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举人巷   彭栋   字幕: 1939年正月 山西   1 上午,县城某街区   阴霾的天空,灰褐色的此起彼伏的屋顶,偶尔,有不知谁家的灶烟从光秃的 树干背后升起。烟雾散去,城墙上堞楼尖顶处一柄太阳旗赫然夺目。   一条店铺林立的青石板街,行人寥落,但各家铺子门前却显得非常热闹。一 名画工站在临时搭好的架板上,手指间夹着四五枝画笔熟练地在一户商铺廊檐处 描摹“富贵不断头”的纹饰。在他身下,有给门板刷漆的、挂灯笼的、清扫路面 的,街市中透着一股百废待兴的劲头。   位于街心的市楼肃穆凝重,重檐下的几排铜铃在风中叮噹作响。   2 同上, 卖油糕小摊前   街边支着一个炸油糕的小摊,油锅上方飘着缕缕青烟。摊主端着一笊篱糯米 糕缓缓送入锅内,片刻功夫,焦黄焦黄的糯米糕冒着气泡、毕剥作响着盛入了竹 笸箩里。   两名日本兵牵着一条大狼狗从街道拐角处钻出,两人嘻笑着停在小摊前,叽 哩咕噜了几句日本话,从笸箩里掬了些油糕嘻嘻哈哈地离去。   摊主愣怔了片刻,低声骂道:“狗日的,这日本人里也有二流子。”   身后正挂灯笼的杂货店店主晒笑一声,“你当日本国都是些好人呀,好人能 抬着枪炮打到咱中国来?   已经走出一丈地开外的一名日本兵突然回过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拇指一弹,恰好弹进了油锅里,摊主被溅起的油星烧着了脸,却又忙不迭地将那 物什捞出,嘀咕道:“这是甚玩意?”   两名日本兵大笑着走远。   杂货店店主凑过身来,俯身端详些时,高声道:“嗨!这不是万春楼里窑姐 们的扇坠儿么?”   摊主:“呸,脏了我的油锅。”抬手欲扔,犹豫了一下又揣回衣袋。自语道: “算了,也值几个油糕钱。”   3 同上, 举人巷口   “东顺号”颜料庄掌柜的周廷荣从胡同口走出,在他头顶上方,横着一块深 蓝色的牌匾,上书“举人巷”几个大字。   周掌柜走到自家店铺门前,向架上的画工招呼道:“师傅,先下来暖暖手吧, 天怪冷的。这大正月里,也真难为你们了。”   画工:“就快完了,东家。”   周掌柜叹口气:“这日本太君也是瞎扯淡,兵荒马乱的,哪有买卖可做呀? 城里城外一天价枪响,搞他娘的什么繁荣。”   画工从架子上跳下来,脸冻的通红,说道:“东家,这儿的活好了,我回屋 帮衬帮衬我师哥,您的炕围子画了几成了?”   周掌柜:“怕也有七八成了,你先别急,屋里有热好的牛油茶,喝一碗先暖 暖身子再说。”   画工应诺一声向巷子里走去,周掌柜象是发现了什么,突然向着街市口方向 疾走过去。   4 同上, 街边墙根处   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男孩手里提着铁环惊恐地靠墙站着,一条凶猛的日本大 狼狗将两只前蹄搭在男孩肩膀上,嘴里呼哧呼哧地吐着白汽。旁边聚集了好些人, 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先前的那两个日本兵此时就站在男孩不远处,两人已笑得前仰后合,其中一 人突然打了个唿哨,狼狗顿时掉头窜了回去,两人牵着狗大笑着扬长而去。   男孩依然站在原地,脸色煞白,裤裆处洇湿了老大一片。   5 同上   周掌柜跑到男孩身前,焦急地唤道:“齐齐、齐齐。”又扭头望了一眼已走 远的日本兵,怒冲冲地骂道:“狗日的,连小孩都欺负,早晚挨了枪子。”   齐齐突然撒开周掌柜的手,飞快地往家跑去,周掌柜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铁 环,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走开。   阴霾的天空开始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6 周掌柜家中   两名画工盘坐在土炕上仔细地往墙壁四周绘一组人物图,屋中光线昏暗,但 几件陈设却仍然熠熠夺目——紫檀木架的穿衣镜、雕花的太师椅、彩绘的被阁柜 中央嵌着一块血红的玛瑙。   周掌柜的房客——县小学教员宋定文站在地上出神地观赏着画工们的手艺。 笔势蜿蜒之处,宋老师不禁啧啧称赞道:“这杨八姐游春图,瞅着瞅着我连戏词 都想起来了。”   院里一阵响动,齐齐连跌带撞地从大门口跑了进来,嘴里不住地喊道:“妈、 妈……。”   宋家和周家的女人正在东内屋里拉家常,此刻慌忙从屋内跑出来。   宋妻:“咋地啦,孩子?”   齐齐(上气不接下气地):“日本人的狼狗……咬我。”   周妻:“咬着了没有啊?这日本人真作孽呀。”俯身抚着齐齐的身子,见孩 子摇了摇头,方有些宽心。   宋妻突然把齐齐拉至身前,使劲在孩子背上捶了两下,训斥道:“不让你往 街上跑,你偏不听,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妈怎么活。”话毕,竟抹起了眼泪。   “行了。”周掌柜提着铁环从外头进来,“孩子没事就好,这大正月天,别 哭哭恻恻的。狗日的日本人,坏事做尽了。”   宋老师走上前,给周掌柜点燃烟袋,自己深深叹口气,又吩咐妻子道:“快 带孩子回屋吧,瞧把裤子都尿了。”   7 同上 东内屋中   周掌柜坐在椅子上一锅接一锅地抽着烟袋,宋老师神情黯然地坐在旁边,周 妻端着两盏茶进来,说道:“隔壁王掌柜的今儿中午请咱两家过去,屋里这活儿 眼瞅着又消停不了,你瞧该是咋按排好?”   周掌柜:“好端端的,请甚客,这王掌柜的得什么喜事了吧?”   宋老师:“腊月里他两个儿子不是跑到宁夏了吗,前两天捎回话来,说在那 边已经落了脚,王掌柜一时高兴,邀街坊们过去吃个饭,也算是庆贺一下。”   周掌柜:“哦,走了好啊,听说宁夏那边还没日本人。”欠了欠身,又道: “还有什么街坊呀!这举人巷原先七八户人家,到现在,寡妇的寡妇,孝子的孝 子,也就咱这两个院子里人口还算齐整。我虽说没儿没女,可总也撇不下这份家 业,哪天横了心,一把火烧了这院子,我抗日去。”   周妻:“祖宗,你小声点。”   周掌柜抬头望一眼窗外,只听得树梢处传来阵阵凛冽的风声,细雪漫天飞舞, 喃喃自语道:“今年可够冷清的,城里连个雀儿都快见不着了。”   8 周家隔壁 天成熙布庄掌柜的王承起家中   八仙桌四周分坐着王掌柜、宋定文、王家的房客老郭父子俩。桌上摆满了酒 菜,铜火锅的炉膛里木炭烧得正旺。   王家、宋家、周家的女人们唠着家常在里屋忙活。   王掌柜给客人斟好酒,朝里屋吆喝一声,“二虎他妈,把我那留声机打开。” 一会儿,里屋悠悠地传出晋剧《空城计》中诸葛亮的唱腔来:   卧龙岗曾修炼   刘先主三顾茅庐我才下山   头一功搏望坡用火烧散   第二功在北河又用水淹   第三功火烧了新野小县   南屏山借东风火烧战船   那一仗火攻计叫敌丧胆   ……   王掌柜吱溜抿了一口酒道:“这须生还得是丁果仙的地道,《空城计》、 《日月图》,我听一回心里美一回。”   宋老师:“我们东家也爱听这段,可惜今天来不了,要不还能跟您一块票上 几句。”   王掌柜:“这周廷荣也是,而今国不国、家不家的,他还有心思画什么炕围 子。”话毕,提起酒壶给众人添酒,见宋老师的盅还满着,诧异道:“宋老师, 往日可是有些量的,今天是咋地啦?”   宋老师将杯中酒缓缓洒在地上,接过酒壶自己倒满,凄然道:“今天是我娘 周年忌日,去年齐齐妈小产,正月十八我娘进城侍候翠兰月子,快到城门口时正 遇上日本人攻城,唉……。”宋老师深深叹口气,“整一年了,活不见人,死不 见尸,就这样没了。”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人们半晌无话,老郭仰脖掫了一口酒道:“清 理街市那天我也去了,城墙缺口处,护城河的河沟里,到处都是尸首,个个血污 着脸,哪还能分清谁是谁。501团史殿杰营长的一条腿都炸飞了,手里的大刀片 子还愣是掰不下来,惨呐!”   老郭的儿子来宝在一旁捅了捅父亲道:“爹,吃饭呢,又说那些做甚?”   宋老师也忙举起了筷子,招呼众人道:“行了,不提了,菜都要凉了。这年 月,吃顿好的可不容易哩。”   人们纷纷欠身举箸,气氛恢复如初。屋外,鹅毛大雪纷扬而下,天地间白茫 茫一片,一只黄狗蜷缩在窝边瞅着头顶的天空发呆,偌大个院子只见齐齐一个人 挥舞着枯树枝在雪地里玩耍,地上留下一串串细碎的脚印。   9 夜晚,宋老师家中   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宋老师将一个油纸包缓缓打开,纸包里是一柄乌黑的 手榴弹,下衬一块红布,上书“劳军有功、以器相赠、留身自卫、严防不测”几 行大字,落款:“501团、抗敌指挥部”。   宋老师捏着手榴弹凝神端详良久。身边的三屉桌上端放着母亲的牌位,几样 点心供在牌位前。宋老师注视牌位些时,又望一眼熟睡的妻儿,低低叹口气,将 手榴弹重新包好锁回抽屉内,吹熄了灯。   10 数天后,清晨,街市   街面上积雪已融化,天空异常晴朗,商铺门前的红灯笼上覆着薄薄一层雪, 在初春的阳光下透着丝丝清冷的光。   街道显得很冷清,袖手的老者、无精打采的店铺伙计、一名货郎挑着担子少 气没力地喊道:“针头线脑、篦梳刀剪的卖……。”与货郎相距不远处,两名街 工将一个冻僵的乞丐抬到平板车上,乞丐身上裹着一张破席,两只赤脚突兀地露 在外头。   11 同上, 举人巷口   日军驻城司令部翻译田连举坐一辆人力车在举人巷口停下,田四十上下的年 纪,穿戴打扮得油光水滑,脚上一双锃亮的日本高筒军靴尤其惹人注目。田连举 走到周掌柜家的垂花门楼下,探身朝里望了望,迈着方步高声喊道:“周掌柜、 周掌柜。”   12 王掌柜家中   王承起、宋定文、老郭父子俩盘坐在火炕上,王妻挟着个陶罐一勺一勺地往 人们水杯里添红糖,宋老师等人纷纷欠身谦让着。   王掌柜抽了一口旱烟道:“俗话说‘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说的就是这河 套地区,银川地面上,听说做的也都是红火买卖。”   王妻接过话岔道:“校场巷运来家的二小子也在银川,前儿回来接家小,说 虎子哥俩在一家客栈里做店员,二虎还管了银柜哩。”   老郭:“学了文化就是不一样些,来宝今年也十六了,大字识不得几个,平 日里跟着我泥瓦匠也做,棚匠也做,去年清理街市那几日,死人也背过。”   王掌柜:“今儿邀你老哥来正是为了来宝的事。虎子兄弟俩这回算是在银川 落稳了脚,我寻思让来宝也过去,眼下兵荒马乱的,出去学做生意是句娇情话, 谋条生路倒是正经。你要是舍得,就让虎子妈跟运来家二小子说一声,过些日子 搭伙过去。”   老郭(感激的):“东家太拿我老汉当个人物了,我谢都来不及,有啥舍不 得的,来宝他娘走的早,这些年全凭大伙帮衬,屋里屋外,拿他当自家孩子待, 虽说是个没娘的娃,倒也没让他受过委屈。有朝一日,黄土底下,我携他娘一块 谢谢各位。”话毕,抬起袖口揩了揩眼角。   宋老师:“别的忙帮不上,教书识字、拔拉个算盘我倒是拿手,如今校堂里 的课也不多,来宝平日里没啥事就多过我屋里坐坐。”   来宝坐在炕沿处憨厚地应了一声,黝黑的脸上满是恭敬。   13 同上 周掌柜家中   田连举翘腿坐在太师椅上,端起盖碗款款地品着茶,周掌柜坐在桌子另一侧, 闷声不响地抽着烟袋。   田连举一边吹着茶叶沫一边缓缓说道:“而今卫立煌的中央军撤了,阎长官 的部队也逃到了黄河边,共产党又躲在山沟沟里,眼瞅着成不了什么气候。眼下 的局势明摆着,谁轻谁重,周掌柜自己应该能掂量得见。”   周掌柜冷笑了一声,依旧默不作声地抽着烟袋。   田连举:“这商会会长可是个要职,川岸太君的意思是要找个有名望的人来 做。咱县里抢着闹着要当的人可不少啊,皇军还都瞧不上哩。”   周妻提着茶壶进来,轻手轻脚地续好水,瞥了一眼二人的脸色,打圆场道: “连举兄弟可别嫌我们当家的态度冷,这年月,一会儿国军,一会儿皇军,一会 儿牺盟会,一会儿宪兵队。我们虽说寡儿少女,可也想过几年消停日子,哪边的 人来了都不相帮的。”   田连举抬起眼皮瞄了周妻一眼,笑说道:“嫂子这话可不实诚,当年501团 的抗敌指挥部就设在你这院里,你们东屋的宋老师不是还给朱团长当过几天文书 吗?”   周掌柜一阵咳嗽,周妻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田连举放声大笑道:“不要紧、 不要紧,我顺口说说而已,再说皇军也是王道之师,既往不咎的。只要周掌柜肯 合作,没什么不好通融的。”   周掌柜:“照你的意思,就没别的路好走?”   田连举:“我的老哥唉,说句实在话,现而今维持会、警备部、皇协军里还 不都是咱中国人。我一个吃粮当差的,也不是逼你给日本人办事。大丈夫相机而 动,旁人都能别过这个弯来,你守的是哪门子的忠?”   周掌柜猛然站起身:“他连举兄弟,我周廷荣也是五十往外的人了,这些年 甚样的事没经过?他日本人照脸掴了两巴掌还逼咱装出笑来,这下贱模样我做不 来。你回去告诉你的日本太君,他想拿谁就拿谁,我周家的大门给他敞着。”话 毕,往外挥了挥手。   田连举尴尬地站起身,朝周拱拱手道:“不愧是平遥商界的头面人物,周掌 柜有气派,兄弟是个蝇苟之辈,唐突、唐突。”掉头拂袖而去。   14 举人巷内   阴冷的巷道内宋老师一行三人从王掌柜院中走出,与田连举正好打了个照面, 田向众人拱手施礼,不小心脚底打滑,拌了个趔趄。狼狈地钻出巷口。   周掌柜缓步走到宋老师等人近前,老郭关切地上前问道:“这料子鬼遛到咱 巷子里来,打的什么坏主意。”   周掌柜:“日本人要我当商会会长,老子不巴结他。”   四人不约而同地凝视着巷口方向,个个肃杀着脸,神情中略带一丝忐忑,空 气顿时显得十分宁静,隐隐有风过树梢的声音,一些雪屑从门楼处纷扬坠落。   王家院内蓦地传出一段晋剧《三关点帅》的唱腔来,咿咿呀呀的调子在空中 经久回荡:   胡茄吹战马嘶刀光剑影   弦月暗残星隐夜梦难成   忆青史如长河激流翻滚   他争霸我称雄时世难平   肖天佐布疑阵   边关上扰纷纷   辽邦虎狼狠   河山遭蹂躏   ……   15 数天后,清晨,县城景   阳光晴好,碧空如洗,斑驳的古城墙下衰草丛生。战争留下的痕迹依然清晰 可辨——倾圮的屋墙、焦黑的树干、民房院门前贴着象征有家人亡故的浅蓝色对 联。   城中的街面上门庭冷落,偶尔有一两个搽油敷粉的窑姐经过,神情懒怠。   街道拐角处,一个变戏法的高声吆喝道:“爹娘生我三兄弟,大哥河南开封 府,二哥四川广德州,小弟不听爹娘话,流落江湖走天涯……。”路上行人寥落, 变戏法的摊前许久无人问津。   16 同上,日军宪兵队门口   两名囚犯奄奄一息地绑在门前的柱子上,身上、头上满是伤痕和血迹。一队 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从宪兵部列队走出,田连举和一名日军军官并排走在队伍后面。 途经两名囚犯身边时,田连举不由得停下脚步,手里衬了块手帕探了探两人的鼻 息,之后惋惜地摇头离开。   17 上午,周掌柜院内   来宝挟着个算盘从宋老师屋内走出,同周掌柜正好碰了个照面,憨厚地叫了 一声“叔”。   周掌柜:“来宝,这三回头的‘二相公挑水’练的咋样了。”   来宝:“前儿才教过,打的还不够熟哩。”话毕,有些害羞地快步走出院门。   周掌柜走到宋老师近前,呡了一口手中的茶壶道:“这孩子,挑副担,扛个 活可是把好手,写写划划,拔拉个算盘倒真难为他了。”   宋老师:“孩子心眼太实,打小又没念过书,老大不小了学点文化也够他受 的,这几天急得我连口疮都起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正欲各自回屋,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18 同上,王掌柜院内   一队日本兵分列在院子东西两侧,田连举和领头的日军军官站在房檐下,来 宝被两名日本兵反押着胳膊,不停地高声骂着。老郭拽着儿子的衣襟,哀求道: “田翻译,您就给添两句好话,求他们放了孩子,我老汉可就这么一个儿啊。”   周掌柜和宋老师从外面跑了进来。   田连举(不耐烦地):“您老咋就不开窍呢,皇军抓的是壮丁,又不是要他 的命,普洞据点里的炮楼子甚时候修好了,甚时候就把人给放了。不要紧的。”   周掌柜:“连举兄弟,抓壮丁也不用这么荷枪实弹的?你对我姓周的有成见, 直接冲我来好了。放了来宝,我跟你上普洞修炮楼子去。”   田连举笑道:“周掌柜的太抬举我了,我一个奴才能做得了日本人的主?您 当这炮楼是我要修?这大帽子真能扣死我。再说日本人要的是壮丁,您这身子骨 怕咱这位军佐还瞧不上哩。”   王掌柜走上近前道:“他连举兄弟,您给通融通融,我这院里值钱的东西你 尽管拿,人不抓成不成?”话毕捋起袖子取下腕上的银手链来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为首的日本军官突然咆哮一声,哗一下拔出腰间的军刀,刀尖指向王掌柜嘴 边。   王掌柜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日本军官步步紧逼,猛然刀尖戳到了王掌柜嘴 里,日本军官只轻轻一挑,王掌柜“啊”的一声蜷伏在地,嘴里汩汩地冒着鲜血。   周掌柜等人纷纷围了上来……。   19 同上,举人巷内   来宝挣扎着被扭送出巷口,老郭蹒跚地追出院门很远,终于无奈地瘫坐在地 上。空寂的巷子里风声呜咽,王家的黄狗“呼哧呼哧”吐着白汽盘旋在老郭身边, 偶而停下来朝巷口处狂吠两声。   20 下午,王掌柜家中   王掌柜呻吟着躺在火炕上,嘴肿的老高。一名大夫轻轻地挑起王掌柜的嘴唇 俯身查看着,众人围在近前,王妻左手端着油灯,右手一把一把地抹着眼泪。   大夫仔细翻看些时,回身在炕边开了两副药,嘱咐道:“舌头倒没伤着,只 是这满口的牙保不住了,打今儿起小米子粥多喂些,等日后伤愈了镶上假牙再正 常进食。”摇头叹了口气道:“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一个人,招谁惹谁了,遭的这 叫什么罪?”   周掌柜坐在炕边的椅子上,愠着脸道:“全城抓了二十多个后生,鹦哥巷六 肥家二小子今儿完十三,刚打过花枷儿,还没顶‘成年馍’呢,也让日本人给拖 走了。狗日的,坏事都做绝了。”   老郭一个人蹲在地上,呆呆地抽着旱烟。   宋妻翠兰在一旁帮劝道:“不是说等普洞那边的炮楼一修好,就把人给放回 来了吗?在那面有吃有喝,又是二十来人做伴,估摸没甚危险,郭师傅尽管放宽 心些。”   老郭长叹一声道:“要是换了旁余孩子,我倒安心些,来宝这娃我心里清楚, 是个犟卒子,平日价我都顺他三分意,落到日本人手里,我怕他别不过来呀。” 话毕,混浊的眼中吧嗒吧嗒掉下两串泪来。   21 夜晚,宋老师家中   油灯亮处宋老师披衣下床,从三屉桌里轻轻取出油纸包来,展开后握着那柄 乌黑的手榴弹怔怔出神,炕上翠兰和齐齐酣然熟睡。日军的军车偶尔从大街上经 过,雪亮的车灯于漆黑的夜幕下稍闪即逝,隆隆的车声划破黎明前的静寂。   22 上午,城中某烟馆内   田连举手捧烟枪躺在一张黑漆木床上,床头的小几上摆放着烟碟、油灯等物, 屋中烟雾缭绕,偶尔有烧烟的丫头进来伺候着续烟点火。   周掌柜和宋老师垂手坐在床前的太师椅上。   周掌柜:“早先有失礼的地方,连举兄弟别计较,咱两人也不是一日两日的 交情,我就这倔直性子。您是有气量的人,能担待就担待些。”   田连举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起身撂下手中的烟枪,噙了一口茶仰脖咕噜了 半天咽下,说道:“周掌柜说的哪里话,咱兄弟俩有甚担待不担待的,不过兄弟 也是满心为你好,这年月,跟日本人有些挂靠终归吃不了亏,管他汉奸不汉奸。 清军入关的时候,不是也有人誓死不做贰臣吗,到最后还不都成了满清的顺民。” 抬头瞄了一眼宋老师,“宋老师是个明理的,您瞧我说的对不对?”   宋老师苦笑了一下,神情中露出些不屑来。   周掌柜:“别的先甭理论,早前你提的商会那事儿,我倒可以应承下来,不 过郭师傅儿子那边,还得烦兄弟你跑一跑,修个炮楼子,缺个把人也耽误不了进 度,……。”   田连举忽然皱起眉抬手打断周掌柜的话岔:“我的老哥唉,别的事一百件都 成,这事我可办不了,你还不知道吧,昨儿在宪兵部,这孩子把石井中佐的小手 指头都咬断了。”   周掌柜和宋老师脸色大变,齐声问道:“咋回事?”   田连举一拍大腿:“嗨,路上就拗的不行,回到宪兵部石井中佐给了两耳刮 子,这小子一口就叨住石井的手,疼的石井差点没哭出来,也得亏我手快,要不 石井这一洋刀下去,还不把他劈成两截,连个囫囵尸首都留不下。”   宋老师:“您的意思,孩子这回是保不住了。”   田连举:“慢说是咬断日本人的手,平日里不听指使都有送了命的。昨儿夜 里刚抓了几个牺盟会的,石井还顾不得理会这事,等腾出手来,一准要收拾的。”   周掌柜:“都是一条街上的邻居,您给尽尽心,老郭家您也清楚,拉扯大个 孩子不容易,这来宝要没了,郭师傅也活不成啊!”   田连举板着脸摆了摆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宋老师突然站起身道:“田翻译,日本人是你领进院的,来宝要有个三长两 短,这账还得二一添作五的算,你里外都装好人,可要记着给自己留条后路。我 还不信,他日本人就赖到咱平遥城不走了?”活毕,怒冲冲地摔门而去。   田连举惊诧地半天才回过神来,对周掌柜道:“没见过宋老师这么大脾气, 好端端的,冲我发甚火,不是我拦的快,老郭家孩子早成日本人的刀下鬼了么?”   周掌柜长长叹了口气,一拍大腿站起身,也不告辞,径直走出了屋。   23 同上,举人巷内   老郭拄着个木棍形容憔悴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两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巷口 方向,四下里阗寂无声。   远远地周掌柜和宋老师从拐角处出现,两人逐渐走近。   周掌柜:“郭师傅,咱回屋吧,外头怪冷的。”   老郭半张着嘴抬头打量着二人的神情,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期待与疑问。宋 老师禁不住掉头擦了擦眼角,老郭霎时泪流满面,身子一倾,险些仆倒在地,周 宋两人连忙迎上前去,将老郭从石阶上搀扶起来,强架着回了院子。   许久,幽静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苍老的嚎啕声。   24 两天后,清晨,王掌柜家中   一柱明丽的光线透过玻璃窗从天井上方映照下来,窗外碧空如洗,若有若无 地飘着几缕云彩。王掌柜坐在炕头上手里端着药碗出神地注视着窗口处那一方窄 窄的天空,墙角的留声机里嘶嘶哑哑地放着晋剧《芦花》中的唱段:   闵损儿自幼命苦他福分少   三岁时丧生母令人心焦   我又当爹又当娘整日苦恼   含泪眼望闵损日月难熬   ……   王妻站在灶台边手指翻飞地搓着莜面卷,灶火上的笼屉冒着腾腾白汽。桌上 的座钟此时“噹噹噹”敲了几下,王妻不由停下手来朝窗外望了一眼,炕头处只 听得王掌柜喃喃自语道:“廷荣和宋老师走了都快一个钟头了。”   25 同上,日军宪兵队   北风呼号,房檐下凝着一串串冰柱。   院子中央凌空吊着一个铁笼子,来宝蓬头垢面赤身蜷伏在笼子里,几名荷枪 实弹的日本兵守在旁边。   田连举、周掌柜和宋老师走到近前,三人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日军中佐石井四郎从远处踱了过来,石井抬手示意将铁笼从空中放下,周掌 柜和宋老师连忙冲到近前,两人齐声唤道:“来宝、来宝。”   宋老师用手探了探来宝的鼻息,惊骇地看了周掌柜一眼,突然向石井吼道: “他还是个孩子么!怎么就能下得了手?”   田连举上前用力拽了拽宋老师的衣袖,宋老师的声音却越发激昂起来:“谁 不是父母养的?一个十六七的孩子能有多大不是?”   石井愠恼着脸,眼中渐渐露出些凶光来。   宋老师骂道:“狗日的,一群没天良的畜牲,早晚死在八路军手里。”   石井终于被激怒,冲上前狠狠给了宋老师两耳光,宋老师踉跄倒地,石井咆 哮一声,四周的日本兵纷纷围了过来,朝着宋老师一顿拳打脚踢。   周掌柜奋不顾身地护住宋老师的身体,强拉硬拽地将宋拖了起来,两臂紧紧 箍住宋老师的腰,一步一步退出了大门。   石井四郎望着两人蹒跚离去的身影,凶恶的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微笑。   26 黄昏,城外荒地   残阳如血,天际处飘着几缕被风撕裂的浮云。高高的城墙顶上突兀地矗立着 日军的炮楼,于戒备森严的垛口处招展着猩红的太阳旗。   荒地上衰草萋萋,密布着光秃秃的坟丘。王承起、周廷荣、宋定文三人默默 地站在一座插着纸幡的新坟旁,老郭则神情木然地坐在地上烧着纸钱。纸钱焚尽, 老郭拿根木棍在地上圈了个圈道:“儿啊,来收吧。”话毕,一头栽在坟堆上, 嚎啕不止。   王掌柜和周掌柜连忙上前搀扶起老郭,不住地安慰着。宋老师俯身将坟前的 供品收拾进食篮里,随后步履维艰地跟着众人走出坟地。   27 深夜,宋老师家中。   三屉上依然摆放着母亲的牌位,摇曳的灯光下宋老师攥着那柄手榴弹凝神良 久。脸上青紫的伤痕在油光亮处明晰可辨,额头的绷带上泛着黑红的血迹。   28 上午,县立高等小学教室内   简陋的教室里学生们捧着课本齐刷刷地诵读着:“德建名立、形端表正、空 谷传声、虚堂习听、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壁非宝、寸阴是竞、资父事君、曰 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宋老师背着手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地一动不动。学生们琅琅之声渐渐微弱下 来,终于,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   宋老师突然回过头来,激动地自言自语道:“这人怎么能往铁笼子里关呢?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还是个孩子么,好端端的就这样给弄死啦?”   学生们一片讶然,不解地望着宋老师的脸,宋老师站在原地怔了片刻,突然 一跺脚,掼门而去。   29 同上,周家院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阵脚步声过后,宋老师急冲冲地闯了进来。拽开房门, 打开三屉桌,将那柄手榴弹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又向母亲的牌位深深鞠了一躬, 一闭眼,快步出了屋。   30 同上,举人巷内   老郭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痴痴地望着巷口方向,王家的黄狗依在老郭身边, 不停地呜咽着。   宋老师走出院门,在老郭身前停下,将胸前的钢笔摘下放到老郭脚边,正欲 离去,老郭突然扯了一下宋老师的裤管道:“他宋老师,街上见了来宝让他早点 回来,对门院里刘嫂家的灶火还没砌完呢,这孩子,一大早出去买麻刀,到现在 还不着家。”   宋老师长叹一声,轻轻拔开老郭的手,大步走出巷子。   31 同上,日军宪兵队门前   两名哨兵荷枪分列两侧,宋老师在门前来回踱着步,突然一个转身冲进了院 子。两名哨兵稍作迟缓,急忙慌里慌张大叫着尾随了进去。片刻,只听得院子里 一声巨响,一股黑烟腾空而起,大门里涌出些惊慌失措的日本兵来。   街上乱作一团。   32 第二天,上午,王掌柜家中   翠兰坐在炕沿处嘤嘤抽泣着,王承起、周廷荣等人苦着脸围坐在旁边,齐齐 依着母亲的身子摆弄着手里的桃木枪,一副蒙昧无知的样子。   王妻揩了揩眼角道:“我娘家村里虽说水少地瘠,可人都还老实厚道,深山 沟沟,也见不着日本人。”摸了摸齐齐的头,声音有些哽咽,“嫂子也是为你好, 往后日子要是过得不顺心了,可别埋怨嫂子。”   王掌柜:“按说宋老师还在,不该提这岔,可日本人杀人不眨眼,我跟周掌 柜合计了一下,觉着还是趁早的好。宋老师一颗手榴弹炸飞了他四个,狗日的石 井说不定那天一恼,就怕要株连哟。”   周掌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给宋老师留个根苗,有他日本人完蛋 的那一天。”长叹一声道:“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一个人,谁能想到宋老师是这么 个硬骨头。”   王掌柜:“屋里藏了手榴弹,一年多了,楞是没第二个人知道。”   周掌柜:“要说跟日本人拼命,怎么排也轮到我了,上无老下无小,杀一个 够本儿,杀两个赚一个,他年纪轻轻的,可惜了人才。”   王妻抹一把泪道:“咱这巷子里可不能再出啥变故了,让我们做女人的也都 消停些吧,来宝和宋老师一先一后走了,老郭又眼看着成了个废人。七零八落的, 我瞅着心都碎了。”   众人不再言语,灶膛里映出红红的火光来,劈柴毕剥作响。   翠兰止住了哭声,揉一把红肿的眼睛道:“人家儿我倒不挑,只要能对齐齐 好,咋样都行,只是临末还得求周掌柜办件事。”   周掌柜:“有甚话就交待下吧。”   翠兰:“齐齐他奶奶至今是个衣冠冢,定文在时常记挂这事,寻思着要把遗 骨找回来,这回他捅了马蜂窝,免不了是个身首异处的结果,求您在田连举跟前 递个话,让日本人抬抬手,给留个囫囵尸身。”泣不成声道:“活着没享过福, 死了也别做个没头的鬼。”   周掌柜磕了磕手中的烟袋锅,叹道:“早先就想到了,昨儿夜里跟田连举一 块见过川岸,川岸文三郎答应只要我肯当这商会会长,就让咱宋老师走的体面 些。”   王掌柜:“后事都交给我们老哥俩办理,定文媳妇你就别操心了,回屋赶紧 打理东西,孟家沟很快就有人来接了。”   33 夜晚,城外乱坟岗   北风尖啸,周廷荣和王承起领着一帮人停候在夜风中,两人身前摆放着一口 棺木,白色的纸幡插在新掘的墓穴边,于风中索索作响。   远远的,一队日本兵从城门口走出,宋老师被押在最前面,步履蹒跚。   周掌柜声音有些颤抖地向对面高喊道:“他宋老师,放心地去吧,家里的事 都安顿好了,明年今日,我让齐齐给你烧纸供来。”   一块黑云从天边游移过来,遮住了头顶的星斗。日军军佐一声号令,枪声响 成一片,周掌柜难过的闭上了眼睛。   34 同上,举人巷内   一辆马车停在王掌柜家门前,翠兰领着齐齐哭哭啼啼地钻进了车轿子里,赶 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男人,王妻红肿着眼拉着赶车人的衣襟嘱咐道:“丑娃 兄弟,翠兰就跟我的亲妹子一样,好好待她母子,往后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娘 家人可不会饶你。”   丑娃连声应诺着坐上了车,脆生生地摇了一鞭子,马车咕噜咕噜驶出巷口。   王妻和周妻不停地擦着眼泪相偕回了屋。   35 同上,乱坟岗   坟前纸火摇曳,周廷荣和王承起跪在地上将纸钱捻散了扔到火堆里。   王掌柜:“他宋老师,掉头一米就是来宝的坟,将你俩挨着葬了,今后在地 底下也好有个照应。啥时候钱不够花了,就托个梦来,老哥哥我再给你烧上几 刀。”   纸钱渐渐焚尽,火光越来越弱,周掌柜站起身来,抬头远眺黑漆漆的荒岗, 高声道:“乱坟岗上的孤魂野鬼们听着,这宋老师是咱平遥城里的头号英雄,一 颗手榴弹炸飞了四个日本兵,今晚权且把他埋在这儿,黄泉路上、阴曹地府,诸 位多行方便,改日我姓周的多带几刀纸来,给各位承个谢意。”   荒岗上阴风凛厉,漫天星斗已被遮去大半。   36 黎明,山路上   翠兰和齐齐蜷缩在车轿子里沉沉睡去,崎岖的山道上寂寥无声,爬过一道坡, 闪过两个弯,东边豁然现出一片绯红来。远处黛黑的群山下隐约可见一排一排上 下错落有致的土窑,土窑前围着高矮不一的篱笆,修葺平整的院子里偶尔传来一 两声清脆的狗吠。   丑娃脆脆地甩了一鞭子,突然放声唱道:   山丹丹开花六瓣瓣红   十六岁相跟到如今   山丹丹开花弯弯哩   你要是愿意咱慢慢哩   黄黑狸猫钻水道   咱二人相好谁知道   烟袋锅开花半壳壳明   小酒盅勺米不嫌哥哥穷   洋山药开花红搅白   衣裳裤破了你捎回来   阳坡的玉茭背坡的谷   甚时想起你甚时哭   豆角角开花弯回来   不愿意走了你返回来   ……   37 数天后,上午,“东顺号”颜料庄门前   锣鼓喧天,鞭炮声响作一团,阶下站着城内各商号的东家,相互间寒喧问候、 打拱作揖。颜料庄门额处醒目地拉着一块条幅,上书“庆祝平遥新商会成立”几 个大字。   一辆军车突然停在商铺门前,日军驻城司令川岸文三郎领着几名警卫从车中 下来,川岸向众人拱手施礼,用不太熟练的中国话寒喧道:“劳驾、劳驾。”   田连举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将川岸请上台阶。周掌柜也急忙从屋里迎了出来, 周一身崭新的绸褂,身披黄色绶带,脸上强作欢容。   田连举走到周掌柜身前耳语几句,周会意地点点头,两手一压,全场肃静下 来。周将握在手中的纸卷展开,缓缓念道:“兹蒙大日本皇军驻华北区平遥司令 部之托,鄙人周廷荣不才,愧赴新立平遥商会会长一职。吾辈深沐大日本天皇陛 下隆恩久矣,今领重建王道乐土之旨命,敢不竭力,虽粉身碎骨,亦恐报之不 尽……。”   周掌柜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象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表情顿时凝固。   38 同上,大街上   老郭拄着根木棍衣冠不整地行走在街上,途经每一家店铺,都要推门朝里空 喊两声:“来宝、来宝”,嘴里反复嘀咕道:“这孩子,出去一整天了也不着 家。”   字幕: 1945年9月   39 上午,县城某街区   街上一派喜庆气象,各家商铺门前都贴着对联、挂着灯笼,偶尔有载歌载舞 的秧歌队从街上经过,后面跟着一长串嘻闹的小孩。   远处,城墙上堞楼顶一柄青天白日旗迎风招展。   街边炸油糕的小摊前,摊主一边炸糕一边欢快地同街上的熟人打着招呼。   一名日本兵走到摊前,手里攥着根皮带在摊主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笸箩里 的油糕,伸出三个指头来。   摊主(没好气地):“去、去、去,滚一边去,没空搭理你。”   日本兵做出哀求的样子,扳掉一个手指头,不停地在摊主眼前晃。   摊主抬头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日本兵,用手指了指对方腰间的水壶,说道: “想换老子的油糕,把这个也捎上。”   日本兵稍作迟疑,不由分说摘下腰里的水壶连同皮带一起递给了摊主,摊主 拿筷子夹两个油糕到日本兵手里,一边骂道:“狗日的,白吃老子多少回了,也 不怕噎死你。”   抬手做欲打状,日本兵吓的赶紧跑开。摊主一阵开怀大笑。   40 同上   两个十一二岁小孩各拿一根木棍在街头拦住日本兵。   小孩甲:“站住,把手里的东西留下。”   日本兵气的直跺脚,吱哇乱叫,终于无可奈何地将油糕放到小孩手里,垂头 丧气地离开。   两个小孩喜滋滋地分吃着油糕,互相会意地一笑,街上突然一阵响动,有人 高声喊道:“打汉奸了、打汉奸了。”   41 同上,举人巷口   周妻和王掌柜夫妇站在巷口处紧张地朝大街上张望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 由远及近,田连举和周廷荣五花大绑着一前一后走在队伍中央,路边的小孩不停 地朝两人掷着土块、石子等物。   周妻掉头伏在王妻肩上恸哭不止,王掌柜长叹一声劝道:“不要紧的,不过 是游街示众,定不了死罪。”话毕,转过身子难过地闭上了眼。   42 同上,大街上   周掌柜昂着头,双目紧闭,脸上不时被掷来的石子打出点点血痕。耳边突然 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打汉奸,打汉奸……。”周掌柜不由睁开双眼,朝两边 望了望,只见老郭衣裳褴褛地跟在队伍旁边,周掌柜朝老郭凄楚地一笑,老郭一 愣,怔在原地喃喃自语道:“周掌柜的?”   队伍渐行渐远,阴郁的天空中落下丝丝细雨来,人们纷纷躲回了屋内,湿漉 漉的青石板街上只剩老郭一个人站在雨中发呆,嘴里不停地自语道:“周掌柜的、 周掌柜的……?”   一段晋剧《四郎探母》的唱腔索绕在街市上空,悠扬的曲调随着细雨贯穿于 整个城中,渐渐在风中飘散了:   南飞雁勾起我愁思无限   杨延辉忆往事好不伤惨   我好比失群一孤雁   我好比舟船困浅滩   蛟龙离大海   猛虎离深山   十五载留北国有家难返   ……   <完>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