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不要伤害老鼠 　　（小说） 　　黄守东 　　第一章、 追杀与逃亡 　　一、 　　这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风雨之夜。 　　这当然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风雨之夜，因为一场逃亡正在进行中。 　　逃亡总应该和凄风苦雨愁云黄昏暗夜还有电闪雷鸣联系在一起，这次也不例 外。 　　逃亡的是阿花一家。 　　阿花是一只老鼠。阿花一家是一窝老鼠。阿花他们一窝老鼠在逃避一只黑猫 的追杀。 　　黑玫瑰——那只恶魔一般的黑猫却有着这样一个美丽高贵的名字。 　　平心而论，黑玫瑰的确是一只美丽的猫。锦缎一般漂亮的皮毛，比模特更柔 软更匀称的腰身，明月一般圆润的脸蛋儿，春水一般迷人的大眼睛，还有那娇滴 滴的叫声，还有那尖利性感的脚爪，足以让任何一个异性为之倾倒和颠狂，甚至 她轻轻地摇摇尾巴扭扭腰都是那般风情万种。 　　但是在阿花他们眼里，黑玫瑰绝对是一只恶魔。不但阿花的兄弟姐妹数十只 鼠都已做了黑玫瑰的口中餐，而且据说阿花的爷爷奶奶也是被她亲口捕杀的。所 以，阿花他们一家对黑玫瑰是又怕又恨，又恨又怕。 　　对于阿花一家而言，黑玫瑰太强大了，强大得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所 以除了不断逃亡他们别无他法。但无论逃到哪里，黑玫瑰都会象满天乌云般笼罩 住他们，叫他们根本无处可藏。 　　自由山谷很大很大，可却没有他们一窝鼠的容身之地。 　　但是求生的本能又驱使他们一次又一次做着无谓的挣扎。记事以来，阿花记 不得他们这是第多少次逃亡了，逃亡似乎已经演变成为他们的正常生活。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啊！”逃亡中阿花妈常常这样哀叹。阿花知道 妈妈是一只可怜的女鼠，她半生都生活在惊恐和伤痛之中。为了不使家族灭绝， 妈妈不得不加快生育速度，以补充鼠员数量，可悲的是，她生育的速度越快，失 去的子女也就越多。 　　“该死的黑玫瑰，什么时候她死了，咱们也就有好日子过了！”沉默寡言的 阿花爹偶尔忍不住这样说上一句，然后是一声重重的叹息。做为一只男鼠而无力 保护亲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不断成为黑玫瑰的口中餐腹中食，他快被悲痛愧 疚和无奈还有仇恨压垮了。 　　幸好无间断的逃亡让他不得不放下那些他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也许正是 逃亡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和目标。就象现在这个风雨之夜，他根本无暇咀嚼伤痛 和仇恨，带领家人暂时逃离黑玫瑰的魔爪，找到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这是他最 迫切的责任。他也曾听说有个地方叫天堂，那是个充满阳光幸福和友善的地方， 但他明白即使真有那样的地方，也不会有他们鼠类的一席之地。 　　“花她爹，咱们歇会儿吧，孩子们累坏了！”阿花妈明知停止向前就意味着 危险迫近，可她还是忍不住请求。 　　阿花爹刚说声不能停，阿豪就跌倒了。他赶忙把手中的阿灵交给妻子，自己 跑回去扶住儿子。阿豪阿花阿杰阿灵是他家硕果仅存的四个孩子，一个也不能失 去了。 　　阿花爹跑到跟前，女儿阿花正在拼力往起拉扯阿豪。阿豪是阿花的哥哥，也 是这个多灾多难家族中即将长大的唯一男鼠，阿花爹希望在失去自己的那一天， 阿豪能够承担起照顾妈妈和弟弟妹妹的责任。但是阿豪的表现却经常让他失望， 儿子甚至不如女儿阿花懂得关爱家人。 　　但儿子毕竟是儿子，男鼠的责任阿豪不能逃避。阿花爹和阿花搀起了阿豪， 阿豪哭道：“爹呀，歇歇吧，我实在走不动了啊……” 　　阿花爹想骂一句，可看看阿豪的可怜样子，他的话又怎么也骂不出口了，只 觉心里猫抓一般痛。 　　阿花爹带着一家人躲到了一块石头下。石头下的空间很小很小，小得只能容 许他们一家鼠紧紧地挤在一起。很快，彼此的体温蒸干了他们身上的雨水，极度 疲乏之后难得的温馨让他们忘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困倦象一张幸福的大网无声 无息地罩住了他们。 　　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家里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那 该有多好，这个祈盼一直被阿花带到睡梦中。 　　阿花又做梦了。这次她梦到的仍是一个家，那是一间小木屋，屋外阳光灿烂， 窗前爬满蔷薇，屋里一家人团团围坐在一起正准备吃饭，门却突然被敲响了。阿 花跑过去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竟然是黑玫瑰。阿花吓得要跑，可是看看一家 人都十分平静，阿花这才发现，黑玫瑰并不是一只猫，他们也不是一家鼠，他们 和黑玫瑰是一模一样的生灵。那一刻阿花泪流满面，她把黑玫瑰让进屋，黑玫瑰 和大家坐在一起，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食物。那是一小篮精制的小包子，面很细， 皮儿很薄，晶莹剔透的样子，里边的馅料隐约可见。阿豪忍不住伸手拿起一个包 子就要往嘴里填，阿花却一把把包子夺了过来，因为在阿灰拿包子的时候，黑玫 瑰脸上有一丝诡异的笑容一现，虽然瞬息即逝，可还是被阿花捕捉到了。阿花掰 开了那个包子，问是什么肉。黑玫瑰尖声大笑起来，妖媚而又恐怖，笑够了她才 轻松说句：“猫蒸包子，当然要用鼠肉做馅啊——哈哈哈哈……”随着她的笑声， 黑玫瑰又成了一只猫，而阿花一家又成了一窝鼠…… 　　阿花是给吓醒的，醒来之后，她的眼前还不断闪现着那张吓人而诡异的猫脸。 　　这时爹妈已经醒了，两个人正望着石头缝外发呆。那一刻阿花突然觉得有些 不对劲儿，一种奇怪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想叫声爹唤声妈，可那时刻她竟然有些 不敢开口。 　　很快，阿花找到了让她不不安的原因——现在太安静了，没了风声，没了雷 声，世界似乎成了聋子，再没有一丝声音。 　　阿花觉得，这种死一样的沉寂甚至比风雨雷电更可怕，似乎所有的危机都在 这种沉寂中蓄势待发！ 　　阿花的心被一根无形的细线提了起来，越提越高。 　　“妈妈，我饿，我饿……”阿杰还没有完全清醒就本能地哭叫起来。 　　随着阿杰的叫声，大家的肚子全都大张着嘴叫了起来，捂也捂不住。 　　“你们等着，我去找点吃的——记住，我不叫你们千万不要出来！”阿花爹 说着就往出走。 　　“她爹……小心啊！”阿花娘想拦，可看看饿坏了的孩子们，却又只能叮嘱 一句。 　　阿花想去拦住爹，想告诉爹外边危险，想告诉爹那个梦，想告诉爹自己的不 详预感。但是她终究没有动，因为她知道爹必须出去，她拦不住。 　　在石缝边阿花爹没有停留犹豫，而是坚定地一直走了出去。 　　外边真静啊，静得只能听见爹的脚步，还有阿花自己的心跳。 　　时间象一条懒洋洋的虫，蠕动得很慢，而且越来越慢，最后竟然成为一条死 虫，一动不动了。 　　“她妈，没事，该死的黑猫还没有追来，带孩子们出来晒晒太阳吧！”一阵 惊心魄的沉寂等待之后，外边终于传来了爹的声音。 　　没等妈妈开口，孩子们早已飞快地跑了出来，他们实在憋坏了。 　　当阿花拉着妈妈抱着阿灵从石头底下走出来时，哥哥阿豪和弟弟阿杰正在抢 食几枚野果。阿花爹招呼阿花妈过去，说让他们吃果子，咱们去那边拔点草根吧。 妈妈不放心地看看孩子们，爹说没事，咱们能看到他们。 　　阿花跟着爹妈向草地边走去。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太阳格外灿烂。这一刻 阿花眼中的世界，是一幅美好的图画，是一张亲切的笑脸，美丽亲切得似乎再也 不会有阴雨和罪恶。她禁不住抬起头，要看一眼那梦一样蓝的天空。 　　可是阿花抬起头来还没有看清天空的颜色，猛然一团黑云已经铺天盖地地向 他们扑压过来！ 　　“啊——猫！”随着惊叫，鼠们四散逃窜。 　　狡猾的黑玫瑰一直躲在大树上，耐心地等到阿花一家全部出来后才发动突然 袭击。她一下子便把阿花妈扑倒了，阿花妈抱着小鼠，捉住等于捉住两只鼠，黑 玫瑰想咬死这阿花妈再去捕获别的鼠，可是就在她张开大口现出尖牙要向阿花妈 咽喉咬去的时候，利痛猛然从她的尾巴传来。 　　黑玫瑰本能地跳跃开去，同时用力一扫尾巴，阿花便被甩出老远。黑玫瑰正 要再次扑向阿花妈，阿花爹却冲了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黑玫瑰一惊，下意识地收住了脚。她没想到一只鼠会有胆量拦住自己的路， 不过她很快就从阿花爹眼中读出了无比的愤恨。虽然那只鼠和她比起来是那般弱 小，但他的愤怒仇恨还是叫她凛然一惊，一脱寒意利箭一般从她的眼中躲入，并 径直射重她的心脏。 　　黑玫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阿花爹逼视着那只猫，然后他突然大喝一声：“我跟你拼了！” 　　随着喝喊，他跳跃起来，拼力把自己的身体向黑玫瑰弹射过去。 　　他的目标是黑玫瑰的脖颈。他决定牺牲自己杀死这只恶魔，为全家人换来一 份安宁。 　　黑玫瑰从没有遇过一只敢于反抗的鼠，她更没料到这只鼠竟敢和自己拼死相 搏。那一刻她第一次在老鼠面前现出了惊恐。虽然她闪避的很敏捷，可还是差一 点被阿花爹咬住了脖子。 　　没容黑玫瑰喘息，阿花爹再次反扑过来。 　　黑玫瑰毕竟是一只凶猛的猫，刚才她只是因为意外而退缩，她不会真正惧怕 一只鼠。所以这一次她先是敏捷一闪，然后扭身一掌向阿花爹拍去。 　　黑玫瑰的掌法稳准狠兼备，随着扑地一声闷响，阿花爹一下子被打得飞上半 空，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血染红了他灰暗的皮毛。 　　黑玫瑰知道这只鼠已经在劫难逃，所以她把他当作了一盘烧好的菜暂时放在 一边，她要就着热锅再烧一盘菜。 　　但是意外再次发生了。阿花爹竟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顾不上擦去脸上的 血，只是嘶声喊了句，“她妈快带孩子们逃啊，”便用尽最后力气又向黑猫冲了 过来。 　　黑玫瑰也被这只鼠激怒了，她没有躲闪，而是迎着阿花爹扬起了她尖利的脚 爪。 　　二、 　　现在是白天，但阿花他们却感觉依然还是漫漫长夜，因为他们现在正藏身于 一个阴暗的洞穴内。 　　洞穴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那天为逃命慌不择路钻进来的，钻进来他们就再 也没敢出去过，他们害怕黑玫瑰依然守在洞外，他们不能再重蹈覆辙。 　　阴暗潮湿是这个狭小洞穴的主要基调，但阿花的心情却比这洞穴更阴霉。她 眼睁睁看着爹爹死在黑玫瑰口中而无能为力，那一刻黑玫瑰的利吼就象利剑刺进 她的心里，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如果不是被妈妈拖进这个洞穴，她一定会不 顾一切地冲上去和黑玫瑰拼命。明知道冲上去也是送命，但阿花依然为生死关头 没能帮助爹爹而愧疚终生。 　　雪上加霜祸不单行，此次遭遇黑玫瑰不但失去了爹爹，而且也失去了妹妹阿 灵。当大家藏进洞穴后，才发现不见了阿灵，但他们不能够出去寻找，因为黑玫 瑰肯定守在洞门口，阿灵也毫无疑问地已经成了黑玫瑰的点心，她根本没有逃脱 的可能，因为她还是个吃奶的孩子。 　　阿花的眼前老是能看到爹爹那血淋淋的身子。阿花的耳边总能听到妹妹那惨 痛无助的哭声。阿花想，如果能够报仇，她宁愿去死一百次。 　　“妈妈，我饿……”还不懂事的阿杰本能地又哭喊起来。 　　妈妈只能用自己的乳头堵住孩子的嘴，然后用力挤着自己的乳。可是阿杰用 力咂裹一阵，却是什么也吃不到，他躲开乳头又哭喊起来。 　　饥饿、疲劳、惊恐和过度的悲痛，已让妈妈的身体里再挤不出一滴乳汁。 　　虽然一片漆黑，可是阿花仿佛依然能看到妈妈脸上的愧疚悲哀和无奈。 　　阿花悄悄地想往洞外溜，她想冒险去找些食物。可是她的尾巴却被妈妈拉住 了。 　　“妈妈，我出去看看，黑玫瑰肯定已经走了，你放心……”阿花力图说服妈 妈。 　　妈妈说：“一家鼠就剩下咱们四个了，我们就是死一要死到一起！”阿豪也 说：“阿花千万不能出去，黑玫瑰肯定还在外面！” 　　阿花突然喊叫起来：“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饿死啊！”叫喊之后，她又 捂住脸压抑地哭了起来。 　　阿杰像突然懂事一样停止了哭叫。妈妈重重叹了一口气。阿豪骂着该死的黑 玫瑰我掐死你，便伸爪挠起洞壁的土来。 　　不一会，洞壁竟然被阿豪抓出了一个窝窝。 　　阿花突然心头一亮，仿佛躲进一线希望的阳光。 　　阿豪发泄了一阵愤怒无奈，终于筋疲力尽地瘫坐下去。 　　阿花却推开哥哥，接着向前挖去。 　　妈妈很快明白了女儿的用意。她让阿豪抱着阿壮，自己准备接替女儿。 　　挖呀！挖呀！！挖呀！！！ 　　阿花妈妈和阿豪挖出了一条洞中洞，现在这个洞已经很长很长。 　　阿豪说实在挖不动了，他快饿死了累死了，他说可以向上挖个出口了。阿花 也觉得可以了。妈妈却说：“这个洞长一些，死神就离我们远一些，所以这个洞 只怕短，不嫌长！”说完她继续挖了起来。 　　前边碰上了大石头，他们拐了个弯避开它，然后继续向前。 　　挖呀挖呀挖呀…… 　　当他们的力气就要用尽的时候，妈妈终于允许调整方向，向上挖。 　　向上的距离不长，但他们却又用了很长的时间，因为他们的身体已经像干透 的土，尽管拼命挤，可还是挤不出一滴力气。 　　但他们依然坚持着，哪怕一次只挖下几粒土。 　　终于，随着阿花最后的一爪，一缕阳光立时不可阻挡地射进洞来。 　　那一刻阿花他们全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他们无法立刻承受那久违的 光明与温暖了。 　　阿花感觉有一双手在轻柔而又周到地抚摸自己，那种温暖和舒适甚至超过妈 妈的手，那种惬意一直浸透了全身，滋润到心里去。 　　此时此刻，阿花无比强烈地承受着阳光的爱抚，感受着阳光的宝贵。 　　阿花慢慢睁开了眼睛，阳光已不再刺眼。她听了听洞口外，洞外静悄悄的， 好像从未有过的平静，又好像从来就是这么平静。回头望一眼身后的亲鼠，然后 阿花第一个爬了出去。 　　阿花出去后久久没有动静，就像那时爹爹出去时一样。妈妈抱着阿灵，阿豪 领着阿杰，一起眼巴巴望着洞外。 　　洞口外是遥远而虚幻的一抹天蓝。 　　等啊等，就在不祥的阴云笼罩了洞口，一家鼠就要绝望的时候，阿花终于回 来了，还带回了食物。一家人顾不上说什么，只是大口大口把东西向肚子里填。 他们实在是饿坏了。 　　吃饱之后，大家才意识到——他们终于打通了一条生命通道。这当然让他们 可以暂时摆脱了黑猫的追杀，但他们也知道，黑猫很快就会发现他们。他们悲哀 地意识到——他们以后很可能要在地下洞穴内安家了。 　　也就是从那时侯起，打洞成为了老鼠的看家本领。 　　阿花一家终于有了一个家，虽然是在地下。 　　虽然黑玫瑰的威胁存在，但阿花他们总算可以填饱肚子了。他们现在的洞穴 又多了一个出口，也就是说她们有了三个可以出去的通道了。她们每次每个洞口 都只出去一只鼠，这样即使被黑玫瑰发现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同时三只鼠从不同 方向出去，可以分散黑玫瑰的注意力，总会有一只鼠能够带回食物。而且他们的 洞是专为鼠类设计的，所以黑玫瑰等猫类根本无法进入，所以只要进了洞，他们 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而且他们的食物也已经有了储备。 　　阿花一家有了一个基本稳定的生活环境了，但他们一家却并没有因此而快乐 起来，相反，因为不用再时时躲避黑玫瑰的追杀，也不必再为吃饭发愁，于是他 们开始有时间咀嚼痛苦和仇恨了。 　　其实阿花是想把仇恨忘记的，因为仇恨就象阴云一样笼罩在她的心头，叫她 根本开心不起来。但是她根本无法将仇恨忘记掉，仇恨已象种子一样在她心里扎 了根，就是在外边享受阳光的短暂时刻她也不会忘记，如果没有黑玫瑰，她可以 永远不必回到阴暗潮湿的洞穴里去，那只叫黑玫瑰的猫不但夺去了她的亲人，而 且还剥夺了她享受阳光和自由的权利。因为那只猫的存在，他们就只能鬼一样躲 藏在地下。 　　阿花当然无法忘记她的仇恨。何况还有妈妈每日每夜无休止的提醒。 　　只要是醒着，只要儿女们在跟前，妈妈总是一遍遍说着家族血泪史，控诉着 黑玫瑰的滔天罪行，好象生怕时间会让仇恨在儿女心老去。但是妈妈的唠叨，却 让阿花觉得妈妈好象已经老了。 　　不过阿花却在一天天长大。她往洞外跑得越来越勤了。阿花是个勤快的女孩， 但她经常地外跑并非完全为了生计。 　　阿花最近认识了一位朋友。 　　第二章、 初恋与憧憬 　　一、 　　阿果坐在阳光里，等待着阿花。 　　阿果就是阿花新认识的朋友。阿果也是一只鼠，他家跟阿花家一样跟黑玫瑰 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家甚至比阿花家更早一步过起了穴居生活。阿花也是从 他口中知道了他们居住的这个地方叫自由山谷，阿花认为这个名字多半出自猫类 之口。 　　阿花来了，婀婀娜娜是一只花一样的美老鼠了。阿果的眼里放出青春的亮光， 他迎上前去，温柔地问阿花吃饭了没有。阿花点点头，阿果就从背后拿出一枚红 豆献给阿花。 　　阿花不肯接，因为红豆在鼠类的眼中代表着爱情。阿果说：“这是我专为你 采的，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送给你，我没有别的朋友……” 　　阿花有些惭愧，阿果是一只很老实的青年男鼠，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对阿 花很关切，经常帮她采集食物，阿花妈也很喜欢这孩子，阿花应该接受他的礼物。 　　但阿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肯接。 　　不过阿花笑笑说 ：“你先替我保存着，好吗？” 　　阿果点点头，痴情地望着阿花，仿佛阿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只鼠。阿花给 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她红着耳朵指指那边的草地说：“咱们到那边去看看好 吗？”阿果点点头，拉着阿花就跑向那片草地。 　　那只是茂盛的蒿草地，但对于鼠族来说，那毫不疑问是一望无际大森林。 　　两个鼠在漫无边际的青青森林中说着漫无边际的青青话语，不知不觉他们就 闯入了青草森林的深处。这时候他们忽然发现世界是如此之大，如此神秘奇妙， 充满诱惑和挑战。一时间阿花和阿果忘记了黑玫瑰的威胁，忘了过去的伤痛仇恨， 忘了那个阴冷潮湿的洞，她和阿果的眼里心里只剩下了这青春洋溢的大森林，还 有头上那无边无际的梦一样的蓝。 　　阿花觉得自己已经融化在了那天蓝和林林绿里。这一瞬阿花的世界是无比的 纯净美妙轻松和自由。 　　突然，两个鼠不约而同站住了脚，因为他们听到了一种陌生的声音。 　　那声音象雷，又不是雷，象鼓又不是鼓，但却很有气势声威。两个鼠听听看 看，阿果问她还走吗，阿花想了想，很自然地拉住阿果的手向前赶。 　　不过这次他们走得很小心，走几步就要站住脚听一听。 　　那响声越来越近、越走越响，越来越叫他们心惊也越来越叫他们振奋。 　　“还走吗？”阿果有些犹豫了。 　　“走！”阿花心里比阿果还害怕，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往前走。 　　响声更大了，惊天动地，脚下都在颤抖。阿果害怕了，他求阿花不要再走了。 但是阿花却象着了魔一般，她挣开阿果的手。继续向前走。 　　阿果虽然心慌胆怯，可他还是不顾一切地跟了上去。 　　终于，两个鼠走出了青草森林。 　　刚出丛林，他们就看到了一幅壮观的场景——只见左侧，一道很宽很宽的瀑 布正从高高的山崖飞流直下，一泻千尺，那声音原来是瀑布巨大的水声。 　　阿花和阿果一时间看得呆住了，他们还从没见过这么壮美的场面，他们被深 深震撼了，心中的所有阴霾仿佛一瞬间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夕阳深情地投进了西山的怀抱，余辉中，瀑布飞溅的水珠闪着金灿灿的光芒， 象颗颗调皮的星星迫不及待地跳下来洗澡了。而草地边那两只相依相偎的小老鼠 也披一身暖暖的金黄，出神地望着眼前这片美妙而又充满爱意的天地。 　　那时侯他们真的忘记了自己是只老鼠。 　　天色黑下来之后，阿花和阿果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发现天色黑下来之后，世界仿佛一眨眼就变了面目——天黑了，地黑了，青 草森林也黑了，甚至连那瀑布和瀑布的轰鸣都黑了。两只鼠害怕了。他们这才想 起了回家。想起了回家的时候，他们却忘记了回家的路。白天美丽青葱的青草森 林中，此时却黑森森的恐怖地带，草丛中似乎隐藏着可怕的噩梦，一时间叫他们 不敢重新走进去。 　　可他们要回家，又必须穿过这片诡秘的青草地。 　　正当阿花和阿果不知怎么办才好时，星星从天幕后一个个蹦跳出来和他们做 伴了。看到越来越多的星星冲他们眨眼微笑，阿花和阿果渐渐平静下来。他们爬 上一块光滑的大青石，躺下来，和小星星们脸儿对脸儿说着只有他们和星星才懂 得的话。 　　这个夜晚是阿花有生以来经历的最美妙的一个夜晚，在这个美妙的夜晚阿花 做了一个美妙的梦，梦里她和阿果还有许多小星星们在一个美妙的花园中唱啊跳 啊，一时间分不清谁是星星谁是老鼠…… 　　醒过时阿花还在开心地笑，可是一看自己竟然睡在阿果的怀里，她立时羞红 了耳朵。 　　阿花下意识挣脱把阿果惊醒了，这个憨厚的小伙子明白过来后耳朵也红了， 他结结巴巴说：“阿花、我、我不知道……” 　　阿花赶忙说：“快看，太阳要出来了！” 　　太阳出来了，天重新灿烂起来，地重新灿烂起来，瀑布重新灿烂起来，瀑布 的歌声也重新灿烂起来。 　　阿花的心情也再次灿烂起来。她真想在这里一直呆下去，可是她又不能不赶 快回家去，妈妈一定担心死了，也许以为她已经遭了黑玫瑰毒口现在正流泪呢！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个早晨阿花和阿果的心情却象着晴朗的阳光一样灿烂。 那个魔鬼一样的黑玫瑰好象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一场悲剧正在等着他们。 　　当阿果把阿花送回家后，阿花一家人喜出望外，他们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阿 花了。可是看到阿果，阿花妈又抹着泪叹气。阿果觉得不对，在他的连连追问下， 阿花妈终于把阿果最怕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就在昨天夜里，他的妈妈被黑 玫瑰捉去了。 　　“不，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阿果傻愣愣半晌，猛然哭叫着向家里跑去。 　　那一刻，阿花心中的太阳一下子坠入无底深渊。那一刻阿花突然明白，只要 有猫存在，太阳永远不属于鼠类。 　　“可怜的阿果妈！可恨的黑玫瑰！你们可要记住，你们的爹和爷爷奶奶还有 你们的哥哥姐姐都是怎么死的……”阿花妈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阿花悄悄躲到了一边。如果不能报仇，记住仇恨又有什么用？可是老鼠找猫 报仇，完全等同于送饭上门。所以阿花现在只想让自己忘记仇恨，虽然她明知做 不到。 　　第二天，阿花来到了阿果家。 　　阿果呆呆地坐在洞穴里，对进来的阿花视而不见。阿花轻轻地坐在阿果旁边， 望着他那张写满伤痛的脸。 　　终于，阿花伸出手，想安慰一下阿果。可是伸手她却意外而又自然地把阿果 轻轻揽进了怀里。 　　阿果伏在阿花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阿花抱着阿果，一任他嚎哭。阿果从小没爹，是妈把他养大的，妈最大的心 愿就是能看着他娶上个好媳妇。 　　阿果的哭声终于停止了，可他依旧紧紧伏在阿花怀里没有起来。 　　好久好久，直到外面传来黑玫瑰那迷人的歌声： 　　喵 　　我是一只快乐猫 　　喵 　　自由自在真逍遥 　　喵 　　每天我都捉老鼠 　　喵 　　老鼠见我无处逃 　　喵喵喵喵喵喵 　　…… 　　阿果慢慢从阿花怀里脱离开来，站起来，深深地看一眼阿花，然后转身就往 洞外走。 　　阿果就要跑出洞口的那一刻，阿花追上并拉住了他。 　　“阿果，你要干什么去？黑玫瑰就在外边！”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阿果用力要挣脱阿花的手。 　　“你不能去，那不是白白送死吗！” 　　“我不怕死，我家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索性都让那女魔头吃了去，我活着 报不了仇，死了变鬼也要咬断她的喉咙！” 　　阿花没想到老实得有些怯懦的阿果此时如此果敢决然，她眼里噙着泪，望着 阿果。 　　阿果避开阿花的目光，猛地挣开她的手，毅然走向洞外。 　　“你走了，我怎么办？” 　　阿花的这一嗓子，让一只脚已经跨出洞外的阿果猛然僵住了。 　　阿果慢慢转身，望向阿花。 　　阿花没想到自己会说出那样一句话。她更想不到接下来，自己会直望着阿果， 一字一顿说出这样一句话： 　　“回来吧，你并不是一个人——我嫁给你！” 　　阿花家忙碌起来，而且少有地荡漾出几分喜庆气氛。 　　阿花要出嫁了。 　　老鼠婚嫁本是一桩十分隆重的喜事，但因为黑玫瑰的威胁和丧失亲鼠之痛， 悲喜交加的情绪让他们无法把喜庆气氛酝酿到最高潮。 　　即便如此，这仍是阿花家一件大喜事。因为家里鼠丁不旺，阿果又只剩了一 个人，所以阿花妈决定招婿入赘来个倒插门。 　　妈妈忙里忙外，阿豪每天跑出无数次采集食物准备招待宾客。小阿杰瘸着一 只脚很兴奋地不断向所有鼠打探结婚的问题，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但他知道结婚 是件好事，所以他对妈妈说：“妈妈，咱俩也结婚吧！” 　　大家都乐了，刚进洞的阿豪则踢了他一脚。阿杰扑到妈妈怀里，夸张地大哭 起来。妈妈瞪一眼阿豪嗔怪说：“你惹他干什么，他这么点儿懂什么？”然后又 慈爱地给小儿子擦着泪哄道，“杰杰不急，杰杰多多吃快快长，长得胖胖的壮壮 的，妈妈一定给你找个俊媳妇！” 　　阿杰立时止了哭，高兴地说：“那我就要我姐那样俊的好的！”阿花妈妈含 笑点头，然后习惯地摸了摸儿子那只瘸腿——那是那次遭受黑玫瑰追杀留下的伤 残。想到黑玫瑰，阿花妈忍不住又要唠叨，可张了几张嘴，她竟然忍住了。 　　这时候阿果已经把他家和阿花家的通道打通了，接下去他就要布置新房了。 想到即将到来的幸福和甜蜜，阿果时常忍不住会自己笑出声来。 　　阿花是阿果心爱的女孩，是她给了他继续生活下去的信心和希望，是她的爱 淡化了他心中的仇恨。阿果暗暗发誓，一定要让阿花过上好日子，一定不要让阿 花受伤害。 　　相对平静的却是阿花。阿花平静地赶着嫁妆。在阿花说出要嫁给阿果之前的 那一刻，阿花还没有做好要要嫁给阿果的准备，但她并没有为自己冲动之下做出 的决定而后悔。毕竟阿果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而且真心爱她，嫁给他也是顺理 成章的事。 　　最重要的一点，他们都是鼠类——老鼠不嫁给老鼠，你还想嫁给谁呢？ 　　但阿花的心底却依然藏着什么，藏着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因为那藏着的 什么被她深深地埋压在心底。 　　阿花平静地赶着嫁妆。大红的袄，大红的裤，大红的鞋子，大红的盖头。阿 花的一张俊脸也被映得红扑扑的，阿花偷着照照镜子，发觉自己此刻真的很生动。 　　阿花好象明白了鼠类为什么要用红色代表喜庆，因为这红色是太阳的颜色。 听说这一风俗还从鼠类传到了人类那里。 　　但是突然之间，阿花的脸色有些变白了，因为突然之间她发觉这红颜色还象 极了另一种东西，就是血！ 　　血！血！！血！！！ 　　阿花不敢往下想，阿花闭上眼不敢看那些红色的树叶草叶，可是她的眼前仍 然有一滴红在蔓延扩大，然后浸染了她的记忆和意识…… 　　啊……阿花尖叫一声，睁开眼，被针扎破的手指正渗出鲜红的血…… 　　“阿花怎么了？”阿果闻声跑进来，只见阿花正望着手上的血，满脸惊恐和 痛苦。阿果上去抱住了阿花。 　　“抱紧我、抱紧我吧……”阿花身上打着冷战，紧紧地搂住了阿果。 　　二、 　　阿花出嫁了！ 　　附近能通知到的鼠都通知到了，能来的老鼠也都来了。阿花家新新扩出的大 厅里挤满了鼠。大家吃着喝着，唱着跳着。鼠类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内室里，妈妈正给阿花精心打扮着。镜子里，阿花突然发现，在自己一张青 春美丽的脸庞映衬下，妈妈的脸竟显得那样憔悴和苍老，而且妈妈竟然已经头发 斑白了。 　　妈妈现在还不应该到老迈的季节，妈妈曾经也是一只年轻美丽的女鼠！ 　　阿花知道妈妈为什么老得这么快，她忍不住转身，心疼地抱住妈妈，她很悔 愧以前自己没有耐心听完妈妈的唠叨。 　　妈妈搂住阿花，淌着泪抚摸着女儿。阿花忽然怀念起童年的时光，那时侯自 己经常坐在妈妈怀里，被她强迫着梳头洗脸。那时自己常常不耐烦地催促母亲快 点快点，同时还会找机会挣脱妈妈逃走。但一眨眼间，旧日时光就象水一样悄然 远去。 　　“阿果是个好鼠，就好好跟他过日子吧！”顿了顿，妈妈又说了句似乎莫名 其妙的话，“妈妈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妈妈也做过好多梦，可是梦总要醒来， 无论怎样我们都只是一只鼠，这就是命啊！” 　　阿花的心一热、一酸、一痛。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更紧更紧地搂住了妈妈。 　　新娘子上轿了。 　　精巧的花轿缀满红花，四只健壮而调皮的年青公鼠轻盈地抬起花轿，踏入了 通向新房的那条通道。前边有吹鼓手开道，后边跟着送亲的亲鼠。通道里挂着灯 笼花。他们一边颠着花轿，一边唱起了酸调儿： 　　小妹子 出了门 　　坐上花轿去成亲 　　你那边欢喜我这边愁 　　从今你是别人的人 　　小妹子 穿红衣 　　眼望新郎笑眯眯 　　你那边欢喜我这边愁 　　从今你是别人的妻…… 　　走到半路，花轿停下来，抬轿的小伙子们开始向新人讨要礼物，这也是老鼠 出嫁的习俗。这时候阿花却为了难，妈妈自然早已给她备下了给轿夫的礼物，可 她却忘记带上了。 　　越拿不出，小伙子们越起哄，阿花答应后补他们都不答应，他们说除非新娘 子给他们每人一个香吻，否则就要把轿子撂在这里。 　　他们料不到，阿花略作犹豫之后，竟然答应了他们。她掀起轿帘，揭开盖头， 叫四个小伙子依次上前，阿花在每人额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这一来倒是小伙子们红了耳朵，他们高兴地抬起花轿，生龙活虎地一路小跑 奔向洞房。 　　两家本就不远，通道一连就更象一家了。不一时花轿到了洞房。 　　阿果家此时自然已是张灯结彩，地上铺满红豆，洞壁上装饰着各种树叶草叶。 明亮的灯笼花散发着温馨喜庆的光芒，而用合欢草妆点的新床浪漫而又时尚。 　　干净利落的阿果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幸福，他把阿花从花轿中抱出，然后 婚礼开始了。 　　宾客们已经全从阿花家陆续过来，主婚鼠做了开场白，阿花和阿果互相轻咬 耳朵的仪式之后，一对新鼠就正式成为夫妻了。 　　接下来，大家推杯换盏尽情欢乐，把婚礼的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客人离去之后，洞房里终于只剩了阿花和阿果两个人。阿果今晚并没有喝酒， 但他的两耳却依然红得厉害。他走到床前，深情地唤着阿花的名字，为她轻轻揭 去了红盖头。 　　阿花端坐在床边，平静安详，象一尊美丽的雕像。 　　阿果痴痴地看着她，然后有些胆怯地伸出了手，轻轻抱住了阿花。阿花身子 一颤，但并没有挣扎。 　　阿果要去亲吻阿花，阿花却不由自主地扭开了脸。阿果知道阿花怕羞，他并 没有再做尝试，只是在阿花耳边轻切说句：“花，天晚了，咱们休息吧……” 　　阿花咬住唇，半晌抬起头，不看阿果却是望着前边。阿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也许是那两片非常酷似的叶子有些歪了吧；阿果过去正正 两片叶子，回身却见阿花已经站了起来。 　　“我想出去！”阿花脱口说道，说得很急促，仿佛洞房中空气太过稀薄。 　　“出去？”阿果很是诧异，“出去干什么？” 　　“我想、我想去看看星星，你先睡，我一会儿就回来，好吗？”阿花近乎哀 求。 　　阿果上前拉住阿花的手：“你去哪里我都陪着，只要你高兴！” 　　阿花的心里一热，不自觉地拉紧了阿果的手。洞外虽是黑夜，可花开旖旎， 香气袭人，远近有虫儿自由鸣唱，天上不光繁星荟萃，而且还有一轮崭新娇嫩的 月牙儿。阿花和阿果偎坐在洞口附近的青草森林里，静静地读着天上的星星，体 会着这自然夜色静泌之美。 　　不知不觉，阿花靠近了阿果的怀里。阿果轻轻抚摸着她，阿花一时间变得温 柔如水。阿果情不自禁地想去亲吻她。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到一股危险的冷风正向他席卷而来。 　　阿果下意识地猛然推开了阿花，同时大喊一句：“花快跑！” 　　这是阿果留给阿花的最后一句话，只有三个字。 　　第三章、 复仇与牺牲 　　一、 　　阿花做了新娘。阿花失去了丈夫。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天——是同一天的同一 个夜晚。 　　阿花是眼看着阿果被黑玫瑰捉住咬死然后叼走的。那瞬间一遍又一遍在阿花 的意识中回放，最后是满天的星星全部陨落。 　　从那晚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阿花再没有看过星星。 　　妈妈意外地没有怨毒地咒骂那只猫，妈妈什么也没说。 　　但是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她却把三个儿子叫到身边，神色凝重地对他们说： “咱们一家鼠一大窝，现在就剩下咱孤儿寡母了，咱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报仇的时候到了！” 　　阿花没有说话，阿豪无精打采，只有阿壮兴奋而又不解地问句：“太好了， 我恨死那只该死的黑猫了……可是妈妈，我们该怎样报仇啊？” 　　妈妈说：“我总说报仇报仇，你们总以为我在说气话空话，其实报仇的办法 不是没有……” 　　“在哪？”阿花眼睛攸地一亮。 　　“就藏在我的心里！” 　　妈妈的话让阿花他们更加不解。妈妈叹口气，向他们讲述了一个秘密。 　　年青时，妈妈被送到一位仙人那里学习仙术，为的是对付猫类的攻击。本来 她的决心很大，可是后来她遇到了阿花爹，从此堕入情网而无力自拔，最后终于 随阿花爹逃离了仙人。虽然她和阿花爹的爱情真挚而持久，但眼看着亲鼠们一个 个落入猫口，她越来越内疚。于是她暗中又练起了仙术。因为她学到的仙术太少， 不能达到报仇的目的，所以有一次她又偷偷拜一只巫鼠为师，终于学成了一种巫 术。 　　那种巫术是专门用来复仇的，但要付诸实施就必须有一只鼠做出牺牲。这也 是妈妈迟迟下不了决心的原因。 　　“如果牺牲自己，我早已去做了，可是施法者是不能用到自己身上的！”妈 妈痛苦而又无奈。 　　“妈妈你说吧，要怎么做？”阿花有些急切地追问。 　　妈妈不看阿花，却拉起阿豪的手，慢慢说：“阿豪，你弟弟还小，又是残疾， 你妹妹是女儿身，不能指望，所以咱们一家人报仇的希望就落到了你身上，儿呀， 你愿意牺牲自己为咱家去报仇血恨吗？” 　　阿豪犹豫一下点点头，耳朵惨白。 　　玛妈说：“儿呀，别怪妈心狠，要把你往猫口里送，一想到你此番有去无回， 妈的心针扎刀割一般，可是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舍不得老鼠拼不死猫，再 这样下去，咱一家早晚要灭门的……” 　　阿豪不说话，还是点了点头。 　　阿花的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阿杰却上前抱住妈妈说：“妈妈妈妈，留 着哥哥牺牲我吧，反正我也干不了什么，只能干吃饭当累赘，是个废人，让哥哥 留下侍侯妈妈吧……” 　　阿杰的话让妈妈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搂着小儿子哭了起来。 　　“妈妈，让我去吧！”阿花总算开了口。 　　妈妈摇摇头：“不，你是女孩儿，你没这个责任，何况现在你已经出嫁了！” 　　“弟弟说的对，让哥哥留下照顾您吧！”阿花说，“妈妈，我想报仇！” 　　妈妈摆摆手：“不用再说了，就这么定了！”妈妈的口气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妈妈把阿豪带进一个小洞内，叫他不吃不喝，每天只想着对黑玫瑰的仇恨。 妈妈又找出一只碗，里边盛上水，妈妈对着碗默念了一些咒语，之后向碗中吐了 口唾沫，然后对阿花阿杰说：“心中想着对黑猫恶魔的仇恨，每人每天向这碗中 吐口唾沫，仇恨便会象毒药一样污染这碗清水，这碗水就会变成一碗仇恨之水。 阿豪每天喝下这样一碗水，七天之后，他就会变成一只巨毒无比的老鼠……” 　　“变成毒鼠吗？可那跟报仇有什么关系？”阿杰不解。阿花已明白了妈妈的 用心，她端过那碗水，亲自给哥哥送了过去。 　　阿豪接过那碗水，迟迟不敢喝，他不知妈妈往里边放了什么东西。阿花说： “哥喝吧，这只是一碗清水，里边什么都没有，是我亲手倒的水！” 　　阿豪觉得阿花从不骗自己，于是这才放心地喝下了那碗水。 　　七天之后，早已饿得有气无力的阿豪颤巍巍接过阿花递过的那碗水，一口气 灌下去，根本顾不上再问。喝下了那碗水，阿豪又一次哭了起来：“我饿死了， 我饿死了，我要吃，我要吃……”说着就挣扎着往外爬。 　　娘过来了，带来了很多好吃的。儿子贪婪地吃着，妈妈贪婪地看着。 　　也许阿豪还没有意识到，这应该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餐饭了。 　　当然妈妈心里清清楚楚。 　　阿豪已经吃得再也吃不下去了，可他还在不断地往嘴里填着塞着。阿豪饿怕 了。 　　妈妈依然没有阻止他。 　　阿豪终于不动了，不过这次不是饿的，而是撑的。妈妈也终于开口了：“孩 子，吃饱了么？” 　　妈妈的声音慈爱得让阿豪温暖无比，他幸福地点点头，温柔地嗯了一声。 　　妈妈说：“孩子，你可以上路了！” 　　“上路？去、去哪里？”阿豪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妈妈的声音依旧温柔，但眼睛却严厉起来：“孩子，你饿昏头了吗？难道你 忘了自己为什么要饿这么多天的吗？” 　　“为什么？”阿豪真象饿昏头了。 　　妈妈叹口气，很快狠下心沉下脸说：“阿豪，你现在不是一只普通的鼠，我 们一家对黑玫瑰的仇恨已经将你变成了一只巨毒老鼠，你现在唯一和必须要做的， 就是出去让黑玫瑰把你吃掉，为咱们报仇，为鼠类除害……” 　　阿豪直直地望着妈妈，好象仍不明白她的话。 　　妈妈上前要拉儿子的手，可是阿豪却像见鬼一般向后躲，边躲边哀求：“妈 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妈妈摇摇头：“孩子，我们后悔都晚了，就是不去送给黑玫瑰，你也会在一 百天之内毒发身亡。孩子，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也比不过 让一个妈妈亲手把儿子送上死路，但我一定要这么做，要是能有来生，妈做你的 儿女还上这笔债！” 　　七天前妈妈挑选他做毒饵时，阿豪还觉得那是自己应该去做的事，而且觉得 也许那只是妈妈的异想天开而已。但是现在一见妈妈真的叫自己去送死，阿豪当 即傻眼了。 　　妈妈走上前，想最后抱抱儿子，可阿豪却见鬼一般跳开去，然后惊恐地摆着 手半是抗拒半是哀求：“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我不要去喂猫，妈妈求求你 饶了我吧……” 　　阿花急忙上前去捂哥哥的嘴，急切说：“哥哥，别说了，我陪你出去！”但 阿豪却猛然推开了她。指着她大叫：“你们都要害我、你们都想害我……” 　　妈妈望着儿子，满眼绝望，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妈妈，我去吧！”阿花终于开了口。 　　妈妈仍是不说话，只是满眼绝望满眼伤痛。 　　阿花说只好说出了她本不想说的话。阿花说其实那些仇恨之水她并没有端给 哥哥，而是背着妈妈自己偷偷喝掉了，而端给哥哥的却只是些普通的清水，因为 从一开始她就决定牺牲自己保全家人。她想和哥哥一起出去，然后自己代替哥哥 送给黑玫瑰。 　　阿花本来不想说破，因为她现在已经是一只毒老鼠，黑玫瑰吃下她就会毒发 身亡，家人却安全了，也无须解释什么了。但阿花没想到哥哥竟然这样不争气。 　　阿豪停止了哭泣，先是一脸惊喜，然后就是满脸羞愧。 　　妈妈望着阿花，仍然什么也没说。可是在阿花转身就要向洞外走去时，她却 猛然追上去，，把阿花紧紧搂在了怀里。 　　那一刻阿花的心里温暖异常。本已抱定一死决心，可现在她的心里忽然涌起 一阵生的渴望，那种渴望波涛汹涌地撞击着她的胸膛。因为有这样爱她的亲人， 她不想死。但也正是为了这些爱她的亲人，她必须去牺牲自己。 　　洞里静静的，温暖异常。 　　但阿花必须走了。 　　阿花轻轻擦去妈妈脸上的泪，微笑着轻轻对妈妈说了句：“妈，我去了，您 好好保重！”说完轻轻转过了身去，轻轻走去。 　　妈妈的嘴动了动，象在呼唤，但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阿花一步步向洞外走去、走去。 　　洞口在不远外迎接着阿花，迎接着阿花，越来越近。 　　跨出洞口，阿花便跨越生死之门，走向了地狱。跨出洞口的那一刻，头上灿 烂的太阳寒冷异常，阳光比冰雪还要冷酷。 　　阿花禁不住打个冷战，但她却没有停下脚步。 　　二、 　　阿花希望此刻黑玫瑰就在附近，马上把自己吃掉，尽快结束这场仇恨。 　　洞外一切如旧，惟独看不到黑玫瑰的魔鬼身影。阿花希望她就隐藏在树上或 草丛中，伺机捕食自己。 　　阿花平生第一次不在害怕猫的捉捕。阿花平生第一次毫无防范地暴露在天地 之间。 　　当然这也是她的最后一次。 　　阿花显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就象一湖秋水，平静得就像一座雪山。 　　只有她自己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 　　渐渐地，阿花忘记了自己的心跳，也忘记了自己，她的目光被一株刚刚绽放 的野花吸引住了。 　　那是一朵刚刚开放的金黄色小花，阳光一样灿烂，梦想一样纯真。飞舞的蜜 蜂的骚扰和不远处野兔的威胁她都毫不在意，她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渺小和普通而 自卑。 　　阿花被金黄野花深深感动了。她走近野花，而对那株和她一样大小的野花， 阿花笑了。笑得像野花一样灿烂。甚至比野花更灿烂。 　　阿花清楚地看到金黄野花也在对她微笑，她忍不住要亲吻她了。 　　阿花真的亲吻了那朵花。清淡的花香叫阿花有些陶醉。可是睁开眼后，阿花 却瞪大了眼睛——刚才还美丽鲜活的一朵花，转眼间已变得枯萎凋谢了，而且颜 色也由金黄变得暗黑。 　　泪水从阿花眼中滴落，落到地上，杀死了一株刚刚露头的草芽芽儿。 　　阿花终于无比清楚地明白了——昨天那个美丽而又可怜的女老鼠阿花已经死 了，今天的阿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只鼠——美丽而又巨毒。 　　阿花终于哭了起来，为自己，也为那朵被她毒四的美丽花。 　　泪水模糊着阿花的眼睛。阿花在一片模糊中奔跑，她不想让美丽和生命再因 为她而受伤，她想尽快逃离开这美丽的世界，她不想让恶毒的自己玷污这世界和 美丽。 　　“黑玫瑰，你在哪里，你这个胆小鬼，你怎么躲起来了，你快出来！”阿花 一边跑一边狂喊。 　　一个庞大的黑影挡住了阿花的路。阿花擦擦眼定睛一看，挡住她的不是黑玫 瑰，而是老灰兔想念雄鹰。 　　“孩子，这种游戏不好玩，快回去吧，你这种状态真要把猫招惹来可不大妙 哦！”想念雄鹰很替阿花担心。 　　阿花摇摇头，感激地看了看那只善良的名叫想念雄鹰的老灰兔，然后走了过 去。 　　“那只叫阿花的老鼠大概是疯了！”树上一只女喜鹊很是不解。 　　“她可能是给吓的，可怜的老鼠，她是那么年青美丽！”另一只男喜鹊很是 惋惜。 　　女喜鹊变了脸：“难道我老了？难道我不再美丽——孩子饿了，赶快去找虫 子！” 　　阿花自然没有听到喜鹊的说话，不是因为听不到，而是她的心里只有那只叫 玫瑰的黑猫。 　　阿花呼唤着，像在呼唤着自己的亲人。阿花寻找着，像在寻找着自己的情人。 可是那只魔鬼一般如影随形的黑猫却始终没有出现。 　　一直到了晚上，阿花还没有把自己推销出去。 　　那只黑猫好象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天黑了，阿花饿得走不动了，她的嗓子也已经喊哑了，但她仍在寻找和呼唤。 因为如果停下来，她不知自己该干什么，该到哪里去。她现在已经不应该回家了， 她不应该叫妈妈失望，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尽快让黑玫瑰把自己吃掉。 　　黑夜像个黑妖的黑口，轻而易举地吞噬了整个世界。阿花终于再也叫不出一 句，再也迈不出一步了。她瘫坐到地上，迷茫地望着四周无边的黑暗，她不知自 己到了哪里，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阿花无力地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她就看到了她的家、她的亲人。那个阴 暗潮湿的洞穴此刻在她的记忆中竟是那般温暖亲切。 　　“妈妈……我想回家……”阿花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已经忘记了黑猫忘记 了自己是一只毒鼠，她在心里不断呼唤着她的妈妈、呼唤着她的家。 　　阿花被一种本能唤醒之时，天已经微亮，而一只猫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 她。 　　阿花不知从哪找回的力气，她一下子跳起来，撒腿就跑。 　　可是跑了几步阿花忽然醒悟——自己找的不就是猫吗？ 　　阿花猛然停住转身，想也没想转身就向回跑去，一直跑到了那只猫的脚下， 然后仰起头第一次这么近这么无畏地望着一只猫。 　　那只猫也在望着阿花，她很惊奇也很惊喜自己还能遇到一只不怕猫的鼠，而 且也是一只美丽可爱的女老鼠！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阿花却突然意识到—— 她所要寻找并为之献身的是一 只黑猫，而现在她面对的却是一只白猫。 　　阿花下意识地转身又逃，这一刻她突然醒悟到——她的仇人是黑猫，她要报 仇，就不能被另外一只猫吃掉！ 　　“等一等，你等一等。”白猫在后边追了起来。 　　阿花不答，只是拼命奔跑。 　　白猫停下脚步不肯再追了。也许他本来可以追上阿花的，但那样他怕把这只 惹猫怜爱的女老鼠吓坏了累坏了，因为他追阿花只不过想告诉她一句话：他叫帅 哥小白，是一只不吃老鼠的猫。 　　眼睁睁望着那只女老鼠跑远，帅哥小白有些失望。那只女鼠叫他想起了自己 那可爱的小妹妹。他觉得这个女鼠也会像妹妹一样可亲可爱，他希望以后还能遇 到她。帅哥小白边这么想着，边悠闲地在草丛漫步。昨晚庆祝妈妈的生日，他喝 多了酒，头痛得睡不着，否则他是不会这么早起来浪费那么好的睡眠时间的。 　　帅哥小白很有些孤独地在草丛中漫步，不知为什么，最近他时常无来由地烦 闷和孤独，妈妈说他是患了青春期孤独症，还介绍了一只名叫美妙子的猫给他说 话，但小白对那只做作又蛮横的女猫不感兴趣。 　　今天帅哥小白这么早出来，也有躲避美妙子的成分在里边。昨晚附近所有的 猫都去了他家为他妈妈庆祝生日，这自然也包括美妙子，而且最后美妙子还借酒 醉留宿他家，甚至赖在他的床上，害得小白只好躲到妹妹的房间。 　　帅哥小白走着走着，太阳像破壳的鸟，一下子从东山凹里冒了出来，红彤彤 的脸蛋儿绽满新鲜和兴奋。望着这轮太阳，小白的心情也灿烂起来。他自己在花 草间练了一阵功夫，又和自己的尾巴逗弄一阵，然后他卧倒在草地上，眯起眼来 看着两只蝴蝶在花草间翩翩起舞。 　　在阳光温柔的抚摸下，帅哥小白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很快就睡着了。 　　帅哥小白做了个梦，梦里他和另一只猫在嬉戏。那是一只年青可爱的女猫， 她生着一身漂亮光洁的花毛，她文静而又羞怯，她美丽地就像山谷深处的一朵幽 兰……小白被她迷住了，他唤她阿花，花猫不应，却突然跑走了…… 　　“阿花、阿花你回来……”帅哥小白呼唤着忽地坐了起来，很快知道自己是 在做梦，但他还是忍不住抬头四下寻找。 　　于是小白又发现了刚才被他追丢的那只女老鼠。 　　小白不知那只女老鼠来了多久，但他发现女老鼠明显是在观察他，而且脸上 还带有奇怪的表情。小白怕再次惊吓了她，他眨眨眼，圆圆的大眼睛，又躺倒下 去。但是帅哥小白的眼睛并没有完全闭上，而是在偷偷观察那只鼠。他发现这只 鼠长的真的酷似他的小妹，只不过这只鼠脸上没有小妹的天真快乐，而是写满忧 郁和伤感。 　　她一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吧！她会因何而悲伤呢？小白真想上前安慰一下她， 可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突然想到，她悲伤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她的亲鼠被猫吃掉 了，她可能对猫恨之入骨。 　　甚至她的亲人有可能就是被自己的亲人吃掉的，而且很有可能。 　　这么想着，小白心中又生出几许无奈和迷茫。他想不明白，猫们为什么总以 捕食老鼠为快乐和荣耀，难道酸肉强命真的是这个世界的金规一律？难道一种生 命的生存只能靠另一种生命的牺牲为代价？难道鼠类生命的全部价值只是让猫们 戏耍和享受…… 　　帅哥小白越想越不明白，反倒想得头又痛起来。他闭上眼，真的闭上了眼， 然后不知不觉又打起了呼噜。 　　帅哥小白再次被一只鼠惊醒了，但那已经是另外一只叫阿豪的鼠。 　　第四章、 阿豪与灰猫 　　一、 　　阿豪的半个贼头贼脑悄悄从洞穴中探出来，眼睛瞪得比花椒粒儿还大。 　　细细听听、嗅嗅、看看，然后阿豪跳出洞口。打个喷嚏，抖落抖落毛，又伸 了个懒腰，阿豪忽然觉得洞外确实比洞内更舒服。 　　以前阿豪一直喜欢呆在洞穴内，能不出来就不出来，因为洞穴中安全可靠， 而外边实在太危险。可现在阿豪在洞内呆不下去了。 　　昨天妹妹阿花替他出去后，阿豪也实在很是羞惭懊悔，当然也很为妹妹而难 过，但他无可选择。他只有悄悄躲进自己的房间去。今天他出来想要对妈妈说些 什么，可妈妈不愿理睬他，连阿壮对他都不似往日亲近。 　　阿豪虽然羞愧满面，但心里却生出了怨恨——妈妈总想叫他去送死，明摆着 太偏心，一样的儿女，为什么就该一定牺牲他呢？阿豪觉得这世界太不公平，做 一只鼠在外边随时面临猫的威胁，在家里还要被亲鼠刁难，这种日子他真是过够 了！ 　　阿豪的怨气越来越重。他怨天怨地怨猫怨亲鼠。怨自己为什么是一只鼠。阿 豪不想再在那个洞里躲藏下去了，他想出来做一只堂堂正正的老鼠。 　　最重要的是那只可怕的黑猫此时很可能已经被阿花毒杀了。以后也许他真的 可以堂堂正正做老鼠了。 　　想到这一点，阿豪心情立时多云转晴。 　　阿豪挺挺胸，第一次坦然地打量这个世界。周围是茂密参天的蒿草，胖大香 腻的野花。草丛花间有肥重笨拙的蜜蜂嗡嗡着乱吵乱撞，还不时有翅膀硕大的蝴 蝶或单或双地起起落落。阳光从蒿草森林间渗落下来，像一把神奇的梳子，抚弄 得阿豪浑身舒舒服服暖暖洋洋。 　　四周的平静和黑玫瑰威胁的解除，让阿豪忽略了附近另一只白猫的存在。他 不知不觉俯下身去，眯了眼，享受起这美好的时光。 　　阿豪很快就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竟然变成了一只猫…… 　　阿豪是被自己的梦给吓醒的。醒过来他的心还咚咚直跳，他想不明白自己怎 么会做这样一个梦，梦里自己竟然会和仇人一起打情骂俏，甚至，甚至还一起追 逐老鼠…… 　　阿豪不敢想下去了。他捶捶头，站起来，向那边的山坡慢慢走去，他还从没 有往那边去过，今天他决定做一次崭新的旅行。 　　阿豪走了几步，前边一条土沟挡住了去路。那条沟对于老鼠来说过于宽大， 他必须先下到沟底，再从沟底上到沟沿，方才有可能到达对面的山坡。 　　而对于一只猫来说，这样的土沟只需轻轻一跳便可跳过。 　　要是真能变成一只猫……当这个可怕的念头再次从心底生起的同时，阿豪也 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危险气息。 　　阿豪打个哆嗦，回头，那只同他有深仇大恨的黑猫已如一团巨大的黑云般向 他扑压过来！ 　　黑玫瑰应该已经死了，她不应该再次在这个世界出现啊！ 　　但是阿豪恐怕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弄清这个疑团了，因为黑玫瑰那张血腥而 又性感的嘴已经快要吻到他的身体了。 　　阿豪感受到了地狱的气息。那一刻他的思维骤然凝结，身体却如弹丸般疾射 出去。也许正因为哪一瞬思想已失去作用，阿豪的身体方才有勇气在黑玫瑰魔力 极强的巨爪下逃脱。 　　阿豪荒不择路地鼠窜着。很孱弱很怯懦的阿豪竟能够与那只凶猛强壮的黑猫 赛跑很长一段山路而没有被她赶上。 　　于是在那段逃亡与追捕之路上，阿豪就勇敢强健起来，黑玫瑰就衰弱迟缓起 来。但黑玫瑰并未放弃追赶，因为前边那只小东西对她来说已经由一餐美食演变 为一种挑战了。 　　在黑玫瑰的爪下，还从没有一只老鼠能够逃脱过，这一点是她的骄傲，也让 她在猫类中赢得了至高的尊崇和荣耀。她不相信这尊崇和荣耀会断送在一只毛头 小老鼠身上。 　　她当然不相信。 　　山地间演出一幕逃亡和追捕。似乎是司空见惯，又好象最新上演。 　　逃啊逃。 　　追啊追。 　　二、 　　山林间长着一洼青草，青草间长着一块大青石。一个被称为人的动物正在以 石为案，自己和自己对弈着。 　　不过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一位被称为“仙”的人。 　　仙人已经长生不老，不必再为生命的短暂而0叹，凡间的灾难危险也不会再 危及到他的生存，而且他也不必再为衣食劳碌、名利奔波，甚至连琼浆玉液美女 娇娃对他也不再有吸引力，尘世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过眼烟云。所以仙人没有朋 友也没有敌人，于是仙人就活得很没滋味很没意思很没活头，像苍白的太阳冷凄 的月亮一样寂寞孤独，每日里只自己下下棋，想想未成仙时酸甜苦辣的往事来打 发时光——时光对于只生不死无惊无险无欲无望的仙人来说无穷无尽得无可奈何。 　　仙人回想往事的时候，世上就发生了许多事情，人类、兽类都发生了许多战 争、残杀，弱内强念成了公理，许多生命出生了又有许多生命死亡了。但这样和 仙人已没有关系，他想了一阵往事，手就向棋钵里摸去。 　　于是仙人就摸到了一个温软的小物件。 　　原来那是一只小老鼠。那可怜的小东西在他手里缩成一团，仙人的手指感觉 到了它剧烈的心跳。仙人转头，只见几步外的树下，一只黑猫正两眼炬炬地盯着 他的手。仙人了然，冲了那猫呵斥一声：“你这孽畜，还不速去。” 　　那只猫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悻悻离去，走了几步还回头依依不舍地望一 望从口边逃脱的那块儿鼠肉。 　　好了，仙人说着把那只鼠放在青石板上，又淡淡地说句逃生去吧。 　　那老鼠感激无限地对仙人行了注目礼，方才四腿抽筋儿地趔趄走去。 　　“等一等。”仙人又有唤住了那只鼠，声音有些温柔。 　　小老鼠身不由己地停下来，回头瞪圆椒目，疑惑不安地望着那个他已经望不 清楚形体更望不清面目的巨型动物。 　　仙人说：“你既是逃到了这里，就是与我有缘，也是你的造化，我今天要满 足你的一个心愿。是的，不过只限一件。” 　　仙人今天心境比较好，望着小老鼠疑疑惑惑不敢相信的样子，他笑了。仙人 鼓励说说吧，我会让你如愿的。 　　那只老鼠就低垂了头，细细慢慢地想。仙人就很耐心地等着它。 　　第三次抬起头时，老鼠终于开了口，他说：“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吱……” 　　“哦，”仙人说，“你想永远生活在阳光下，你想不再被猫们欺侮吞食—— 这就是你最大的愿望么？好，我满足你。”仙人略一沉吟，便伸手向老鼠点了三 点，那只老鼠就一下子化成了一只灰猫。 　　仙人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微微点一点头，那只灰猫便懵懵懂懂走 去。 　　仙人望了那猫走去的方向出了一会神儿，嘴里又说几声有趣，四下看看再无 变化，终于还是一个人操纵起了那黑白二子。可不知不觉，仙人又捉着棋子沉浸 于未成仙未成年时捉了老鼠剥皮烤肉解馋的往事中去了。 　　阿豪晃晃当当喝醉酒般不辨南北地走着，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 一般，支配起来很不习惯。但他还是努力往前走着，他要尽快逃回家去——虽然 刚才他几乎已经抛弃了那个家，可现在他已经无比思念那个阴暗潮湿而又安全宁 静的家了。 　　老鼠不能没有洞穴。老鼠就该呆在洞穴里，老鼠理所当然当然应该躲在洞穴 里——对于老鼠来说，洞穴是最安全的去处！经过一场生死考验，阿豪终于明白 了这个道理。 　　阿豪昏头昏脑跌跌撞撞向家里跑。可是走了很远很远，他才弄清自己走错了 方向。 　　阿豪咒骂着转过身去，继续疯跑。他恨不得一步跨进他的洞穴，永远不再走 出来。 　　终于回到了家门口，但是阿豪却惊呆了——那个熟悉的洞口还在，但都以显 得很小很小，任他头钻、爪扒、啃啃，都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到那个洞里去了。 阿豪惊恐而又急切地呼唤它的娘亲和同胞，但阿豪听见自己发出的竟是如黑猫一 般难听而又恐怖的喵喵声。 　　阿豪绝望地大哭起来——喵，喵，喵！ 　　阿豪哭累了，他的意识混乱起来，他觉得自己是在一场怪梦中。阿豪闭上眼， 他希望睁开眼时，一切又都恢复到从前。 　　阿豪终于回到了家。妈妈抚爱着他，妈妈叨叨对他说你跑到哪去了，把妈担 心死了，以为你也……说着妈妈便抹起泪来。阿豪说妈，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 再也不离开家了……正说着，忽然阿壮陂着脚冲进来，指着他大喊一声：“你不 是老鼠，你已经变成了一只猫！”随着他的话声，一大群老鼠已经冲了进来，对 阿豪他们愤怒仇恨而又惊恐，一个个指着阿豪大骂他是叛徒、败类，叫喊着赶他 出去。阿豪向妈妈求助，没想到妈妈也是一脸伤心愤怒，阿豪看看自己，他发现 自己真的成了一只猫……我不是猫我不做猫——阿豪大哭大叫着被群鼠赶出了鼠 洞…… 　　阿豪大叫一声，睁开了眼。还好，还好，自己并没有变成一只猫，刚才只不 过做了一个噩梦而已。阿豪一边庆幸一边揉眼，可是睁开眼后，他发现自己面对 的那个鼠穴洞口还是那样小，而且他又注意到，周围的蒿草石头等也变得矮小了 许多。 　　再打量自己，阿豪再一次惊呆了——他自己大得怕人，皮毛由灰暗变得亮黄， 腿脚健壮，爪子尖利，尾巴灵活有力，声音也由微弱变得洪亮，语言由尖细的吱 吱吱变成了悠长怪异的喵喵喵……阿豪再也不能否认——他真的已由一只鼠变成 了一只猫。 　　阿豪应该恐惧，但那一刻他体会到的竟然是激动和兴奋，他知道自己不该有 这样的情绪，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这会是真的吗？是不是自己还是在做着一个怪异的梦，或者是自己误入 了一个怪梦中？阿豪总是想不真切，恍恍惚惚，总有一种似猫撕鼠的感觉。 　　转眼天就黑了。但阿豪毫无睡意，他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流离失所失魂落 魄，却又吸食大麻般兴奋异常。 　　好象只是一转眼，刚刚落进西山后的一轮狂燥的太阳又从东山梁冒了出来， 满脸通红，冒着热气，咕嘟咕嘟滋拉滋拉。游荡了一夜的阿豪非但未觉到疲倦， 反倒被太阳烧烤得越加狂燥，他通红着眼睛乱摇着尾巴，在越来越兴奋地山地间 乱窜着。 　　猛然，阿豪停住了动作，因为一股强烈的危险气息从他身后偷袭过来。阿豪 回头，那只叫黑玫瑰的黑猫又已经鬼一样站到了他身后。 　　阿豪本能地转身就逃，本能地边逃边寻找可以藏身的鼠洞。 　　“哎，你这家伙跑什么？你又不是老鼠，怕我做什么？你是打哪冒出来的， 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黑玫瑰并未追来，追来的只是他的声音。 　　阿豪这才忽然醒悟——他已经是一只猫，而不再是一只可以随便可以被猫欺 辱吞食的鼠了！ 　　阿豪就强迫自己停了下来，但仍然心有余悸地不肯让黑玫瑰靠得太近，并警 惕地注意她的动向，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但黑玫瑰似乎根本就没有想到阿豪曾是从她口边逃脱的一只鼠，她只是很仔 细地打量阿豪，并拿他的一身金黄和自己的油黑做比较。发现阿豪满脸惊惧，她 随口说句：“我又不是老虎，你怎么吓成那个样子？” 　　突然，黑玫瑰瞪圆一双美丽而又可怕的眼睛四下寻察，又竖起精巧的双耳仔 细听听，因为她突然嗅到了鼠的气味。 　　四周很平静，丝毫没有老鼠出没的迹象，但黑玫瑰分明又感觉有一只老鼠就 隐藏在附近。 　　黑玫瑰撂下阿豪，认真地把附近搜索了几遍，却是一无所获。黑玫瑰很是不 解，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判断失误的时候，今天应该有一只老鼠就在附近，附近也 没有一个鼠洞，但她无论如何找不到。 　　是不是自己已经老了，感觉已经变得很迟钝错乱了？黑玫瑰又想起了昨天在 自己爪下逃生的那只鼠，她的心底里忽地生出从未有过的悲哀和失落——虽然那 只鼠是被一个强大的让她无法抗衡的人类所救，但是在遇到那个仙人之间的那一 大段路上，她完全不应该追不上那只孱弱的鼠。 　　也许自己是真的老了？！ 　　黑玫瑰第一次尝到了失望的滋味。她想离开这个地方，可一转身她又看到了 那只黄猫。 　　阿豪那种奇怪的眼神让黑玫瑰很不舒服，她厌烦而又霸道地指着他的鼻子喝 斥道：“看什么看，你这只丑陋的黄猫，你比老鼠还令人厌恶，你快滚，再也不 要让我见到你！” 　　没等她的话说完，阿豪已经转身逃去。 　　“站住！”那一瞬黑玫瑰两眼突然一亮，娇喝一声跃上前去挡住了黄猫的退 路。 　　阿豪吓得白了耳朵，他惊惧地望着黑玫瑰，浑身乱颤。 　　黑玫瑰抽抽鼻子说：“原来老鼠味道是从你身上发出的！” 　　阿豪想逃，可一时之间他却难以支配自己这副陌生的庞大身躯，他的心已经 飞到半空，可腿脚却只是动动，一寸也没有挪开。这时的阿豪追悔莫及，如果可 能，他会马上变回一只老鼠。 　　黑玫瑰向阿豪走来，越走越近。 　　黑玫瑰终于来到了阿豪面前，她没有仔细去阅读这只来历不明的黄猫眼中那 充盈的绝望，却对着他的嘴巴闻了闻，然后伸爪点点他的脑门儿说：“原来是你 吃了老鼠，怪不得这么大的气味！” 　　阿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怔怔地望着黑玫瑰。 　　“看什么看？原来你那么怕我，是怕我跟你抢老鼠啊？你打听一下，我黑玫 瑰只会把老鼠分给别的猫吃，我什么时候抢过别猫的东西！” 　　阿豪终于松了口气。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好容易站稳了，然后怯怯辩解一 句：“我没有吃老鼠！” 　　黑玫瑰奇怪地看看他，不解而又不快地说：“吃就吃了，撒什么谎，猫吃老 鼠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阿豪很反感她的话，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有些恼怒地反问一句：“猫为 什么要吃老鼠？难道老鼠生下来就是为了让猫吃吗？难道就是为了吃老鼠才生的 猫吗？” 　　黑玫瑰没想到这只黄猫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因 为从来只知道见了老鼠就要捉就要吃，却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但是黑玫瑰不想 服输，她冷笑一声说：“猫吃老鼠，天经地义，我又不是哲学家思想家，才不会 问那么多，有那时间不如多捉几只老鼠呢！” 　　阿豪刚才说完那句话已经后悔了，现在见黑玫瑰虽然不高兴但并没有对自己 怎么样，他不仅又平添了几分胆气，知道黑玫瑰并没有对自己起疑心，禁不住又 没好气地嘟囔一句：“我可不会吃老鼠！永远也不会！” 　　黑玫瑰皱皱眉：“你这猫真没意思，年青青的怎么口是心非，你明明刚刚吃 过老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虚伪呢！” 　　“没吃就是没吃！”阿豪有些气恼。 　　黑玫瑰没有生气，倒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你怎么说话跟我儿子差不多！好 好好，你没吃就没吃吧，再捉到老鼠送给我！” 　　黑玫瑰这句话叫阿豪更加清晰地记起黑玫瑰是他的食父仇猫，他盯着黑玫瑰， 真想上去一口咬死她。 　　黑玫瑰的目光和阿豪的目光一经碰撞她的心里猛然一颤——她发现这只年青 帅猫的眼睛是那样亮，亮得像一团火…… 　　阿豪自然也发现了黑玫瑰眼睛中的亮光，他的心里也是一颤——他发现黑玫 瑰的目光是那样尖利！ 　　阿豪把目光移向别处，但黑玫瑰却又走到了他面前，并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然后问：“年青人，你从哪里来？”声音出口，黑玫瑰自己吓了一跳——她已经 好久没有这样温柔地对另外一只猫说话了——当然儿子出外。 　　见阿豪不说话，黑玫瑰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不愿说就算我没问，那么把 你的名字告诉我吧，好吗小伙子？” 　　阿豪本来不想告诉她，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脱口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黑玫瑰 点头：“阿豪，这名字不错，我记住你了！好了，我有点饿了，得去捉只老鼠去， 你在这消化食儿吧！” 　　黑玫瑰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阿豪说：“咱们喵喵吧，希望能跟你喵 喵！”猫说再见就是喵喵，猫说喵喵就是再见。 　　阿豪没有说喵喵。听黑玫瑰张口吃老鼠闭口吃老鼠，他恨不得一口把她吃了 才解恨。当然阿豪知道自己吃不了她。 　　自己要是只老虎就好了！这个念头不知打哪里钻进了阿豪的意识。 　　阿豪还没有见过老虎，老虎对那么大的动物难以认识全面，但他听说过老虎， 而且刚才黑玫瑰还提到老虎，想必猫是最怕老虎的，就象老鼠怕猫一样吧？ 　　阿豪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动静。他紧张地四下观察，没有发现 什么异常，倒是又听到了咕噜咕噜两声。阿豪这才明白是自己的肚子在叫。 　　阿豪饿了，阿豪想吃东西，可是阿豪不想吃老鼠，因为他还没有忘记不久前 自己也是一只老鼠。 　　但要活下去，不论是猫和老鼠都是要吃东西的。阿豪依着老鼠的食谱去吃草 籽谷粒野果，可这些喂养他长大的食物现在吃起来一点滋味也没有，准确说这些 以前吃惯的食物，阿豪现在已经难以下咽了。 　　这让阿豪感觉阿豪真的成了一只猫。 　　后来阿豪试着捉了一只蚂蚱。尝了一口，阿豪很快就把那只肥肥的昆虫吞进 了肚里，然后阿豪又去寻找第二只。 　　从此阿豪就以蚂蚱果腹充饥。 　　第五章、 阿花与花猫 　　一 　　阿花依然活着。阿花还没有被猫吃掉。 　　阿花活得很不容易，并不是没有猫想吃掉她。她曾遇到了几只猫，几只猫没 一个不想吃掉她，但却被她机敏地躲过了。虽说猫类都是鼠类的敌人，但阿花太 渺小，她只能选择一只猫献出自己。 　　那只猫当然就是黑玫瑰。 　　阿花躲避着其他的猫，却在寻找着黑玫瑰。要避开别的猫的攻击找到黑玫瑰 实在不易，何况从来都是鼠躲猫追，如今阿花反其道而行之，凭一只小鼠要躲开 众猫的虎视眈眈而去寻找其中一只，没有一点经验可循，难度大得让阿花常常灰 心气馁。 　　可是阿花没有退路，她已经是一只有毒的鼠，如果不能毒死仇猫，最终就要 毒死自己。所以她必须找到黑玫瑰，并且让她成功地吃掉自己，可阿花面临的最 大难题不是怎么寻找黑玫瑰，而是如何躲避黑玫瑰以外的猫类。 　　阿花无比渴望早日见到黑玫瑰，那种渴望胜过恋人对恋人的渴望。但她根本 无暇去寻找黑玫瑰，因为她把时间都消耗在了躲避别的猫的捕食上面。整夜于奔 命，成了她每天做不完的作业。 　　阿花出来就是找死的，但她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阿花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她想回家，让妈妈给自己出个主意。可是当阿花历 尽艰难返回家园的时候，她却看到一只黄猫正守侯洞口旁。 　　阿花转身要逃，可是那只猫却叫了一声。虽然他的声音怪怪的，但阿花却听 出他叫的是她的名字“阿花”。 　　阿花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扭头惊疑地望着那只猫。想不到接下去那只猫却又 说出了一句话：“阿花别跑，我是你哥哥，我是阿豪啊！” 　　什么？什么？阿花当然不相信那只猫的话，甚至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只猫说：“阿花，我是阿豪，我就是阿豪啊，我现在变成了一只猫，我不 知为什么会变成一只猫，你别走，你别走……” 　　他的声音虽然是猫的声音，但他的语调还是老鼠的语调，而且确实很像老鼠 阿豪的语调。刚要逃跑的阿花再一次站住了脚：“你，你真是——我哥哥？” 　　阿花的语调充满怀疑。那只猫禁不住向前凑，可他刚一动身，阿花便已经跳 出老远。猫说：“阿花别跑，我不再动，你只听我说就行，我一肚子的话，只能 跟你说……”说着他竟然哭了起来。 　　听到他的哭声，阿花猛然转身跑到了那只猫的跟前，因为那哭声毫无疑问就 是阿豪的。 　　但是在离阿豪还有三步远的地方，阿花又硬生生收住了脚，因为她眼前的阿 豪确实化成了一只猫了。 　　阿花望着那只叫阿豪的猫，满眼惊恐迷茫——发现一只老鼠变成了猫，远比 发现一只纯粹的猫更叫阿花感到恐怖！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是在做梦吗？”阿花梦魇一般，不知是问阿豪还 是问自己。 　　阿豪终于向阿花哭诉了自己的遭遇。阿花终于明白，如果阿豪没有变成一只 猫，他就会被猫吃掉，而他变成猫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想找机会向黑玫瑰报仇。 　　“老鼠想要向猫报仇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老鼠也变成一只猫！”这句话绝 对不是阿豪预先设计好的名词，而是他的临场发挥，而且发挥得很好，让阿花立 时相信哥哥变成一只猫并不是被迫无奈的，而是积极主动的，不是贪生怕死，而 是要报仇血恨！ 　　阿花终于忍不住扑到了阿豪怀里，兄妹两个抱头一阵痛哭。那一刻他们成了 彼此唯一的依靠。 　　止住哭声后，阿豪充满羡慕地说：“阿花，你现在还是一只老鼠，你还可以 回家见到妈妈，可我……” 　　阿花沉默半晌，摇了摇头，她已经改变了主意。她回去又能怎样？把她变成 一只毒鼠，已经是妈妈最无奈最狠毒的招术了，即便见到娘，她肯定也没有更好 的办法，反而要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所以阿花强压下回家的念头，而要求哥哥 带她去见那个把他变成猫的动物。 　　“你去找他做什么？”阿豪很不理解。 　　“我想求他一件事，既然他能把你变成一只猫，也许他能帮我们报仇！” 　　阿豪觉得有道理，非常有道理。他暗自惭愧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于是阿花跟着阿豪去找那个叫仙人的动物。因为有一只猫的保护，阿花不再 惧怕别的猫。一路上遇到他们的猫当然都很奇怪一只猫和一只鼠怎么会相安无事 甚至是亲亲密密走在一起，有一只多管闲事的猫甚至拦住他们的去路，质问阿豪 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把这只近在嘴边的老鼠消灭掉。阿豪非常紧张，甚至不 由自主打起了哆嗦，他也不知怎么竟会冒出这样一句话：“这是黑玫瑰追丢的一 只鼠，她要我带给她亲自处理！” 　　没想到那只猫竟然信了阿豪的谎话，他贪婪地看看阿花，舔着嘴走了。 　　待到那只猫过去了老半天，阿豪绵软的四腿才又开始听从他的支配。靠着仇 猫的名头度过一劫，这是阿豪和阿花都没有料到的，只是阿豪暗叫庆幸，而阿花 则心里特别堵得慌。 　　太阳落山了，阿花不想停下来，她恨不得一步跨到仙人身边，阿豪却说这里 离仙人还很远，而且夜晚走路更危险。阿花只好停了下来。 　　自由山谷的夜并不宁静，危险隐藏在黑暗的各个角落，杀0和嗜食在不知疲 倦地进行中。但是阿花却很快睡着了——她太累了，而且这是离家以来第一次睡 在亲人身旁，所以她忘记了危险就在四周，睡得香甜而又深沉。阿豪也是一样， 虽然阿花此时在他眼里十分弱小，弱小得完全不足以成为他的依靠，但阿花却是 眼下他唯一可以依靠的。 　　一轮红日再一次照亮了自由山谷，阿豪和阿花又一次踏上了路途。但是日落 两山之时，他们仍然没有找到仙人的踪迹。 　　又一天过去。又一天来了。又一天来了。又一天过去。五天之后，仙人仍然 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他也许是走了，到别处去了，咱们找不到他了，阿花，我还是送你回去 吧……”一瘸一拐的阿豪又在劝着阿花。 　　阿花看看阿豪的样子，不忍再拖累哥哥，便点了点头，但她拒绝哥哥送她回 去，她说自己认得回家的路，她让哥哥好好休息，多多保重，然后便对着阿豪笑 笑，慢慢走去。 　　看着妹妹走了好远还在回头招手，阿豪的心有些痛更有些愧。因为他并不是 找不到仙人，而是故意带着妹妹绕圈子，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想让妹妹变成一只猫， 还是不想让妹妹报仇成功——妹妹报仇不成功，也许他的心里会好过一些，不会 因为自己的怯懦而过多自责。虽然阿豪一遍遍对自己说自己不是这么想的，虽然 他几次忍不住想追上去叫住阿花送她回家，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迈出一步——他害 怕自己忍不住会带阿花找到仙人。 　　二、 　　阿花其实并没有回家。她不想再让哥哥受拖累，她怕哥哥把自己劝回了头， 所以她离开哥哥，决定自己寻找。自由山谷再大总有尽头，仙人既然住在这里， 就是真的离开了总有回来的时候，阿花相信自己能在毒发身亡前找到那个人。 　　她的脚早已磨破了，但她忍着痛，还是不断走着、走着。这几天阿豪给她讲 一些猫的事，让她对猫的行动有了一些了解，所以接下来的这断路，她能够更有 数和成功地躲开了猫的袭击。 　　但是几天下来，阿花没有找到仙人，却又碰到了一只白猫——就是那只声称 自己不吃老鼠的白猫。 　　阿花想跑，阿花应该马上逃掉，但阿花没有逃掉，她也不知为什么没有选择 立即逃跑。 　　那只白猫当然就是帅猫小白。他见阿花没有逃走，倒有些奇怪了。虽然他真 的不吃老鼠，但他总归是一只猫，老鼠见了他都是要害怕的。尽管他常为此事烦 恼，但今天见了一只见了他没有逃掉的老鼠，他竟然觉得反常而又奇怪了。小白 不禁仔细打量，然后他很快认出了这只美丽清纯的女鼠。 　　“是你啊？还记得我么？”小白小心地问，声音很低，生怕把阿花给吓跑了。 　　阿花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家住在离这很远的地方，你怎么跑出这么远，你不怕被猫……” 说到这小白赶忙咽了下边的话。 　　阿花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问道：“你——真的不吃老鼠？” 　　小白说：“是的，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不，我相信！” 　　尽管阿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小白还是高兴得跳了起来，这一下倒把阿花 吓了一跳，她本能地跑开一段，方才住了脚。回头，小白站在原地并没有动。阿 花有些不好意思，她主动走回几步，红着耳朵说：“我真的相信你，刚才我是、 我是……” 　　小白想走近她，可抬脚他又放下，很是感激而又有些无奈地说：“谢谢你， 我知道你说的是真话，你是第一个相信一只猫的鼠，可我毕竟还是一只讨厌的 猫……” 　　阿花不知该说什么了。 　　小白话头一转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是迷路了吗，我送你回家好吗？” 　　阿花摇摇头。 　　“那你要去哪里，我能帮助你吗？” 　　阿花终于开了口：“我想找一个叫仙人的动物，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小白听阿花又说了话，很是高兴：“哦我听说过，而且还见过他一次，不过 是老远见的，妈妈说人类是最危险的动物，叫我不要接近，你要找他吗？找他做 什么……哦，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多，我带你去找他好吗？” 　　阿花说了声谢谢，却摇了摇头，她找那个仙人是为了消灭一只猫，她不想让 一只猫帮助自己对付另一只猫。 　　小白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很耐心地把仙人大致的所在指点给她，然后目送 她走远直消失在草丛中。 　　顺着小白指着的方向，阿花真的很顺利地找到了那个叫仙人的动物。 　　大青石依然在森林中的那片草地中间，仙人也依然坐在石头边上自己和自己 对挛。仙人对于阿花来说太过庞大，庞大得她只有保持一定距离才能不让他超出 自己的视线。但即使能把他看全，阿花却无法看清他。 　　猫们在阿花眼里就已经是很巨大了，而和人比起来，猫又和一只面对猫的老 鼠没什么两样了。阿花自然不免有些本能的害怕，但她还是很快鼓起勇气来到了 仙人脚下，然后怯声叫了一声：“您好！” 　　仙人又已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所以就对阿花的那声微弱的问候忽略不计。 阿花又说了一声，见仙人还是没有反应，便跳到仙人脚上，然后顺着他的身体爬 到了他的手掌心里。 　　仙人终于回过神儿来，他望着手中无中生有的那只小生灵，一时间想不起她 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手掌中的。 　　不等仙人说话，阿花已经先开了口：“您好，您能帮助我吗？” 　　“哦，你需要什么帮助？”仙人眯眼打量着阿花，和蔼地问道。 　　“我的家人有好多都被那只叫黑玫瑰的猫吃掉了，包括我的父亲，您法力无 边，能帮我报仇吗？” 　　仙人摇摇头：“既然已经成仙，我就该超然市外，不能再卷入尘世纷争，一 切皆有定数，还是听天由命吧！” 　　阿花摇摇头：“如果您不能帮我报仇，那么请您把我也变成一只猫好吗？” 　　仙人想起来，不久前他曾把一只鼠点化成了一只猫，那只是偶尔，现在又来 了一只要做猫的鼠，他不想玩同一个游戏——当然下棋除外。于是仙人摇了摇头。 　　阿花说：“要么你把我变成一只猫，要么您就帮我报仇，这两样您可以任选 一样！” 　　“哦？”仙人不禁对这个小动物产生了兴趣，“我为什么一定要选择那两样， 我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啊！” 　　阿花想不到仙人会这样说，她急得哭了起来。 　　仙人的心也是肉长的，他轻叹一声，说句，“好吧，我就把你变成一只猫吧， 不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变猫，满足你这个愿望就是！”说着话用另一只手对着阿 花点了三点。 　　那是一只美丽的猫，她有一张圆圆的脸，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一身锦缎一 样的花衣服……阿花把倒映在泉水中的自己看了又看，终于相信自己真的已经是 一只猫了。 　　变成一只猫原来这样容易，而且阿花突然觉得，猫也并不是一种多么丑陋的 动物，猫类好像和鼠族一样美，甚至更美一些……阿花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 法，可她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如果猫们不是鼠的敌人，阿花甚至觉得做一只猫是件很美妙的事情。可现在 她做猫不过是为了杀死另一只猫。 　　阿花不再胡思乱想，她开始公开寻找黑玫瑰。因为无须提防猫的袭击，所以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打探黑玫瑰的下落。猫们想不到要提防一只猫，他们以为阿花 找黑玫瑰是为了拜师学艺，所以都很热情地向她提供黑玫瑰的下落。于是在一个 月光明媚的夜晚，阿花十分顺利地见到了黑玫瑰。 　　不过不是阿花找到了黑玫瑰，而是黑玫瑰找到的阿花。 　　“听说你一直在找我？”黑玫瑰漫不经心般打量着阿花。她的一身黑衣在月 光下闪烁着性感始冶而又神秘的光泽。 　　阿花强压住仇恨和恐惧，她对黑玫瑰妖媚一笑，轻声说：“您是我的偶像， 我敬仰您很久很久了，我们一家猫都向您致以崇高敬意和真挚祝福！” 　　黑玫瑰虽然听惯了这样的奉承话，可她还是听得很受用，连声音也变得柔和 起来：“谢谢，姑娘，你有什么要求吗？” 　　阿花激动地上前一步说：“我、我要亲吻你，否则无法表达我对您的敬仰之 情……”说着她已经浑身颤栗着接近了黑玫瑰。 　　三步——还有三步黑玫瑰就会在阿花无比强烈的亲吻中死去——因为阿花的 吻同她的身体一样，是含有致命毒素的，那毒素是仇恨所凝，几乎无药可解。 　　但是就在阿花急促喘息着扑上去的一刹那，黑玫瑰却敏捷地跳了开去！ 　　阿花再一次扑过去，却被黑玫瑰一掌击出老远摔在地上。 　　“姑娘，我看你是老鼠吃多了撑得神经错乱了吧，不知道我黑玫瑰最讨厌同 性的吻吗？我怀疑你有些变态，去看看医生吧！”说着她已转身施展轻功跳跃而 去。 　　回到家时，黑玫瑰刚才的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黑玫瑰的家叫“独秀小居”。 　　独秀小居其实就是一棵树，那棵树是那座小山梁上唯一的一棵树，但它很大 很茂盛，树干很粗很粗，枝杈向四周伸出老远老远。树上的一个孔洞便是黑玫瑰 她们的家，而那棵大树所有的枝杈都是他们的庭院。树下是一片芳草和野花，不 远处就是断崖了。 　　阿灵正在和哥哥小白边玩藏猫猫边等妈妈，一见黑玫瑰回来了，她欢叫一声 妈妈，从树上跳跃而下，跑过来一下子扑到了黑玫瑰的怀里。黑玫瑰慈爱地舔着 她的绒毛，抱着她向家里走去。 　　那一刻躲在暗处的阿花吃惊意外得险些叫了出来——她看到阿灵竟然是一只 小老鼠，而且、而且很像她那已经死去的妹妹！ 　　第六章、 凶残与慈爱 　　一、 　　黑玫瑰当然知道那个讨厌的女花猫一路尾随而来，而且此刻就在她家树下， 但她懒得理她，不光因为那小花猫竟然下作地想要亲吻她，更因为那小花猫的青 春和美丽！ 　　黑玫瑰曾经也和阿花一样青春美丽，甚至比阿花更靓丽更光彩，但现在她已 青春不在，虽然她仍然敢宣称自己仍是一只最美丽的女猫，但她的美丽和阿花比 起来少了那种自然和纯粹。见到阿花的那一刻她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 　　没来由地她就讨厌起那只小花猫来，甚至有些恨她。这个夜晚往事一桩桩一 件件不断浮现在她的眼前，让她久久不能安眠。她想起来出去捉只老鼠平定一下 纷乱的心绪，可看看睡在怀里的阿灵，她又一动没有动。 　　阿灵不知道妈妈心情，贴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她睡得很香很甜，甚至早已 断奶的她又一次噙住了妈妈的奶头。 　　睡梦中的阿灵一脸幸福和纯净，她的梦也是那样快乐和奇妙。因为她睡在妈 妈的怀里，因为妈妈每天每夜都要忙着捉老鼠，能够这样睡在妈妈怀里的机会并 不是很多。 　　可是第二天早上阿灵睁开眼时，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又已经离开了家。 　　阿灵有些不开心，还掉了几滴泪。可回头看看哥哥还在那边呼呼大睡，她很 快又笑了，连泪花花儿也灿烂起来——哥哥和妈妈一样疼她爱她，只要哥哥在， 她就不会孤独。 　　阿灵悄悄起来，拿了一根小草棍儿，悄悄走到小白身边。可是就在她悄悄地 要用草棍儿去痒哥哥的耳朵时，小白突然睁开了眼睛。 　　阿灵冷不防吓得尖叫一声向树下栽去，但是她的身子还没有离开树便被小白 一把抓住了。 　　“你装睡，你耍赖……”阿灵又叫又跳地撒娇。 　　小白冲她瞪着眼：“你不也是装的，我不拉你你也掉不下去！” 　　阿灵给哥哥说破，有些挂不住了，真的又眼泪汪汪起来。小白忙哄她，又替 她擦眼泪，阿灵转眼又破涕为笑。然后小白就让阿灵等着，自己去准备早餐，阿 灵不肯等着，一定要和哥哥一起去。 　　兄妹两个来到草地上。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草地散发着浓郁清香。阿灵 随着哥哥，做游戏一般很快就捉到了几只蚂蚁和青虫，然后兄妹俩个坐在草地上 香甜地吃了起来。 　　小白和阿灵一样从来不吃老鼠。 　　吃过了饭，小白又陪妹妹玩耍一会儿，然后就把妹妹送回树上，像每次离开 前一样嘱咐她不要独自跑出去，更不要随便给陌生的来访者开门，然后又把门关 严实了，这才离开了家。 　　“哥哥，你得早回来，要不我就找你去！”阿灵撒着娇威胁哥哥。 　　扒着窗子望着哥哥答应着很快隐没在草丛中，阿灵撅着嘴儿坐了一阵，便和 一个小毛球玩起了“捉老鼠”的游戏。 　　玩耍一阵，阿灵感到没意思了，因为那个毛球不会说不会笑不会自己跑，更 不会哄她开心由她撒娇，阿灵想哥哥了。 　　阿灵来到窗前向外张望，哥哥应该回来了，可是阿灵望了好半天，小白的身 影却依然没有出现。阿灵又来了气，她赌气打开了门，然后又赌气走了出去。 　　阿灵想让哥哥回来看到自己这样子，让他着着急，可是站了一会儿，哥哥依 然没有出现。阿灵一不做二不休，赌气又往前走。而且直到草丛边才停下了脚步。 　　这无边的草丛阿灵经常和哥哥玩耍，所以她再熟悉不过，可是单独一个猫来 到这里还是第一次，所以面对茫茫草海，阿灵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犹豫片刻，阿灵还是迈出了独自走向草丛的第一步。虽然妈妈哥哥每天 都警告她绝不可独自外出，因为鹰、蛇还有许多坏动物都会对她构成致命的威胁； 虽然阿灵天生胆小，除了妈妈和哥哥，她甚至见了陌生猫都会害怕，可是现在看 到蜂们蝶们虫子们都在草丛间自由飞舞鸣唱，阿灵的心也不禁痒起来。 　　妈妈哥哥能独自出去，为什么自己不能去？她就是要出去叫妈妈哥哥看看， 她阿灵也和他们一样，是个勇敢的小女猫！ 　　于是，阿灵揣着一颗欢蹦乱跳的心，兴奋而又紧张地进入了大草丛。 　　采了几朵大野花，又捉了几只大虫子，阿灵不知不觉忘记了害怕和紧张，倒 是越玩越开心了。当然，阿灵也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草丛深处…… 　　二、 　　小白今天回来的确实有点晚，不过不是他贪玩，而是他遇到了另一只猫。 　　那只猫就是阿花。小白并没有觉察自己是在寻找她，他以为自己是无意间又 碰上了那只女猫的。但是不知为什么，阿花见了他态度大变，不光对他不理不睬， 而且眼神中还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叫小白有种冰冷刺骨的感觉。小白不明白阿花 为什么会用那样一种眼神看自己。 　　小白想不明白，小白今天很不开心。 　　回到家时，小白没有像往日一样马上去看妹妹，而是坐在树下，望着天上几 片云絮无主地飘来飘去。然后每一朵云絮都变成了一个猫——一个美丽的花猫！ 　　突然，小白觉得了不对劲儿，他忽地坐了起来，转身叫着阿灵跳到了树上— —每天他回到家的时候，妹妹早已唤着哥哥欢跑出来，可是今天屋里却是一点动 静都没有。 　　到了门口还不见阿灵应声，一种不详的预感立时袭上小白的心头。不过他不 相信妹妹会有什么事——也许阿灵怪他回来晚了，故意躲在屋里跟哥哥赌气呢！ 　　可是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扑进屋后，小白只找到了妹妹常玩的那个小毛球，屋 里根本没有阿灵的影子！ 　　小白又飞跑出屋绕着大树呼喊着寻找着，并且不断扩大搜索范围。 　　“阿灵，阿灵……” 　　“妹妹，妹……” 　　“阿灵，妹妹……” 　　小白转晕了头，喊痛了嗓子，却没有得到一句回应。小白喘息片刻，又转身 跑回了屋，他多想妹妹已经悄悄溜了屋，或者她本来就是躲在哪个角落里。 　　床上床下，柜里橱外，犄角旮旯全都找了个遍，家里已被翻了个底儿朝天， 可是根本没有阿灵的影子！ 　　眼看夕阳西沉，暮色渐近，小白心急如焚，他开始到草丛中寻找起来。他当 然迫切希望快点找到妹妹，但他又特别害怕找到妹妹——在这个地方找到阿灵， 多半她已经出了意外！小白不敢向这方面想，他只是一刻不停地喊着、找着、找 着、喊着…… 　　暮色开启，星辰就位，小白急切地向家里跑去，他希望回到家时能看到妈妈， 妈妈的身边能站着妹妹——虽然妈妈从没带妹妹出去玩过，但小白希望这一次是 个例外。 　　可是当小白跑回家后，他的一腔热望却立时凝结成冰——妈妈已经回了家， 但妈妈身边没有妹妹，妈妈一见他就急切地追问：“你把妹妹带到哪里去了？怎 么这么晚才回来？阿灵在哪儿？” 　　小白一下子摊在地上，大哭着告诉妈妈：“妈妈，妹妹丢了！” 　　“什么？”黑玫瑰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都怪我，都怪我……”小白追悔莫及痛哭失声。 　　“快说，怎么回事？”随着猛然尖利起来的追问，黑玫瑰已经跳过去提起了 小白，“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都怪我，都怪我，把妹妹丢了……” 　　啪，黑玫瑰失手给了小白一个嘴巴：“还不去找！” 　　阿灵！ 　　阿灵！ 　　阿灵！ 　　这一夜母子俩的呼唤声响彻了自由山谷。 　　天明时分，黑玫瑰和小白汇合了。两人身上满是泥水和疲惫，而眼睛里则满 是悲痛和绝望。 　　母子俩谁都不说话，只是无力地坐在那里，沉默中，他们耳边又响起了阿灵 的娇笑声。闭上眼，阿灵就披一身霞光轻盈而来，边跑边笑，边唤着妈妈哥哥…… 可是当黑玫瑰母子惊喜地睁开眼时，对面正有一颗太阳冒出，痛一样的红。 　　小白忍不住又要哭出来，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妈妈一样难过，甚至比自 己还要难过。可是想着与阿灵在一起的桩桩件件，小白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淌了下 来。 　　小白当然知道妹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而她还是一只小老鼠。但自从妈妈把 她叼回来并把她当女儿养起来那天起，小白就格外喜欢这个小妹妹。那时一条0 语许久的蛇趁黑玫瑰外出捕鼠之机，捉走了小白和两个姐姐。虽然黑玫瑰赶回来 拼命力战恶蛇，最后把她杀死，但只有小白蛇口余生，而两个姐姐已经丧命蛇腹。 痛心之际，黑玫瑰把它叼回来并已经吓昏的阿灵唤醒过来，然后把自己的乳汁喂 给了她。从此，这只本来要给即将断奶的女儿做为第一顿美餐的小老鼠便成为了 黑玫瑰的女儿。 　　从那时起，黑玫瑰再没有往家里叼过老鼠，更没有当着孩子的面吃过老鼠， 甚至很少在阿灵面前提起老鼠。 　　而小白则因为有了一个老鼠妹妹，则决定了今生与鼠肉无缘。 　　但是，阿灵并不知道自己是一只鼠，因为她来时还不懂事，她以为自己是一 只猫。 　　“也许我们该早把真相告诉灵子，那样她也许就不敢独自乱跑了！”黑玫瑰 终于开了口，口气中充满自责。 　　“不，怪我，就是怪我！”小白沙哑着嗓子喃喃道。 　　黑玫瑰搂过儿子，小白是个懂事的男孩，今天她是第一次打他，而且打了他 的脸，而且打得那么狠，她现在的心好疼好疼。 　　小白偎进妈妈的怀里，小白已经好久没有和妈妈这样亲近了。妈妈打了他， 他一点也不恨妈妈，因为妈妈打得对，如果不是自己回来得太晚，妹妹不会丢。 　　“也许、也许灵子已被她的家鼠领走了，也许他们发现了她认出了她……” 黑玫瑰有些天真地安慰着小白也安慰着自己，但这样说着，她却已转过头去，她 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的泪。 　　小白希望是这样，小白当然希望是这样，但是他知道那种可能性太小太小。 阿灵此时可能遇到了蛇，遇到了鹰，遇到了别的食肉动物，但她最可能遇到的则 还是猫。 　　在家时，没有哪只猫敢打阿灵的主意，即使有哪只猫真的打上了阿灵的主意， 他也不敢真的动她一根绒毛，因为在黑玫瑰的家里，阿灵的身份是一只猫。但是 一旦离开那个树洞，离开妈妈和哥哥的庇护，阿灵就成了实实在在的一只鼠。 　　猫见了老鼠是绝不会放过的。 　　猫为什么要吃老鼠？老鼠为什么一定要被猫吃？老鼠生来就是要被猫吃的？ 还是猫们生来就是为吃老鼠……小白想不清这些深奥的问题，他只是不断地想， 如果猫不吃鼠该多好，那样阿灵现在一定正在撒着娇求妈妈讲故事呢！ 　　咕噜咕噜——什么东西在叫？是肚子！但小白一点吃东西的愿望都没有。 　　身后有轻微的响动，小白懒得回头。但那响动却一直向他靠近、再靠近。 　　小白终于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他的眼睛立时瞪大了。 　　回过头去的小白看到了什么？ 　　小白看见了一只老鼠——一只小老鼠——一只娇小的女老鼠。 　　是一只叫阿灵的娇小的女老鼠。 　　小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但他不相信那是真的。他知道猫一饿就容易出现幻 觉，而且幻觉中出现的多半是他最渴望的东西。 　　小白想眨眨眼，但他不敢眨眼，他怕一眨眼阿灵就会消失掉。小白想扑过去 抱住阿灵，但他不敢动一动，他怕动一动阿灵就会融化在空气里。 　　或者说阿灵的像就站在小白的面前，她满面泪痕，一脸从未有过的憔悴和迷 茫。她的绒毛也是又脏又乱，一身从未有过的落魄和狼狈。 　　小白把阿灵看了又看，可越看越觉得阿灵实实在在站在面前，是本身而不是 幻象，啊，妹妹没有死，妹妹回来了！就在小白忍无可忍地要起来扑向阿灵时， 一只猫已经抢先扑过去，把阿灵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那只猫当然就是黑玫瑰。 　　随后小白也扑了过去，两只猫抱着一只鼠，三个猫一只鼠都是泣不成声。 　　过了好久好久，黑玫瑰方才把阿灵举到眼前，仔细检查几遍，发现阿灵除了 神情委顿外并无大碍，她这才稍稍放心，想起来问她去了哪里。 　　“是呀，你到底去哪了？是不是找不到家了？” 　　这么一问，阿灵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好孩子，不怕，有什么事告诉妈妈，有妈妈在，灵儿什么也不怕！”黑玫 瑰无限慈爱地哄着阿灵。小白也轻柔地为妹妹梳理绒毛。 　　渐渐地，阿灵止住了泪，断断续续讲述了这一夜的遭遇。昨天阿灵不知不觉 闯入了草丛深处，她本来玩得忘乎所以，可是偶然碰到了一汪泉水，却让她无意 间看到了自己。因为怕她看到自己，爱美的黑玫瑰自从有了阿灵后就改变了习惯， 出外面梳妆打扮，而丢掉了家里所有的镜子。所以阿灵从没有看到过自己的脸， 而妈妈哥哥的娇宠和夸奖，又让她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子。可是那汪山 泉却一下子让她看到了一个丑陋的灰姑娘。 　　因为在此之前阿灵从未看过自己的样子，因为在此之前阿灵对自己容貌估计 过高，所以最初看到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像时，阿灵没以为那就是自己。可是发现 泉水边只有她一个时，阿灵大吃一惊，竟然吓得跳出老远。 　　过了好半晌，当阿灵鼓起勇气凑上前再次走到那汪泉边时，泉水里望着她的 仍然是刚才那个丑陋的女孩。 　　不，不，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阿灵揉着脸边哭边叫边疯狂跑起来，她还 是不能相信和承认那个灰头土脸的丑女孩就是自己，她要证明那个人不是自己。 可是当她又找到了第二眼第三眼泉水后，她彻底绝望了。 　　阿灵绝望得想找个鼠洞钻进去，可她找不到，于是阿灵就不顾一切地自己疯 挖起来。 　　不一会儿，草地间竟真的被阿灵挖出了一个小洞。可她还是不停地挖着、挖 着，她要把自己深深藏起来，她不打算再见到任何猫。阿灵挖呀挖，终于挖出了 一个深深的洞，她藏在里边伤心地哭叫一阵，终于累得睡着了。 　　当阿灵睁开眼时，面对阴暗潮湿的洞穴，她立时就害怕了想家了，她几乎没 做任何犹豫就跑出了那个讨厌的地洞。出洞之后，已是黎明，她听到了妈妈和哥 哥那最后的沙哑的呼唤，她马上跑了过来。可是她却没勇气走到近前，一方面为 自己的丑，一方面为自己的不懂事…… 　　“妈妈，为什么你和哥哥都是那样好看，我却是这个样子，我不也是妈妈亲 生的吗？”阿灵一遍遍追问着。 　　黑玫瑰从没有接受过阿灵这样的提问，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小白捧住妹妹的脸：“妹妹是最美的女孩，也是最可爱的女孩，没有人笑话 你的……” 　　“不，不，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怪不得你们不让我出去和别的小猫玩，都 是因为我这样丑……”说着阿灵忍不住又伤心委屈地哭起来。 　　黑玫瑰和小白一起哄着阿灵，告诉她美貌固然是每个人的向往，但长得不美 没关系，只要可爱，只要善良，一样是最可爱的好猫咪！渐渐地阿灵也就止住了 哭。 　　然而很快阿灵就又叫了起来：“我饿了，我快饿死了！” 　　阿灵的话没说完，他们三个猫的肚子就一起大叫起来。 　　第七章、 仇猫与情猫 　　一、 　　阿豪的日子过得渐渐滋润起来，因为他已开始尝试吃老鼠了。 　　阿豪吃老鼠是受黑玫瑰的影响，阿豪这样认为。这段时间阿豪经常和黑玫瑰 在一起，他从她那里学到了很多做猫的道理。不知不觉，阿豪就0忘了做猫的原 由，反倒觉得既然做了猫，就该做猫该做的事，既然别的猫都吃鼠，自己为什么 一定要吃蚂蚱？ 　　想虽是这么想，也须是属性未泯的缘故，阿豪总是迟迟下不了第一口，直到 有一天，黑玫瑰把一只刚捉回的鲜老鼠丢到他面前，半是挪愉半是痛惜地说： “别跟自己过不去了，既然早晚你都要吃老鼠，那早吃晚吃还不是一样吃，别死 要面子活受罪了！”说完她丢下老鼠离开了。 　　阿豪本来打算吃那只老鼠，但老鼠身上发出的前所未闻的异香却叫他忍不住 时时向那只不是老鼠望去。那只老鼠不是很大，普普通通，但香味确实是从他身 上发出的。阿豪没想到老鼠会有这么香，他心里想着要逃走，可是脚步却无力挪 开，他嘴里说着不能吃，肚里却大叫着要吃要吃！ 　　阿豪希望这时能有谁提醒一下自己，不应该吃老鼠，无论是一只猫还是一只 鼠，只要说一声，他肯定不会吃这只鼠。但是他跟前既没有猫也没有鼠，有的只 是那只散发着浓香的肉。 　　阿豪终于忍无可忍，他闭着眼睛淌着泪张大嘴巴，惊恐万分地咬向了一只叫 鼠的肉。然后便狼吞虎咽起来。 　　当那只奇香无比的老鼠皮骨不剩地全部吞进肚里后，阿豪一边痛心疾首悔愧 不及地痛恨自己的堕落，一边意犹未足回味不已地舔嘴咂舌。同时他也深深理解 了猫们为何那般爱吃老鼠。 　　因为好吃，所以爱吃！ 　　好吃就吃！ 　　阿豪耳边仿佛有谁在喊着这样的口号。 　　于是从那天开始，阿豪开始捉老鼠了，阿豪开始吃老鼠了！ 　　阿豪离不开老鼠这种美味了。阿豪进一步理解了他的同类猫们。当然他也认 同了黑玫瑰的名字：捕鼠不光为了吃鼠，捕鼠的过程本身更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那一瞬的刺激甚至超过了吃鼠肉。 　　从捕鼠过程中，阿豪终于体验到了胜利者快乐和满足的心境。 　　黑玫瑰经常来找阿豪，她把她捕鼠绝招毫无保留地传授给阿豪，还常常与他 结伴捕鼠。这让黑玫瑰0的崇拜者和追求者们很是吃醋，因为黑玫瑰从来都是独 来独往，对公猫们很少给过青睐，大家想不清她看上了阿豪那只窝囊猫哪一点。 　　阿豪表面上对黑玫瑰很依顺，这不光是黑玫瑰能带他捉到更多更肥的老鼠， 更是因为他还残存着对猫的恐惧。但是在内心深处，阿豪却仍然在仇恨着黑玫瑰， 只是他那种仇恨的原因他已越来越模糊了，他只知道自己应该仇恨她，而每当在 夜深猫静睡不着时想到这一点，阿豪又不由自主地恨自己，因为他已堕落到与仇 敌为伍的境地。 　　阿豪常常幻想杀死黑玫瑰也杀死自己，但清醒时他知道这两只猫他都无法消 灭，他只能把仇恨深埋在心底，在吞食老鼠时想象那是在吞食黑玫瑰和自己。 　　于是痛并快乐着。 　　黑玫瑰虽然和阿豪很亲近，但她从没有带着到她家去过，这让阿豪不快又不 解。于是有一天，阿豪悄悄跟在了黑玫瑰的后面，他知道黑玫瑰很是机警，所以 不敢一次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她一小段，过了一段时间，阿豪终于明确了黑玫瑰家 的方向。然后他就埋伏在那个方向上，等着黑玫瑰过来，然后再向前跟踪一段。 　　终于有一天，阿豪看到了黑玫瑰家的那棵树。然后他就经常在暗中观察，发 现了黑玫瑰的儿子小白。小白的俊朗纯净让阿豪很是嫉妒，而更让阿豪无比吃惊 的是，捕鼠使猫黑玫瑰竟然有一个老鼠女儿。 　　阿豪怎么也想不清楚想不明白，更让他想不清楚想不明白的是，黑玫瑰竟然 对她的老鼠女儿那样疼爱。还有一点阿豪不明白，就是那只小女鼠他好象在哪里 见过，不过现在他顾不上细想这一点。 　　因为太过投入地冥思苦想，阿豪不觉间有些大意，结果直到黑玫瑰站到了他 面前他才发现，再要想逃哪里还来得及。 　　黑玫瑰没有说话，只是直视着阿豪。阿豪在她凌厉目光的逼视下很快就低下 头缩了身子不知所措。 　　“你想干什么？” 　　“我、我没干什么，我只是、只是想你、想、想来看看你……”阿豪说的也 不全是谎话。 　　“你都看到了什么？” 　　黑玫瑰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柔和，这让阿豪产生了错觉，他抬起头来，大着胆 子问：“你、你家怎么会有一只老鼠，她、她……” 　　“住口！”阿豪的话没说完，黑玫瑰突然严厉地喝止住他，“不许你打她的 主意！” 　　阿豪很觉冤枉，更感到害怕，说话更加口吃起来：“我、我、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吗？因为我看你窝囊，我看你可怜，我本想把你训 练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猫，可是我发现你不但猥琐胆小，而且心术不正贪婪自私， 这就是我不肯带你来我家的原因！现在既然你看到了，我就告诉你——那只小老 鼠是我的亲生女儿，你要是敢碰到她一根绒毛，我一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死得 最惨的猫！” 　　阿豪耳朵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黑玫瑰说：“你马上在我面前消失，我不希望再见到你！” 　　望着阿豪消失在丛林中的，黑玫瑰张了两张嘴，却最终没有唤住他。其实她 接近阿豪的真正理由她并没有说出来——阿豪长得很像她唯一的恋猫，也就是小 白的父亲，很像很像。 　　出了会儿神，黑玫瑰转身回到家里。自从险些把阿灵丢掉之后，黑玫瑰出去 得少多了，那一夜她突然想明白了——比起她的家比起她的儿女，女侠的名头英 雄的光环其实并不重要。所应当她看到她的一双儿女正在开心地玩耍时，阿豪带 给她的不快很快就丢开了。 　　见妈妈站在一旁，阿灵过来拉住她，要妈妈也参加。这段时间有妈妈和哥哥 整天陪着，阿灵快乐极了，幸福极了，早把丑陋的悲伤丢到了几天之外——丑俊 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妈妈哥哥都爱她，只要一家人每天都在一起这样开心，她宁 愿丑一些再丑一些。 　　黑玫瑰很顺从地和两个孩子玩到了一起。这阵子她觉得自己好象回到了少女 时代，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让她再次体验到了平凡生活的美好动人。不过黑玫瑰 采纳了小白的建议，一家人的主要游戏活动已从“捉老鼠”更名为“藏猫猫”。 　　玩累了，三个猫开始用餐。午餐是新鲜果子，现在在家时黑玫瑰和两个孩子 一样，都吃素食了，以前她从不动这些东西，现在她觉得这些东西也很合口，吃 了也很舒服。 　　吃过了饭，黑玫瑰对儿子说：“你也出去走走吧，只是别太久，我会在家照 顾灵儿的，以后咱们两个轮换出去就行！” 　　二、 　　小白这几天还真的想出去了，他越来越想找到另一只叫阿花的猫，找她问问 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她。现在妈妈放了话，她在家照顾妹妹当然叫他放心，于是 他很快就来到了他经常碰到阿花的地方。 　　阿花真的在那里，就她孤零零一只猫，在呆呆地想着心事。 　　算来她已经出来几十天了，可复仇的计划还没有实现，黑玫瑰还在时刻威胁 着家鼠的安全。虽然杀死黑玫瑰有难度，但是如果她去和黑玫瑰拼命，只要黑玫 瑰咬上她一口就一定会丧命的。现在叫她为难的不是怎样除掉黑玫瑰，而是因为 黑玫瑰是小白的妈妈。 　　虽然知道小白是黑玫瑰的儿子后，阿花对他态度很恶劣，可过后想想，小白 并没有做错什么，他是个善良的小伙子，从不吃老鼠，不欺弱小，对猫也很真诚， 如果说他有错，那就是他不该是黑玫瑰的儿子，可这种事他是无法选择的，就是 她不能选择自己是老鼠的女儿一样。阿花想报仇，她只想除掉仇人，不想殃急无 辜。可是除掉了黑玫瑰，小白一定会特别伤心，就像自己失去父亲一样，阿花不 想让小白和自己品尝同一杯苦酒。 　　还有，就是阿灵。见到阿灵她当然是喜出望外，妹妹还活着，这是她绝没有 想到的，但她不知为什么黑玫瑰没有吃掉她，而且好象还对她那么好，甚至妹妹 叫她妈妈。阿花觉得这里边一定隐藏着一场重大的阴谋。 　　虽然想不清那是什么样的阴谋，但至少妹妹还活着。阿花很庆幸自己也还活 着，她要在舍身复仇之前把妹妹救出来。 　　阿花在想着怎样营救妹妹的时候，帅猫小白再一次走进了她的眼睛。因为阿 花没有动，小白以为阿花没有看到自己，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痴望着阿 花，一时竟然呆住了。 　　阿花的心莫名地跳起来，耳朵也发起烧来，她本不想理小白，却又情不自禁 地扭过脸去瞪了他一眼。 　　小白吓了一跳像被闪电击了一般心中一阵颤栗，他下意识地转身要逃。 　　“站住！”阿花轻轻喝了一声。 　　小白马上站住了脚，但他一时竟然没有勇气回头。 　　阿花站起身，轻轻走到了小白身后，呆了呆，然后用尾巴轻轻碰了碰小白的 尾巴，轻声问句：“你恨我吗？” 　　小白鼓起勇气转过身，红着耳朵望着阿花紧着摇头：“不不不，我怎么会恨 你呢？我为什么要恨你呢？” 　　阿花说：“要是有一天，我跟你妈妈……打起来了，你会帮她打我吗？” 　　小白摇摇头：“不会的，如果我妈妈欺负你，我会阻止她的——你放心，我 妈妈虽然看起来很严厉，但他心肠很好，从不欺负猫！” 　　阿花点点头，又摇摇头，轻轻叹口气说：“谢谢你，真希望不会有那样的一 天发生，可是……”小白关切地问：“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是不是我妈妈什么 地方得罪过你，要是那样我替我妈妈向你真诚道歉！”说着他规规矩矩地向阿花 连连作揖。 　　阿花猛然上前拉住他的爪：“不，不要这样，不是那样的，我……”她心里 忽地又酸又热…… 　　小白见阿花流出了眼泪，心里就隐隐作痛起来，他不觉伸出手去，替阿花擦 去泪，他忽然觉得这女猫心里有无限的痛楚，他忽然想要不惜一切抚平这女猫的 伤痛，让她开心地笑起来……于是小白没了怯懦和忸怩，他郑重地握着阿花的爪 说：“你有什么心事能跟我说说吗？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我希望能 让我替你分担一些！” 　　阿花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位真诚的男猫，她想摇头，她想说不，她想走开， 可她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却出乎意料地扑到小白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小白搂住阿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地陪她一起流泪。后来阿花 把小白哭怕了，他从没见一只猫这样哭过，他怕阿花哭坏了，很惶恐地哄她说： “你你别哭了，别哭了好吗，别哭了……”说着急切而又小心地给女猫擦着泪。 　　在小白笨手笨脚的安慰下，阿花慢慢止住了哭泣。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跟仇 猫的儿子哭，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可是她仍然伏在小白怀里不想起来。她是一 只鼠，现在她成了一只猫，他不能再回到亲鼠身边，现在的同类猫们却同是她的 敌人，甚至哥哥阿豪也已经认不出她了，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上，她实在找不 到另外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阿花真想就这样靠在这只猫的怀抱中，永远不在起来。小白虽然是一只猫， 可从见他第一眼起，他就给阿花一种亲切可靠甚至还有一丝熟悉的感觉。阿花知 道自己不该对一只猫产生这样的感觉，特别是对一只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有仇的猫。 　　但阿花就是不想离开小白，她想在他的怀抱中睡去、睡去，她实在是太累了。 可是就在阿花飘飘渺渺就要睡去只时，她忽然听到了一声厉喝：“你别忘了，你 是一只鼠，变成一只猫你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报仇，抛开私情杂念，去报仇报 仇报仇报仇……” 　　阿花决然一醒，忽地挣出小白的怀抱，四下寻找。 　　四周静静的，没有妈妈的影子，甚至没有一只鼠，阿花分明看到妈妈一双眼 睛正在盯着自己，妈妈的目光中充满着希望和失望，还有愤怒伤心和责怪…… 　　阿花愧疚地低下头就走，任凭小白在后边惊异地唤着她。 　　“你别跟着我，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阿花喝住追上来的小白，紧紧咬住唇，转身又走。可是走了几步，阿花站住 了脚，然后回头。 　　小白就几步远的地方痛惜地望着她。阿花强忍住没有走过去，只是平静一下 心绪，问：“阿灵怎么会在你家？” 　　“你怎么会知道我妹妹的名字？”小白忽地一脸警惕，不过很快他又和缓了 神色说，“她是我妹妹——你见过她？” 　　阿花虽然不能告诉小白真相，但也不想刻意去骗小白，她点点头：“能告诉 我她是怎么到了你家的吗？” 　　小白点点头，走上前，指了指前边一个土岗。 　　土岗上有几棵树，树下是一片草地，草地里一片野花正在盛开。阿花随着小 白来到树上，坐下后，小白便向阿花讲述了阿灵来到他家的经过。 　　阿花听后非常震撼——她家的仇人，那个出鼠不吐骨头的女魔头黑玫瑰，竟 然会用自己的乳汁把一只幼鼠养大，而且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疼爱——这事如 果不是小白亲口告诉她，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过阿灵和黑玫瑰在一起的亲昵场面， 阿花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会是真的。 　　她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小白没有撒谎，黑玫瑰没有设计一个阴险阴谋， 而是真的把阿灵当成了亲女儿！如果不是真情，阿灵走失后黑玫瑰不会那样急切 寻找，找到后也不会那样陪着她，阿花想就是自己的妈妈对阿灵也未必会赶上黑 玫瑰那般疼爱，问题是阿花怎么也不能理解黑玫瑰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过这时她才知道，原来那女魔头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猫。 　　“我有件事求你，你能答应我吗？”小白见阿花神情0怪，张了几张嘴，还 是把话说了出来。 　　“你说。” 　　“你不要伤害我妹妹好吗？虽然他是一只鼠，但你不知道她有多可爱！正因 为有了这个鼠妹妹，我才发誓今生永远不会吃老鼠！” 　　阿花望着小白，忍着泪，郑重点头：“我答应，我答应！” 　　“真的太好了——永远好吗？永远不要伤害阿灵，好吗？”小白满脸激动和 渴望！ 　　“永远，我永远不会伤害阿灵，阿灵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如果伤害 她，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会用生命保护她！”阿花说得真切而坚定。 　　小白激动地抓住了阿花的爪，流着泪，半晌才说出：“太好了，太好了，你 知道吗，我真怕你不答应……如果你不答应，那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我不会允 许任何猫伤害她，阿花，我同样也不会允许任何猫伤害你！” 　　“谢谢你，我知道，我知道！”阿花也激动起来。 　　不知不觉，两只猫由抱在了一起，“小白哥，你也答应我，一辈子照顾好妹 妹，别叫她受欺负，别叫她受伤害，还有，别吃老鼠，一只也别吃，否则我们一 样做不成朋友了……” 　　“当然，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我们永远是朋友，答应我……” 　　阿花几乎要答应小白了，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不过这次她 只是身子颤抖一下，并没有离开小白的怀抱。 　　“为什么？”小白不解而又无比失望。 　　“因为，你是猫。”阿花无奈而又无比痛苦。 　　“我是猫，你不也是猫吗？”小白大惑不解。 　　阿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脸伏在小白怀里，闻着他身上那种陌生而又亲切 的气息，她想自己以后可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她希望这一刻长些再长 些。小白也没有再问什么。 　　就这样，两只猫静静地抱在一起。时间在那一刻忽然变得很长很长，甚至长 得超过一生。时间在那一刻又是那样短促，甚至短得感觉不到过程。 　　血红的残阳刺痛了阿花的眼，也让她的心针扎一般痛。她不敢再呆下去，她 怕再呆下去，自己会想说自己是一只复仇的鼠，而真的变成一只痴情的猫。 　　“以后你会恨我的！”说完这句话，阿花脱离了小白的怀抱。 　　“不会的，永远不会，如果恨你我就……”小白的话没说完，便被阿花堵住 了嘴。 　　阿花说：“咱们该走了——刚才我好像睡着了。” 　　小白红着耳朵说：“是，你睡着了，我、我……” 　　“你怎么了？” 　　“我偷偷……亲了你，我没控制住自己，我不好……”小白很是羞愧。 　　阿花也红了耳朵，她的心咚咚跳得厉害，她很后悔刚才自己真的睡着了，她 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由自己去摸自己发烧的唇，可手还没粘到唇上，她忽然火 烧一般拿开了，然后白了耳朵大叫一声：“你、你亲了我的……哪里？” 　　小白给吓得更加不安：“对不起，是、是……” 　　“到底是哪里快说！”阿花瞪着眼睛尖叫起来。 　　“是是是——这、这里……”小白哆哆嗦嗦指着阿花的右侧脸颊。 　　“啊，吓死我了……”阿花身子晃了晃，不是小白伸手扶住，她几乎要瘫在 地上。 　　“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以后再也不准你亲我！”阿花严厉地说。 　　小白连连点头答应。 　　“知道吗，如果你这次亲了我的嘴，那我就会……” 　　“怎么样？”小白十分紧张。 　　“我就会马上去死！”阿花说的是真话，如果小白被自己的吻毒死，那她会 随他去死。 　　小白万分庆幸，他刚才差一点就亲了她的唇。如果真亲了，如果阿花真死了， 那他肯定会陪她一起死。 　　但是这一刻他们必须分开了，天晚了，小白必须回去了。可是两个猫谁也舍 不得先放手。太阳终于沉下山去，暮色渐渐从四面包合过来。正在这时，只听山 林里传出了一声瘆人虎啸…… 　　第八章、 小猫与老虎 　　一、 　　自由山谷来了一只虎。 　　但是阿豪还不知道虎是什么样子，他听过虎的叫声，确实很震人，但阿豪认 为那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不相信老虎会比猫还强大，他认为在自由山谷中甚至在 这个世界上，猫就是最强大的动物。所以灰猫阿豪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每天捉 老鼠吃老鼠，欺负小猫，和女猫谈情说爱，很是满足甚至幸福。 　　直到那天阿豪遇到了那只虎。 　　那天阿豪刚刚吃下了三只老鼠，撑得实在难受，便出来大模大样地散起步来。 眼前是红花绿草，头顶是蓝天白云，一轮太阳光辉灿烂，对面山梁的瀑布又随风 送来阵阵清凉。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最让阿豪满足的，还是每天都能吃 到老鼠。 　　老鼠真是个好东西，饿了是最最美味的佳肴，饱了又可以捉到他们当玩物， 阿豪现在已经离不开老鼠了，除了老鼠他什么也不想吃。 　　阿豪走着走着突然有种感觉散漫地包围了他。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阿豪 困惑良久，终于弄清那种感觉来自周围的环境。 　　周围的一切都有种亲切的味道，但仔细看去，一切又是那么陌生。但阿豪分 明又感觉自己肯定来过这里。 　　抓老鼠的时候，这自由谷自己去过的地方很多很多，也许就包括这里，只是 当初没有注意罢了。这个解释很让阿豪释然。但为什么在别处没有这种感觉，而 只在这个地方感觉强烈，阿豪则懒得深究。恰好这个时候，一只老鼠出现在了阿 豪的视野里。 　　那是一只比较年老的女鼠，腰身已经失去美丽，反应也已不够灵敏，她看来 不是要去觅食，而只是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探望一下久违的太阳。 　　虽然那是一只比较老的老鼠，那样的鼠肉当然已经不再鲜美了，但阿豪是一 只猫，是猫就该捉老鼠。 　　虽然那只女老鼠离开她的洞穴并不远，但阿豪自信可以在她逃到洞口前捉住 她——遇到他她只有自认倒霉了。 　　于是阿豪悄悄接近再接近，然后抓住时机猛然跃出扑向那只鼠。 　　猛然，另一只动物从旁边跃出，挡住了那只鼠。 　　阿豪收身不及，重重地撞在了那只动物身上，他们一起倒在了地上。 　　阿豪摔得不重，吓得可是不轻。可是当他起身跳跃开去，定睛一看站起身来 的那个动物原来也是一只猫，而且是一只年青的女猫。阿豪立时大怒，指着那只 猫劈头盖脸骂起来。 　　阿豪越骂越有气，骂着骂着就跳上前要打那只多管闲事的女猫。 　　“哥哥，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阿花啊！”那只女猫真的就是阿花。 　　“哥哥？阿花？”阿豪听着这两个称呼有些耳熟，可他却想不起来这两个称 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哥哥，你就算认不出我，可你怎么也不该忘了妈妈啊？” 　　“妈妈？谁的妈妈？谁是妈妈？”阿豪很是不耐烦。 　　阿花惊惧地打量着阿豪，确认他就是阿豪无疑后，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愤 怒：“你就算不认妈妈，可也万万不该对她下毒爪啊——你就算成了一只猫，可 也不该反过来吞食自己的同类，更不该要吃自己的妈妈啊！” 　　阿豪也愤怒了：“我是猫，我会跟老鼠是同类吗，我会有老鼠妈妈？这是对 我最大的侮辱，你再这样血口喷猫，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说着他四下观察一下， 发现阿花并没有同伴，他的气就更粗了，不住地对阿花吹胡子瞪眼。 　　阿花望着那只猫——那只曾经是一只鼠的猫，那个曾经是自己哥哥的猫，现 在怎么也不像一只鼠了，现在怎么也找不到哥哥的模样了。 　　看来阿豪真的把自己当成一只猫了，从外到里。 　　阿花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阿豪觉得这只猫的眼神和表情都是那样怪异，怪异得让他心里发虚发冷。于 是他故做大量地说句：“看你是个毛丫头，不跟你一般见识，不过以后别让我再 看到你、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说完气哼哼逃离了那只女猫。 　　隐约中，阿豪好象又听到那只女猫在后边颤声唤了句哥哥。不知怎的，阿豪 的心中也是一颤，但他没敢回头。 　　阿豪突然变得很烦躁，他不断大声尖叫，他想马上捉到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 老鼠，然后把他们统统咬死，这样也许会减少一些心中的郁闷。但是他的尖叫把 附近的老鼠全给吓得不敢出洞了，最后阿豪把不幸与他迎头相遇的一只小瘦猫咬 了个落花流水，还差一点没把那小可怜当老鼠吞下肚去。虽然最终那只猫被他的 一哥们儿救走了，不过阿豪心中的郁闷块垒总算释放了一些。 　　但是他的肚子也空了，阿豪急于抓到一只鼠。搜来找去，鬼使神差一般，阿 豪竟然又回到了那个丢失了一只老年女鼠的鼠洞边。 　　那只自称叫阿花的猫已不在那里，而更叫阿豪振奋的是，他嗅到了一股浓烈 的鼠香——经验告诉他，一只年纪不是很大的老鼠也许就要出洞了！ 　　阿豪很快在附近隐蔽起来，热切而耐心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一只老鼠便小心翼翼地出了洞——阿豪很快分辨出这是一只年青 的公老鼠，比较瘦弱，一条腿还陂着。但是阿豪没有想起这只鼠的名字叫阿杰， 因为他在全神贯注地用眼睛称量着这只鼠能有几口肉。 　　行动不便很少出洞的阿杰今天是不得已才冒险出来的。妈妈因为失去了阿花 和阿豪，这阵子就已经疾病缠身，今天挣扎着出洞本来是想寻找食物的，受了惊 吓固然使她身体更加虚弱，而打倒她的还不是这点，而是那两只猫——那两只猫 一个要吃她，一个救了她，但母性的本能让她感觉那两只猫应该是两只鼠，而且 就是她的孩子阿花和阿豪！ 　　可是她的两个孩子却都变成了仇敌——猫，而且儿子还要对妈妈下毒口—— 这个打击对阿花妈来说才是致命的！ 　　于是逃回洞中阿花妈就躺倒下去，再没力气起来，或者说已经没有能够支撑 她再次站起来的希望了。阿杰想给妈妈找点吃的，便悄悄溜出了洞。阿杰腿不利 落，又被妈妈娇宠惯了，根本谈不上有什么生存经验，所以他对身边的危险毫无 预感，四下看看便向草丛中跑去。 　　阿杰不知道，草丛中有一只名叫阿豪的猫正在等待着他。 　　二、 　　老鼠越跑越近，阿豪已经完全有把握一下子抓获那只陂脚鼠。可是就在一跃 而起的那一刻，阿豪的头脑中猛然电光一闪——那一刻他突然记起来，这只陂脚 鼠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弟弟阿杰！ 　　那一刻阿豪想起了很多很多，最重要的，是他记起了自己其实也是一只鼠！ 　　但是阿豪并没有停顿，仍然径直扑向了阿杰。当然阿豪此刻的目的已经从捕 鼠变为拦住弟弟，他想问问家中可好，妈妈可好，他想把离家之后这些遭遇好好 跟弟弟唠唠。 　　阿杰并没有认出哥哥，当他发现一只猫迎头向自己扑压过来时，虽然逃跑已 嫌太晚，但阿杰还是本能地转身就逃。而老鼠一逃，阿豪便以猫的本能一下子把 阿杰擒获于利爪之下。在阿杰拼命挣扎拒捕的过程中，阿豪又习惯地用尖牙利齿 咬断了这只陂腿鼠的咽喉。 　　当阿豪清醒过来时，阿杰仅剩下一条尾巴和那只陂脚了。 　　阿豪傻愣半晌，，突然发疯般捶胸顿足大哭大叫起来，因为他刚才吃下的不 仅是一只老鼠，还是他的亲弟弟。阿豪咧着沾满弟弟鲜血的大嘴哭得痛不欲生。 　　因为哭得太投入，所以当阿豪感觉到大祸临头为时已晚，一只威猛庞大身上 画满黄黑斑纹的动物已经吼啸着向他扑了过来。 　　因为没有来得及看清敌人的容貌，也因为阿豪是第一次和老虎遭遇，他一时 没能意识到那是一只虎，还以为那是只巨大的猫。更重要的，是阿豪还不了解老 虎有多可怕，所以那一瞬阿豪才有勇气从老虎口边逃生。 　　阿豪是两天之后才从别的猫口中判定自己碰到的不是一只大猫是一只虎。到 这时他才知道自由山谷真的还有比猫更厉害的角色。他后怕不已。吓得躲在树上 不敢轻易下来了——他听说老虎当年曾经跟猫是好朋友，那时老虎什么本领都没 有，于是他就拜了猫为师。猫倾尽所有把一身本领教给了老虎，包括让鼠类闻风 丧胆的那排山倒海的一扑、横扫千钧的一剪甚至包括那种冲天吞日的一咬都传授 给了老虎。但谁知老虎学到本领后，为了从此老子天下第一，他竟然对自己的师 傅下了毒口。凭着师傅传给他的任何一项本领，老虎都完全可以置猫于死地，因 为他的身躯和力量都是猫们无法相比的，相差太过悬殊了。可老虎怎么也没想到， 无私的师傅竟然还留了一手——上树。那时望着高高在上的猫师傅，做了多次努 力都徒劳无功的虎徒弟只好无奈地坐到了树下，一边喘息一边仰头眼巴巴望着树 上问：“师傅，都怪我太性急，告诉我实话，我如果再忍耐几天，您是不是就会 把这绝顶轻功也传授给我？”猫在树上心有余悸地说：“实话说不会，我可以把 谋生的手段都传授给你，那是师傅的责任，而上树的功夫则是一种逃生的手段， 以你的能力根本无须用到它，所以我本来没打算那么做，而且现在证明我不那么 做是非常正确的！” 　　据说以上这个故事自由山谷的猫都知道，但阿豪过去不是猫，所以他不知道， 现在他知道了，庆幸之余不免又有些悲哀——做了猫为什么还要逃，为什么总不 能摆脱受追杀遭屈辱的命运，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甘心做鼠，反正都是一样的。 想到鼠，阿豪的心里一痛，有些要呕的强烈感觉，这是从昨天开始新添的症状， 他不能想到自己是鼠，想到鼠他就要遭受百般折磨。他马上把注意力又转移到虎 身上。 　　但是想了会儿虎，阿豪的肚子又空了，虽然不能想自己和老鼠的关系，他不 得不下树去捉老鼠了。但他不能不吃老鼠。 　　阿豪小心谨慎地在草地丛林中搜寻着老鼠。因为要一边搜寻老鼠还要一边躲 避老虎，日子过得已经不那么潇洒了。 　　阿豪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据说今天自由山谷的鼠们有两家在迎亲嫁女，所 以出来的很少。今天的天气不好，阴沉沉，湿漓漓的，开心和笑脸全都不见了， 弥漫在自由山谷里的是无边的愁郁。阿豪的心情比这鬼天气还要糟糕——因为一 只虎的存在，做为猫的他前途未卜；而眼前，他不知道今天能否抓到一只老鼠供 自己充饥。 　　走啊，找啊，就在阿豪力气信心都已损耗殆尽之际，他终于眼睛一亮——他 看到了一只老鼠——那是一只鲜县嫩嫩的女老鼠，浑身还散发着乳香。阿豪激动 得差点叫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 　　可是那只鼠实在是太远了，远得一眨眼阿豪就看不见那只鼠了。阿豪这才清 醒过来，原来那只鼠并不在他的眼前，而只是在他的渴求中。但是说她纯粹是阿 豪的幻觉也并不准确，因为她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她真是离阿豪远了点，因为 她住在黑玫瑰家里，名字就叫阿灵。 　　那一刻，阿豪无比强烈地想要捉到那只鼠。那一刻饱肚似乎已经不是最重要 的了，他急需要证明他还能捉到老鼠，他急需要证明自己还是一只猫。 　　他更需要证明自己的存在。 　　阿灵离他实在远了点，还有黑玫瑰的庇护，要捉到她肯定要冒极大的风险， 但这反倒更加刺激了阿豪——能从黑玫瑰眼皮低下捉到她保护下的一只鼠，这该 是多么了不起的业绩啊？他想叫自由山谷知道他阿豪不是一只窝囊的猫！ 　　有了明确的目标，阿豪身上重新找出了力气和信心。他一路小跑着向黑玫瑰 家跑去。 　　但是这次阿豪运气上佳，还没跑到一半的路，他就发现了一只老鼠。 　　阿豪本来都跑过去了，因为他是去找那只叫阿灵的鼠，不想在这耽搁。可是 跑过去了他才醒悟道——去找阿灵不也是为了吃掉她么？既然有到嘴边的老鼠为 什么不吃呢？真是个笨蛋！今天吃了这个，那个阿灵可以留着改日接短儿啊！这 么一想阿豪猛然回身，扑向那只懵懂无知的小老鼠。 　　但那只鼠对于阿豪不断膨胀的胃口来说实在有些微不足道，那鲜美的鼠肉不 但没给他以满足感，反倒越加激发了他的欲望，他急需一只更大的鼠来满足自己。 　　一时间阿豪又忘记了山中还有老虎，他现在满脑子剩下的又只是老鼠了。眼 看天色不早，阿豪顾不得什么战略战术了，他在林间草丛胡扑乱咬，试图靠运气 能吓出几只大老鼠来！ 　　突然，阿豪的眼睛炽热起来——一只大大的大大的老鼠真的出现在了他的视 线里。 　　那一瞬阿豪的心激动得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可是定睛一看，阿豪差点没 给吓死过去——前边一步步向他靠拢的不是一只大老鼠，而是一只大老虎！ 　　当然就是昨天和阿豪遭遇的那只虎！ 　　阿豪顾不得叫声倒霉，转身就逃。 　　猫逃跑时本该先上树，特别是遇到猫的虎徒弟时，上树更是最有效最稳妥的 一招。阿豪身边就有许多树，但是情急之下的阿豪却把这最重要的一点忽略了， 这也许跟它做猫月浅平时不怎么喜欢这项运动没有养成习惯有很大关系。 　　于是灰猫阿豪与一只斑斓猛虎拼力赛跑起来。 　　阿豪慌不择路，可路线恰巧又是老鼠阿豪被黑猫黑玫瑰追捕时逃生的那条路。 　　阿豪虽然没有回头，但他明显感到老虎离自己越来越近了，甚至他感受到了 敌人呼出的那罡风般鲜腥的热气了。 　　阿豪感到自己这次已经在劫难逃了，可本能还在支撑着他逃着逃着。 　　林中那片茂盛而又寂寥的草地间，仙人还在用黑白二子游戏着自己。除了这 项活动，他实在找不出什么事情好做，生存对于一个不用为生存奔波的人来说， 往往只剩下了无聊。无聊的仙人正玩得漫不经心无精打采，忽然青石板上就跳上 来一只灰猫，一下子搅乱了他的棋局。 　　仙人没有吃惊，只是稍稍愣了一下，然后他就看见那只灰猫正向自己满眼哀 求。扭头，仙人又见那边有一只斑斓虎正对着灰灰猫虎视眈眈。仙人心中又已了 然，他平淡地冲那只虎低斥一声：“孽畜还不速速退去！” 　　那只老虎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退走了，今天他本来可以捉住那只猫，偏 偏遇到了一个人。老老虎早就告诉过老虎，人是最危险最狡诈的动物，千万不要 和人类随便交友或交手。 　　何况现在老虎面对的是一个成仙的人。除了离开他老虎似乎别无选择。 　　老虎离开后，那只灰猫就向仙人喵喵喵喵连声道谢。仙人仔细瞧瞧，不由就 笑了：“原来是你啊，小东西还真有些灵性，知道还来找我！”说着他便把那只 猫抱到怀里，轻轻摩挲阿豪的灰色皮毛。那只叫阿豪灰猫就温顺舒服地在仙人手 掌上蹭起了痒痒。 　　一会儿仙人又想到了棋。虽然自己跟自己永远不会输也永远不会赢，一点也 不刺激，一点也没意思，但无事可做的仙人已经把这件事当做他仅有的事业了。 自己跟自己战斗虽然无聊，但这种做法多少能够让仙人那已毫无用武之地的头脑 活动一下，防止过多生锈，同时还能自己向自己证明自己当真还有些活力。于是 仙人放下猫，随口说句：“去吧，没事了。”说着话仙人的手已经摸起了一枚黑 子。 　　听得一声娇媚的喵喵儿，仙人扭头，却见灰猫正对自己依依不舍。仙人心里 一动，暗忖这小东西还当真是个有心的灵物。于是他对灰猫招招手说：“嗯，好 吧，你与我还真是缘分不浅，那天我把你由鼠化成猫，可你还是遭受大猫欺辱， 今天索性我再点化你一回，让你也做只大猫吧！” 　　说着仙人又伸出他的一只手，对着那只灰猫点了三点。 　　第九章、 猫妈与鼠母 　　一、 　　阿灵病了。 　　阿灵是给吓病的，因为她看见一只猫吃了另一只猫。 　　那是她和哥哥藏猫猫时无意中看到的。那天阿灵跑得又远了点，进了西山那 片林子。妈妈一再告戒不许她进林子，可阿灵这次想藏得好一些。尽管每次阿灵 藏得都很成功，都会让小白煞费苦心地找上老半天，但阿灵怀疑哥哥是故意没有 一下子找到自己的，这样一想她的成功感就倍受打击。阿灵想把自己扮演得更成 功一些。 　　阿灵叫哥哥数一百个数才许他睁眼。小白老老实实地数着，即使他不知道妹 妹藏在什么地方，他也不会耍赖。可没想到他刚刚数到九十三个数，阿灵的尖叫 声就传了过来。 　　小白赶忙睁眼，看到妹妹正尖叫着从西山林里跑出来。小白大惊，他没想到 妹妹会跑到森林里去，那里隐藏着太多太多的危险！小白急忙奔过去接着妹妹， 顾不得责怪她，只连声问有没有事。 　　阿灵耳朵煞白，脸上挂着泪，但让小白心惊的，还是她那满脸从未见到过的 恐怖！ 　　“怎么了，怎么了？”小白的心猛提起来，尽管妹妹好好地站在眼前，但他 知道她刚才一定遇到了巨大的危险，这让小白很后怕。 　　“猫……猫……猫……”阿灵说不出话，只是惊骇地指着森林里。 　　肯定是遇到了猫的袭击！小白很是愤怒，他真想马上跑进森林教训一下那只 可恶的猫。可是现在不能丢开妹妹！小白压压心头的火气，哄着妹妹说：“以后 不要再去森林里了，那里边有些坏猫，他们喜欢欺负像你这样娇小可爱的小姑 娘……” 　　“不，不不是的不是那样的……”阿灵痛苦万分地咬着唇，半晌终于憋出一 句话，“那只猫在——在吃另一只猫！”说完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什么？”小白惊骇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忍不住脱口追问了一句， “不会的，是真的吗？是你看到的还是只是你想到的，或者是……” 　　“不不，就是我看到的，我没有没有没有看错，一只猫，灰色的，个子很大， 在吃另一只猫——一只像我一样的小猫……呜呜呜——哥哥为什么猫要吃猫？” 　　小白终于明白了，阿灵看到的是一只猫在吃一只鼠！ 　　妈妈小白不叫阿灵乱跑，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她的安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 免阿灵发现发现自己不是一只猫。更怕她看到血腥场面。但越怕鬼越见鬼，没想 到今天还是让阿灵碰到了她永远也不该碰到的血腥一幕。小白觉得这比阿灵受到 骚扰更为严重。怪都怪自己没有把她看好，小白强忍着心中的慌乱的懊悔，极力 哄着阿灵要让她相信那是一场屠杀和吞噬，而是两只猫在玩游戏，他说说不定他 们也是一对好兄妹…… 　　“不，不，你骗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只大猫满嘴是血，那只小猫，小 猫只有半个身子了……不是游戏不是游戏……”说着阿灵又尖叫起来，并用手捂 着脸。 　　阿灵病了，发烧说胡话。她甚至会从噩梦中猛然惊醒，然后一下子缩到角落 里，惊恐万状地问守在床前的妈妈哥哥：“你们不会吃了我吧？你们会吃了我吗？ 你们不要吃我好吗？求求你们……” 　　望着抖成一团的阿灵，黑玫瑰的心刀扎一般疼。她忍着泪，慢慢上前抱起女 儿，无限慈爱地抚慰着她，一遍遍只说着一句话：“孩子，有妈妈在没有谁能够 伤害你！别怕，别怕！有妈妈在，别怕……” 　　两天后，阿灵退烧了，但阿灵变了，从前那个天真灿烂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不 见了。她的脸上很难再见到娇憨的笑，她的眼中时常浮现出忧郁，她常常一个猫 发呆。小白问妈妈说怎么办，黑玫瑰：“阿灵是受刺激了，也许要过一段时间她 才能恢复……”说完她叹了口气，她很担忧这孩子的未来，做为一只鼠的猫妈妈， 她明明知道不可能隐瞒阿灵一辈子，可也只好是能瞒一时是一时，因为她实在想 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为了照顾妹妹，小白把更多时间放在了家里，而且他趁妈妈出去时，瞒着妈 妈约来了阿花。 　　小白对阿花很信任也很放心，因为阿花对阿灵很是亲热，阿灵也很快就跟阿 花熟悉起来，看着她们两个在一起就像亲姐妹一样，小白很是欣慰。这天，小白 和阿花阿灵三个正在玩耍，西山林中突然传出了几声口哨。 　　那是小白的几个好朋友，小白因为要照顾妹妹，已经跟他们好久不见了，真 的有些想他们了。可是他又不好丢开阿花和阿灵，于是就要去把他们打发走。阿 花却说：“你也憋坏了，去和他们玩会儿吧，家里有我呢！” 　　小白很高兴也很放心地去了，他说过不了多会儿就回来。 　　小白走后，阿花抱过阿灵，边给她梳头边随口问起了小时侯的事。阿灵在这 的情况阿花基本就知道看到了，她想看看她记不记得从前。结果很让阿花失望， 阿灵对小时侯的事一无所知，现在她毫无疑问地把自己当成了一只猫。阿花本没 有打算今天要告诉妹妹什么，可妹妹的懵懂无知让她忍不住想把压在心底的秘密 全都说给她。 　　阿花犹豫着，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那样做。按说必须要让阿灵知道自己的身 世，让一只鼠总以为自己是一只猫，那是残酷的。但是让阿灵知道真相同样是残 酷的，让她由一只幸福的猫变为一只可怜的鼠，她能够承受得了吗？ 　　如果不是阿灵一句话，阿花肯定不会在这一天跟她说出真相。 　　阿灵神秘地问：“姐姐，你说是不是很多猫都在吃老鼠？你吃过老鼠吗？” 　　阿花一惊：“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知道妈妈在骗我，她从不说她吃老鼠，可我听说她是捕鼠大侠，好多猫 都崇拜她呢！” 　　“……”阿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更不知怎么回答妹妹的话，这一刻她 只觉妹妹无比陌生。但是接下去阿灵的一句话则犹如石破天惊。 　　阿灵说：“我也想做妈妈那样的英雄！我想吃老鼠，我现在就想吃！” 　　阿灵的话没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阿花一个嘴巴。 　　阿灵痛叫一声后，两个人就都呆住了。 　　片刻之后，阿灵发疯般尖叫着指着阿花叫起来：“你为什么敢打我，你怎么 敢打我？” 　　阿花含着泪，尽管那一掌比打在她脸上更疼痛，可她还是愤怒地说：“我打 的就是你——你听着，以后你如果再敢说吃老鼠，我会对你更不客气！” 　　阿灵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气恼得一时却忘了哭闹，只是指着阿花大喊大 叫起来：“你管得着吗，你不是我妈妈又不是我哥哥，又不是我亲姐姐，哪个用 你管了——我就是要吃老鼠，我就是要吃老鼠，我就是要吃老鼠——吃老鼠吃老 鼠吃老鼠……” 　　阿花狠狠举起手爪，可她的手爪举得高高的却再也落不下去。猛然，她的一 掌打在了自己脸上，然后她捂着脸痛心地哭了起来。 　　这一下倒把阿灵搞得不知所措了。她止住声、瞪大眼睛望着阿花，然后慢慢 靠近一些，怯声声问句：“你、你怎么了？我又没打你，是你自己打的自己啊！ 自己打自己你还哭什么？”见阿花不理不睬只管哭自己的，阿灵很害怕也很觉对 不起她：“别哭了，要不你就再打我一下吧，好姐姐，刚才我不该气你，你打我 吧好吗……” 　　“阿灵，我苦命的妹妹啊！”阿花终于情不自禁地一把抱过阿灵，“阿灵， 姐姐不好，姐姐不该打你，姐姐不该瞒你，姐姐不能不告诉你——你不是猫，我 不是猫，我们都不是猫，我们都是老鼠——猫是我们的仇敌啊！” 　　阿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更大地瞪大了眼睛，迷茫地望着阿花问：“你说 什么？谁不是猫？谁又是鼠？” 　　阿花再不能退避，她拉阿灵在身边坐下，把一家的遭遇和妹妹的身世全都告 诉给了阿灵。 　　阿灵不信，阿灵怎么也不肯信——她怎么可能是一只鼠呢？疼她养她的妈妈 怎么会是她的食父仇猫呢？还有娇她宠她的哥哥，怎么又会跟她不是亲兄妹呢？ 她觉得阿花是在吓唬自己，但她还是很害怕，她求阿花告诉她，所谓的猫鼠身世 都是阿花编造出来说着玩的。 　　阿花现在已经后悔了。她当然不能按阿灵的意思否定那发生的一切，可照这 个状态，呆会小白回来怎么办？阿花相信小白不论到什么时候也不会伤害阿灵， 可黑玫瑰心狠爪毒，如果知道阿灵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已经知道了她是食父 仇猫，恼羞成怒的黑玫瑰会不会撕破脸皮对阿灵下毒口？ 　　结论当然是有可能而且很有可能，因为黑玫瑰是一只残忍的猫。这么一想阿 花没了主意。 　　“告诉我，我不是鼠，告诉我，我不是鼠，你快告诉我啊！”阿灵越来越迫 切地推搡着阿花。 　　阿花根本顾不上理她，六神无主的阿花在拼命想着主意，不管怎么说她绝对 不应该让妹妹受伤害。 　　远远的似乎传来猫叫。阿灵赌气推开阿花说：“你是个坏姐姐，你老用鬼话 吓我，妈妈哥哥回来我要告诉他们，以后再不要你到我家里来了，哼！” 　　阿花激灵一下打个哆嗦，时间紧迫，她不能等到黑玫瑰回来采取行动！ 　　“快跟我走！”阿花拉住阿灵急切地说。 　　“去哪？” 　　“回家——回咱的家，我带你去见妈妈，她见到你肯定会高兴坏的——快 走！” 　　阿灵却一把推开了阿花：“我不跟你走，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要等妈妈哥哥回来！” 　　阿花一看一时说服不了阿灵，而黑玫瑰随时都可能回来。情急之下，她向阿 灵猛地扑过去…… 　　阿花扑来的样子叫阿灵立时想起森林里猫吃“猫”的那一幕，她以为自己马 上也要被吃掉，她想逃跑，可是已经晚了一步，阿花的利爪已经牢牢地按住了她。 　　连痛带吓，阿灵一下子吓昏过去。 　　二、 　　阿灵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抱在一只猫的怀里，而那只猫正在匆匆赶路。四周 是浓浓的夜色，什么也看不清。 　　“放开我、放开我……”阿灵挣扎起来。 　　“别说话，否则对你不客气！”阿花严厉地低喝一声，阿灵吓得不敢再叫了。 　　远处传来黑玫瑰和小白呼唤阿灵的声音，阿灵张嘴就要应声，却被阿花及时 掩“灭了口” ！ 　　“敢叫、敢叫我就吃了你！”阿花说得十分凶狠。阿灵紧紧闭住了嘴。 　　阿花躲躲藏藏走走停停，半夜时分终于走回了她的家——当然是她做老鼠时 的那个家。 　　洞口还在，但很荒凉，掩埋在杂草中让阿花找了老半天。 　　找到了洞口，阿花却回不到家了，因为现在她是一只猫。 　　算来离开家已经几十天了，对于鼠类，这已经算很长时间了，期间只是那天 见过妈妈一个影子。那天如果不是冥冥中有种预感让她及时赶回来，一幕世界悲 剧肯定就会发生，她的妈妈现在早已经葬身于儿子口中。那次虽然只是晃到一个 影子，但她感觉妈妈又老了许多。现在妈妈是不是正在安睡？阿杰弟弟不知道长 壮实些没有？阿花真想唤声妈妈，抱抱妈妈，再让妈妈抱抱，可现在这些她却做 不到。 　　“阿灵，进去吧，这就是咱们的家！”阿花轻抚着妹妹的脸，心中涌动着难 以言表的悲哀。 　　“不、不、我不去，这不是我的家不是不是就不是……”阿灵仍然顽固地不 肯相信阿花讲述的一切。 　　阿花说：“现在我也情愿你真是一只猫，但你不是，你就是一只鼠，如果你 想证明什么，就不要逃避，回到这个洞里，看看你的同类，你很快就会做出正确 的判断。” 　　阿灵还想躲闪，但阿花挡在她的面前，根本不给他退路。 　　“求求你，让我走吧，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好怕好怕，求你给我点时 间让我好好想想……” 　　“不行，你必须现在回到洞里去，你看看那个洞口就是专供老鼠进出的，如 果你是一只猫，你是不可能钻进鼠洞的！”阿花这么做着，忽觉自己十分残忍。 她心里很痛，但她还是抗拒着心里的软弱，她这样做实在也是别无选择。 　　阿灵嘴里说着不要进洞，可四脚却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竟然自作主张地带着 阿灵的身体和思想一步一步向洞口走去。 　　从那一刻之后，阿灵懂得了，命运中有些遭遇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过的。 　　阿灵就那么一步一步走进了阴暗潮湿的洞穴，她甚至没有回头，所以她不知 道那一刻赶她进来的姐姐阿花竟然想把她拉回去。 　　但是阿花并没有真的拉住阿灵，所以阿灵最终还是走进了那个仿佛专为她准 备的地洞。阿灵以前就对地洞充满好奇和兴趣，她很想知地洞里到底是个怎样的 世界，可她一直没有真的到地洞里探险过，因为她是一只猫，而地洞是鼠的世界。 　　现在，据说她也已经是一只鼠，走进鼠洞已不再是新奇刺激的探险梦，而是 她命运的转折点。 　　洞很深很长，深的不见底，长得走不到尽头，阿灵不知这只是自己的感觉， 还是鼠洞真有这么深这么长。但不管怎么样，她好像只有走下去这一条路，她好 像已经不能回头了。 　　渐渐地、渐渐地，阿灵觉得这陌生的地洞熟悉起来、亲切起来，有种似曾相 识的感觉。不，是有种回家的感觉。阿灵的心咚咚咚跳得很厉害，不知是恐惧还 是兴奋。 　　鼠洞里静静的，静静的鼠洞里响彻着阿灵的心跳和脚步。 　　甬道终于到了尽头，阿灵进入了一个不大的厅房。厅房里有些凌乱，更透着 一股浓浓的凄凉冷清。但屋里却散发着浓浓的老鼠气味，阿灵以前几乎没有直接 接触过老鼠，但这气味她还是一下子就辨出来。 　　厅房的四周有几个门。阿灵来到离她最近一扇门前，站了好久，手放在门上， 最终却没有敲响。 　　阿灵放弃了那扇门，来到了另一扇门前。然后是又一扇门。 　　最后阿灵又来到了最初的那扇门前，并鼓足勇气敲响了它。 　　“是阿杰吗，你可回来了，快进来！”门里响起了中年女鼠喜出望外的声音。 　　阿灵轻轻一推，门开了，阿灵看到一个中年女鼠正从床上挣扎起来。阿灵之 所以认定她是一只鼠，是因为她看起来和自己一模一样。 　　“你不是我家阿杰，姑娘你是……”阿花娘挣扎着下了床，走到阿灵面前， 强睁着昏花的眼睛，打量着阿灵。看着看着，阿花娘的眼睛猛然睁大了，眼中也 猛然放射出惊喜的光芒。她伸出双爪向阿灵的脸上摸去。 　　阿灵本能地后退两步，阿花妈却又追上两步，流着泪唤了起来：“阿灵，阿 灵是你吗，阿灵，你……”说着她就把阿灵搂了过去，紧紧地搂在怀里。 　　阿灵身子颤抖着，但她并没有挣扎，因为这只老鼠一下子认出了她，叫出了 她的名字，除了妈妈还能会是谁？ 　　阿灵就那么让妈妈抱着，但她那时刻却分不清是幸福还是悲哀——找到了亲 生母亲当然是幸福的事，但幸福的同时也彻底把她从一只高贵的猫变成了一只卑 微的鼠。 　　突然，妈妈猛地把阿灵从怀里推出，却又紧紧抓牢她的两爪，贪婪地看着阿 灵一遍又一遍地问：“你是阿灵吗？你真的是我的阿灵吗？阿灵快告诉妈妈……” 　　“我、是、阿、灵……”阿灵机械地回答着，机械地点着头。 　　“我可怜的孩子……”阿花妈又一次紧紧搂住小女儿，嚎啕大哭起来。当初 失去丈夫和女儿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哭过，可今天她实在忍不住。因为今天除了 阿灵，她再没有别的亲鼠了。 　　不知为什么，阿灵也随着这位陌生的妈妈哭了起来。她并不是为自己的身世， 而是因为她想起了她的猫妈妈和猫哥哥，她知道现在他们一定在心急如焚地寻找 她。 　　阿花妈终于停止了哭，开始寻问起是谁把阿灵从黑玫瑰口中救走的，这些日 子她又是怎么过来的。对于猫类和鼠类来说，这实在是一段不短的日子，阿花妈 说的这些日子，就相当于人类说的这些年吧？ 　　阿灵已经从姐姐阿花口中知道了自己是怎么成了一只“猫”的，于是她把自 己的经历都讲给了妈妈听。阿灵讲的很平静，并不是她多想讲，而是因为妈妈要 听。可是阿灵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还没有完全讲完，脸上便挨了妈妈重重一掌。 　　阿灵痛叫一声跳开老远，她直直地望着刚刚认识的妈妈，惊0得忘了哭叫。 　　“你、你怎么能认贼做母呢——绝对不能，黑玫瑰跟我们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你你你竟然……”阿花妈气得说不出话了，她只是浑身乱抖着指着阿灵，嘴张了 半晌，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阿灵先是吓傻了，然后就扑到妈妈身上摇着叫着：“妈妈、妈妈妈妈……” 　　阿灵不知所措，她想出去喊姐姐，可跑了两步才意识到阿花现在是一只真正 的猫，是钻不到鼠洞里来。阿灵又跑回来，吃力地往起抱妈妈，边抱边叫。 　　阿花妈终于醒过来了，她望着吃力抱着自己的阿灵，禁不住伸出手去抚摸着 她的脸，心疼又内疚地说：“妈不好，怎么能打你呢……”阿灵本来想说不疼， 可话没说出来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得好委屈。 　　阿花妈搂住女儿，边给阿灵擦泪边流着泪哄她：“好女儿，是妈妈不好、都 是妈妈不好……” 　　阿灵猛然止住哭，她怕妈妈再次昏倒，她请妈妈躺回床上去。妈妈虚弱地说： “孩子，妈妈快要饿死了，孩子，陪妈妈吃点东西好吗？”阿灵点点头，但她心 里直犯嘀咕，因为她不知道老鼠的食物会是什么——会不会都是腐烂的东西和垃 圾呢？ 　　当阿花妈把不多的一点食物放到阿灵面前时，阿灵意外而又欣慰，因为鼠妈 妈端给她的，和猫妈妈给她的没什么差样，都是些她爱吃的草籽干果之类，不过 少了条鲜虫子而已。 　　阿灵真的有些饿了，她以为这是妈妈特意给她准备的，她很香甜地吃了起来。 妈妈一直看着她吃，神情无比专注和幸福。阿灵吃完了，妈妈还让她吃。阿灵实 在吃不下了，阿灵的肚子已经满了。这时候令她吃惊的事发生了——阿灵吃剩下 的那一点食物，还有她掉在地上的包括果壳都被妈妈小心拾起，狼吞虎咽吃了起 来。 　　阿灵睁大眼睛望着妈妈，她没想到老鼠原来是这样一副吃相。 　　把阿灵吃剩下的食物都给吃了，又喝了一些水，阿花妈也有了些精神，她这 才告诉阿灵，她已经有三天没吃东西了。阿灵问她为什么不吃，妈妈叹口气说： “妈妈本来打算不活了，你要是再晚回来几天，妈肯定就见不到你了！” 　　“为什么？” 　　“还不都是黑玫瑰那魔头害的！”妈妈和阿灵对面坐下，把家里的悲惨遭遇 细细地讲给了阿灵听。最后又告诉她，几天前自己病了，阿杰背着她去采食，结 果一去不回，肯定又做了黑玫瑰的腹中食。失去了丈夫和所有孩子的妈妈绝望了， 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所以她开始不吃不喝躺在床上等死了。今天拿给阿 灵的食物本来是留给阿杰的。明知道阿杰没有生还的可能了，可阿花妈还是残存 着最后一线希望，她企盼奇迹能够发生…… 　　“谢天谢地，阿杰虽然没回来，可老天又把我的女儿送回来了，有你在、妈 妈还会继续活下去！”阿花妈说着又忍不住流下了泪。 　　阿灵抱着妈妈，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以前虽然没见过黑玫瑰吃老鼠，但 她知道她的妈妈（现在应该说是猫妈妈）是捕鼠英雄自由山谷的女侠，那个猫妈 妈曾经是她的骄傲和偶像，但现在想到自己一家人大半死在她的口中，她很为自 己的想法而深深愧疚，但一时之间，她却无法把高贵优雅美丽的猫妈妈和食鼠不 眨眼的女魔头联系起来。 　　更让她愧疚自责和不安的是：她无法对那个仇猫黑玫瑰仇恨起来。 　　阿灵哭了起来。妈妈以为阿灵在为家族的悲惨遭遇而伤心为认仇做母而自责， 她搂住女儿不断安慰着阿灵。阿灵知道说出真实想法妈妈一定会很伤心，她本来 想极力忍住，可妈妈的安慰却叫她忍无可忍： 　　“妈妈，对不起，我、我对妈——是黑玫瑰恨不起来，对不起，我是个坏— —坏老鼠……” 　　妈妈变了脸色，但看起来她没有生气和愤怒，更没有打她骂阿灵，妈妈只是 沉默不语。 　　阿灵抬头望望妈妈，担心害怕地说：“妈妈不要气晕过去好吗？我会恨她 的……”阿灵这样说着，耳边却像听到猫妈妈的呼唤。 　　阿花妈抚摸着女儿，点了点头。黑玫瑰是她一家的仇猫，但她却养大了阿灵， 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对于阿灵本鼠来说，黑玫瑰总是有恩于阿灵的，叫阿灵一 下子去恨像妈妈一样把自己养大的恩猫，真是有些难为她。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让阿灵是老鼠的女儿？谁让阿灵是一只老鼠呢？作为她的女儿，作为一只鼠， 阿灵必须恨那只猫！ 　　“可怜的孩子！”阿花妈又一次搂紧了女儿。 　　不过很快，阿花妈又把阿灵从怀里推出来，急切地问：“你是说你姐姐在咱 们门外？” 　　阿灵用力点点头。 　　“她怎么不回来见我？”说完这话她才醒悟——刚才阿灵说过，阿花为了接 近黑玫瑰，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猫。而且她也想起来，自己和大女儿已经见过 一面了，那天在洞外，一只灰猫要吃掉她，而另一只花猫救了她。 　　那只花猫无疑就是她的阿花。 　　阿花妈让阿灵等在洞里，她要出去看看阿花。阿灵自己不敢等在洞里，便也 随着妈妈来到了洞外。 　　阿花真的还等在洞口。娘儿仨见了面，一时间百感交集。尽管早有心理准备， 可阿花妈望着眼前这只猫，怎么也无法把她和自己那个温顺懂事的女儿统一在一 起。她无法迫使自己去拥抱一只猫，尽管她知道这只猫是自己的女儿也做不到。 　　猫鼠相逢，冲洗了母女团聚的喜悦，三只鼠——或说一只猫两只鼠虽然是亲 母女，可此时此刻她们却无法做到亲密无间。阿花妈望着那只叫叫阿花的猫，回 想着阿花从前的模样，不禁又是泪流满面。她现在心里突然很后悔，她不该牺牲 女儿去报仇，消灭一个黑玫瑰，还有更多的白玫瑰黄玫瑰，鼠依然还会受猫的欺 负嗜食。但是她并没有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也已经太晚太晚了，阿花 离家已经五十一天了，在四十九天之内，即使杀不死黑玫瑰，阿花自己也会毒发 身亡的。 　　阿花妈抬头望着那只猫，满眼都是悲哀。 　　阿花当然看到了妈妈脸上的泪眼中的悲哀，可她没有劝慰，她知道劝慰也是 没用的。她没有把阿豪迷失本性企图捕食妈妈的事说出来，她知道那样更会令妈 妈伤透心。她望着妈妈，她知道能见到妈妈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因为她的时 间已经不多了。值得欣慰的是，现在妹妹阿灵回到了妈妈身边。 　　但是阿花没有看到阿杰，她很挂念这个小弟弟。当她听说阿杰已经失踪几天 了，她心里就是一痛——她盼望再有奇迹发生，就像找回妹妹一样。但她也明白， 奇迹不可能连续两次发生。 　　天就快亮了。她们说告别了。阿花把自己刚才采集来的食物送给了妈妈，然 后她想亲亲妈妈，谁知妈妈却本能地跳到了一边。 　　阿灵却主动上来跟姐姐亲吻。阿花嘱咐她照顾好妈妈，同时一定要注意自己 的安全。阿灵应着，含泪问：“姐姐，我还能见到你吗？”阿花强做笑颜说： “当然能，我还会回来看妈妈和你的！” 　　在阿花的注视下，阿灵随着妈妈慢慢地返回了她们的洞穴。 　　回到洞穴，妈妈说：“孩子，咱们睡吧，睡醒了我们还要继续活下去！” 　　“可是天已经快亮了啊……”阿灵有些不习惯老鼠的作息时间。 　　妈妈说：“天亮了猫也更多了，这时候还是睡觉安全些，反正咱们的洞里永 远都是黑夜，我们想睡就睡！”妈妈说着，便和阿灵上了床。 　　阿灵睡不着，她知道妈妈也没有睡着，但两只鼠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久，阿 灵终于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中，她习惯地扎进了妈妈怀里。 　　不过在她那一刻的意识里，她的妈妈还是一只叫黑玫瑰的猫。 　　第十章、缠绵与迷茫 　　一、 　　阿花躲避着小白，她只想让黑玫瑰先抓到自己，然后吃掉自己。 　　但不幸的是，是小白抢先找到了阿花。 　　小白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伤心——他没想到阿花竟然会掳走了妹妹，他 以为妹妹已经葬身阿花腹中。不过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把阿灵失踪的真相告诉 妈妈，理由是他要自己亲手为妹妹报仇。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凶手！”小白骂一句，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小白骂一句，阿花的心也像被针扎了一下，她什么也说不出，她无颜见到小 白，她不知该怎么对小白说。 　　“骗子！凶手！”小白反复只说着这两个字。 　　阿花转身想走，可小白追了上来，挡住了她的去路。“我要为阿灵……报 仇……”小白的眼睛红红着，他说得很艰难，也很坚定。 　　阿花抬起头来，惊疑地望着小白。突然她明白了——小白以为她已经把阿 灵…… 　　“你、你听我说好吗……”阿花怯怯地说。 　　“不、不，不要你告诉我……”小白不敢问妹妹的消息，更不敢听到那不幸 的噩耗。 　　阿花走近一步：“小白，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相信我会吃掉 阿灵吗？” 　　小白00地摇着头：“不，不，可是，可是……” 　　“我告诉你，阿灵没有死！” 　　“什么，你你说的是真的？”小白怎么也不敢相信，“你又在骗我？” 　　阿花摇摇头：“没有……我是骗过你，但阿灵真的没有死，我可以带你去见 她！” 　　“真的，快，快带我去！”小白迫不及待地拉上阿花就要走。 　　“等等，去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行，快说！” 　　“不要把阿灵的事告诉你妈妈！” 　　“为什么？” 　　“现在我不能告诉你，我只希望你能答应！” 　　小白有些犹豫，因为丢失阿灵后妈妈都已经急病了，如果妈妈知道阿灵没有 死，她一定会很快好起来。可是看阿花的样子，如果她不答应，她就不会带他去。 犹豫再三，小白觉得还是应该先见到妹妹再说。于是他点头答应了。 　　阿花相信小白不会危害妈妈妹妹，所以她带着他直接来到了她过去的家门口。 　　阿花奇怪地叫了几声，这是一种介乎于猫鼠之间的叫声，也是她和妹妹商定 的一种联系语言。功夫不大，阿灵真的出来了。 　　阿灵刚叫了半声姐，就看到了阿花身边的那只年青白猫。阿灵愣了一下，便 哽咽着扑了过去。 　　小白紧紧搂住阿灵，怎么忍也没有忍住，最终他还是当着阿花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小白突然举起阿灵放到眼前，头上脚下仔细看了个遍，然后松口 气，无比欣慰地说：“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阿灵哭着哭着说：“哥哥，我好想你和妈妈，天天都想……妈妈……她还好 吗？” 　　小白没有告诉阿灵妈妈想她想得病倒在床，他只告诉阿灵妈妈就是想她，盼 她早点回去。 　　阿灵看一眼阿花，然后低下头，紧紧闭上了嘴。 　　阿花说：“妈妈还好吗？” 　　阿灵点点头，轻声说：“好多了，她说现在困着，不想起来，让我告诉你她 很好，你放心做好自己的事，不用惦记她……” 　　阿花无语。她很想妈妈，但她也觉得在这样的情形下母女 相逢很觉别扭， 她猜想妈妈不是不想她，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肯出来见她的。 　　“妈妈？谁的妈妈？”小白疑惑地望着她们。 　　阿灵望望阿花，阿花说：“阿灵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 　　小白瞪大眼睛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好 吗？” 　　阿花叹口气：“好，待会儿我告诉你——阿灵你回去吧，好好照顾妈妈，自 己也多保重，尽量少出来，我会常回来多采集点食物放到门口的！” 　　小白要去拉阿灵：“不，阿灵要跟我回去，妈妈还在盼她回去，她是我妹 妹……” 　　阿花挡在了小白和阿灵之间：“我知道你是真心对阿灵好，可是这里才是她 真正的家，你不可以再带走她！” 　　小白痛苦地叫着：“不，阿灵是我家的，她应该跟我回去，阿灵也肯定愿意 跟我回去——对吧阿灵！” 　　沉默片刻，阿灵带着哭腔说了句：“哥哥你走吧，我不能跟你走，”说着便 转身跑进洞去。 　　“阿灵、妹妹、妹妹……”小白一遍遍呼唤着，可是洞内再没有一点回音。 　　小白回头，阿花竟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隐现的仇恨。阿花的身子晃了晃，心 里像被人扎了一刀。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然后勉强笑笑，对小白说：“如果 你还有兴趣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跟我来吧。”说完她就转身向森林中走 去。 　　小白犹豫半晌，还是追了过去。 　　森林茂密，那是个诱人而又处处隐藏危机的神秘世界。阿花坐在一棵大树的 树杈上，小白离她很近，不过他坐着的却是另一棵大树的树杈。 　　阿花望着眼前的树叶，告诉小白：阿灵是自己的亲妹妹，小时侯意外失踪。 她自己原本也是一只鼠，因为一次偶然而变成了猫——她觉得目前能告诉小白的 也只有这些。 　　小白头一回不信阿花的话，因为她叙述的事太过离奇。所以阿花刚一说完， 他马上追问：“你为什么要变成一只猫呢？能告诉我吗？” 　　阿花真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但她不能，她不能让小白知道自己是来毒杀他的 妈妈的，她希望有一天自己和黑玫瑰同归于尽后，小白也不会知道真相，否则他 一定更加痛苦。而且即使排除这一点，阿花也不能告诉他自己变猫的目的，那样 她就极有可能永远无法报仇了，因为小白一定会保护他的妈妈。所以阿花没有解 释什么，她只是说那是个偶然，信不信由你，说完阿花就从那棵树跳到另一棵， 然后是又一棵。 　　很快阿花就隐没在丛林中了。 　　小白想叫住她，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动一动，那一刻他觉得天地黯然 失色。 　　二、 　　又是几天过去了，黑玫瑰依然活着——换句话说，阿花依然等着。 　　阿花好几天没见到小白了，她非常非常想他，她想不到自己会这么想他，想 他想得她很害怕。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要跑去找他，把一切全都告诉他，欺骗 他让她难以原谅自己。可是每次她都半路而返，有一次她甚至都望见了小白的身 影。 　　阿花不敢说出来，她知道一旦说出真相，她不但会永远失去小白这唯一的朋 友，而且小白很可能立刻就她当作敌人。 　　即使是现在，她也已经失去小白了。小白肯定恨她拐走了阿灵，因为他真心 疼爱着他的妹妹，他当然应该恨她。这样也好，阿花想，不再顾及小白，她就可 以狠下心去报仇了。 　　阿花到黑玫瑰家附近侦察了几次，没有发现她的影子，只看到小白每天出来 觅食。阿花判定黑玫瑰是真的病了，她决定抓住这难得的机遇完成自己的复仇行 动。 　　阿花把行动的时间定在三天后，当然她不承认这是为了小白，她的理由是想 让黑玫瑰病得再厉害些。 　　下定决心做出决定之后，阿花烦乱的心绪反倒平静下来。她还有三天的时间， 她要把这三天时间全用在陪伴妈妈和妹妹上。 　　在路上阿花采了许多新鲜食物，可是到了那个熟悉的鼠洞口时，阿花却意外 地发现洞口放着一些刚采集的食物。也许是阿灵吧，她也许一下子变得懂事能干 了。阿花这么想着，就发出信号，阿灵很快出来了。阿花抱起阿灵仔细看看，见 她耳朵眼色很正常，脸上也开朗了一些，她很是欣慰。阿灵见洞口堆着许多食物， 兴高采烈地说：“姐姐采回了这么多，妈妈好几天不用出来辛苦冒险了！” 　　“怎么，妈妈出来寻找食物了？” 　　“是，她说见到我她的病就好了一大半，她不许我出来，还有……”阿灵忽 然不说了。 　　“还有什么，快告诉我！” 　　“你猜，猜到我就告诉你！”阿灵调皮地冲姐姐眨着眼。 　　阿花想了想：“妈妈不想叫你出来见我？” 　　阿灵摇头：“怎么会，她常念叨你，你来了她总追我快出来，不过我不明白 她怎么自己不出来，她很想你的……” 　　阿花呆了一阵，正要求阿灵告诉她到底还有什么，可是她的话还没出口，阿 灵早已忍不住了：“姐看你也猜不到了，我告诉你吧，妈妈要结婚了！” 　　“什么？要结婚了？”阿花真是大出意外，“不可能，怎么可能呢？”阿花 当然不相信。 　　“是真的，是一个老婆子给保的媒，她和妈妈定好明天和那个男鼠见面呢！ 妈妈对我说，要给我生许多弟弟妹妹，让咱们家重新兴旺起来！” 　　听妹妹这么一说，阿花有些明白了——是阿灵的回归，重新点燃了绝望妈妈 的希望，现在妈妈又要开始新生活了……阿花很欣慰，同时也对妈妈越加敬佩， 妈妈是个坚强而又坚韧的女鼠，正因为有她这样的妈妈，鼠类才能在残酷的环境 中坚持生存下去。 　　姐妹俩说了会儿话，阿花就要阿灵先把食物搬运回去，她不能帮助阿灵，但 可以为她警戒。阿灵搬运食物的时候，阿花就猜想那些食物是谁放这的。她知道 那不是妈妈，她想到了一只猫。 　　难道是他？想到了那只猫，阿花的思绪又纷乱起来…… 　　第二天，阿花不但等出了妹妹，而且还有妈妈。阿花虽然没有明确告诉妈妈 什么，但妈妈还是从女儿的话语和故做轻松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但妈妈没有说 破什么，她只是第一次和两个女儿在洞穴之外吃了一顿团圆饭。当时有一只路过 此地的流浪猫看到了一只猫和两只鼠在其乐融融地共进午餐，他简直不敢相信自 己的眼睛。后来他把这个场景讲给别的猫听，别的猫都说他是在做梦，要不就是 眼睛出问题了，闹得那只猫最后也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吃过了饭，娘儿仨静静地坐在洞口边，平静地享受着那一刻的安详和幸福。 她们靠在一起，听草儿发芽，看花儿开放，听小鸟们歌唱，看天空白云悠悠，太 阳灿烂。那一刻她们感动这个世间如此美好动人。 　　那天娘儿仨整整在外待了一天。后来还是阿灵想起来，说妈妈今天要和男鼠 见面的。妈妈抚抚阿灵的头：“放心吧，日子改到明天了！”然后她又仰望着阿 花说：“妈妈还要再给你们找个后爹，妈妈还不是很老，还能为你们再生些弟弟 妹妹……如果不是生在咱们家，现在你肯定也已经当妈妈了……”妈妈说得满脸 愧疚，她也许后悔当初叫阿花复仇的决定了。 　　阿花轻轻笑笑，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抬头，最后一缕残阳正从东山梁 上消退，而黑暗正悄无声息地从四野迅速袭来。 　　目送妈妈和阿灵回到洞中，阿花并没有离开，她打算今天就睡在洞口。虽然 已经不能回到洞中，但这个洞口是她所能到达的是离亲人最近的地方了。 　　就在阿花重新坐下，想要理顺一下思绪，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她机敏地跳到 一边，回头，一只白猫在暮色中分外显眼。 　　“是你！”阿花激动地叫了一声，情不自禁地跳过去。 　　小白也不由自主迎上一步。可是阿花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硬生生刹住了脚。 　　“你——你来干什么？”阿花应该问得很冷淡，但实际上她的话却是很无力， 就像冬天之后的风。 　　小白说：“我早来了，见你们说话我没敢打扰——我来看看，只要阿灵在这， 我每天都会给她送吃的，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我妹妹！”说着他把手中的食物送 到阿花面前，“就托你送给妹妹吧，我出来时间太长了，妈妈病着，我得赶紧回 去了！”说完他深深地看了阿花一眼，转身就走。 　　“等一等！”阿花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句。 　　小白站住脚，很快走回来。 　　“谢谢你！你、明天还来吗？”阿花犹犹豫豫地问。 　　“来，不过不知什么时候，明天你还来吗？” 　　阿花点点头：“明天如果方便，咱们待会儿！” 　　小白郑重点头：“我一定来，见不到你我不会走！” 　　“嗯！”阿花点点头：“你走吧，好好照顾——你妈妈！” 　　小白点头答应，又问阿花什么时候走。听说阿花要住在这里，他连连摇头说 不行，太危险。猫类也有许多敌人，何况现在自由山谷又多了一只虎。 　　阿花见他真的不放心自己，心里不由一热，想了想，低声说：“好、听你的， 我到树上去睡！”小白还是不放心，一定坚持把阿花送到森林，看着阿花上到了 树上，他这才离开。 　　“路上小心！”阿花的嘱咐从身后送来。 　　小白边跑边回头，一直到那片森林消融在暮色中。 　　今天是阿花复仇前的最后一天了，或者说这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天了。 　　早晨，阿花第一次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把自己仔仔细细梳理打扮一番，然后又 最后一次为亲人采集了食物。 　　“啊、姐你今天真漂亮，比我妈妈……不，比那只猫还漂亮……”阿灵出来 一见到阿花就大呼小叫起来，结果一时间说走了嘴。她偷眼看看妈妈，好在妈妈 并没有在意。 　　妈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贪婪地看着阿花。阿灵并不知道阿花今天就要去毒 杀黑玫瑰，所以她和往日一样有说有笑。可是说着说着，她发现妈妈在偷偷抹泪， 再看姐姐尽管在笑，可与往日也大不一样。姐姐一遍一遍嘱咐着妈妈还有自己。 　　突然，阿灵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说笑猛然止住，眼里却突然充满了恐惧： “姐姐，你是要去、去报仇吗？” 　　阿花笑笑：“好妹妹，不是的，姐姐只是要出趟远门，回来后我就马上来看 你和妈妈！灵儿长大了，懂事了，一定照顾好妈妈和自己，等我回来，好吗？” 说着阿花抱起了妹妹，在她调皮可爱的小脸蛋上印下了最后一吻。 　　“妈妈，阿灵，你们回去吧，我想自己呆会儿，以后还会每天有猫送食物， 他是咱们的朋友，你们不必害怕他，但也千万不要离开家太远……”看看夕阳又 快要落山了，阿花不得不和亲鼠告别了。 　　妈妈和阿灵互抱在一起，凝望着身披一身残阳的这只猫，久久地、久久地， 然后妈妈点点头，拉起阿灵就走。 　　“姐姐……”阿灵哭喊出两个字，便被妈妈掩住口，然后拉着她逃进洞去。 　　又过了一阵，阿花没有转身回头，却对后边说句：“你出来吧，对不起让你 久等了！”她知道小白早就来了，所以才把和妈妈妹妹诀别的时间提前了。 　　第十一章、情爱与仇恨 　　一、 　　一轮夕阳如一枚熟透的果子，在轻缓地向西山后坠落。几片云彩此时已被渲 染成一种半透明的玫瑰红，就像热恋中的爱一般。而整个东山梁，却已被镀上了 一层成熟的金黄。阿花和小白坐在森林和草地的交接处，双双凝望着对面的夕阳， 仿佛要为这一刻作证。 　　两人都想说些什么，可又都不知道说什么。 　　“说点什么吧！”还是阿花先开了口。 　　“嗯，阿花，对不起，我不该骂你是骗子，其实话一出口我就后悔死了， 我……”小白悔愧万分。 　　阿花摇摇头：“你说的没错，有些事我并没有对你说实话，咱们本来就不该 认识，更不该成为朋友！” 　　“不，不！”小白突然冲动地攥住阿花的手，“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 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我——你能原谅我吗？” 　　阿花心里痛痛的，可她还是强忍住泪，脸上依然带着笑，轻轻触一下小白的 鼻子说：“我根本就没怪你，放心好了，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真的？！”小白眼中的泪光闪烁激动无比。 　　阿花轻轻点点头，很自然地靠到了小白的肩上，喃喃说句：“抱抱我好吗？” 　　小白揽住阿花，先是轻轻的，然后是紧紧的。然后两只猫就无比热烈地拥抱 起来。 　　那一刻阿花看到西天的晚霞已经燃烧到及至美丽到及至。 　　但仿佛是一眨眼间，美丽耀眼的彩霞就褪去光泽，变成惨淡的黑云了。 　　阿花轻轻推开了小白，仔细地看他，然后说：“真希望永远都是朋友！” 　　小白说：“当然永远是朋友，不管发生什么情况！” 　　阿花摇摇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停顿一刻，她幽幽地说：“晚了，回 去照顾你妈妈吧！” 　　小白实在不想走，可他又不能不走。他站起来，要送阿花到树上。阿花温顺 地让他把自己送到了一棵银杏树上，又让他轻轻吻了自己的额头。 　　小白又看一眼阿花，切切地说：“知道吗，你是世界上最美的一只猫！”说 完他就跳下了树。 　　“等一下！”阿花又叫住了他，“明天午时我有事要离开，你能过来陪陪妹 妹吗？” 　　“当然可以，你放心吧，我一定赶到！” 　　“谢谢你，快走吧，路上小心！”阿花说完，望着小白走出了森林。 　　但很快，森林外又传回了小白一句话：“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阿花紧紧捂住嘴。但眼泪却再也止不住流淌而出——她真想追出去，对小白 说一句同样的话。 　　但她没有这种资格，她也没资格接受小白的爱。 　　如果这一刻自己突然死去，那该有多好！如果这一刻时间停止，那该有多好！ 阿花闭上眼，她什么也不想想，想让自己就此睡去。可是她偏偏睡不着，小白、 妈妈、阿灵，老是在自己眼前闪现，然后又是黑玫瑰、爹爹、哥哥，弟弟、还有 那些血淋淋的往事…… 　　第二天近午，小白提前来到了阿花家附近。他先来到林中，没有见到阿花， 又来到那个鼠洞口，依然不见阿花，只在洞口放着一些新采集的食物。小白知道 阿花已经走了，他把手中的食物和阿花留下的放到一起，然后坐下来，等着阿灵 出来。 　　等了一会儿不见阿灵出来，却有鼠的焦急呼唤声由远处传过来。小白听出那 是阿花妈的声音，而她呼唤的正是阿灵。 　　小白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赶忙迎上去，老远就问阿灵怎么了。 　　阿花妈一见小白，转身就逃。小白赶忙喊住她：“别怕，我是小白，我是阿 灵的哥哥、阿花的朋友，告诉我阿灵怎么了？” 　　阿花妈站住了脚，回头望着小白，悲愤地说：“阿灵不见了，阿灵不见了， 她是不是又让你们给拐走了？你们是不是把她给害了？” 　　小白说：“她是我妹妹，我怎么能害她呢，是阿花叫我来陪她的，她到底哪 儿去了？” 　　尽管阿花妈一直不相信或不愿相信黑玫瑰和小白会真的对阿灵那么好，她坚 持认为这里边一定包藏着祸心阴谋，但现在阿灵不见了，除了小白，此刻再没有 谁可以帮助了她。于是她非常不情愿地告诉小白，今早起来就不见了阿灵。 　　二、 　　此时阿花已经到了独秀山庄黑玫瑰家门外。 　　那棵树粗壮而孤独地立在草地上，因此也越发卓而不群。树上静悄悄的，看 不到黑玫瑰的影子。那个装修考究的树洞也是静悄悄的。 　　阿花并不害怕，一路上蹦紧的神经此时反而有些松弛。她回头望望身后的路， 又看看前边的森林草地，这一刻她只觉这个世界虽然不是多么完美，却如此叫她 留恋。 　　阿花默默地向这个充满爱恨情仇的世界默默告别。抬头望一眼正在头顶的太 阳，阿花一步一步走向黑玫瑰的家。 　　阿花还没有走到近前，那扇门却先打开了。 　　门里站着黑玫瑰。满面的病容倦态，却掩不住骨子里的高傲和自负。她淡漠 地望着向她走进的阿花，却没有开口。 　　阿花越走越近。在面对黑玫瑰地那一刻，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现在也是 一只猫，她不必害怕黑玫瑰，也不必偷袭她，她要堂堂正正复仇，光明正大战胜 敌人，死也要黑玫瑰死个明白。 　　阿花在树下站住了脚，她没有抬头，只是平视着前方对上边说道：“黑玫瑰， 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黑玫瑰很意外，或说很诧异，还没有哪只猫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过话，就连自 由山谷猫族长者黄九公都对她客客气气。 　　“黑玫瑰，你下来！”听黑玫瑰没有动静，阿花提高了嗓音，却依然没有抬 头去看那个高高在上的对手。 　　黑玫瑰脸上的恼怒很快变成了不屑。她哼都没哼一声，便走回屋去，关上了 门。 　　阿花虽然没有抬头，但凭着敏锐的听觉她还是很快判明了黑玫瑰的动向。听 上面毫无反应，阿花急中生智，她冷笑一声，口气平淡而略带嘲讽地又开了口： “呵呵，人都说黑玫瑰是猫中大侠，女中豪杰，没想到只有这副胆量，难道你已 经知道了我的来意么，吓得不敢出来了吧！哦，对了，我忘了，你是在病中，我 现在向你寻仇等于是在欺负你……好吧，你安心养病吧，不用害怕，我不会乘猫 之危的，不过等你病好了最好通知我一下，我相信你不会偷偷跑掉的……”阿花 没想到自己的口才也会这么好，她越说越爽，正想继续发挥，可是黑玫瑰已毫无 声息地站到了她的面前。 　　阿花这才知道黑玫瑰真的不是浪得虚名，她如果要偷袭阿花，阿花明白那会 是什么样的结局。阿花禁不住后退一步，眼中也现出了怯惧。 　　不过阿花眼中的怯惧一瞬而过，她很快跨前两步，与黑玫瑰几乎脸贴到了脸。 那一瞬黑玫瑰心中一凉，因为阿花眼中的光芒是那样强烈，只不过那是仇恨之光， 像千年寒冰一样叫她竟然有些血液凝滞之感，但是黑玫瑰眼中没有丝毫怯意，口 气也仍然是居高临下不屑一顾：“你想跟我打一架借此出名么？” 　　阿花冷笑一声：“你太高估自己了，再说一遍，我找你来只是报仇的！” 　　“报仇？我跟你有仇吗？”黑玫瑰不相信阿花的话。 　　“你还记得有一家老鼠吗？你还记得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黑玫瑰怔了怔：“我捉到的老鼠无数，我不知你说的是哪一家——难道你会 跟老鼠沾亲带故？” 　　“你还记得那个为保护妻女不惜跟你搏斗的男老鼠吗？你还记得那被你掳走 的小女鼠吗？” 　　“啊！”黑玫瑰浑身一震，那血淋壮烈的让她终身难忘的一幕又一次浮现在 她的眼前，“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那一切？” 　　阿花清清楚楚地说：“我是一只老鼠！那个被你掳走的小女鼠阿灵是我的妹 妹，而被你残杀的那只公鼠是我爹……” 　　黑玫瑰哪里肯信，阿花却不管她信不信，仍是无法控制不住自己，她把一切 都说给了黑玫瑰：“我变成猫就是为了向你复仇，我是一只毒猫，无论你咬了我 还是我咬了你，你都会中毒而死！”阿花原本没有把一切告诉黑玫瑰的打算，妈 妈和她计划的也是出其不意，但面对黑玫瑰的这一刻，阿花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要堂堂正正报仇！ 　　阿花黑玫瑰当然难以置信，但听阿花的口气看阿花的神情，她又不能不信， 何况阿花说的一切她都历历在目。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告诉我阿灵在哪里？” 　　阿花没想到黑玫瑰第一句话问的是阿灵，她本来想说用不着你管，但话说出 口却变成了这样一句：“她很好，她已回到了真正的家！” 　　黑玫瑰脸上显出欣慰之色，同时又有掩饰不住的痛楚。然后她神情复杂地看 了看阿花，又低沉地开了口：“你的家鼠确实是我吃的，但你的爹我没有吃掉！” 　　“你是说我爹——他还活着？”阿花眼中现出了惊喜和期待。 　　“不，他死了，但他是我见过的第一只敢于跟猫搏斗到最后一口气的鼠，他 也是被我杀死但没有吃掉的唯一一只老鼠，我把他埋在了那棵大树下，因为他让 我不得不敬重他！” 　　阿花竟然没有丝毫怀疑就相信了黑玫瑰的话，她也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如此信 任一个仇敌。不过阿花也很有些失望，她多么渴望还会出现一个奇迹，让她的爹 爹重新站立在自己面前，虽然爹爹只是一只矮小卑微的鼠，但阿花觉得她是世界 上最伟大最可以依靠的男鼠，在爹爹身边，阿花什么都不会惧怕。 　　一阵风儿吹过，很温和，像爹爹的手。阿花听到爹爹在说：“孩子，没什么 可怕的，爹爹就在身后！”阿花又好像听见爹爹在说：“孩子，回去好好照顾妈 妈和妹妹吧，报仇的事有爹呢！” 　　阿花眼前有些模糊。但她强迫自己忍住了泪，她不能黑玫瑰看到自己的软弱。 　　“我要和你决斗，如果你身体不好，我可以等你！”阿花重新开了口。 　　黑玫瑰郑重地摇摇头：“不用，现在就可以开始！” 　　阿花点点头，她突然觉得在黑玫瑰面前，自己有些渺小：“你觉得我跟本不 是你的对手？” 　　黑玫瑰又摇摇头：“不管你是你只猫还一只鼠，你都是我真正的对手——你 和你父亲一样让我敬重！” 　　阿花又点点头。退后三步，闭上眼，强迫自己忘记一切，然后睁开眼睛，看 定眼前的仇人，就要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进攻，她知道无论输赢，黑玫瑰一 定会死，但她希望黑玫瑰能在一招之内咬死自己，她不想看到黑玫瑰死在自己面 前，她更不想看到小白哀悼妈妈的场面。 　　结束吧，结束吧，一切都会结束。阿花眼中闪着柔情和仇恨之光光，义无反 顾地向玫瑰冲去。 　　黑玫瑰没有迎上前也没有躲闪开，更没有逃走，她只是孤傲而凝重地紧盯着 那只花猫，备给她致命的一击。 　　“不要！”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娇弱的小老鼠突然猛 扑上来，挡在两只猫的中间。 　　是阿灵。 　　阿花虽然刻意瞒着阿灵，但阿灵还是猜到姐姐今天要来报仇的，天不亮就偷 偷跑出来要给猫妈妈报信，好让黑玫瑰躲一躲。因为她比阿花走得慢多了，途中 又要躲避猫和蛇还有其他一些敌人，所以到现在方才赶到了。好在她赶到的还算 及时，晚到半步，她看到的肯定已经是一场血腥。 　　不过因为阿灵出现的太过突然，阿花和黑玫瑰都已经收势不及，只听嘭的声， 两只爪掌重重地击打在一起。 　　阿花被震出去倒在地上。但她故不得疼痛，很快挣扎起来寻找阿灵，可是阿 灵却已经不见了。 　　“阿灵、阿灵、阿灵……”阿花哭叫起来。 　　“姐姐、姐姐我在这……” 　　阿花赶忙寻着声音看去，却见阿灵正从黑玫瑰怀里钻出来。她明白——如果 不是为救阿灵，黑玫瑰那一掌肯定早已把自己震飞，不死也会半残。 　　“你没事吧阿灵？”阿花关切地问。 　　阿灵从黑玫瑰身底下钻出来跑向姐姐，可是刚跑出两步就又站住。她回头看 看黑玫瑰再看看阿花，哭道：“你们不要打了好吗，求求你们，我不要看到你们 再打！” 　　“阿灵……”阿花想要对阿灵说些什么。 　　“不听不听我什么也不要听，我不要你们再打，不然、我就要先死在这里！” 阿灵说着竟然到地上拾起一根长大的芒刺，紧咬嘴唇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阿灵不要！”阿花和黑玫瑰同时喊叫起来。 　　阿灵说：“我不要看着你们死，你们死了我也不能活下去……”说着她嚎啕 大哭起来。 　　黑玫瑰轻轻走过去，背对着阿花，轻轻抱起阿灵。那一刻阿花看到黑玫瑰的 身体在颤抖。 　　阿花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她不能答应阿灵不再报仇，但她也不能让阿灵眼看 着自己去和黑玫瑰同归于尽。 　　“阿灵、阿灵……” 　　正在这时，阿花妈和小白的呼唤声传来，由远及近，很快一只猫和一只鼠就 气喘嘘嘘跑到了近前，而那只鼠竟然站在那只猫的背上。 　　“妈妈……小白……你们……”阿花很是诧异。 　　阿花妈和小白寻找不到阿灵，阿花妈忽然猜到了阿灵的去向。小白一听阿花 妈的话也明白阿花为什么要让自己今天离开家。两个心急如焚往这里赶，因为怕 路途遥远阿花妈追赶不上，小白就不由分说把她背上飞跑起来。 　　一看妈妈和阿花阿灵都是好好的，小白松了口气，而阿花妈一见仇猫分外眼 红，又见阿灵被抱在黑玫瑰怀里，她立时忘了自己是一只鼠，冲到黑玫瑰面前张 牙舞爪激愤狠毒地咒骂起来： 　　“你这个恶魔，你这个刽子手？你害得我一家家破鼠亡，你该千刀万剐！” 　　黑玫瑰脸上满是恼怒和杀气。可是看看怀中的阿灵，她又低下了头，一任阿 花妈咒骂。 　　“恶魔，把我女儿还给我，你不配抱她，你爪上沾满我们鼠族的鲜血，快把 女儿还给我！” 　　黑玫瑰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到我怀里抢！阿灵是我养大的，她是我的女儿， 我要她做一只高贵的猫，不能让她去和你们肮脏卑微的鼠类为伍！” 　　阿花妈发疯般就要上前抢回女儿。阿花和小白同时上前拦住了她。 　　“滚开，你这只讨厌的猫，你是恶魔的儿子，肯定也不是好东西！”阿花妈 骂着小白又转向阿花“你还不帮我抱回你妹妹，难道你要帮着仇人欺负亲妈？我 让你出来是报仇的，不是叫你来勾三搭四的！” 　　阿花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走到了黑玫瑰面前。小白也无声地跟了上去。 　　阿花伸出了手，可是黑玫瑰却冷傲地仰起头，对她不理不睬。 　　“妈妈，把妹妹……给阿花吧……”小白难过地轻声请求。 　　“什么？难道你要出卖自己的妹妹？难道你也想让妹妹去做一只老鼠，永远 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洞穴中吗？” 　　“妈妈我、我……”小白在妈妈凌厉的目光逼视下低下了头。 　　阿花妈又悲愤地叫骂起来：“我们是生活在阴暗的洞穴中，但那是是我们自 己情愿的吗？我们东躲西藏苟且偷生还不都是你们天杀的猫类逼迫的吗？我诅咒 你们，我恨所有的猫，我希望世界上的猫统统死光……”她说得泪流满面。 　　黑玫瑰的耳朵都气得发紫了。她眼中杀机暴长：“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如果不是为了阿灵，我早就对你不客气了！” 　　阿花妈悲愤地说：“你怎么不客气？不就是吃了我吗？我一家子都死在你口 中了，你当我还会怕死吗？我早不想火了，对我来说死反倒是一种解脱，如果不 是老天把阿灵送回到我身边，这时我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了——只是不能看着你这 恶魔得到应有的惩罚，我死不瞑目！” 　　黑玫瑰没有说话，但她身上透出的杀气却让在场的所有猫和鼠都感到透骨的 寒凉。 　　“妈妈，你不能……”小白看出了黑玫瑰的动机，他上前要阻止黑玫瑰。 　　阿花则挡在了妈妈面前，有她在，黑玫瑰绝对不可以伤害到妈妈！ 　　“你们不要打了！”阿灵突然叫起来，她边叫边从黑玫瑰怀里挣扎下来，无 限伤心地说：“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死了，你们就不会这样了，是吗， 你们告诉我啊？” 　　阿灵的话说完了，现场立时变得一片寂静，不论是猫是鼠全都愣在了那里。 　　阿灵面对着大家，一步一步向后退着，一时间谁都忘了去拉住她。阿灵慢慢 后退着，然后她站住了，看看妈妈，再看看黑玫瑰，然后向着她们跪了下去： “妈妈，妈妈，不管你们有多深的仇多大的恨，我都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是 我妈妈，你也是我妈妈，你们都是我妈妈，你们爱我，我也爱你们，看到两个妈 妈是仇人，女儿的心有多痛苦你们知道吗？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不共戴天的样子， 我不想你们为我争斗，要是两个妈妈能放弃仇恨，那灵儿死了也会开心快乐的！” 说完她对着两位妈妈郑重地叩首行礼，然后起来转身就向林中跑去。 　　谁都没料到一向天真单纯而又稚气任性的阿灵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而阿花妈 和黑玫瑰更是受到了深深的震撼，一时间她们竟然忘了追回阿灵，而一任她跑向 树林。 　　树林尽头就是瀑布断崖 　　“阿灵——”首先醒悟的是阿花，她大声急切呼叫着向阿灵追去。 　　紧跟在阿花之后的是小白。 　　但是阿花小白料不到，虽然他们抢先一步，但黑玫瑰竟然赶在他们前边扑向 了阿灵。 　　而让阿花小白甚至黑玫瑰所有猫都没想到的是，几乎在黑玫瑰跳上断崖挡住 阿灵去路的同一时刻，阿花妈也追上来，险险抓住了阿灵的尾巴。 　　谁也不知道阿花妈是怎么跑过来的，她的超猫速度无法解释，连她自己过后 都再思不解。但当时谁也顾不上追究这一点，那一刻大家不分猫鼠全都扑到一起， 抱住了阿灵。 　　那一刻仇恨骤然消失，种族也已忽略不计，由衷的关爱击退了一切。 　　正在这时，森林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吼叫，那是百兽之王虎的恶吼。大家愣 了一下，然后不管猫们鼠们全都惊慌躲逃起来。 　　第十二章、狂傲与卑微 　　一、 　　阿豪成了一只老虎。 　　阿豪受仙人两次点化，强大了很多也聪明了很多，他不但很快明白自己已经 不是一只小猫，而且很快知道自己已经是一只斑斓猛虎了。 　　阿豪虽然成了一只虎，但他总觉得自己庞大的皮囊里很空很空，骨架脆弱稀 软，其核心仍不过只是一只猫——不，还只是一只鼠而已，所以那段时间阿豪总 是抖不出虎的威风，走不出虎的气势，吼不出虎的声威，甚至见了獐狍麂鹿都禁 不住肉跳心慌，饿了也只是捉只兔子充饥。没事的时候他总还是习惯回到猫族出 没的草地。但是在那里他找不到一个动物，没有人敢于被他看见而不逃跑。孤独 的阿豪只好重新回到森林中。 　　在森林中阿豪当然也没有朋友，但他可以隐藏自己，他还是像猫和鼠一样， 习惯于隐藏和偷窥。 　　但是森林中的动物们把阿豪当成了一只真正的虎，不光那些食草族见了它惊 惶逃窜，连狗熊豹子豺狼们也不敢轻易与它为敌。渐渐地，阿豪就让大家怕得胆 壮起来，不光碰到小动物们他能够横冲直撞逮谁咬谁了，就是见了较大的动物他 也敢虎张声势地叫几声，扭几扭腰耍耍威风了。见谁都不敢回应自己，阿豪不免 有些得意起来。想起不久前做猫时，并没有谁在意过他，顶多不过捉捉老鼠打打 蚂蚱，草根阶层的日子过得真是无聊无味透顶，而一旦他有了虎的身坯，脑瓜门 儿多了一个“王”字一样的造型，立刻就升级为的显赫权贵，成为让大家畏惧的 百兽之王了，阿豪又不免慨叹。他估计虎豹熊狮们也许并非生来就是称王称霸的 料，只不过大家见了那副皮囊骨架和一副凶样觉得可怕，常了就把他们惯得自高 自大称王称霸起来。而且阿豪还悟出了一个道理——越要掩饰心中的虚弱，外表 就要表现得越是强大。 　　于是阿豪越来越把自己当成一只虎了。他极力要忘掉自己曾是一只鼠一只猫， 并极力摆出虎的声势，不时吹吹胡子瞪瞪眼，绝几声祖宗骂几句娘，饿了就捕食 食草族，什么兔子羚羊豹子麋鹿，逮住什么吃什么，甚至吃得肚子滚滚的再也吃 不下去时，他仍然和那些动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让他们不得安宁，从而不断为 自己树威。每当巡视于山林之中，看到百兽颤栗，众生臣服，阿豪就觉得自己是 这自由山谷的主人了。每当那样的时刻，阿豪品尝到的是比捕捉一只小老鼠不知 要强烈多少倍的征服的快感。 　　阿豪感觉生活无比美好，阿豪感觉阳光无比灿烂。阿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 开心快活过。 　　阿豪忘记了山林中还有另外一只虎，否则他绝不会快活得无忧无虑。 　　那天，乐极生悲的阿豪和另一只老虎在后山遭遇了，毫无思想准备的阿豪当 时就吓傻了，等到想起要跑时已经太晚了——前边是老虎，后边是悬崖。 　　阿豪几乎要站立不住了，因为他面对的是一只真正的虎，而他自己无论怎样 变换包装终归还是一只可怜的鼠。阿豪懊悔自己太大意了，他绝不应该忘记山林 中原本是有老虎的，因为正是这只虎把阿豪从一只猫逼迫成了一只虎的。 　　一山难容二虎，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斗已无法避免了。可是阿豪的心已在瑟索 发抖了，他虽然吓退了大大小小许多动物，但他不相信这张虎皮也能吓退一只真 正的虎。 　　老虎一步一步逼上来，斑斓的毛皮蒸腾着煞气，头顶一个王字写尽威风，一 双幽森的眼睛死死盯住阿豪，像是再说：“小子，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你这 只可笑可怜的小老鼠，今天你完蛋了，哈哈哈哈哈…… 　　阿豪觉得山风忽然凛冽起来，头顶的太阳忽然惨白起来，茂盛的树林也忽然 枯萎起来。阿豪就要瘫倒下去了，阿豪就要跪地求饶了。阿豪想，若是没披这张 老虎皮，自己还是一只猫——不，如果自己是只鼠该多好啊，那样这只老虎肯定 不屑于跟鼠辈过不去的，即使自己还是一只猫，也还有上树逃生的机会，但现在 阿豪觉得自己已走到了绝路的尽头。 　　阿豪僵直地站立着，一动不动。阿豪的本意当然不是这副姿态。他要倒下去， 他要跪下去，他要还原成一只鼠，他要钻进左边树根下那个鼠洞里去……但阿豪 的身体已经完全与阿豪的思想脱节了。因为已经吓傻了，所以阿豪的皮毛骨架支 撑在那里，酷似很坚定很镇定很冷酷的模样，但阿豪的灵魂已缩小还原成一只极 力要嘶破虎皮脱离险境的老鼠了 　　但是阿豪孱弱的灵魂终究挣不脱坚厚的虎皮。急极之下，阿豪叫起来，阿豪 的叫声本来是吱吱吱鼠的哀叫，可从虎的喉管中播放出来就放大变异为一阵震天 撼地雄壮凶恶的虎啸了。 　　形势在阿豪的吼啸声中急转直下，那只真虎忽然打个哆嗦，望望岿然不动的 阿豪，终于一下子失了信心，丢了勇气，惊惧地悲叫一声转身逃走。 　　那只虎已逃得无影无踪了，阿豪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只虎逃出了这片森林，从此再没有在阿豪视线中出现过。 　　二、 　　从那天开始，阿豪确信自己已经是一只真正的虎了，而且他感觉自己的灵魂 也象气球一般膨胀得能够支撑起他的皮囊了。从此众兽对老虎阿豪更加恐惧，阿 豪在林中惟我独尊，而且狐狸还给阿豪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说阿豪并非一般 的虎普通的虎平凡的虎，而是如去佛坐下的灵虎转世，九天神虎星下凡。渐渐的 阿豪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再是一只一般普通平凡的虎了，就像做了皇帝的人感觉自 己不再是一个一般普通平凡的人一样，而且他的这种感觉已被讨好邀宠的下属们 考证得日益确切真实有根有据有系统起来，最后连阿豪都以为那是真的了。 　　于是阿豪觉得天上的太阳是为了照耀他一个虎而发光的，身边的森林是为了 养育他一个虎而生长的，山林中的生物都是为了接受他的统治而活着的。于是老 虎阿豪在自由山谷建立了自己的王国，称为天威地猛万物之王神虎大帝国。 　　神虎大帝国只有一只虎，就是国王阿大。 　　阿大称王前本名阿豪，但阿豪认为那个豪字还是嫩点面点普通点通俗点，显 不出王气霸气，而且模糊觉得那名字跟某种弱小低级动物有些联系，所以阿豪改 名阿二，取天老大我老二之意。狐狸说不行不行那哪行，大王是老大老天才是老 二，多会儿不高兴了您老一口就能把日头吞了。阿二连连点头，遂根据狐狸的建 议又将二字换成个大字。 　　阿大称了王，狐狸为国师，林中各种兽类头领也都封侯。登基之日，众兽朝 拜，山呼万岁。阿大正自春风满面飘飘然然，忽听狐狸国师报告说山林中还有两 个未来朝拜的动物。阿大震怒，大吼道它是哪个，难道胆子比天还大，竟敢如此 无礼，待孤王一口将它吞而食之。可是待听清一个家伙就是在林间青石板上耍玩 黑白二子的叫人的动物后，阿大却没了下音。半晌阿大方才底气不足说今儿高兴， 先不与那厮计较，日后本王定要与他算帐。 　　然后阿大又问另一个是谁，狐狸国师报告说，是一只叫黑玫瑰的猫，已经通 知她代表猫族前来朝贺，可是她不但猫没到，连个贺信客气话都没到。 　　阿大大怒，他还记得那只叫黑玫瑰的猫与自己有很深的渊源，她似乎曾和阿 大有着或深仇或深情的纠葛。但不管有情有仇，不管怎么样，阿大决不容许一只 小猫藐视他的权威。阿大吼一声，要去捉来那只黑猫当众咬死以戒效尤。狐狸国 师赶忙劝阻，说一只小黑猫哪够资格让大王亲自讨伐，只须派只小豹子把她抓来 就行。阿大觉得有理，一只小豹子对付一只猫绰绰有余，小猫能上树，小豹子也 能上树，黑玫瑰肯定束爪就擒。 　　豹族首领接到阿大大王指令后，立即派出一只强壮机灵的小豹子前去擒拿黑 玫瑰。 　　“正因为去捕捉的是一只小猫，你才更不能失手——一定把那只让大王发怒 的母猫捉回来，给咱豹族露个脸！”小豹子既为选中而自豪，又为去捉拿的只是 一只猫而沮丧，豹族首领看出了他的心思，临行时再三叮嘱他。 　　黑玫瑰最近很郁闷。那天被老虎冲散时，阿灵被阿花妈和阿花带走了。那天 她本来可以把阿灵留下，但不知怎么，那一刻她忽然犹豫而又无力，阿灵便被那 只讨厌的母老鼠抢走了。之后黑玫瑰不断后悔，阿灵的话也不断在她耳边回响， 这已经让她心神不安了，而更让她恼火的，是她感觉小白还在跟阿花来往。她知 道阿花接近小白只不过是为了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更有利于她报仇而已，何况 即使阿花不是为了报仇而来，那她也不过是一只徒有猫形的老鼠而已——一只猫 怎么能跟一只老鼠谈情说爱呢？ 　　那天晚上，黑玫瑰向儿子下了最后通谍——不允许小白再和阿花来往，否则 她一定对阿花不客气。 　　小白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敢说不，他知道妈妈说得出做得到， 更何况她 还觉得是为了她的儿子好。那几天小白真的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但他却无法装出 快乐的样子。黑玫瑰虽然暗自心疼，但表面上她却毫无松动。 　　但是这天回来，小白却没有在家。开始黑玫瑰并没有在意，她以为还是那只 听话的小男猫，她以为小白太憋闷了，只是随便出去散心了。可是等了一阵还不 见小白回来，黑玫瑰就不免起疑，怕他又是去找那只披着猫皮的女老鼠去了。黑 玫瑰正在怒恼，忽听外边有豹狂呼乱叫： 　　“黑玫瑰，哪只猫叫黑玫瑰，赶紧出来见我，否则就要不客气了！” 　　黑玫瑰又惊又怒，开门一看，却是只毛头毛脑的小豹子。 　　“那只黑猫，黑玫瑰在哪？看你一身比乌鸦还黑，你就是黑玫瑰吗？”小豹 子趾高气扬地问。 　　“我就是黑玫瑰！你想干什么？”黑玫瑰沉着冰冷地问。 　　“跟我走一趟！”小豹子命令。 　　“跟你走？去哪里？” 　　“当然是去参拜众兽之王老虎阿大的虎驾！上次通知到你胆敢不去，大王非 常震怒，识相的赶紧跟我去向大王请罪，哄得大王开心没准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否则后果你也会想得出！” 　　黑玫瑰一想，确实接到过猫族首领黄九公的通知，说是阿大称王庆典，要各 族首领前去参拜朝贺，黄九公说他老了，走不动了，要黑玫瑰代他前去拜贺。黑 玫瑰当然知道黄九公是在耍滑头，他还没老到迈不动腿的地步，他不愿去是不愿 落下软骨头的骂名，但毕竟老虎又得罪不起，所以才让黑玫瑰前去，他落得两头 充好猫，黑玫瑰当然不会上老黄的当。现在面对小豹子的质问讨伐，她冷笑一声 道：“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知道什么？老虎当年是猫的徒弟，老虎的本事是猫 一手教出来的，师傅去参拜徒弟，那不是等于老娘跪拜儿子么？” 　　小豹子很是愤怒：“你你你个老母猫敢称大王是儿子，你你你真他妈不想活 了？” 　　黑玫瑰的耳朵很红很红，红得发紫发黑，但她的脸上却依然平静：“哟，看 来还非去不可了？” 　　“必须得去，活要见猫，死要见尸！” 　　“好吧，那我就去一趟吧……”黑玫瑰很是无奈。 　　“还算识相，马上跟我走！”小豹子有些无聊，他倒很盼望黑玫瑰是让他捉 回去的。 　　“不行，我不能跟你走，你自己回去叫你们大王亲自来，我要骑在他的背上 进山……” 　　小豹子眨了眨眼，这才听出黑玫瑰是在骂他们大王，他恼羞成怒地尖叫一声： “老母猫，你找死啊……”小豹子话没说完，猛然痛叫一声——他的鼻子上留下 了三道新鲜深刻的抓痕，红艳的血水越来越多地渗出来。 　　小豹子怒吼一声，一场激烈的肉搏战开始了。虽然小豹子在体型和力量上要 占绝对优势，但灵活性却要比黑玫瑰差一些，实战体验更不能和黑玫瑰相提并论， 所以一豹一虎虽然热火朝天地你追我赶上窜下跳，但一时之间谁也占不了上风。 　　天阴了下来，一场血雨腥风已不可避免。 　　第十三章、大王与臣民 　　一、 　　同一时刻，在自由山谷的山口，一对情猫正在争吵着——他们就是小白和阿 花。 　　其实他们并不是在争吵，实际上是小白在极力劝说阿花放弃报仇，和他一起 离开自由山谷。小白是前思后想才下决心从家里逃出来的，他爱妈妈，他爱阿花， 可这两个他最爱的猫偏偏有着深仇大恨，他知道这样下去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迟 早会发生，他害怕极了，因为他不知道真的到了哪一刻他该怎么办——他既不能 帮助妈妈战胜爱猫，也不能帮助爱猫攻击妈妈，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的两 个猫拼杀而死。小白痛苦万分，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但他必须要想出一个办法，在这场悲剧闭幕之前结束它。最终，小白想出了 一个办法——和阿花一起离开自由山谷，这样既可以避免一场血腥，保护了妈妈， 又可以和心爱的猫在一起。主意打定，小白就趁妈妈出去之机跑了出去。他还给 妈妈留了封信，但是放在了妈妈不会很快发现的地方，否则他会很快被妈妈抓回 去的。虽然他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妈妈，妈妈也一定会很伤心气愤，可千思万想， 他还是觉得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但是找到阿花后，阿花却不同意跟他走。阿花其实特别特别想跟小白走，去 一个没有猫也没有老鼠的地方，去只有他们两个猫的地方，或是去一个猫和老鼠 能像兄弟姐妹一样和平共处的地方……但是无论多么想跟小白走，她都不能真的 跟随小白走——她肩负的复仇使命还没有交代，她这样逃走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她不是一只真正的猫，追根结底她只是只小老鼠，而且还是只有毒的鼠，她没有 资格爱任何猫也没资格接受任何猫的爱；还有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她不能拖累 小白…… 　　小白的良苦用心阿花是很明白的，其实她也是一样的无法选择——不去报仇， 对不起爹爹和死去的亲人；真的报了仇、她又会深深的伤害自己深爱也深爱自己 的小白…… 　　阿花不知怎么办才好，但小白却一直在努力争取着她，他说阿花如果真的放 不下仇恨，那自己也会像阿灵一样先她们而死去，他不会眼看着她们相互残杀。 　　阿花的心很痛，那一刻她一下子扑入小白的怀抱中，紧紧搂住他，不断说着 我跟你走、跟你走。阿花忘记了一切，只说着和小白一起走，走得远远的，远离 仇恨和纷争。但是当他们就要走出自由山谷的时候，阿花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你走吧，忘掉我这只小老鼠，如果下辈子我能做猫，我一定去找你！”说 着阿花不敢再望小白一眼，而是挣开他的手爪，转身就逃。 　　“阿花、阿花……”小白呼唤着追了上去，抱住阿花望着她，猛然把她搂进 怀里，然后就要去亲吻她的嘴。 　　阿花猛然一掌打在了小白脸上。那一掌非常凶猛有力，小白差点给她打晕了。 他痛叫一声捂住了脸。 　　过了片刻，小白清醒了一些，可是睁开带泪的眼，眼前却已不见了阿花的影 子。小白没有勇气再追赶呼唤，而是木然站在那里，不明白阿花为什么要对自己 这么狠。 　　天黑下去了，小白坐在自由山口，想要让黑暗将自己吞没，想要自己消失在 夜色中。 　　小白是在两天后回到家的，他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习惯地走回来的，可 是离“独秀小居”远远的他就惊呆了——他的家竟然找不到了！ 　　小白不得不让自己清醒一些。他用力晃晃脑袋，使劲瞪大眼睛四下看了几遍， 证明自己没有走错，周围的环境是他从小就烙印在心里的，就是离开再久也不会 说错的，何况他离开只是两三天！ 　　这里确实是小白的家，不会有错的，但是小白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他们居住的 那棵树了。 　　妈妈的“独秀小居”消失了。 　　小白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他想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想知道妈 妈在哪里。当他跑到“家”的近前，小白再次惊呆了——本该长着一棵树的地方， 现在只有一个深坑和一些折断的根，还有一片被践踏的草丛。小白找到了他和阿 灵常用来玩“捉老鼠”游戏的那个小毛球！ 　　顺着明显的痕迹，小白来到了那边的断崖旁。看来他们的“家”被推倒后又 被拖到这里推下去了。那么妈妈呢？一种不详的预感立时袭上心头，小白四下奔 跑着拼命呼喊起来。 　　小白跑得筋疲力尽，嗓子也喊哑了，却没有一丝回应。小白追悔莫及地哭了 起来——那些毁坏他们家的家伙们肯定对妈妈有深仇大恨对妈妈恨之入骨，否则 他们不会做得那么绝。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阿花，可他马上否定了，不要说阿花 没有那个力量，即便是有，他相信她也决不会做到这一步。他后悔自己这时候跑 出去，否则拼命他也会保护妈妈的！ 　　是什么样的仇人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这么想着小白不禁心中发冷，他有些害 怕。但不管多么害怕，他也必须找到妈妈。 　　小白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虽然他还是没有胃口，可为了寻找妈妈，他不 得不强迫自己吞下一些食物。 　　小白四处呼唤寻找，很快从几只猫口中得知了家园被毁的大致经过——黑玫 瑰宁死不肯参拜虎王，和虎王派来的小豹子展开了殊死搏斗，最后小豹子被她抓 瞎了一只眼，而黑玫瑰也身受重伤……小豹子逃回山林报告后，虎王阿大大怒， 亲自带领百兽气势汹汹赶来捣毁了“独秀小居”，而黑玫瑰下落不明，不知是被 他们抓走了，还是已身遭不测…… 　　小白越加恨自己，在妈妈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刻，他却逃离了他的身边，他发 誓一定要找到妈妈，一定要为妈妈报仇…… 　　小白在猫族聚居地找不到妈妈，便走进森林，并且潜入了森林深处，他想独 闯虎穴，看看妈妈是不是给他们抓起来了，如果真是那样，他一定要把妈妈救出 来。 　　但是小白还没到达虎大王的宫殿，便被一只年老的母豹子拦住了去路。 　　年老母豹用充满仇恨和怨毒的眼光盯着小白。小白心里骤然涌起一阵彻骨的 寒凉，但他只是打个冷战，并没有退缩。 　　“你敢来我的境地？你是来送死的？”年老母豹声音也是阴冷冷的。 　　小白没有回答，却反问到：“我来找我妈妈，她是不是在你们这里？” 　　“你妈妈？你妈妈是谁？”年老母豹紧盯着小白，神情甚至有些紧张。 　　小白傲然道：“她叫黑玫瑰，是一只美丽勇敢的女猫！” 　　年老母豹眼中猛然寒光一闪，然后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这么说你是那只 黑玫瑰的儿子了？” 　　小白自豪地点头：“是的，她是我妈妈！” 　　年老女豹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但她的笑声怪异而又悲愤。笑够了，她方才悲 声说：“真是苍天有眼，叫我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年青猫，我给你个明白— —你妈妈挠瞎了我儿子的一只眼睛，母债子还——现在我恨所有的猫！”说着她 一步步向小白逼了过来。 　　小白想退缩，但他没有退，就在年老女豹快要逼到跟前时，他突然喊了一声： “停下，我不想伤害你！” 　　“什么？你伤害我？”年老女豹很是诧异 　　“我真心替我妈妈向你和你儿子道歉！实在是太不幸了，可我想告诉你的是， 你儿子并不是在森林里被抓伤的，而是在我的家门口——如果换成是你，当有人 侵犯到你的家园并且已经向你发起挑战时，难道就因为你是弱老就一定要甘受欺 悔的？难道强大一些就有了胡作非为的通行证了吗？” 　　年老女豹怔了怔，然后烦躁地摇头怒吼着：“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我 儿子是被一只猫抓瞎的，我只知道我要给我儿子报仇，我只知道我要吃光所有的 猫……”她很是痛心疾首，因为那只小豹子是她最后的一个孩子，也是至今唯一 还有活着的孩子，那是她的全部希望。 　　小白突然觉得她可恶而又可怜：“照你的规则，在你的家门口我也可以任意 欺悔你了？可是我不想和老年动物搏斗，哪怕她是一只豹子——我在这等着，你 去换个年轻的过来！” 　　小白说的是真心话，可他的话却叫年轻女豹子歇斯底里起来——女性比男性 更怕老也最恨别人说自己老，哪怕她是一只豹子。年老女豹紫红着耳朵向小白扑 了过来。 　　小白只好违心应战。 　　虽然小白不捉老鼠，平时也温文尔雅，但他的一身功夫却是小白受妈妈真传 的。黑玫瑰对小白当然非常疼爱，但在传授功夫上一点没有含糊过，小白就是哭 着哀求不想再学了，她也没有心软过，因为她知道，这时候“爱”他，将来就是 害他。所以小白在十分不情愿的情形下，学到的依然是一身真功夫。这身嫡传功 夫弥补了实战经验的不足，而那只年老女豹则吃亏在老迈迟钝无力，而仇恨又使 她失去了章法。于是几个回合下来，她不但未碰到小白，反而让小白在她耳朵上 抓了几下。 　　年老女豹更暴怒，她连连粗吼着向小白发动了更猛烈的进攻，可却又连连扑 到了荆棘中，撞到了大树上。小白不想跟她再打下去了，他只想尽快找到自己的 妈妈，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实在不该跟一只这么老的女豹子交手。 　　但是他几次喊停，年老女豹置若匿闻。小白不想跟她继续拼斗下去，他想找 个机会摆脱掉这只仇恨满胸的女豹子，可是已经太晚了，已经又有三四只豹子听 到年老女豹子的吼声后赶来了。 　　小白一见豹子来了援兵，不但没害怕反倒添了斗志，他觉得豹子虽然乍看一 个庞然大物，其实不过如此。他兴奋地跳上一棵树，俟机发动进攻，对待这几个 年青力壮的豹子他没必要客气谦让了。 　　但是小白低估了豹子的能量。来的那四只豹子中，有两只是小豹子，爬起树 来也很灵敏，他们开始只是虚于应付，趁小白麻痹之际不知不觉把他引向一边。 待到小白发现不妙时已经晚了，他已被几只豹子包围在一片比较开阔的草地中的 一棵孤树上。 　　虽然周围的树干离小白置身的这棵树并不遥远，但最近的那棵树的距离远得 小白刚好跳不过去。树下几只豹子在围着树逡巡着，小白如果跳下去几乎就等于 猫入豹口，根本没有逃生的希望。小白想不跳下去也坚持不了多久，因为有两只 小豹子已经爬上树来。 　　小白慌张起来，他不断向树梢退却，可是小豹子又不断地逼了上来。最后， 小白已经无路可退了，他所占据的树枝已经很细很细了，细得已承载不了他的重 量，向下痛苦地弯曲着，随时都有撑不住折断的危险。 　　一旦树枝折断，小白的生命也便到了尽头——小白知道这一点，豹子们也知 道这一点，所以他们并不急，却悠闲地聊起天来。树上的两头小豹子不能追到树 梢，但他们也不急于采取别的招术，只是幸灾乐祸地笑望着小白，还不断嘲讽道： 　　“跑啊？跑啊？怎么不跑了？” 　　“可怜的猫，也想和豹子斗……” 　　“这辈子后悔也晚了，下辈子投胎一定要记住做豹子哦！” 　　“我猜他的肉肯定比较鲜，不过他这么小，恐怕我连牙缝儿都塞不满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只小豹子的恶毒嘲笑戏弄叫小白又羞又愤，可他却又无可奈何——现在细 细的树条儿已经呈U型弯曲，小白重挂在上面可谓是命悬一线，树枝折断看来应 该以秒计算了。 　　但是那只年老女豹报仇心切，已经等不到瓜熟蒂落了，她嘶声疯叫着：“快 快，咬断树枝，我要亲口撕碎他，快啊宝贝们！” 　　一只小豹子随着喊声，向面前的树杈咬去。那只树杈连着挂着小白的那枝细 梢。树杈并不很粗，小得小豹子无须费多大力气就可以咬断它。 　　树杈在小豹子的利齿下无声痛叫着，被硬生生从大树上撕离。 　　小白满眼都是惊恐绝望，他虽然还没有掉下去，但分明已经感受到豹子利齿 的撕咬。 　　随着树枝的断裂声，小白的命运几乎已经不可逆转了。 　　二、 　　谁也料不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豹子们只觉头顶黑光一闪，什么东西从 树林中飞掠而出，然后又悠然而去。豹子们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因为太快了， 甚至比飞鸟还要迅疾，就像一道来自天外的黑色闪电。豹子们一时还没有反应过 来，直到年老女豹哼叫一声气晕在地，他们方才意识到——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小 白被那东西不可思议地救走了。 　　救走小白的当然只会是黑玫瑰。 　　其实在黑玫瑰从树林里飞掠而出的那一刻，小白就已知道妈妈来了，那一刻 他的心立时落了地。只是小白不知道妈妈的功夫竟会那么高，那么远的距离她简 直就是在飞啊！但是过后问起来，黑玫瑰自己也摇头，说若在平时，那时绝对不 可能的事，但为救儿子，她像阿灵妈一样创造了奇迹。 　　不过当时小白并没有问到这一点，因为当妈妈放下他时，他才发现妈妈身上 伤痕累累，而她的脸上竟然用一块黑巾遮挡着。 　　“妈妈，你怎么了，让我看看你！”小白惊异着急地问。 　　母子团聚的欢欣立时被小白的这句问话冲淡，黑玫瑰微低了头，半晌说： “我的脸被小豹子给毁容了，我现在是一个丑陋可怕的老女猫……” 　　“不不妈妈，你还是我最慈祥的好妈妈，你还是最美丽最勇敢的女猫……妈 妈，让我看一看你吧，不管你的脸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一样是我的妈妈……”小 白说着就要去揭妈妈的面巾。 　　“住手！”黑玫瑰厉喝一声倒退出好几步，而她的手爪还在高举着——对面 如果不是她的儿子，可能早就被她打飞出去了。 　　“妈妈……”小白惊惧地望着妈妈。 　　“记住，今后任何人都不可以再看到妈妈的脸——包括你！”黑玫瑰说得有 些凄厉。 　　小白点着头，刚要说什么，却发现妈妈身子晃了晃，伤口正在渗出血来。 　　家园被毁了，黑玫瑰和小白只能暂时居住在离“独秀小居”不远的一棵树上。 黑玫瑰本来就受了重伤大损了元气。为救小白，黑玫瑰的伤口崩裂，她终于支撑 不住了。小白先是按着妈妈吩咐采来几样草药，嚼烂了给她敷在伤口上，然后开 始为妈妈寻找食物。小白当然看到妈妈平时吃的是什么，他也知道对于妈妈的恢 复，鼠肉可能有很大帮助，但要他捉老鼠，他还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老鼠 是他妹妹的同类，老鼠是他爱猫的同族，他怎么能够对老鼠下得了手呢？ 　　最终小白给妈妈采回的食物是草籽野果，可是黑玫瑰看了看，没有一点胃口， 她说什么却不想吃。 　　小白知道妈妈想吃什么。 　　小白犹豫了一天、寻觅了一天、痛苦了一天，晚上时，他终于叼回一只老鼠。 　　闻到老鼠的香味，黑玫瑰立刻睁开了眼睛。见到近在眼前的老鼠，她双眼立 时有了光彩，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只鼠。 　　那只鼠哀叫起来——原来那是一只活鼠，小白捉到了她，但并没有忍心咬死 她。 　　现在小白躲在树下，罪孽感让他十分不安，而更让他不知所措的是，他不知 以后还有没有勇气，面对阿花和阿灵。 　　小白以后再也没有资格说自己没有吃过老鼠，也永远不会吃老鼠了，他虽然 没有亲口吃老鼠，但老鼠是他亲口捉到又送到妈妈口边的，这和他自己吃了老鼠 没什么两样。 　　小白正在倍受心灵的谴责折磨，忽听妈妈在里边呼唤自己。小白不想看到妈 妈吃老鼠的场面，可妈妈呼唤他不能不进去又不放心。 　　当小白很不情愿地来到树上时，他意外地发现妈妈嘴上没有血迹，那只老鼠 还在打着哆嗦。 　　“妈妈……” 　　“去，你把她放了吧！” 　　“妈妈？” 　　“去吧，放了她，妈妈永远不会吃你捉的老鼠，你也不应该失去你做猫的原 则，哪怕是为了妈妈！” 　　“妈妈！”小白心头一热，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快去吧——哪里捉来的，还把她放哪儿去吧！” 　　“等等！”看着小白抱起那只鼠忙着要走，黑玫瑰却又叫住了他。 　　“妈妈？”小白转头脸上有些惊疑。 　　“放掉老鼠，然后再给妈妈采些野果子回来吧！” 　　望着小白兴高采烈地跑下树去，黑玫瑰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前闪现出一 只名叫阿灵的小女鼠的可爱身影。 　　也不知那孩子怎么样了？黑玫瑰想。 　　第十四章、彷徨与抉择 　　一、 　　这个时候，那个叫阿灵的小姑娘也在想念着那两只名叫黑玫瑰和小白的猫。 阿灵当然早已相信黑玫瑰确实是她和她家的仇人，可阿灵对她就是仇恨不起来。 而且她还越来越怀念她原来的那个家。 　　妈妈又生了弟弟妹妹，现在除了要她帮助照顾弟弟妹妹外，几乎再没精力给 她以抚爱，这还是她可以接受的，因为她也想帮妈妈分担一些。而让她不可以忍 受的，是她所受到的歧视。阿灵几乎没有伙伴，因为小老鼠们全都被家长告知她 是猫类养大的。她身上有猫味儿，她有猫疯病，发作起来会像猫一样吃老鼠的…… 　　阿灵越发思念她过去的家，思念她的猫妈妈、猫哥哥。但她还在忍耐着，她 不想伤妈妈的心。 　　而不久之后，阿灵还是私自离开了那个家。 　　起因只是一件小事——阿灵不小心把小妹妹掉到了地上，没有摔坏，因为阿 灵是坐在地上的，但是一直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的后爹却骂了她，而一直护着她的 妈妈也唠叨个没完，要她以后做什么用点心，很快就要嫁出去的姑娘了，不能再 这么毛手毛脚的了…… 　　就在这天中午，出来采食的阿灵再没有回到那个洞穴。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 就向着“独秀小居”方向奔跑起来。对于一只老鼠来说，那不仅是一段漫长艰难 的路，而且是充满危险的重重关口。好在阿灵已长大了许多，比起上一次来她知 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一路上虽然杀机四伏，不过凭着机灵敏捷，阿灵总算称得上顺利地回到了 “独秀小居”，可是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棵叫“独秀小居”的林子。 　　阿灵就像那天的小白一样惊呆了，然后她的心突然空空的，她突然觉得她永 远也找不到那两只猫了。到这时她才知道自己是那么爱他们，还有他们对她又是 多么重要。什么仇恨种族她全顾不得管了，她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妈妈、找到 哥哥、找到从前那个家！ 　　“妈妈，哥哥，我是阿灵啊！” 　　“妈妈，哥哥，我回来啦！” 　　“妈妈，哥哥，你们在哪里啊？” 　　阿灵四处寻觅着，呼唤着。 　　天很快就要黑下来了，阿灵还没有找到妈妈哥哥，她非常害怕——害怕会永 远找不到他们！突然，阿灵听到了身后有动静，回头，只见一只狸猫正笑眯眯望 着自己。阿灵转身要逃，可是前边也有一只狸猫。 　　两只狸猫离阿灵却很近，阿灵想逃已经来不及了，她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两只狸猫不慌不忙向阿灵逼来，因为阿灵已经是他们的点心了。但是恰在此 时，一只黑猫从旁边的树上跃下，闪电般落在了阿灵身边。 　　“妈妈！”尽管黑猫蒙着黑巾，阿灵还是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 　　两只狸猫望望黑玫瑰，再望望她怀中的阿灵，很是心有不甘。但是当他们看 到黑玫瑰眼中射出的那两道寒光后，他们还是知难而退，悻悻地离开了。 　　黑玫瑰舒了一口气——虽然她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因失血过多，元气 大伤，而且还受有内伤，体质已0不能和原来相比，刚才她只是借助自己的声威 吓退两只狸猫的，如果两只健壮的狸猫一起向她挑战的话，她知道自己必败无疑。 　　“妈妈，你、你怎么了……”让阿灵诧异的不仅是妈妈的蒙面黑巾，还有她 摸到妈妈身上的伤痕。 　　黑玫瑰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抱紧阿灵，然后又把阿灵举到眼前，上上下下 打量着她，然后很是欣慰地说：“孩子，你长大了，长结实了！” 　　阿灵望着妈妈，有些发怯地说：“妈妈，为什么不让我看到你——你是生灵 儿的气了吗？” 　　黑玫瑰摇摇头：“妈妈不会生你的气，妈妈只是变得很难看了，所以不想让 你看到我的样子！”然后黑玫瑰又问了阿灵近况，然后就想把她带回临时住所。 可是刚走几步，她又停住了，她知道小白就快回来了，小白回来肯定舍不得放阿 灵走，而且他们现在的处境，把阿灵留下是很危险的。 　　考虑再三，黑玫瑰决定把阿灵送回去。她问清了阿花妈的住地，便背上阿灵 向那里跑起来。 　　“妈妈，我不想回去，我像还像从前一样，我想回到咱们过去那个家……” 阿灵央求妈妈。她猜到了妈妈的心思。 　　阿灵回到鼠洞后被别鼠看到，大家纷纷赶她走，大家都说猫是她招来的。 　　黑玫瑰停下来，喘息一阵，还是摇着头，转过脸去，不想让阿灵看见自己眼 中的泪水：“孩子，妈妈也想留下你，可是妈妈现在保护不了你，你最安全地地 方，现在只有……只有你妈妈那里了……”说完她少有地叹口气，又背着阿灵奔 跑起来，再不敢停下，她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改变主意。 　　赶到阿花妈家附近时，一些老鼠正趁着黑夜出来觅食，虽然黑玫瑰对他们视 而不见，可是他们一见黑玫瑰还是如见妖魔般四散逃命。 　　黑玫瑰放下阿灵，身上打颤地叫阿灵快回到洞里去。阿灵不肯离开妈妈，她 哭着哀求妈妈留下她……黑玫瑰咬咬牙，猛然凶狠地吼叫一声：“快走，你这只 小老鼠，否则我马上吃掉你！” 　　阿灵立时停止了哭求，阿灵吓呆了！ 　　“快走，我可要忍不住了！”黑玫瑰厉声威胁着，张大嘴巴猛然向阿灵扑去。 　　阿灵尖叫一声，转身本能地向洞口跑去。 　　“你永远不要出来，永远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一定吃掉你！”黑玫瑰对 着阿灵刚刚钻进的那个洞口恶狠狠地追加一句。 　　然后阿灵刚刚进洞，黑玫瑰就筋疲力尽地倒下去，大口大口喘着气。然后一 阵巨咳，她喷出一口血来。 　　二、 　　第二天清晨阿花回到她过去的洞口旁时，那只叫黑玫瑰的猫摇摇晃晃地刚刚 离开不一会。 　　阿花这几天处在深深的矛盾迷茫之中。她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她想回来 问问妈妈，因为这件事除了妈妈，她再没有可以求助的猫和鼠。 　　到了洞口，阿花就忍不住叫了起来。叫了半天，洞内没有动静。阿花很是诧 异不安，她又大声叫了一阵，一只小老鼠终于从洞内钻了出来。是阿灵。 　　阿灵一见姐姐，立刻扑到阿花的怀里哭了起来。阿花忙问是不是妈妈有什么 事了，阿灵哭着说不是，阿花这才稍稍放下些心来。她替阿灵擦着泪，哄了半晌 方才让阿灵止住了哭，然后阿花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阿灵止住泪后，想把发生的事情都跟姐姐说说，可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在阿花的一再追问下，阿灵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姐，我也想变成一只猫……” 　　阿花摇摇头：“为什么一定要做猫？你知道，我多想变回一只鼠啊——哪怕 整天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可那毕竟是一个真实的自我……现在我却不知道自己到 底是谁……” 　　阿灵抬起泪脸望着姐姐：“姐，猫鼠为什么一定要世代仇恨残杀呢？是老鼠 先得罪了猫，猫才要吃老鼠，还是猫先吃了老鼠，老鼠才会仇恨猫呢？这样下去， 猫和鼠不是要永远仇恨下去吗？” 　　阿花仍然摇摇头，她回答不了妹妹的问题，她的心甚至比妹妹还要乱。 　　姐妹俩虽然紧紧抱在一起，但她们并没有能够互相安慰，反而更加迷茫。 　　过了许久，阿花问起妈妈怎么没出来，阿灵这才告诉她，妈妈又找了个男鼠， 又生了弟弟妹妹，昨晚黑玫瑰把阿灵送回来后，大家却说是阿灵招来了那只魔鬼， 还说自从阿灵回来，这里就没断过猫，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老鼠会遭殃，所以附近 的老鼠们都离开了这里到别处去住了，她们的继父也强行带走了妈妈和弟弟妹妹， 还不准阿灵跟着一起去。虽然在妈妈的坚持下，最终他妥协了，但阿灵走到半路 还是悄悄溜了回来，她知道除了妈妈，现在没有鼠欢迎自己，她也不愿意再和那 些鼠在一起。 　　阿花听了，心中忽地又涌上莫大的悲哀——阿灵在这里是一只不受欢迎的鼠， 而她自己肯定是一只被敌视仇恨的猫。阿花现在有些怀疑起自己当初的选择—— 如果不出来报仇，她现在还是一只温柔贤惠的女老鼠；如果不变成猫而随便被一 只猫吃掉，即使那只猫不是黑玫瑰。她也一样会成为一只让老鼠们永远敬仰怀念 歌颂的英雄女老鼠。而现在阿花却成了一只被老鼠们所仇视的猫——虽然她是为 了更好地报仇，但她知道，即使有一天她真的牺牲自己报了仇，除了妈妈和妹妹， 别的鼠恐怕没人知道她。 　　阿花并不想让鼠歌颂敬仰，她报仇并不是为了成为英雄。阿花只是觉得委屈 和悲哀。 　　“不管怎么样，你要照顾好妈妈也照顾好自己！其实不管做猫做鼠，你都没 有绝对的自由，只要活得快乐就好！妹妹保重，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活出快乐和 自我！”阿花嘱咐完阿灵，又抱起她仔细看一遍，然后说：“姐姐走了，你站在 这里送姐姐议一程吧！” 　　然后阿花转身走去。 　　“姐姐，你还回来吗？”聪敏的阿灵预感到了什么，她轻怯地问了一声。 　　阿花站住，她没有回答。她只有几天的时间了，即使报不了仇，她也会毒发 身亡。但她不想告诉妹妹这些，她只是回头对着阿灵灿烂一笑：“保重妹妹，不 管到了哪里，姐姐都是一样爱你！” 　　走出老远老远，阿花似乎还听见阿灵在追问：姐姐你还回来吗还回来吗…… 阿花擦擦眼睛，回过头，向已经看不见的家园看不见的亲鼠再看一眼，然后再一 次转身离去。 　　阿花知道自己再不可能回到那个地方了。 　　阿花没有直接去找黑玫瑰，不过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似乎并不是怕黑 玫瑰杀死自己，而是怕自己没有勇气杀死黑玫瑰。 　　阿花想起了把她从鼠变成猫的那个人。 　　仙人还在老地方，所以阿花没费太大周折就找到了他。 　　仙人还在下棋，而且似乎还是上次那盘棋，甚至上次一只飞鸟泄落在他肩上 的一点排泄物现在还在他的肩上，而且还很有些湿润，这让阿花感到很惊奇。不 过阿花顾不上探究那些问题，她只是恭敬地向仙人行个礼，请求仙人让自己恢复 老鼠身。 　　仙人随便看一眼阿花，然后皱眉说：“你原来是一只老鼠么？” 　　阿花点头：“是的，上次是你把我变成一只猫的……” 　　仙人皱皱眉点点头，又摇摇头：“怎么我看你就是一只猫呢？”说着伸出了 他的仙指，但没有对阿花立刻施法，而是问，“怎么，难道做一只猫不比做一只 鼠更快乐么？” 　　阿花说：“我想找回自己，我觉得那比快乐更重要……” 　　仙人想想，也许觉得阿花说得有道理，也许觉得阿花说得没道理，也许他已 看透一切，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也许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用那根可以改变命运 的手指向阿花随意点了一点。 　　阿花非常激动，变回了老鼠，她就可以以一个老鼠的身份，堂堂正正去报仇、 去牺牲。 　　但是等了半晌，阿花并没有感觉到应有的变化，她低头看看，自己还是一只 猫。 　　阿花意外，仙人更意外，他看看阿花，再看看自己的手指，然后下意识地又 对阿花点了两点。然后仙人就有些惶恐地对着阿花乱点起来。点了半天，花猫阿 花还是花猫阿花。 　　“这这这……哦，明白了，也许因为你做猫太久了，所以变不回去了……” 仙人第一次说得不肯定不随便不自信。 　　“那怎么办……” 　　“你走吧，就做你的猫吧，其实猫和鼠又有什么区别呢？” 　　仙人说着摆摆手。望着那只花猫迟迟疑疑迷迷惑惑离去后，仙人立刻收起了 轻松淡然的笑意，急急忙忙用他的仙指乱点起来。 　　正如他担心的那样，他的仙术当真失灵了。那一刻仙风道骨的仙人立时感觉 自己衰老起来、虚弱起来、心慌起来。仙人发现他现在已经不是仙人了。 　　仙人在刚才还是仙人的那一刻，一直还在为生命的漫长无聊而无聊，因为那 时他强大得可以改变这个世界，而不会被这个世界所伤害，但现在他软弱得甚至 一只老鼠都可能伤害到他，已经不是仙人的仙人再也顾不上无聊了，更顾不上靠 自己和自己下棋和回忆过去打发时光了，他现在已和凡人一样有生有死了，而且 现在他已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所以他也和凡人一样害怕起死亡了，所以他要 抓紧时间，赶在自己大限未到之前再去重新修炼，力争再次成为仙人长生不老。 　　已经不是仙人的仙人终于再次拥有了生活的目标——那就是重新修成仙人。 　　已经不是仙人的仙人匆匆惶惶要逃离自由山谷，再去寻找名山重新修炼。 　　当然阿花并不知道这一点，她此时正在极度的失望和彷徨之中。 　　阿花的脚步不由自主向“独秀小居”方向走去。那一段好象很长，那一段好 象又很短。阿花梦游一样来到了“独秀小居”，但眼前的景象却让她骤然一醒— —那个地方还在，但却没了那棵树，不见了那两只猫。 　　阿花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之后，她忘记了自己此来的目的，却突然发疯到呼 叫寻找起来：“小白、小白、小白……” 　　这个时候阿花忘记了一切，包括报仇，她的意识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找 到小白，一定要找到小白！这个时候阿花才突然意识到，在她的生命里，小白就 像她的生命一样重要！ 　　第十五章、老鼠与老虎 　　一、 　　如果要问自由山谷眼下谁的日子过得最滋润，那毫无疑问，当然是虎王阿大。 　　虎王阿大现在称王称霸，自然用不到自己亲自出去打食了。那些被他封侯授 将的众兽族领们除了要随时接受大王差遣外，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定期从本族 中选出一个给大王做点心。当然阿大要各族轮番贡献，在不断变换口味的同时， 也显示了公允。吃遍了百兽的阿大再吃东西时不再光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为了 享受，他不肯再接受老弱孱瘦的贡品，而专挑鲜肥少壮美者征用。于是虎王阿大 享受得越发威武雄壮神采奕奕，不凡的形象越发让众兽畏惧崇拜。 　　这天，阿大刚刚享用完一只鲜美的小麋鹿，正想走出他的洞府再去享受一下 百兽的敬仰，几个狐狸却先押着一只花猫向大王邀功请赏来了。 　　那只花猫自然就是阿花，她是在急切寻找小白的时候误入森林被狡猾的狐狸 捉到的。狐狸本来可以吃掉她，但他们知道虎大王一直对猫们极度厌恶甚至仇恨， 所以把这到嘴的猫肉留下来讨好大王。 　　阿大一见捉到一只猫，真的是虎心大悦，他把自己还没有吃的一只小羚羊赏 给了狐狸，然后一把抓过阿花，立刻就要食之而后快。可是就在他要把阿花送近 血盆大口的时候，阿花突然叫了一声： 　　“哥哥——你是阿豪？！” 　　那一瞬阿大愣住了，阿花也愣住了。阿大虽然不很明白阿花为什么这样叫他， 但那一刻他的心忽地一揪一痛。阿花也很震惊，她没想到这只凶恶的老虎竟然会 是自己的哥哥，她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刚才那一瞬间认出他来。 　　“你、你说什么？”阿大的口气有些外强中干。 　　“你是我哥哥阿豪，我是你妹妹阿花！”容不得阿花多想，她只能凭照感觉 说。 　　“什么，我是哥哥你是妹妹？不可能不可能！”阿花的解释反倒让阿大仅存 的一线细如游丝的记忆砰然断开，他非常恼怒地说“你在胡说，我阿大怎么会是 一只卑微讨厌的小猫呢，狡猾的小东西你休想骗我！” 　　“不不，你不是猫，我也不是猫，我们其实都是老鼠，我们是一个妈妈生下 的一窝老鼠，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妹妹，哥哥你想想你好好想想啊……”阿花痛 心疾首地哭叫着，无论怎么样她也不想死在亲哥哥口里。 　　阿大勃然大怒：“住口住口，你敢诬蔑本大王是一只老鼠，你真是罪该万 死！”说着阿大用尽全力向阿花咬去。 　　阿花猛然一挣，竟然出乎意料地从虎王阿大霸道有力的利爪中挣脱出来，然 后疾速逃出了虎王的洞府。 　　让阿花逃出虎口的并非因为她求生欲望的强烈，而是她不允许哥哥被妹妹毒 死，哪怕哥哥已然变成了一只可以吞食亲妹妹的恶虎。 　　阿花一直在跑，一直在跑，她想跑得远些再远些，她想逃离这悲哀的世界。 　　直到再也跑不动了，阿花才不得不站住脚。擦擦模糊了眼睛的泪，她悲哀地 发现自己并没有逃离这个悲哀的世界，甚至没能逃出自由山谷。 　　“阿花……“ 　　阿花隐约听到了一声呼唤，虽然声音有些远，但她还是立刻听出了那猫是谁。 　　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小白正在那边的山岗上。阿花不假思索地跑过去，和小 白紧紧拥抱在一起。 　　好久，阿花轻轻推开小白，她想好好看看他，现在能看到小白是她感到最幸 福最欣慰的事。 　　可是她发现小白神情有些异样，目光也有些犹疑游移，似在躲避她的目光。 阿花自然很诧异，因为小白从来没有这样过。 　　“你还好吗？你怎么啦？”阿花担心地追问。 　　“我、我……”小白惊慌而又惭愧地低下头，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阿花的心提到了半空：“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我，我又捉了一只老鼠，我……”小白说着蹲下去捂着脸哭了起来。 　　阿花没想到小白竟会给她这样一个回答，一时间她不愿相信他的话。但是她 的眼睛却看到了她怎么也不愿看到的一幕——一只老鼠正在小白身后抽搐着。 　　阿花呆住了。 　　“妈妈病了，很重，我、我……”小白无力地解释。但他的话没有说完，便 挨了一个嘴巴。 　　阿花出手很慢，也很重，小白被打得眼前发黑，什么也看不到了，但他却听 到阿花绝望的一句话：“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待到小白眼前能够看清东西了， 阿花早已不知去向。 　　小白没有呼喊寻找，而是悔恨交加地又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山林里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小白抬头一看，却见一群动物从林中 惊惶逃出，其中既有鹿羊等食草类，又有狼豹等食肉族。他们刚刚跑出森林，身 后已传来一阵惊心动魄的狂吼。 　　小白听出那是虎的吼叫，他想逃跑可已经来不及了，一只斑斓猛虎已然从森 林中疯狂跃出。小白本能地伏到了草丛中慢慢后退。 　　二、 　　那只虎当然就是阿大。 　　那只花猫的逃脱叫阿大非常恼怒，而更叫他怒不可遏的是那只花猫竟然说他 虎大王原本是一只小老鼠。这一点是阿大绝对不能接受的，但他的心里却又产生 了一种难以抑制的自卑和恐惧。阿大感觉林中众生都在私下议论他是老鼠出身， 当上大王不过是靠了一身虎皮而已，其实他不过就有一副空皮囊而已……阿大忍 无可忍，他要惩罚他们，他要让他们知道，他是一只真正的虎，一只永远可以称 王称霸的虎。 　　于是阿大发疯般冲向各种动物，毫不留情地对他们下手下口，吃不了也往死 咬。 　　山林中一场几乎没有先例的疯狂杀戮开始了。众兽族纷纷逃跑，一时间自由 山谷成了一个混乱恐怖的世界。 　　一阵疯狂的发泄之后，众叛亲离的虎王阿大成了一只真正孤家寡虎。阿大不 停地在林间游荡着，很孤独，很烦躁，很愤怒，又很无奈。他已找不到可供他发 泄施威的对象了。 　　山林中静静的，没有虫鸣，没有鸟啼，连天上的太阳也隐藏到诡异莫测的雾 霭之中。阿大忍受不了这死一般的静，他感觉那深幽无底的冷寂后面埋伏着随时 都可能爆发的浓烈危机，他怀疑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众兽正在暗中伺机向他报复 进攻。阿大不断吼啸着为自己壮胆。阿大找不到想象中的敌人，就疯狂地践踏花 草，仇恨地啃咬树木。阿大甚至要把在云雾中不时隐现的那枚古怪冰冷的太阳吞 下肚去，可他还没有跃过半树高就重重地跌落下去。 　　阿大折腾得筋疲力尽了。趴伏在草地上，他感觉自己已经没力气再站起来了， 荒淫无度不劳而食的生活已把他养育得十分虚弱，现在他已经几天没有食物饱肚 了。 　　阿大伏在草地上，连呼吸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他闭上眼，就看见一只蚂蚱 在跳。阿大恍惚记得自己好像是吃过蚂蚱的，阿大想蚂蚱虽小，沾沾牙齿也比光 咽口水要强。想着他就张口去捉蚂蚱，但那个小虫子一跳就不见了。阿大睁眼， 没什么蚂蚱，却见前边不远处有两只老鼠正在亲亲昵昵地谈情说爱。若在往日， 一只或一群老鼠在阿大眼中也是忽略不见的，但今天阿大却是又喜又怒又妒。喜 的是两只老鼠比一只蚂蚱要多许多肉，怒的是这两个小畜生竟不把虎王放在眼里， 公然敢在他阿大眼皮底下偷鸡摸狗打情骂俏，妒的是自己堂堂山林之王都已是形 单影只，那小老鼠却还成双成对。阿大不知哪来的力气，他暴啸一声扑了过去， 心中又一次掠过一丝美妙的快感。 　　可是阿大当抬起被咯疼的爪子后，下边并没有踩死两只小老鼠而只有一块小 石头。昨日不可一世称大王，今朝却遭鼠辈戏，阿大万分仇恨万分愤怒万分疯狂 地把附近一个小小鼠穴捣了个稀巴烂，然后又在山林中狂奔乱跑起来。 　　这时阿大与一个慌慌张张走来的两腿动物遭遇了。 　　那个两腿动物就是已经不是仙人的仙人，现在他要尽快修炼恢复仙体，虽然 做仙人毫无意趣，但他已经习惯了做仙人，不做仙人他都不知该怎么活。当一只 老虎迎面扑过来时，仙人不知道这只老虎名叫阿大，连这只老虎跟自己极深的渊 源也记不起来了，他也忘记了自己已不是仙人，已没有法力，当下还是本能习惯 地伸出一只手的一根指头，对阿大点了一点。 　　阿大竟然立时无力地倒卧下去，也许他已经习惯于被仙人随意点化了吧。 　　仙人匆匆而去。 　　阿大倒在地上，心里空空如也，感觉自己只剩下了一张皮。他闭上眼，很快 就睡觉了。 睡着的阿大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感觉自己正在快速萎缩，并很 快就由一只老虎变成了一只老鼠。其实这样的梦阿大以前也做过，但都很模糊， 醒过来就忘了，但这一回却异常清晰，清晰得就像真的一样。 　　阿大感觉他的一身虎皮很重很重，重得他已无法承载。 　　阿大给吓醒了，睁眼他就又给吓了一跳——眼前的景物都变得那么陌生而又 有些熟悉——树木变得高大入云，而蒿草也变得像森林一样幽深高大。再看看自 己，阿大吓坏了，他已经不是一只大老虎了，而变成一只小老鼠了。 　　阿大不相信，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梦，他使劲闭上眼，再使劲睁开眼，他上 窜下跳，他狂吼乱叫，可是直到筋疲力尽之后，他不但依然不能证明自己不是一 只老鼠，反倒越来越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变成了一只老鼠，而且的的确确已经不是 在梦中。 　　阿大糊涂了，他真的糊涂了。他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一只老鼠，毫无防备地在 草丛林间乱走起来，他想找到任何一只活的动物，问问他自己到底是虎还是鼠。 　　迷迷茫茫间，老鼠阿大就闯入了一只猫的视线。 　　那只猫不是别的猫，正是一只叫黑玫瑰的猫。 　　黑玫瑰伤势恶化，卧在草丛中已经奄奄一息了。儿子小白去给她寻找食物了， 但黑玫瑰知道现在食物一定救不了自己了。她是多么怀念从前那些英姿飒爽捉老 鼠的日子啊，但现在她不但没力气站起来，甚至连吃老鼠的兴趣都没有了。 　　但是当那只名叫阿大的小老鼠一瘸一拐懵懵懂懂从树下经过时，黑玫瑰暗淡 的眼睛里突然又有了光彩，枯败的精神突然又振奋起来。在小老鼠快要从她身边 走过去的时候，黑玫瑰似乎认出，他是一只曾经从自己爪下逃脱的一只鼠。 　　黑玫瑰用尽全力猛然跃起，准确地将老鼠扑到爪下。 　　捉住了最后一只老鼠后，黑玫瑰就咽了气。猫见了鼠是一定要捉的，最后的 一跃黑玫瑰完全是出于本能。 　　那只被黑玫瑰咬断喉管的灰色小老鼠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在这只来历不明 的小老鼠最后一点模模糊糊的意识里，他还在迷迷茫茫地问天问地问自己——我 是谁？我到底是谁？ 　　就在那只老鼠意识渐渐消失的那一刻，大地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天空也轰 鸣起来，然后那座郁郁葱葱飞泉流瀑的自由山谷最高峰突然毫无征兆地喷发出浓 烟和火光焰。 　　随着冲天的火光和遮天弊日的浓烟，红彤彤的熔岩从山口喷涌而出，流淌而 下。大片大片的森林和绿草在熔岩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而没有来得及逃生的动 物们则在惨叫声中被火热的岩浆吞没。 　　自由山谷遭遇到了灭顶之灾。 　　十六章、毁灭与重生 　　一、 　　一场毁灭性的浩劫之后，除了冷却凝固的熔岩和厚厚的火山灰，自由山谷再 也看不到一丝生气，连天空都是弥漫不散的烟尘。 　　自由山谷变成了毫无生气的死亡之谷。 　　突然，灰黑色的山谷中有个什么东西动了动。虽然很渺小，但那似乎是自由 山谷现在能见到的唯一生命。 　　那是一只小老鼠，那是一只叫阿灵女老鼠。 　　阿灵是在火山爆发前逃出自由山谷的。那时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只是觉 得心里很慌，很不安，很恐惧，她逃出自由山谷完全是靠着一种无意识的本能。 她是眼看着自由山谷淹没在一片火海烟尘之中的，那一刻她惊呆了，她万分愧疚 没能把亲人一起叫出来。 　　阿灵希望亲人能像自己一样逃出来，但火山熄灭后，她只碰到了几小群被虎 王啊大迫害逃出山谷的豹鹿羊兔等动物，也看到了几只猫和鼠。但却没有她的两 个妈妈还有哥哥姐姐，所以熔岩的灼热还没有完全消退，她就迫不及待地回来寻 找亲人了。 　　她呼喊着，寻找着，但山谷却死寂一派没有声音应答她。阿灵又累又饿又害 怕，她感觉在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猫和鼠了。 　　阿灵绝望地哭了起来。 　　忽然，阿灵听到了什么动静。她停止了哭泣，寻声望去，却见那边的火山灰 竟然动了起来。阿灵吓得一下子跳开老远。 　　这时火山灰中挣扎站起了一只动物，他个子并不大，但浑身都是火山灰，样 子古怪狼狈。不过他抖了几抖之后，阿灵很快认出他是一只猫。但阿灵并没有逃， 虽然那只猫身上已是灰黑色的，但阿灵还是很快认出那是只雪白的猫，他的名字 叫小白。 　　即使他不是小白，阿灵也很可能不会逃掉，在这死气沉沉的山谷中，任何生 命都会让另一个孤独的生命感到慰藉，哪怕他们曾是仇敌。 　　那一刻阿灵含泪叫了声哥哥，但她的声音却哽咽在嗓子里发不出来。不过阿 灵的身体已经向小白飞扑投去。 　　但是就在快到小白跟前时，阿灵却猛然刹住了脚，同时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因为她发现小白的眼神是那么陌生可怕——那双眼睛里那种如饥似渴的贪婪真的 叫阿灵不寒而栗。 　　“哥哥你……”阿灵惊疑地再次轻唤一声。 　　这次阿灵的声音依然很轻，但小白应该是听得到的。不过奇怪的是小白置若 罔闻，他怪叫一声，不怀好意地带着古怪的笑意向阿灵扑了过来。 　　阿灵转身就逃，依然是出自本能。 　　阿灵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受到小白哥哥的攻击追杀。她现在也没有机会想这 些，她一步不停地做着逃生运动。 　　被熔岩灰尘覆盖的山岭找不到路径，却到处都是艰难险境，何况阿灵还是一 只并不强壮的小老鼠，而追击者却是一只猫。好在那只猫此时也并不强壮，反倒 很虚弱，速度不快，晃晃悠悠脚下不稳，还几次跌倒。这无疑给了绝境中的阿灵 一个逃生的机会。 　　阿灵逃啊逃，就像哥哥姐姐、就象妈妈爹爹、就像所有老鼠那样，在猫的追 杀下逃啊逃。此时阿灵不再是乖巧娇蛮的小妹妹，小白也不再是爱护有加的好哥 哥，现在他们一个是鼠，一个是猫，一个是捕获对象，一个是无情杀手。 　　阿灵逃啊逃，阿灵逃啊逃，不远的峰顶就是她的目标，逃上山峰也许就有机 会绝处逢生。 　　阿灵逃啊逃，小白追啊追。 　　叫小白的这只猫能够躲过那场浩劫纯属偶然。不吃老鼠是他做猫的原则，可 为了挽救重危的妈妈他不得不捉老鼠，结果捉了老鼠又被他心爱的猫或说心爱的 鼠阿花看到了，结果阿花绝望地跑走了，而无比自责充满犯罪感的小白在不知怎 么办的时候，差点和疯狂的虎王阿大遭遇。为躲避阿大，神思恍惚的小白失足落 下山崖。幸好小白抓住了一根藤条，才不至于粉身碎骨。小白应该可以顺着藤条 爬上去，可他心里乱得很，身上也找不到力气，正在力不能支之时，他发现半崖 山崖上有个隐秘的山洞……小白跳进山洞，不辨方向没有目的地走着、走着，不 知走了多久，小白终于走出了那个除了黑暗漫长没有给他留下其他印象的山洞。 可是就在他刚刚走出山洞的那一刻，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身后的自由山谷已是火 光冲天烟尘弊日…… 　　那时侯小白像所有生灵一样被巨大的恐惧惊呆了。火山停止喷发之后，小白 比阿灵更早两天跑回了自由山谷，他要找到妈妈，他要找到阿花，他要找到阿灵， 可是他忍受着灼热、焦急和饥渴找了两天两夜之后，小白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他要 找的猫或鼠。小白终于倒了下去……是阿灵的呼唤唤醒了昏沉沉的小白，但这时 小白已经饿昏头了，他一时竟然没有认出那是他疼爱的妹妹，而是仅仅把她看成 了一只鼠——一只可以充饥的老鼠——捉住这只鼠吃掉这只鼠，就可以有力气继 续寻找亲猫亲鼠——这是小白心中浮现出的唯一念头，这念头像一只无形的手， 恶狠狠推着小白去抓到那只鼠…… 　　现在只要再坚持几步路，小白就可以捉到那只鼠了，因为那只鼠已经停顿在 山顶上，很明显她已经无路可逃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那只鼠猛然回头，对着 白猫哭叫了一声。 　　“哥哥、哥哥，我是阿灵啊！” 　　那一刻小白只觉脑袋轰隆一声炸裂开来，他摇晃一下，然后重重地摔倒下去。 　　二、 　　“哥哥，哥哥，你快醒醒、快醒醒……”在那只鼠急切的呼唤声中，小白终 于悠悠转醒。他的眼睛好半天才看清楚近在口边的这只鼠。 　　“哥哥，你醒了，真好！”阿灵哭着抚摸着小白。 　　“阿灵，是你吗……”说着小白想起了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同时那种难以 忍受的饥饿感再一次撕咬着他的灵魂。 　　“你快走！”小白拼尽力气猛然出手把阿灵打出好几步，“快走……” 　　“不，哥哥……”阿灵重又扑了过来。 　　“快走，快走，不然我会，我会……”小白大口喘息着，极力抗拒着那仿佛 藏在心中的魔鬼。 　　“哥哥，你吃了我吧，我愿意让你吃掉，不吃我你会饿死的，你死了我会心 疼死的——快吃了我吧！”阿灵哀求着把自己往小白口边送。 　　小白的身体猛然一颤，他把阿灵紧紧抱住，万分惭愧地说：“我是只坏猫， 我不配做你哥哥，我捉过老鼠，我还差点吃了你……” 　　阿灵摇着头，流着泪，却又替小白擦着泪说：“不，哥哥，你永远是灵儿的 好哥哥，灵儿真心愿意哥哥活下去，哥哥不像灵儿，是只又丑又小又遭讨厌的老 鼠，猫不要我，鼠不要我，要是牺牲我能让哥哥好好活下去，灵儿会非常快乐和 幸福……” 　　“不，灵儿，你让我无地自容，刚才的做法我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现在你 要还认我是哥哥，你就赶快走，找到你姐姐、你妈妈，还要找到我妈妈，我、我 休息一下去找你们、快、去……”小白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阿灵想对哥哥点头，可她却是不住摇头；阿灵想对哥哥笑一笑，告诉他妈妈 姐姐都会找到的，但她却哭着说出这样一句话：“哥哥，你不能死啊，你不能丢 下灵儿啊……” 　　阿灵的这句话让本来已经要闭眼睡去的小白重新睁开了眼睛，他脸上现出了 一抹笑意：“灵儿，放心、我不死，我一定要活，我爱你们，我不想离开你们…… 我要活、我要活下去……”小白拼力忍住不让自己睡过去，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一 但睡去就可能永远不会醒来了。 　　阿灵忍住哭，不住点着头：“哥哥，你一定会活着的，你一定要活着……你 等着，我去找吃的，你一定等我！”阿灵说着一转身，她突然呆住了。 　　阿灵的身后站着一只花猫。 　　阿灵呆了呆，慢慢上前，和姐姐拥抱在一起。 　　小白眼睛放出光彩，他挣扎着要起来。阿花和阿灵跑过来扶起他，阿花把带 来的食物分给小白和阿灵一些。阿灵抓过吃了一大口，又连忙送给了小白。小白 叫阿花和阿灵吃，阿花说：“快吃吧，我知道山谷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带了好多 呢！”小白阿灵这才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吃了食物，小白身上有了力气，精神也振作了很多，阿灵找到了哥哥又找到 了姐姐，脸上立时现出掩饰不住的高兴。小白阿灵互相说了这几天的遭遇，阿花 告诉他们，那天离开小白后，阿花就一直跑出了自由山谷，然后几乎没有停顿地 一直向前走，虽然茫无目的，但她只想逃离那里越远越好。 　　直到火山爆发的那一刻，阿花方才停住脚步，然后又发疯般往回跑。 　　可是自由山谷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后来阿花和小白是同一天回的山谷，只是他们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阿花又晚 了一些，所以没有碰到一起。阿花晚于小白的原因是她进谷前采集了很多食物， 她知道如果找到幸存者，他们最需要的肯定是食物…… 　　休息了一会，小白站起来，要去寻找妈妈。阿花叫阿灵和小白去，说分散找 可以快一些。自己则去寻找她的妈妈。小白不放心阿花，要叫阿灵陪阿花，阿花 说：“快去吧，我现在身体比你好！” 　　走了几步，阿花回头对着小白说了句：“小白，我已经放弃报仇了！” 　　小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阿灵都不相信。 　　“我决定放弃仇恨！”阿花平静而郑重地说完这句话，对小白和阿灵笑笑， 转身走去。 　　这决定并不是阿花刚刚做出的。在那冲天的火光面前，阿花突然感到了在自 然面前，每个生命都是那么弱小可怜，那些所谓不共戴天的仇恨在自然的威力面 前也象微尘一样微不足道。而在死亡一样沉寂山谷中寻找亲鼠亲猫的时候，茫茫 世界仿佛只剩了阿花一个生灵，那种孤独恐惧比任何仇恨都可怕，阿花是那么渴 望有一个生命突然出现，哪怕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也很可能上前抱住他…… 　　也许就在那一刻，阿花放弃了她的使命。那一刻她心里很空很茫然，但更多 的是轻松释然。 　　尽管找得很仔细，但依然没有妈妈他们的一点下落。天黑前，阿花来到约定 汇合的地点，小白阿灵也到了，不用问他们也是一无所获。 　　好在还有明天。 　　但是阿花却不能等到明天了，她有许多话必须今天说完，她有许多事必须今 天交代。 　　阿花要小白阿灵再找上三天，如果三天还找不到亲猫亲鼠，就要远远离开离 开这个山谷，到一个没有仇恨和灾难的地方快乐地生活。阿花要小白答应她，一 辈子好好照顾阿灵…… 　　阿花不想叫小白和阿灵忍受生离死别的痛苦，但这些话她又不能不对他们说。 　　“姐，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阿灵眼中满是恐惧， 她害怕地拉住姐姐的手。 　　阿花抱住阿灵，抚摸着她，笑着说：“姐姐还有事要办，你要快快乐乐地等 着姐姐！” 　　小白知道这是阿花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了，因为阿花跟他说过，不管能否 报仇，她都会在喝下那杯用仇恨泡制的毒水后100天时死去。现在阿花出来正满 一百天。 　　但小白并没有悲伤神色，他反倒笑着摸摸阿灵的头说：“阿灵是个好姑娘， 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境地，你都要坚强！”说完他抱起 阿灵认真亲了亲，然后来到阿花跟前，轻轻捧住阿花的脸，认真地看了一遍，然 后自然而然而又出其不意地吻住了她。 　　阿花大惊，她极力挣扎叫喊，可她的嘴已被小白的嘴牢牢封住，根本挣不脱 也叫不出，而她的身体也早已被小白紧紧抱住了。 　　阿灵惊讶地望着他们。 　　渐渐地，阿花不再挣扎，反倒反手紧紧搂住小白，热切饥渴地和他亲吻起来。 　　那个吻好长好长，但好长好长时间过去了，两个猫谁都不肯放松对方。 　　那一刻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只猫。 　　又是好长好长时间过去了，两只猫终于分开了。 　　阿花满眼泪水：“你……” 　　小白轻轻掩住了她的嘴：“我爱你，我现在正式向你求婚，请你答应嫁给我！ 从今天起，我们不会再分开！” 　　阿花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阿花幸福地笑着，幸福地哭着。 　　阿灵也哭了，她替姐姐和哥哥高兴，同时一种不详的阴云也笼罩在她的心头。 　　两猫一鼠都不再说话，他们只是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看，月亮！”阿灵突然指着天上惊喜地叫起来。 　　阿花和小白抬头，只见浑浊的天上果真有一轮月亮隐隐透出，虽然说不上明 朗，但对于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的猫鼠来说，那轮月亮系着他们的美好记忆， 也让他们看到了明天的希望。阿花和小白贪婪专注地望着那轮模糊的月亮，他们 不知明天他们要去的那个世界有没有月亮。 　　“我困了……”阿花终于支撑不住了。 　　小白其实也在努力支撑着，他感觉自己快要死去了。他看看阿灵已经睡着了， 便用自己的尾巴盖在她身上，然后抱过阿花。 　　“明天就剩了阿灵自己，我不放心……”阿花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放心，她会勇敢地走下去的，我们、我们……”小白话没说完，便抱着阿 花一起闭上了眼睛。 　　天上，月亮在漫天尘埃中缓慢而努力地穿行，也许明天她就会重新明媚清朗。 　　阿灵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不见了哥哥不见了姐姐，甚至不见了那轮月亮， 茫茫黑夜里，只有她一只鼠在茫无目的地奔跑着…… 　　阿灵睁开眼时，天已亮了，扭头看看，哥哥姐姐还睡在自己身边。阿灵的心 掉了肚子。望着东方那渐浓的曙色，她的心里忽地温暖起来。她等着太阳出来， 等着哥哥姐姐醒来。 　　阿灵等了一阵，太阳还没有出来，哥哥姐姐也还没有醒来。她有些等不及了， 故意弄出些动静，还很不小心地不时碰碰他们。 　　但是哥哥姐姐依然睡得那么深沉，竟然没有动一动。阿灵想起昨晚他们异样 的举止，心里忽地很害怕起来，她再听听，他们好象连呼吸都没有了。 　　“哥哥，姐姐，你们快醒醒快醒醒啊！”阿灵带着哭腔大叫着，用力推着。 　　突然，阿灵停住了——她看到哥哥睁开了眼睛，接着姐姐也睁开了眼睛。 　　“啊——你们还活着——活着为什么吓我？！”阿灵脸上又是惊喜又是委屈 抱怨。 　　“我们还活着？”阿花小白看看阿灵，看看天看看地，再互相望望，然后喜 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 　　“我们还活着、我们还活着！”他们抱着跳着欢呼着。 　　“为什么我们没有死？是不是你根本就不是一只毒猫，是不是你妈妈骗了 你？” 　　“不会的，我亲过一朵花，那花很快就枯萎了……” 　　“那是怎么回事？” 　　阿花沉思片刻，恍然大悟：“知道了，因为我心里已经没有仇恨，所以那仇 恨的诅咒也就失去了作用！” 　　“对，一定是！” 　　两个猫又情不自禁地抱到一起，贪婪地亲吻起来。 　　“够了够了，别再没完没了，我受不了啦！”阿灵忍无可忍地叫起来。 　　两只猫对视一眼，抓起阿灵没头没脸亲起来。阿灵叫着不要叫着好痒好痒， 然后就咯咯咯笑个不停。 　　这时，东方一颗崭新的太阳出生了，她浑身红彤彤的，那样亲切和热烈。虽 然天空烟尘依旧厚重，但阳光还是顽强地穿透阴霾，给猫鼠们披一身灿烂和温暖。 　　死去的山谷重新有了生气。 　　三天后，两只猫一只鼠相伴走出了自由山谷。 　　“好地方到底在什么地方？”小老鼠问。 　　男猫一指：“前边！” 　　“我们还会回来吗？”小老鼠回头依恋地望一眼面目全非的自由山谷。 　　女猫点头：“想回来时，我们就回来！” 　　女猫说：“来灵儿，我来背你走！” 　　小老鼠摇摇头：“我不想让你们背，我想变一只猫——你们都是猫，凭啥就 我是鼠？” 　　男猫女猫笑起来：“你是猫的妹妹，猫是你的哥哥姐姐，猫和鼠不是一家人 么？一家人还分什么猫鼠？要不你叫猫我们叫老鼠，怎么样？” 　　“耶！”小老鼠兴高采烈欢地叫起来。可是过了片刻之后她就明白上了当： “啊啊你们欺负我，叫猫你们是大个子，叫鼠也是你们个子大，不公平不公平， 就该让你们背着我！”说完她跳上了猫的脊背。 　　在说笑声中，三只猫鼠向着他们心中的好地方走去。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