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31区的月光(散文)   文/叶耳   一   月亮又出来了。   这淡淡清清的月光洒落在我的窗户,窗户敞开。彩色淡雅的窗帘一直卷曲着 悬挂在那儿,很久了我从来没有展开过它,它孤独吗?我搬进来的这套房子,听 房东说是她的一个亲戚一直租住在这儿,是个还没出嫁的女孩子,她去东莞上班 了。这睡房的窗帘无疑也是那个女孩子留下来的。我抬头仰望窗帘,颜色素朴清 淡的窗帘与我的房间多么相配,与我的此刻心态多么相配。这房间里一定还存留 了女孩子的气味,在我漫不经心的时光里弥漫、消融。我猜想这是怎样的一个女 孩呢?这种想象令人心悦。她仿佛隔了一层薄薄的前世,在我的耳边低语。她的 嘴唇、眼睛、脸庞以及她的气质和声音在我的假想里光彩照人,带着一种内在的 美。风吹动着褶皱的窗帘,在月光下唤起了一种微妙的连绵。   月光似水。窗外的无限风情和房间的安静都盛在水中。晃动。   留下来的还有一个装衣服的折叠式衣柜,吃饭的桌子,一张庞大结实的铁床。 这张铁床把房间的面积占去了一大半,房东说,这些东西都给你用吧。房东是一 个肥胖的女人,大约四十岁左右。身上戴满了玉器和金颜色的项链。我点点头, 没过几分钟,我又对房东说,这张床太大了,我还是不要算了。房东看到这张铁 床又重又大,搬起来肯定费工费劲,为难地说,大一点怕什么嘛,可以多睡几个 人嘛!我说,我只一个人睡啊,又没有哪个靓妹跟我来睡呵!房东就呵呵地露出 了栽满金牙的嘴唇笑了。我这才注意到房东的嘴唇特别厚,她的眼睛也特别大, 还是双眼皮!她要是把身材保养好一点,说不准还是个老美人啦!房东说,去找 一个靓妹来嘛,你那么靓仔!看不出来她还挺风趣滴。房东看到我总是摇头就说 好了啦,我叫人来搬我叫人来搬就是了啦!   房东上下楼梯的时候使我想到了一个字:重。   重在生活中是很有力量和质感的。   和房东签约了租赁合同书后,我便往衣袋里掏钱,掏出一小叠,刚从银行取 出来,崭新的泛着红紫光线的蛊惑。这都是我用汗水加班得来的钱,现在好了, 一下子就把它从我的身上掏空了。掏空了有时候也是件好事,钱揣在身上久了还 不安全哩。   要是哪天坐公交车被扒手偷走了,还麻烦呢。好在这里的公交车也还具有人 性化。只要人多拥挤,车里就会准时有个温馨的女声提醒你:车上人多,请保管 好你的钱包和贵重物品,以免丢失。交了押金和当月的房租,我就改口喊房东阿 姨了。这样叫显得亲切一点,我也看出来了,这样叫房东,房东自然是一脸笑容 的。也怪了,这样一来,临到交房租时没钱交等几天也是允许的。   听说阿姨不至这一栋楼,有好几栋是盖好来出租的。光这一栋楼,我粗略算 了一下,每年靠收租就是十多万元。想想,我在外面怎么打拼一年也难以赚到这 么多钱,就算赚钱到了这个份上也不知要付出多少成倍的代价。你看看阿姨,每 天过得那么自如,潇洒。她根本不需要像我这么动脑筋失眠就可以轻松地活得滋 润起来。   阿姨只要空了就爱在楼下小店里打麻将。   我住的这条巷子里打麻将的特别多,有男有女,大都是一些闲在家里不上班 的人。他们爱把打麻将喊成搓麻将。鸟毛,搓麻将么?靓仔,要不要来搓两盘? 他们都讲着强壮的方言。有些女人长得确实漂亮,她们手里偶尔夹支香烟抽,翘 起二郎腿。纤细修长的手指涂抹成各种颜色:黑。红。白。紫。蓝。等等。每一 个女人对颜色的爱好不一样。就像她们每一个人坐下来打麻将的心态和趣味也不 一样。有些人的心态是在赌钱的重心上,所以对放杠和自摸特别敏感。这意味着 她的收益。要是没自摸到,看到别的人和牌了,心里燥得很,准会粗口嘣出一句: 我日你妈那个麻屄。个狗日的。   或者。早晓得老子就不碰了撒。   一看这是四川女人。四川女人说话辣得很。不过,在南方这边比四川女人更 辣的要算湖南湖北女人,当然江西老表姐表妹们也是不甘示弱的。这些女人和男 人大都在麻将里浸泡时光,他们不上班就打麻将,也真是挺勇敢的。他们靠什么 生活呢?有些女人抽烟的姿势特别优雅,像我看到的一首诗。一个老男人曾跟我 这么传授了女人的经验,喜欢红色的女人最风骚,喜欢黑色的是最沉闷,喜欢白 色的是浪漫主义者。我看到打麻将的女人大都指甲上涂抹上了红色。   窗明几净的风轻盈地吹亮了我的房间。我的书柜。书柜的玻璃上写着“请勿 乱动”四个字。这四个字是写给书柜里的书的,我想与她们保持着安安静静的关 系。我触手可及的书,她们多么像睡在我房间里的情人。(请允许我在这里引用 “她们”而不是它们。)   她们在我的书架上整齐有序地排列,从早到晚,一直是那么可靠对我是那么 的信任。也只有我是跟她们交流时间最多的主人了,我的孤独从来不能成为孤独, 而她们的孤独却有可能被我忽略。她们大方而开放,像透明的思想裸体在我触景 生情的处所,当我疲惫不堪忧心忡忡对生活迷惘失落时,是她们用身体和思想安 慰了我。温暖了我。她们是我一生的情人。   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我和我的情人们呼吸着单纯的思想。他们说,这个 城市的情人们都是用钱包养起来的尤物,都是不可靠的一类,是装饰生活的花瓶。 庆幸我的情人们都是最值得可靠的一类,她们多么深刻深情地开放了我的青春和 梦想。她们用温暖的开阔懂得了我孤独的难处。   楼下的麻将声听得久了也像阅读一样出了味道。   味道在词典里这么告诉我:①味;②指兴趣。   有一天我空闲了忍不住跑下楼去看他们搓麻将。发现人在搓麻将的过程中时 光很容易就过去了,也不觉得这一天很无聊。而且几个坐在一起,近距离地边打 麻将边侃大山感觉也挺美的。还可以愉悦自己的心情。适当的打麻将我发现对于 解闷还真是个好法子呢?   那些身材很棒的美女时不时嘣出一句:碰。自摸。觉得很有趣。   在看她们搓麻将的时候,小店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着节目。一个回收废旧物 品的老头骑了辆快退休的人力三轮车驶来,车上还装了个小喇叭,放着那首《窗 外》的歌曲:   今夜我又来到你窗外   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悄悄的爱过你这么多年   明天我就要离开   多少回我来到你的窗外   也曾想敲敲门叫你出来   ……   老头的车一到了小店就停了下来,歌声也嘎然而止。我原本以为他也是个麻 将迷,想必也要来观两盘麻将过过瘾。待我顺着视线瞄向他时,他瞪着一双大眼 睛正往电视屏幕上放哩!原来电视画面出现了一个穿三点式的性感女郎。性感女 郎曲线柔软,声音骄媚,搔首弄姿。把老头看得其乐融融。他眯缝着那双小眼睛, 像一条不声不响的便宜线。细。   这是一个内衣广告。性感女郎只在画面上出现了几十秒钟,三点式就不见了, 遗憾得很哪!老头看不到性感女郎了,就把余光转移到摸麻将的人身上来,觉得 无味,松开三轮车刹车,准备想走了。刚松开刹车脚踩上运力时,电视画面又出 现了刚才的内衣广告,性感女郎又出现了!老头赶紧又刹住了车,把眼睛瞪大了 起来,聚精会神地扫射过来。很快又没了,老头还想看,等了一会不见出来。犹 豫了一阵还是松开了刹车用力蹬了一脚踏板,三轮车就咿呀一声转动了起来。   三轮车上的歌曲接着又响了起来:   想一想你的美丽   我的平凡   一次次默默走开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   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   ……   这时有一个指甲涂抹得红红的女人刚好自摸了。把牌一摊,望了一眼还没走 远的老头随口说了一句:   靠。笑死我了,这糟老头。   一直以为自己在别人的城市,能遇见月亮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想不到我却 住在了一个离月亮很近的房间,优雅。淡泊。单纯。这似一幅交迭的幻景图画。   月光。月光。她们用一种深深的寂静填满了我的心。   二   无疑我也想到了与重相背的字:轻。   轻在生活里是弱小和温情的,它容易被生活的简单忽视。   像一条每天要弯曲绕道的巷子,朝向繁华的闹市中心。   你在深圳31区是吗?。对,我就住在这里。   31区在哪里呢?地理上是指深圳宝城上合到芳菲苑酒店一带区域。这里是城 中村,也差不多是亲嘴楼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聚集在这里,各色人马都有。杂 货店、发廊、诊所、性用品店、公用电话超市、私人旅馆(含十元店住宿)、餐 馆林立,纷繁嘈杂。原来这里的治安很差,我刚来这里时,经常能听到有人被打 劫的呼救声!有个朋友来这里玩,一边打手机一边朝我住的地方走,还没回过神 来,手机就被抢了。朋友见面第一句就说,他娘的,这里治安这么差啊,手机刚 被抢了。   更要命的是,有次凌晨过后在某条巷子一伙人持刀带棒明目张胆地打劫了一 条街。晚上营业的餐馆和商店发廊等都未能幸免。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加大了治理整顿,每个路口设置了保安室和巡逻的治安 员。这里的治安才明显有了好转。   我的地址:深圳市宝安区31区水口花园东二巷5号605室。   写信给我也许能收到,但我从来没有用过这个地址,也没有人给我写过信。 有一次收到一封信,是电信局寄来的话费清单。我的邮箱在另一条街道上,是租 赁的,每个月20元,一年就是240元。每个周末去取一次信,坐604或607公交车 去,去一趟得化四个一元的硬币。有时在三味书屋看书,就顺便坐611车去取信。 611车是这个城市最便宜的车了,每次才一元钱,后来每个周末我就改坐611车去 了。   从三味书屋出来,我刚上去611路车就发现自己没带零钱。这里的公交车都 设置了自动投币箱,不找零。我在身上到处掏了一遍,还是没有。一阵尴尬之后, 我吐了吐舌头,只得下车啦!这时,一个文秀的女生却递过来她的小手,小手里 捏着一枚硬币,伸过我的眼前,朝投币箱投了下去。轻声说,我帮你投了!女生 的声音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心,我几乎没想到会有这个意外。我从来没有听过这 么好的听的声音。我从来没有仔细去倾听过一枚硬币碰撞金属的响声。这一枚小 小的硬币在这个城市里闪开一地金黄的光。   她是那么容易打动温暖。   这使我想到了前次去深圳大学讲课。在去往深圳大学的路上,天空下起了细 雨。我被雨淋了个正着。待走到上课的班级时,我的头发和身上全都湿透了。同 学们可能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老师吧。   我先播放了一篇我的配音乐的散文诗作品给他们听。我坐在讲台上能感受到 有细碎的雨水从头发上滴下来,软软的,油汪汪的,像琴上滴落的弦。散文诗因 为有音乐的衬托很动人。这些散文诗都是我亲身的经历,曾经贴在网上,引起了 许多共鸣。有几个人读到这章作品都感动得哭了。那天的场景应该很煽情。窗外 烟雨朦胧,同学们静悄悄地倾听着,他们的眼睛里有一种纯净的光照在我的脸上。   播完后,许多同学都还没有回过神来,过了很久才听到了他们的掌声。   课后,我收到了一位同学现场写给我的信,说想师从我。还有一位女同学说, 她在听我讲课时,看到我湿湿的油汪汪的头,真想跑上讲台用手给我揩去头发上 的雨水。她在心里冲动了好久。   穿行在这个城市里,我与公交车保持了亲密无间的关系。我天生对城市的公 交车好感。一个人烦闷的时候,我就坐上公交车,漫无目地的游荡。坐到终点站 再从终点站坐回来。在一般情况下我坐公交车只去两个地方:图书馆。西乡邮局。 我也偶尔会去:宝安日报社,人民医院,区政府办公大楼等。当然也会去市区和 宝安的一些街道办事处,都得坐上公交车。我养成了一个储蓄硬币的习惯,只要 身上有被找回的一元或五角的硬币,我都把它们放在我专门的一个储罐里。为了 找一个漂亮的储蓄罐。我还特意买了一盒罐装的“红双喜”长度滤嘴香烟。几天 时间就抽完了它。有一个细节不知你注意过没有?所有的产品在做广告时,都是 夸大或赞美自己产品,无非就是想推波助澜销售出去。但烟草公司的广告却恰好 相反,它不但不夸大还提醒你:吸烟有害健康!奇怪的是,香烟的销量仍然是可 观的,这说了什么呢?人性里面的某种东西是无法用科学来阐述。这是一个值得 去想的问题。   我粗略计算了一下,来到31区快两年了。这两年里我坐公交车的钱最少也有 几千块的数字了。想想这个浪费真是非常之大。我决定买辆自行车。   我在沃尔玛自行车专卖处买了一辆健牌自行车,价格是279元。   想一想自己以前怎么那么傻,不早一点买个自行车呢,一年下来我坐公交车 的费用足够买四五辆自行车了。而我却在这里生活了近两年。两年里我从来没有 动过,也没有过想离开的念头。   我亲眼目睹了一些在31区租住的人。他们来来往往,像迁徙的候鸟,孤独来 寂寞去。很多人来这里和离开这里都是因为生存的原因。有些人在这里找不到工 作了;有些人在这里失业没有工作了;有些人由于长时间的寄居在这里,无所事 事觉得厌倦了;有些人是做路边小生意的由于城市规划管理越来越严他们无法混 下去了;还有一些民工潮由于承受不了房租费也只得撤了;…….还有一些人就 是像我这样自由写作的人。他们来时雄心壮志,去时无所适从。来得匆匆去也匆 匆,但从扰动过我的心。   我就是抱定了这样的信念:以不变应万变。   有一次文联的一个老师问我,是什么使你坚持了下来?   我说,是一个人生活的姿态。你的心态决定了你的取向。   到书店和菜市场去,在人行道上行走,我发现路上的每一个人都比我忙,他 们肢体语言的节奏和手机的频繁告诉我,这个城市的时间是快的,一个人只有快 的速度才能赶上城市的节拍。我同样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快呢,慢一 点不行吗?他们为什么不去想这个问题,而是不断地在给自己的生活加速呢?   欲望交错的市场上,那些满面春风的商人在以钱谈论着天气。   以钱易物,人有时候是自己给出了生活的叛变。   去二手旧货店买沙发、木床、书柜、电脑桌、茶几、椅子、衣柜、电视柜等 等。其实还有些东西都可以在这里买回去用,价格也划算。但我有一个生活原则, 就是有些东西宁可买贵一点的也要买新的。像席梦思床、棉被枕头、碗筷锅灶、 电热褒、电视机、电脑等等。空荡荡的房间一下子就多出了这么多家具物品,感 觉温馨了充实了生动了。它们在我的触摸下,闻到了独特的气味。很快,它们清 澈如水,照见了我干净的生活。   它们和夜晚住进了我简单的时光深处。   三   有一段时间我常常失眠,整夜睡不着。   我给家里打电话,听到很多有关老人去世的消息。听到母亲讲她的胃火很大 口很苦,一到深夜就难受,浑身不舒服。听到父亲的咳嗽的声像块重重的砖砸在 我的身上。听到父亲老了且气壮的嘶哑的声音在问,今年还回来过年的么?   我已经四年没有回家过个年了。那么,同样像我一样漂泊在别人的城市打工 的大哥二哥三哥他们呢,他们回去过吗?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好像好多年也没有回 家过过年了。在同一个城市里打工,我要见到我的这几个兄长还真不是件容易的 事情。他们除了上班还要加班。他们的工资很低,低得像他们各自微薄的命运。 但他们从来没有埋怨过生活,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只能靠力气抵抗生活的抒情。而 像他们这样幻想用力气在深圳打拼的人太多太多了。   除非他们休假或请假,他们才有空来我这里。   大哥和三哥来的次数多些,二哥来得少些。有重要当紧的事情二哥才来。在 许多人的印象里二哥是个拘谨小气的人。从小到大最爱霸蛮计较。在打牌和下相 棋上尤为突出。打错一张牌或下错一着棋一定要换牌悔棋。   还在我很小的时候,二哥和大哥就开始在邻县一些地方打工了。那时候打工 不叫打工,叫搞副业。那时搞副业钱特别少,也不容易挣到。搞副业当时还是贬 义词,人家看到你家里出门搞副业的越多越嫌弃。找媳妇也就更难了。他们从开 春出门搞副业到年底回来,各自一年到头也没挣到几个钱。在快要到家时,在小 商店里各自买了一瓶米酒和一包白沙糖。两个人又把酒和糖装进随身的背包里, 准确地说,是个装化肥用剩的蛇皮袋子,里面还装着衣服和其他的东西。一人一 个背在肩上,我记得二哥的那个蛇皮袋子烂了几处,还被母亲用花布和针线仔细 缝补了。他们的蛇皮袋子上都写着这样的字样:碳酸氢氨。   在路上,大哥问二哥,给爹娘他们拿多少钱呢?   二哥说,你说呢?   大哥想了很久,说了句,都各拿五十吧。   二哥说,拿那么多干嘛呢?拿二十块就行了。   那时二哥还刚结结婚不久。大哥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大哥还是兑现了他的语言,给了父母亲五十,二哥只给了二十块。   去年,我在31区附近的一家酒店请喜酒。来了很多朋友和亲戚,大哥因为请 不到假没来成,但他托三哥带来了贺礼。我的另两个哥哥都来了。二哥来我这里 很少,他一下子找不到,就从南头关打了辆的士。我去约定的地点接他。他从的 士里下来,穿着一双拖鞋,是人字形的。我问打的多少钱,我来给,二哥说哪用 你给哩!我给我给。二哥说话向来是先咧开嘴来笑再出声音:打的要十二块哩!   二哥穿着一双拖鞋吧嗒吧嗒的,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一种说不来的滋味。我几 次想开口说你怎么穿双拖鞋来呢?但都没有说出口,后来我忍不住了就对二哥说, 我去给你买双鞋吧。二哥又是先咧开嘴来笑再出声音:呵,不用了,我习惯这样, 我有皮鞋不想穿跌脚哩!   我最终不好再说什么?   那次二哥来喝我的酒特别高兴!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给了我几百元钱的贺 礼!是那一次我的三个哥哥里最多的。   我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很奇怪,我竟然忍不住有了感动,是因为幸福。这 么好的月光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忽略不见。这样的夜晚,我也许是这个城市最单 纯与月亮对望的人了。想想,自己可以经常与月光保持这么好的默契,觉得是暖 心的。   那些散落下来的月光,在我房间里多么像个白面书生。   楼下仍然是嘈杂的,喧嚣的,有小孩的哭声,大人的打骂声,炒菜的声音, 被辣椒呛着的喷嚏声,有打麻将的声音,有男女打情骂俏的声音等等。   在31区,最热闹的莫过于凌晨这段时间了,我常常被一些声音给惊醒了。   听到两次这样的声音:有人拼命擂门,并伴着竭嘶底里的声音在巷子里喊: 开门啊开门啊开门啊!门都被打烂了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女人的声音就更来得猛 烈了,几乎是撕心裂肺般在喊:开门啊开门啊开门啊!……女人的声音在这样的 夜里听来让人觉得可怕。随后,就是女人的哭声,粗粗长长。没完没了。   经常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有男人半夜三更在楼下喊女人的名字的,有 女人在楼下喊男人名字的。真搞不懂他们这些人都干嘛那么爱喊叫。有时喊得多 了过分了,吵醒了一些睡觉的人,就会有人从窗子里抛出一句话来:   喊什么喊,老子不要睡觉了。   妈的,你在喊魂啦!   喊人的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过了点,但过了不久,声音还是喊叫起来,只 不过明显收敛了许多,喊得没那么粗犷了。这样的场合要是碰到一些不讲道理的 人,你越说他越是喊叫的声音大。屋里发牢骚的人要是个不信邪不怕事的人准会 闯出来,说,你再喊老子揍死你。想都想得到,这肯定就是一场架戏了。   通常出门在外的人都是怕事的人,遇到这样的噪音也只好顺其自然了。见惯 不惯,你怎么喊叫也好,都没人敢吭声。只不过把窗子关紧些把窗帘拉低些。但 喊叫的声音总是会渗漏进来,让你没法入睡。谁管你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呢?忍不 住了只好在床上小声骂句:   妈的,喊烂你的嘴舌!   住在我隔壁的是几个女孩子。她们与我一样也住了近两年了。   这两年里我和她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她们在哪里上班,是做什 么的。她们下午出门,凌晨回来。好在这几个女孩子还挺有修养的,从未见她们 大声说话,大声放电视放歌曲,她们总把声音放得很轻。她们也许从来没有留意 过,她们关门声音却意外的大,像个男人。这使我想到了她们都到了对男人情不 自禁的年龄。有一次我听到她们几个女孩子在谈我,说这个男人在哪里上班,他 在这里住的时间挺长的。好像天天呆在家里哩!   我亲眼见证了我住的这层楼的人,都来的来走的走,有家在606住了好几年 了,有一天也搬家了。我路过时忍不住问了句:怎么搬了啊?那个戴一副眼镜的 男人说,转换工作了,新厂离这里太远了,没办法得搬走了啊。   想想也是,出门在外,谁敢保证自己在一个地方待多久呢?这像浮萍一样的 生活终究是没有根的,说不准哪天起风了,就把自己的生活打乱了。在别人的城 市,你今晚睡了一个踏实觉,也许明天就得搬离这个地方。有些人一生就在这种 搬迁中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31区现在又多了狗的声音,多了猫的声音。那些狗和猫大都是一些女人喂养 的宠物,它们的声音把原本就很热闹的这里搅动得更加喧宾夺主。猫的咪咪声和 狗的汪汪嚎叫声,让人想到了这些动物都是在叫春,它们与她们的主人都被这举 世无双的声音,催生了掩饰不住的内心情欲。   在一个地方住得久了就有了感情。31区也不例外。   尽管环境如此不尽人意,喧嚣声四面楚歌,但我还是喜欢了这里,喜欢我租 居的房间和房间外面的月亮。我知道我终究也会离开31区,离开这里的月光,但 我永远离不开了我在月光里的那份复杂的情感和难以置信的生活往事。我曾经为 31区写下了这样一首诗歌:   我想 我就这样站着   我看到了31区   许多行人和这些工厂的出口   保持着亲切的喜气   许多年以来   我和你一样   也一直这样表达自己的青春   现在 我就站在31区   我看到了我租下的房间   和打开房间的钥匙   我无法停止在拥挤的城市   返回故乡   莫扎特说   如果我能使用语言   何必再用音乐   我只想种植一片自己喜爱的庄稼   我只想在城市的中心   种一株我心灵的故乡   我亲眼目睹的东二巷   以及东二巷的雨水和阳光   在我容纳的粮食里   答复这个秋天的宽阔   修单车的师傅和卖性用品的主人   就在我的楼下   我的楼下还住着一些打麻将的   他们都讲着强壮的方言   秋天有着清澈的空气   是难度使我发现了   骨节里的苦盐   拥有了无比深厚的颜色   马蹄放弃了抒情的温度   越来越暗 在低处的黑暗里   我接受了疼痛的讲述   幸好 31区的月光也在暗处   和我的房间遭遇这一切   也许许多的梦想都不会实现   也许这终究只不过是一个愿望   我和我认识的31区可以作证   你忽略的忧伤   已被我亲眼所见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