这种 压力。   我昨晚又做梦了。周五边给胖子剪发边说。   胖子是个艺术家,在蛇街有个画室。周五去他的画室去玩过,看过艺术家的 画。艺术家的画很怪,很恐怖,画的都是一些血淋淋的东西。艺术家在画,周五 站在一边看了一会。艺术家扭过头问周五,你觉得怎么样?周五不安地说,看了 心里有一种想呕的感觉,会做噩梦的。胖艺术家说,这就对了,你说得很内行。 你也可以当艺术家了。   艺术家微闭着眼。在剪发之前,他已经被洗头妹夏依拍打得混身舒泰,这会 儿,他把头交给了周五。周五问还是理平头?艺术家“唔”了一声,再也懒得多 说一个字。   自从看了你的画以后,我就开始做梦。周五对艺术家说。   艺术家又唔了一声。   名叫夏依的洗头妹,双手沾满了泡沫,在一个瘦子头上揉:你总是装神弄鬼 的。   瘦子是胖子艺术家的朋友,据说是个作家。也住在蛇街写小说。夏依就在电 视里见过瘦子作家。夏依觉得作家怪可怜的,电视上说,这里生活了一群作家, 他们是饿肚子作家。生活都成问题了,干嘛不好好去打工呢,这年头,只要肯去 做工,是不至于挨饿的。夏依没有问瘦作家,她怕伤了作家的自尊心。而周五不 一样,周五对这里的作家也很尊重。   哟!你的手轻点。瘦子不悦地说。夏依不再说话,专心给瘦子洗头。   周五也默了声,给艺术家剪平头。艺术家的头形很古怪,头顶上生了三个圆 包,周五要照顾到那三个圆包的形状,还要将头剪得很平,的确要花一些心思, 艺术家也不太配合,在夏依给他洗头时,精神得不行,到了周五给他剪平头时, 倒是打起了呼噜。   很古怪的梦。我梦见我成了一个艺术家。周五笑笑说。   艺术家又唔了一声。嘴角的肌肉分明牵动了一下,他是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周五还是想找人说话,可是夏依这时不再理会他,和那瘦作家说上了话。这 让周五很是苦恼。十天前,他收了工,去艺术家那里看了一会儿画,他感觉有些 累,就回来睡了。那天他睡得早,睡着了,就做了梦,梦见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 上蹿过,就混身动弹不得了,他猛地就灵醒过来,脑子里水一样明净,他想动弹, 可是混身没有一丁点的力气,他想喊,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   周五,你是在绣花么。艺术家从睡梦中睁开了眼,抹了一把从嘴角流出来的 口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周五又推了几剪子。   艺术家从镜子里打量着周五一眼,又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头,闭上眼继续轻轻 地打着呼噜。周五不再胡思乱想,给艺术家剪头,电剪刀像割草机一样在艺术家 的头上推过,头发纷纷倒伏,艺术家发型渐渐地平整了起来。   胡子要刮的么?周五问。   艺术家在镜中看了看他的发型,又拿手摸了一把下颔,说那就刮一下吧。   周五拿一过把软毛刷子,在肥皂上刷了几刷子,又将刷子在胖子的发际和嘴 唇周围都涂了一遍,打开一柄锋利的小刀,一手轻轻摁着艺术家的额头,拿刀的 手指翘成一朵兰花。锋利的剃刀没入了白色的泡沫中,随着周五的手指轻轻下滑, 后面显出一片精光的空地。   在给艺术家刮胡子时遇到了一点麻烦,他的嘴唇上方长了个痦子,周五在刮 那痦子时分外的小心,他想起了多年前学徒时,第一次给人刮脸,那人的脸上是 长了一个米粒大的肉痣的,周五没有留心,一刀下去,把那肉痣刮破了,那人顿 时尖叫了起来,后来是师傅对顾客说了很多的好话,又免了理发费,那人才捂着 嘴离去。那次的教训是深刻的,后来周五给人刮脸时总是格外的小心,然而周五 每次给长有肉痣的人刮胡子时,心里总是会闪过帮顾客把脸上的那肉痣一刀剃去 的冲动,当然周五是不会这样做的,不这样做,却并不表示他不这样想,越是不 这样做,他越爱这样想。周五先将艺术家那颗痦子周围的胡子清理干净了,左手 拇指摁住痦子边上的皮肉,右手的刀子轻轻地在痦子周围作业。艺术家紧张地提 醒着周五小心他嘴边的痦子。周五的嘴里“嗯嗯”地应着,心里却又升起了帮他 把痦子剃去的冲动。   刀子离开了那颗痦子。   还好,周五想,他还是战胜了自己,没有一刀剃掉艺术家脸上的痦子,他总 是害怕着有一天他会管不住自己。周五手中的剃刀滑到了艺术家的脖子上,他用 手摁了一下艺术家的下巴,艺术家就仰起了头,脖子里有很多肉,粗大的喉节在 上下滑动。周五的刀子在空中停了一下,另个一个更加让他不安的念头在心里闪 过。如果手中的刀子在胖子的喉节上切下去,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样想时, 周五仿佛闻到了血的腥味,甜丝丝的。周五被他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猛地灵 醒了过来,刚才他的灵魂是出窍了,他像是做了一场梦。   周五出了一身的汗,去洗头的地方放了水,搓了一把脸,胳膊还是酸酸地。 周五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心情,这一次,他很快就给艺术家刮完了下颔上的胡 子。   2   凌晨二点,夏依还没有回来。夏依一般是不会在外面过夜的,自从那个叫刘 梅的洗头妹晚上跟客人走了再没有回来后,夏依就再也没有在外面过夜了。   夏依住在周五的隔壁,租屋间只隔了一块夹板,夏依回来后总是会故意弄出 很大的声响,哗哗地放水,周五知道夏依在洗澡,夏依每天回来都要洗澡,无论 冬夏。夏依洗澡的时间都特别长。周五不明白,就那么一个身子,洗来洗去,天 天都洗,有什么好洗的呢?周五在冬天十天半月才洗一次澡,夏天倒是天天洗, 但最多也就三五分钟完事。   洗什么呢?白花花的身子!   一度,周五认为自己是喜欢上了夏依,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怎 么会喜欢上夏依呢?然而每天晚上,他听到夏依回家才睡得着。每当夏依那边开 始放水,他听着哗哗的水声,思维就开始迷糊了起来,他总是在夏依弄出的水声 中浮想联翩,仿佛身处故乡的乡下,深夜了,外面下着雨,细雨打在树叶上,像 一曲悠扬的音乐……夏依洗起来没完没了,白花花的身子。   凌晨二点了,夏依还没有回来,这是比较少见的。周五开始为夏依担忧起来, 害怕她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一个女孩子,也怪不容易的。这样一想,周五居然 就紧张了起来,又开始了胡思乱想,想夏依跟着客人去开房,想夏依和客人调情, 再想客人最后举起了一片锋利的……剃刀……见鬼,怎么会是剃刀?!然而就在 这时,周五听见了有敲门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像一只啄木鸟啄木头。   周五感到有些害怕,不敢去开门,深更半夜的,什么人会来敲门呢?然而敲 门声响得很坚韧。周五轻手轻脚挪到门后,隔着门的猫眼朝外瞄,什么都没有瞄 到,背后的毫毛日地就竖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像一只啄木鸟啄木头。   这一次周五终于听清楚了,不是在敲他这边的门,是有人在敲夏依的门。周 五长嘘了一口气,依旧将眼紧紧地贴在猫眼后面,看见了一个/黑衣人。   咚咚咚,咚咚咚!像一只啄木鸟在啄木头,坚韧的声音有着稳定的节奏。   周五正想打开门,告诉那个敲门人夏依没有回来。然而这时周五看见了,黑 衣人的右手在敲门,左手被在身后,手里攥着一个东西,黑暗中泛着蓝光。   剃须刀!   周五骇得差点尖叫了起来。然而这时夏依的门却开了,周五听见夏依的声音, 夏依说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话。   周五猛地开了门,冲着夏依喊,小心,他的手中有刀。   黑衣人盯着周五,眼里浮起了怜悯的光。   原来是你。周五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原来敲门的是艺术家。艺术家的左手 中分明拿着的是一枝玫瑰。艺术家盯着周五,周五有点开始讨厌这艺术家了,他 的目光中那种悲悯的东西让人很不舒服,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的目光。夏 依也冲周五冷笑了一声,将艺术家迎进了屋。   夏依什么时候回来的呢?这让周五十二分的不解。艺术家手中分明是一把剃 须刀。   周五退回家中,关好了门,支楞起耳朵,将耳朵贴在了房间的隔板上,他希 望能听到一些从夏依的房间里传过来的有用的信息,然而他什么也没有捕捉到。 夏依的房间里居然沉入了死一样的沉寂。周五躺在床上,他觉得内心很烦躁不安, 他想举起手敲一敲隔板,然而他发现他的手没有了一丝力气,他想动一下,却动 弹不得,他想喊,可是嗓子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喊不出一丁点儿的声 音。   3   我昨天晚上听见敲门声了。   周五又在给一个艺术家推平头。   你的头发长得真快。周五说。   可不,像草一样,几天就要割一次。真想理个光头。   你的头型,理光头不适合。周五说。   你也是艺术家。艺术家说。   周五听了,很是平淡。很久都没有去看过艺术家的画了。自从看了艺术家的 画之后,周五就爱做梦,还遇上了迷老鼠。他觉得,这艺术家是太古怪了。上次, 他明明是看见艺术家晚上来敲夏依的门,还拿了花。第二天,周五去看艺术家作 画,艺术家画了一个人,像被剥了皮一样,身上的肉和血管清晰可见。周五不敢 再看。周五问艺术家,什么时候和夏依好上的。艺术家说,什么,我和夏依好上。 周五说,你昨晚不是去找夏依么?艺术家说,你肯定是看错人了。周五离开艺术 家的画室,听见艺术家在说,笑画,我会去打一只鸡?……周五手上的电剪像割 草机一样吱吱吱地在胖子的头发中推来推去。后面留下一片平整的空地。   周五看一眼夏依,他觉得夏依很可怜,人家根本没有把你当人,人家把你当 成了鸡。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老五,我说了,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讨厌这样的 眼神。夏依突然有些歇斯底里地冲周五吼了起来。   周五说,我怎么啦,我的眼神怎么啦?   总之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以为你是谁?你管那么宽干嘛?   周五说,我是为你好。晚上早点回来,近来深圳的治安坏得很。周五将艺术 家的头扶正了,左右瞄了一瞄,又开始吱吱吱地剪发。   夏依不屑地说,你是有毛病吧,这么晚了不睡,你在等什么呢?   周五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慌乱地低下了头:我睡不着,我不是有意的。   周五说完用心地给艺术家剪头。周五三下五除二给艺术家剪完了头,拿毛刷 刷干净了艺术家脸上身上的头发屑,说,好了,你看看怎么样。   艺术家说还要刮胡子呢。   周五说,今天不刮行么?   艺术家说,你怎么啦?有心思?你这是恋爱了,我会看相的,你瞒不过我的 眼神。   周五在艺术家的脸上刷肥皂水时,心里就莫明的慌张,胳膊酸酸的提不上劲。 周五害怕给人刮胡子,刮胡子时他总爱走神,爱胡思乱想。周五在艺术家的脸上 嘴上胡乱地刮了几刀,说,好啦!   艺术家说,你这是刮胡子呢还是砍草呢?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刮干净一 点嘛。还有这儿,艺术家指着他的下颔,这里也有。   周五觉得艺术家的声音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他在想,艺术家手中的那把剃刀 怎么可能变成了玫瑰呢?   想什么呢小伙子,你用心一点,这可是刮脸,你这样心不在焉,刀子在人的 脸上晃来晃去的,会死人的。艺术家说。   周五的思绪被艺术家往回拉了一把,他定下神来给艺术家刮胡子,把艺术家 的脸上刮得精光一片。艺术家主动将头仰了起来,喉节上下滚动了一下。周五在 艺术家的喉节上方刷上了肥皂水。   剃刀。玫瑰。黑衣人。艺术家。周五想。   刮胡子时不要胡思乱想。周五又想。   那么夏依昨晚和艺术家在干嘛呢?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呢?明明是他,为何却 不敢承认?周五还想。   不要胡思乱想,周五掐了自己一把。   思绪如潮水,一浪接一浪。   可是,那个敲门的人,我明明看得真切的,我又胡思乱想了……   你在想什么呢周五。艺术家说。   周五用指轻轻地抚摸着艺术家的喉节上方,抹出一层细细的乌灰色的泡沫。 周五慢条斯理地说,我在想,如果在这里切一刀会怎么样。   他看见艺术家的眼里,又闪过了那悲悯的眼神。   4   在顾客的脖子上切一刀的念头第三次在周五的脑海里闪过时,周五就知道他 完了,他努力想摆脱这个妖魔,然而这个念头却越来越强烈。   当这个念头第十次在他的脑子里闪过时,周五闻到了一缕血的腥味,周五觉 得这淡淡的腥味里隐藏着一个无形的诅咒。他努力地想用自己的理智去战胜这个 妖魔,然而周五发现他失败了,理智的阵地在节节溃败,他快要崩溃了。那个妖 魔出现的越来越频繁,周五看不见他,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这更加让周五感到 绝望。特别是当他给顾客刮胡子时,妖魔就会悄然出现,用阴沉的,不容抗拒而 又充满诱惑的声音说:   切下去!周五!只要一刀,就什么都解决了。   不!我不能这样。他与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深圳城里的人一贯是瞧不起你们这些捞仔的。你以为 你染了头发就成为城里人了吗?切下去吧!   可是这也不能成为我切他一刀的理由。   别废话了,你这个废物,你看那个货,将手伸到了夏依的裙子里。对,不要 紧张,咬紧牙,看准了,一刀切下去,切呀。你这个废物,切下去吧。   不……!!   周五突然尖叫了一声,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痛哭了起来。周五的尖叫把 理发店里的小妹和顾客都吓得跳了起来。他们都用惊恐的目光盯着周五。   你没事吧。夏依关心地问。   你怎么啦?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有什么心事你说出来,我们大家想办法。 另一个叫朱红的洗头妹说。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顾客劝他。   周五跑到冲水的地方,将头浸在了凉水里。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抹了一把 脸,说,不好意思,没什么。继续给顾客刮完了胡子。   然而周五的这种抵抗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软弱。周五的世界里就总是飘浮着 一股淡淡的血腥。周五陷入了痛苦之中,切一刀的念头像一株狗尾草一样在他的 脑子里疯长。周五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失控。   好小子,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他都听见那个声音在说。周五突然感觉到这 声音很熟悉。   5   周五回到租屋之后,倒头就睡。这一次他的手中握了一柄剃刀。   来吧,来吧。我等着你。   周五睡在床上,眼却是半睁半合,他在等着那只可恶的艺术家的出现。时间 像被冰冻了一样,一分一秒都走得无比艰难。周五感觉到眼皮发沉,他在太阳穴 上抹了一点清凉油。   就在今晚,一定要把这一切都作个了断。周五想。   然而,他究竟在等什么呢。周五并不清楚,他只是觉得,那个试图控制他的 神秘力量,今晚一定会露面的。   然而,它并没有出现,或者它是出现了,但是它躲在一个阴暗的地方,在等 候着一个最佳时机出现。周五清楚,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它的眼中。敌暗 我明,这场较量一开始,周五就占了下风,周五明白这一点,然而他别无选择。 他一定要等到它的出现。夏依还没有回来,她跟一个客人出去了,那个客人总是 来找夏依,听说那个人想包下夏依,别胡思乱想,聚中精神周五。周五提醒着自 己。他又在太阳穴上抹了一次清凉油,清凉油在他的经络里四处游走,他的眼睛 被刺激得睁不开。   咚咚咚,咚咚咚!像一只啄木鸟在啄木头。   又是找夏依的。周五想,都凌晨了还没来。   咚咚咚,咚咚咚!像一只啄木鸟在啄木头。   夏依还没有回来,你敲也是白敲的,周五想对那人吼一嗓子,然而他懒得去 吼,他在等那神秘力量的出现。   咚咚咚,咚咚咚!像一只啄木鸟在啄木头。声音单调而坚韧。   这一次周五听清了是在敲他的门。周五将剃刀攥在手中,打开门。门一开, 他又看见了那个艺术家。   夏依没有回来,你不用等了。周五用身子堵在门口说。   夏依?我不找夏依,我找的是你,周五。艺术家说。   你找我?这么晚了。   艺术家说,我们搞艺术的都是夜猫子。我们进去慢慢谈吧。   周五就将艺术家让进了屋。艺术家顺手关上了门,这时周五紧紧地攥了一下 手中的剃刀。   你太紧张了周五,艺术家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说,把你的剃刀收起来吧。 艺术家的眼里那种悲悯越来越浓。   周五听话地将剃刀放在了床上。   你坐下来。艺术家指着床说。   周五就坐了下来。   艺术家又笑了笑,艺术家说,你没有听出我的声音来吗?   周五就出了一身冷汗,他伸手去抢那把剃刀,然而剃刀已在艺术家的手中。 艺术家用剃刀修着他的指甲,将指甲修得齐齐整整。周五一言不发地看着艺术家 修完全了他的指甲,将剃刀扔给了周五。周五将剃刀握紧了,他的手背上的青筋 开始一根根胀起来。他的额头开始冒汗,背上却感觉到凉风飕飕。   你是……?我听出来了,我听出来了。周五激动地说:那么,我们今夜就作 个了断吧。周五这样说时,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了断?艺术家说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艺术家说,我们怎么个了断法?   周五说,你总是纠缠着我,我再也受不了你的纠缠了,我们必需作出一个了 断,要么是你死在剃刀下,要么是我死在剃刀下。   艺术家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艺术家说,善恶只在一念间,你动手吧。艺术 家说着在椅子上仰了起来,摸着他的喉节,顺着喉节缓缓上移,手指在下颔最软 的地方停了下来:你来吧,在这里切一刀。   周五举起了刀,疑惑地盯着艺术家。他犹豫了片刻,就举起了手中的刀,刀 光一闪,就在艺术家的脖子上切了下去。周五感觉刀子像是切在一团棉花上面, 就在他一愣神间,他看见艺术家又咧开了嘴。艺术家说你再来一刀试试,你以为 你能杀死我吗?你杀不死我的,没有人能够杀得死我。   周五疑惑地看着艺术家,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剃刀,剃刀在昏黄的小屋里闪烁 着幽蓝的光辉,他又看了看艺术家的脖子,艺术家再一次用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他 的喉节上方,说,你再切一刀吧。   艺术家的挑衅激怒了周五,他举起剃刀毫不犹豫就切了下去,一刀下去之后 周五紧接着切下了第二刀,第三刀……第十刀……周五一口气在艺术家的脖子上 切了十几刀。然而艺术家还是那样面不改色地笑着,周五的刀子每一次都像是切 在棉花上一样。周五惊恐地后退了几步,问艺术家是人还是鬼。   艺术家咯咯一笑,说,我非人也非鬼,是人又是鬼。   艺术家说完这话,支起耳朵听了一下,说,夏依回来了。你是否有兴趣当一 次英雄。   周五的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他像一团稀泥一样软在了床上。他听见艺术家 关上了门,又敲开了夏依的门,这一次,他听见夏依说你半夜三更又要干嘛。艺 术家咯咯咯地一笑,说我要干什么你还不明白吗?周五听见了夏依的尖叫声,然 而夏依的尖叫声渐渐转变成了呻吟……   白花花的身子……你这个杂种。周五喊,然而他并没有喊出声音来。   6   周五觉得夏依看他的眼神与平日里不一样了,夏依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一种水 汪汪的东西。没有活干时,周五坐在沙发上发呆,夏依就偎了过来,将她柔软的 身子紧挨着周五。   洗头妹朱红说,你们两个终于搞到一起了,我早就说过你们两个迟早会搞到 一起的,除非周五有毛病。   周五将身子朝一边挪了挪,和夏依拉开了一点距离。   夏依愣了一下,笑了笑,站了起来,和朱红坐在一起,咬着耳朵唧唧咕咕和 朱红说着一些什么,还不是地瞟一眼周五。朱红就浪笑了起来,两个女人在一起 疯着。看见有客人进来,才停止了疯闹。   进来两个客人,一个留着长头发和胡子,一个脸很干净。于是朱红开始给长 头发洗头,夏依给另一个洗头。周五继续发呆。艺术家,为何杀不死?真是怪事!   周五,又在发什么呆呢。朱红说,没想到你……嘻嘻嘻!客人要理发啦。   周五睨了朱红一眼。给那个长头发的客人理发。   先生,你也是艺术家吧。周五说,理什么头?   狗屁艺术家,这年头哪里有真正的艺术家,剃个光头。   周五说,你的样子像个艺术家,这么好的头发留起来不容易,剃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刮光头,这些胡子也刮掉。   先生可要想好了,这头发胡子……   都刮了吧。刮光了,从此就省心了。   剃刀握在手中,周五就想起了艺术家。他定了定神,剃刀像一条蛇一样爬进 了顾客的浓黑的头发丛中,一刀,二刀,三刀,黑发纷纷落下,头中间就刮出了 一片空地。   我也能成艺术家吗?周五突然问。   不知道。顾客摇了摇头。闭上眼不再说话。周五手起刀落,不一会功夫,顾 客的头就变得光溜溜的了。   真要剃胡子么。周五又问,这胡子太漂亮了,剃了真是可惜了。   都剃了吧。剃了心里就干净了。   顾客这样说时,周五猛地觉得这人的声音、语气是那么的耳熟。   艺术家。你变成现在这样子,我还是认得出来的,你是艺术家。周五说。   顾客叹了口气,说,就算是艺术家吧。   果然是艺术家。周五想,拿刀的手开始抖了起来。   如果在这里切一刀。周五将顾客的头朝后摁住,露出脖子,顾客吞了口口水, 尖尖的喉节就上下滚动了一下。周五的手指在顾客喉节上轻轻地抚摸着,慢慢移 到了喉节的上方。   如果在这里切上一刀。周五又说。   顾客呵呵一笑,如果切上一刀,一了百了,倒也干净。   顾客并没有感觉到危险正在朝他靠近。他的淡定让周五更加的疑惑了,他几 乎是坚信了顾客就是艺术家的变身。他听见顾客笑嘻嘻地在说,小伙子,你就给 我来一刀吧。来一刀。就这里。卟,一刀下去。   周五举起了手中的剃刀,他迎着光,眯着眼看着剃刀的刀锋。周五想,我就 不相信,我这一刀切不断你的喉管。周五举起刀就顾客的喉节切了下去。   周五听见了一声尖叫。   你要干嘛!   剃刀停在空中。   你不是让我切一刀吗。周五一只手还掐着顾客的脖子。顾客跳了起来,落荒 而逃。   7   下班时,夏依对周五说她不加班,也不出去。   周五说,那好。   夏依说,我想……你陪我走走。   周五看着夏依,他的目光和夏依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将目光闪向了一边。 他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白天他差一点就在顾客的脖子上下刀子了,这一 刀切下去后果可想而知,想到这里周五就后怕不已。周五无力地说,我感到很有 些累,改天吧。   夏依指着周五说,周五,这可是你说的。   周五回到租屋,洗了个澡,用凉水将自己淋了个够。周五赤条条地躺在床上。 剃刀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了,周五开始兴奋了起 来。他知道它就要出现了,它出现之前,总是会伴以血腥的。   你出来吧,你不用躲起来,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周五说。   果然他听见一个声音说,好吧。那我也不用和你捉迷藏了。   接着周五看见了艺术家。   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周五将剃刀再一次握在了手中,翻身坐起来。   咯咯咯,我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艺术家说。   周五用剃刀指着艺术家,神情紧张。   放下这玩艺吧,它是杀不了我的。艺术家说,你昨天已经试过了,今天你还 想试试吗?我想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周五冷笑着,你纠缠着我,你让我痛苦,就算你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没有什么好谈的。周五说着挥起刀就朝艺术家划了过去,然 而他的刀子落空了,艺术家看着他冷笑:   我说过了,你是杀不死我的。   周五一言不发,挥起手中的剃刀又朝艺术家扑了过去,然而他的刀再一次落 空了。周五疯了似地在房子里乱划一气,可是他明明看见艺术家就在眼前,刀子 划过去时,艺术家却又没了踪影。周五在划出了一百多刀之后,终于瘫软在床上。   艺术家说,起来呀,你起来,你服了吗?不服就再来。   周五这时已绝望了,他真的是绝望了,他知道他是无法杀死它的。一想到杀 不死它,每天都要受着它的折腾,周五就感到无限的悲伤和绝望。周五将手中的 剃刀对准了自己的胳膊,胳膊上的青筋一根根突起,周五举起了手中的剃刀。他 这时真的觉得生不如死。死了死了,一死百了。然而这时事情发生了转机,周五 看见艺术家的眼里露出了惊恐的光。   周五,你要干什么?你想自残吗?   周五说,我杀不了你,难道我割自己一刀还不行吗?周五说着一咬牙,就在 胳膊上割了一刀。周五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知道,痛楚是可以让人清醒的。然 而他这一刀割下去时,却听见黑衣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这一意外的发现像一道 光,划破了无边的黑暗。周五疑惑地盯着艺术家,他发现艺术家的眼里闪烁着惊 恐的光,刚才的那种不可一死的神情却不得存在了。周五于是又在胳膊上划了一 刀。这一次,艺术家终于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周五,你疯了吗?你怎么割起自己来了。你不要命了。   周五哈哈大笑了起来,周五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可恶的东西,周五说着又在 腿上深深地割了一刀,刀锋没入了肌肉之中,周五看见艺术家捂着腿跳了一下, 就倒在了地上。   艺术家说,周五,你快放下手中的刀子,不要再割了,我认输了还不行吗?   周五冷笑着说,认输,哈哈,我好不容易可以出一口恶气了,你说不玩就不 玩了吗?你一声认输就想过去吗。   周五说着,将一条腿伸到床上,他用手摁了一下大腿,手中的剃刀优雅地在 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一道血光闪过,他腿上的一片肉已脱离了身体。周 五看着软在地上浑身冷汗直流的艺术家,周五的眼里闪着恶罪的光,他一点也没 有感觉到刀子割在身体上的痛苦,他的痛苦已被艺术家的痛苦带来的欢乐所淹没。   现在,主动权已全部掌握在了周五的手中,他要慢慢地将这只迷老鼠折腾至 死。   你就等着死吧,我要让你慢慢的死,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周五手中的剃刀一闪,大腿上又是一块肉飞了出去。伤口在他的腿上像盛开 的花朵,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艺术家痛苦的在地上打着滚。周五再一次举 起了刀子,这一次,他在自己的胸脯上来了一刀,他听见了刀锋切入骨头里发出 的吱吱声,但这微弱的声音很快就被艺术家惨不忍睹的哀嚎声淹没了。艺术家的 形象开始模糊了起来,房子也在慢慢地旋转,周五沉浸在艺术家的哀嚎带来的快 感之中,然而艺术家的哀嚎声却不适时宜地停了下来,这主周五感得相当愤怒。   你怎么不叫了?周五疯狂地喊着,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他又在肚子上划了一刀。艺术家的哀嚎声再一次响起。周五这一次没有再停下来, 刀光再次闪过,他又在胸口来了两刀。艺术家已发不出哀嚎声了。周五走过去踢 了艺术家一脚,艺术家没有一点反应,周五于是又在胳膊上来了一刀,他的身上 已被刀子割得遍体鳞伤,成了一个血人。艺术家气息微弱,凄然一笑:   周五,你真是愚不可及,你把我折磨死了,你自己也活不成了。   周五愣了一愣,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他的身子像喝醉了酒一样左右摇 晃,他在身上寻找着下刀的地方,他的目光在身上四处游走,身上到处是血淋淋 的,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了自己的生殖器上。周五凄然一笑,夏依……周五发出了 一声长叹,将手中的剃刀再一次举了起来。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