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遗臭 ( 小说 ) 鲁山老泉   老泉小时候交通不发达,没有公共汽车;别说公共汽车,连自行车都不多见; 出门走路得用“11号”。老泉有一家远距离亲戚,大概有八九十华里吧,每年串 门儿都是走着去——不,是母亲和哥哥走着去,老(小)泉由哥哥用独轮车推着。 那是五九年刚过,人烟稀少,万物萧疏,小路,荒草,湖沼,野鸟,整个一原生 态。现在的人们动不动就爱“放飞心情”,那时候走在“芳草碧连天”的原野上, 老树昏鸦,蓝天白云,偶尔还有大雁从头上飞过,你说有啥心情不能放飞!放飞 心情可以,不过路可得一步一步地挪。   上边是给故事做个铺垫,因为故事就发生在那样的年代。   那是清分楚豫的地界,南边是绵延起伏的大别山丘陵,北侧是一望无际的华 北平原。一辆独轮车吱吱咛咛哐哐嘡嘡走在覆满枯草的荒原上。推车的是一位年 近六旬的老汉。老汉青矍的脸庞,突出的眉棱,小而深陷的双眼,下颏上挂着一 幅毛蓬蓬的大胡子。老汉这是去闺女家接老伴儿。老伴儿在侍候女儿坐月子,都 去大半个月了,老汉自己又不会做饭,生一顿熟一顿有一顿没一顿,要不是老伴 儿临走有交代,老汉恐怕就等不到今天才去接了。   常言说心理有事走得急,不大工夫老汉已走了十多里路,脸上开始溢出细密 的汗珠,贴身的汗衫也好像发潮了。老汉这才觉出困乏,大腿根儿也隐隐发疼。 咳,到底年岁不饶人。老汉于是放慢脚步,忖到,慌什么,快走一半了,晌午老 早就能到,抽袋烟再走。人这种动物就是怪,你越想困就越困,越困就越想困, 想着想着老汉是一步也懒得挪了,干脆取下车襻,放下车把儿,坐在小车的后撑 上往烟斗里装烟叶了。   “大爷您这是去哪儿呀,还推着车子?”   老汉刚把一袋烟抽完,正要去磕烟灰,忽听有女子问话,赶紧起身四下里寻, 原来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正从岔道上往大路拐,连忙回话:   “我我…大侄女儿你…你是走亲戚吧?”   大爷上下打量不认识,支支吾吾。   “嗯哪。俺去闺女家看看,有人捎话儿说这两天闺女身子不好了——大爷您 这是?”   中年妇人言语间显出忧愁。   “哦,我也是去闺女家。闺女今儿个满月,老伴儿在侍候她,我去把老伴和 女儿外孙一起接回来。大侄女儿你闺女在哪村?”   “前刘营,再有十几里路就到了。大爷您家闺女呢?”   “哈哈,巧了,也是前刘营,咱们有伴儿啦。”   老汉说罢拾起车襻就往肩上搭,该走了,凉了汗身上就发冷,深冬的天气不 饶人:   “走吧大侄女儿,咱晌午饭前得赶到,去晚了麻烦人家重刷锅。”   老汉嘴里说着,车轱辘早已转了两圈了。   “嗯哪。”   这半路上刚认识的老爷儿俩说着就上了路。老汉推着独轮车走在前,中年妇 人跟在后,一路走一路嗑家常:咱队里59年饿死多少人,今年是个啥收成,刘少 奇给的“暂借地”到底能种几年……他们说说叨叨不寂寞。可就是中年妇人走得 慢,老汉走一歇停一歇,等她紧赶慢赶撵上来。   “大爷,”中年妇人紧走几步喘气说,“您脚步快,您先赶路吧!”   “不急,”大爷道,“咱们边走边说话儿,有趣。”   “您看,我这耽误你不是?”   “不耽误,我一会儿走一会儿歇,省得累。”   “大爷真会说笑话儿!”听大爷这么说,中年妇人笑了,“都怪俺娘!跟俺 一般大的女子小时候都没有裹脚,就俺娘非逼着俺裹不可。叫俺如今一走路脚就 疼”。   “噢……”   大爷若有所悟,原来她是小脚,怪不得走不快!虽然一起走了好几里,大爷 是懂规矩的,老爷们儿谁兴往人家女子的脚上瞅?   大爷有些自责,自己一个大脚片子跟人家小脚一块儿扭!   大爷放慢了脚步,走一会儿等一会儿,走走停停。   咳,大爷平时脚下生风,真要压着脚步反而走不好了。大爷想,干脆推着妇 人得了,推着也比这样走得快。嗛,死老头儿,让人看见说闲话呢。不中。这这… 这样的慢劲儿,啥时候才能走到呢?走到闺女家怕是赶到饭后头了。嗐,怕啥子, 自己多大年纪了?还东想西想!要是自个儿不往那儿想怕是谁也想不到那上头去。 这样一想老汉心里坦然了,于是就大大方方向中年妇人发出了邀请:   “我说大侄女儿,你看咱们走得这样慢,不如你干脆坐车上!”   “那咋中?年轻人让老年人推着,人看了还不羞死?”   “那有啥?别看我老,还有四两劲!”   “真坐?”   “坐。”   其实中年妇人早就想坐车了,一双小脚剜心疼,只是不敢启口,这会儿大爷 自己开了口,她毫不扭捏,抬起屁股就坐到车子上。小车歪楞一下,大爷早有防 备,身子一拧正过来。   中年妇人坐在了大爷前头,唠嗑更方便了。   “大爷是哪村的?”   妇人扭脸问。   “岳庄。你呢?”   大爷回答完才想起问中年妇人。   “秦楼。”   大爷心里咯噔一下,追问道:   “你孩儿他爹啥名字?”   “秦有福。你认识?”   大爷蓦地脸色发白,胡子一撅一撅的,吼道:   “快下来!”   “大爷你咋啦?”中年妇人茫然不解,“刚才还好好的?”   “少罗嗦,下来!”   大爷用车帮猛地将迟迟疑疑的妇人拱下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去,远了远 了还不忘扭头“呸”地一口痰。   站在地上发愣的妇人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忽地想起了什么,边追边喊:   “大爷——俺姓秦琼的秦——”   哈哈,有意思吧?这是老泉根据小时候听到的故事瞎编的。据说如今秦岳两 姓还不联姻,不知是真是假。都是该死的秦桧闹的!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