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漂泊卷(十四行) 蓝紫 上 卷 一 地图上靠海的一个城市 潮湿的泥土之上 堆起的城镇、工厂、租房 行走着一双双粮食的脚 行走着河流,生命和欲望 我们携带皮肤与呼吸 骨骼与血肉 把身体交给车间与机房 我们打开自己,像打开一具皮囊 掏出壮志、青春、热情,掏出儿时的梦想 把它们安置在街道、高楼 每一个能够到达的地方 留下血汗、疲惫、泪水 在苍茫的人世里 留下一个孤单的背影 二 落日与灯光,将身影 分流在十字路口 晚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我没有方向 我无法依靠身上的棉衣取暖 无法找到故乡失落的月亮 街道的行人匆匆却空空荡荡 脚印里蓄满了年轻的沧桑 高楼的下面繁华,上面荒凉 回忆与希望,没有方向 我在霓虹闪烁的阴影里 找到自己的悲伤 心如残月,悬在空旷的身体里 一直苍白,一直冰凉 三 从一线狭小的巷道里感知世界 记忆的河谷悄然而逝 谁用乡音呼唤儿女? 春江花月夜的灯光,一去不返 惦念故乡的一株稻子 也许害虫就是我 在月光的舌尖上歌唱 噬咬自己干净的灵魂 空间被楼层规划成方格 小小格子规范有限的生活范围 我想起山乡村野规划的一方方稻田 三餐连着四季喂醉的岁月 仅仅瞬时的回味 隔岸的庄稼就已泪流满面 四 每一个夜晚,晨光熹微的早晨 慵懒的躯体和疲惫的心,是什么 让它们形影不离,这地方 容纳我的生活,却接纳不了我的灵魂 多少年了,行色匆匆 找工作,谈恋爱,走进婚姻 慢慢啃噬时间、走向死亡 将影子留在回家的路上 熟悉的街道,陌生的城市 我们在热闹的人群里互相安慰 语言并不能抵消疼痛,只会 平添感伤,我咳嗽着弯腰 将身影蜷缩成一只蜗牛 踉跄跌倒在土地的怀抱,无力回头 五 花开花落的枝头 年年提醒我已经长大的消息 当嘹亮的歌喉变成嘶哑的低吟 我看不见三月阳光,根茎舒展的村庄 晚风像霜一样降落 站在秋天的月光下 以稻草人的姿态 立成一个无约的期盼 夜雨打湿了年少的期盼 在命运与谷穗之间 我一个人失陷于水泥森林 父母在遥远的天边临池而立 我打马三千里 也走不出那荡漾的波纹 六 黎明将尽,月色清冷 在一张白纸上反刍思念 我们挺直了长长的身影 酸涩的泪珠滚落一地 村庄,遥远的绿树环拥的村庄 对你的渴念缘于你延伸而来的光芒 促使我在伤口上歌唱 在乌云的夹层里寻找阳光 我们,现代的普罗米修斯 幻想在风雨飘摇的异乡盗取火种 回去点燃乡村年复一年沉寂的原野 身后翘首以待的心灵啊 希望,烛泪铸成的花朵 贴近你,我的双颊淋漓尽湿 七 我企图抱住村庄的粮食和雨水 在梦中,这绝望的企图 瘦小的稻穗 光芒温暖而晶莹 炊烟、白云、花草、树木…… 是村庄的身体发肤 我只是村庄腹地里 流失的一滴血泪 我的温度是稻子的温度 我的身体在遥远的天籁里 变得柔软和金黄 春天的南山,旋转着翠绿的袖子 夜夜涉水而来 让我厌倦漂泊 八 梦想与叹息,在面部悲壮辗转 怀揣童话的人,在异乡的街头来回穿梭 为一朵虚无的稻穗 用尽整个故乡的月光 夜色像蝴蝶的翅膀 合上黑色的光芒 我终于可以睡去 梦魇象地铁,一直铺到故土的心里 纵横岁月的露珠 在我青春瘦尽的枝头 折射晶莹剔透的心迹 烟寒露重的日子里 我总在欢乐中流出了眼泪 在悲痛中笑出了声音 九 命运给予我们的,总是一段段 相聚与离别,在隐约的晨光里面 仿佛花朵 为了枯萎而盛开 我渐渐相信 家园,已成内心深处隐匿的疾病 令我在怀想的每一刻 神思昏沉 苍桑年华逝水后 当我踏乘最后一抹幕色归来 故土、村庄、老屋…… 是否还持有往年的情怀? 是否,冷清的老树,慌乱的蛛网 已成唯一,惊心的存在? 十 梦幻般的天空,蓝得纯粹而透明 盛装的太阳,捧出诱人的光芒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一只倦鸟归巢的愿望 停留在别人的窗台上 我要守住这一片属于我的月光 与一只迷途的萤火虫 一起分享 让它用小小的光芒照亮我 用小小的眼睛记住我 让它带着我的羽毛去飞翔 到达我不曾去过的黑暗 不曾去过的枝头 寻找一条通往家门的路 十一 回家的道路,并不遥远 泪痕使脚步向它靠拢 希望总让膝盖转弯 转向了更远的他乡 朦胧中,是山清水秀的江南 水草偃伏的岸边,一叶柳笛 将无涯的旅程 声声吹响 总是再见 总是要作别熟悉的泥土与灰尘 去抵达更远的秋天,更大的果实 儿时洗浴的池边早已青苔满面 青青的浮萍,将我无期的归途 片片覆掩 十二 谁为我唱起了花样的歌谣? 与我一起等待阳光? 谁在用命定的方式 与我奔跑? 露珠是暗夜里激动的液体 像眼泪,像水滴 隔世的光芒,悬在密布的尘土之间 在我的肉体与孤独之上 梦中怪异的形象来自 供奉的神灵,疲惫的梵音 被蝉鸣惊扰 我们必须承受,它强加的力量 在满是阴影和变幻不定的路上 挥霍自己的骨头,血肉,和伤痕 十三 是的,没有一片土地能够永久停留 宿命促使我们 要不停地把家安上翅膀 让它飞往更遥远的地方 行过万水千山后 执手的街道,是否繁华依旧? 漂泊而归的蝶 何处是你栖居的睫畔? 途中所有苦难,艰辛 使我与你更亲 亲爱的,当世界已经无路可退 我就退回你的手心里 等你擦干我的眼泪 使我的泪脸充满光辉 十四 像灰尘,重新回归泥土 童年的幻影 只是高空的一种呜咽 一种流泪的诗声 爱人,我必须赶在音乐返回之前 走过你虚设的城市和庄园 如此的月色,如此的夜 风在洗亮谁的容颜? 世间的种种繁华终将散去 多年以后,我希望再回春水之初 看你含笑翻阅,一叶一叶 蓝色的心事,身后 紫色的炊烟 打孤舟横泊的水面拂过 下 卷 一 远方远如一个漂亮女人 用一个眼神俘虏我,带走我 让镰刀与斧头在黑夜消失 把泪水留在父母的眼眶里 年轻的身躯如一块石头 抛向岁月的堤岸 风雨打磨,棱角尽失 又被吐着白沫的浪花一卷而去 一卷而去,我又沮丧地漂回最初的岸头 望着河水中挣扎求生的人们 望着已经上岸喝着红酒咖啡的人们 天空毫不设防地蓝着 风追逐着太阳,从东到西,从南到北 乌云像个孩子,突然无助地哭了起来 二 这是一座季候鸟栖息的城市 高楼的缝隙里 各种甲壳虫来来往往 散下一片尘埃般的落寞 坐在午夜的废墟中央 我看见黄金衰老,季节枯黄 乡情居住在物质的光芒里 目光掠过亮晶晶的原野伸向远方 冷漠的月光,清冷的光晕扩展 一直绵延至天际的蓝色边缘 眼中的葡萄,把紫色的酸涩流下 这是漫漫长夜里唯一发光的港口 照亮了窗户之外拥挤的天空 偶尔也照亮遥远的村庄之中,童年的轮廓 三 无论置身何处,总会看见 一些身影,孤单地穿行 一些身影,在别人的阴影中突围 绝望而沉默,坚强得没有一滴眼泪 面对高楼,如蝼蚁 面对巨大的泥土和灰尘 这是一片坚硬的石头 表面繁华,内心孤独 走在姿容艳丽的风景树下 一幢幢楼房,从远处压缩向我 一页页窗子,陌生地打量我 在稻香尽失的红绿路口,看到 八年前的我,被一块块水泥石板交替着 送到了今天 四 八年前,我本是水印长堤上 一个平凡的乡村女教师 教孩子们从花瓣样的嘴唇里 唱出春天的歌谣 八年前,我努力学习用七种颜色 作画。用两种颜色 写诗。唱悠扬的歌 教孩子们热爱祖国和太阳 镰刀与斧头是我敬重的双亲 坐着马车,穿越 稻香的平原,白杨妩媚的道路 他们看着我百合中的容颜 他们因为我而心地蔚蓝 笑容一起在风中盛开 五 八年来,我陷入生活的泥沼 穿暴风雨的衣服 遍尝人间种种痛苦 与忧郁与悲伤情同手足 夜色规范地淹盖玉米色的城市 玉米们轻得像一群溃败的影子 泪水,轻易就推开了 人生虚掩的幸福 八年中,我从自己的身体里逃跑 蛇一样游走 被时间屠宰,被爱情伤害 我已离家太远 只能在一张白纸上,用诗的栅栏 营造唯一永恒的家园 六 清澈的痛苦 从兰花内部走出 幸福,始终与我隔着 一米阳光的距离 我的村庄、河岸、稻田与麦地 在遥远的异乡 我已被你们深深遗忘 只有这些句子,像顿然长出的温暖 让我最初伸出的手指 在一张小小的地图上 找到花朵 夜晚开放的表情 找到我流浪的城市与思念的村庄 在中间放上黄昏的光芒 七 城市,变成赖以生存的幕墙 与憧憬与梦想相依为命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唯一能接近的,只有自己 远离家乡 我是自己的灯盏 五平方米的临时疆土 容纳全部的生活、热情、梦想 苍茫的岁月里 我像一个身份不明的旅客 孤独地行进了一程又一程 最后,仅剩一块麻木的骨头 我抬起了头 被自己久久张望的幸福砸伤 八 阳光一缕一缕,蒸发掉与生俱来的白皙 在光洁的皮肤上挤出皱褶 我们在奔波中瘦弱 在岁月的挤压下褪去经年的皮屑 从此厌恶镜子 厌恶一切能照得见影子的物什 仔细区分寂寞与孤独,以骨为灯 在灵魂之中钻木取火 火,照亮我半生的悲欢离合 照亮我半生的孤独与忧伤 穿黑衣的女人把恐惧关在心里 希望放在前方,风尘留在面庞 在漂流的道路上,学会 热爱,感恩,珍惜,以及放弃 九 大路烟尘蔽日 围绕权杖和黄金喧嚣的过客 满载物欲奔忙的车夫 不是我要等的人 穿过车轮的呼声 拒绝善意的入侵和物质的怜悯 将梦想与希望晾上屋顶 等待明天的朝阳与清露 生命短促得像一次闪电,所以 我们必须好好相爱 爱生活,爱大海 爱你不经意间暴露的衰老皱纹 和每一次 痛苦的离别 十 无风的夏夜,灼热而漫长 眼睛挂在窗口 像一片频近窒息的叶子 徒劳地做一万次呼吸 亲爱的,我们与苦难与音乐接近 与尘世间的幸福隔得太远 在影子与洪水之间走动 在虚幻的家园里安排命运 在城市里徘徊,谁在将我一点点埋葬? 我柔软的脚心,正在踩痛谁的肌肤? 亲爱的,你是我的父亲、儿子、朋友和敌人 我渴望,在一张红色纸上 写下各自的姓名,在小镇的一角 度完一生 十一 为了信念,我愿意在清贫中 做你美丽的妻子和鱼 在你颤抖的嘴唇上 找到亲人永恒的温暖 在路上,我要对远方说 我要说:这一生,我只热爱两样事物 一切美丽的情感和文字 它们站在白云的上头,无限崇高 城市和村庄 我无从选择 闭上睛睛 高楼夷为黑黑的土地 月亮躲进云层里 藏起一个在黑夜里喋血的美人 十二 我们度过一个个亲密的夜 睫毛盛开,幽寂的芬芳弥漫 我们的命运,像村庄的荒野 一望无际地在窗前展开 钢筋混凝土和红绿灯的街口 是乡村与城市的交界 我们奋力向前 拉动时光的拉链 当一片花色扑来 当我向着村庄,传送脉脉真情 风裹着枯干的树枝 记录我的逃亡 乌鸦声声哀唤 如同讨还一笔旧帐 十三 也许,相聚 已离我们不远 因为,我们已快进入迟暮老年 天色已晚 像一缕风,或一朵花 总在寻找完美的终结 我寻找永恒的归宿 即使我总是错过一些美好的季节 即使我过得如此沉寂 总是错过了不同的细节与温暖 红颜,像易碎的玻璃和瓷 在尖锐的疼痛里 我赶赴一片早春的玫瑰花瓣 与它一起,泅渡向绿色的彼岸 十四 远古的河流啊,水中的钢轨 绕过我成长的村庄 到达我生存的楼房 支起了谁的脊梁? 夕阳啊 是光阴盛开在屋檐上的半朵炊烟 越过浮光的背影 黄黄的麦芒给了我蓝色的欢乐紫色的忧伤 爱人,你要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我来 在一瞬间完成五千年光电交织的古老预言 你要在时光转眼成灰 眼泪流下之前 抚好我凌乱的头发 牵我的手,带我回家 后 记 在我写下这些诗句的时候,时光的胶卷把那些沉淀的细节与场景一次次拉近又放 远。记忆,就这样变得凌乱不堪。在那些动荡不安的年月里,我思想的基调就是 这样:忧伤、无助、不知所措。我总是在凌晨未睡的那些恍惚里,脑子里闪过很 多人的脸,笑过的、哭过的、为爱痴狂过的,它们随着流光一起消散。喜欢我诗 的朋友,相信你与我一起,有着一样的彷徨,一样的迷乱,一样的感伤…… 远离家乡多年,走在异乡的尘埃里,我一直找不到一个出口,让流浪的心情好好 栖息。看着周围背井离乡的人们和他们脸上荒凉、坚硬的表情,我的心中,充满 了对命运的怜悯,充满了忧伤而无奈的感慨。于是,我,怀着无比的卑谦,企图 用十四根诗的栅栏,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花园。希望与我一样在外漂泊的人们, 能在我的诗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悲伤;希望那些生活安定的人们,更加珍视自己 平凡的幸福。 浮生,不过一瞬间,一转眼,这么多年。 以此,安慰或纪念我那曾经残损破败的青春和凌乱动荡的八年。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