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若有若无(短篇小说)   ■杨度   下级与上级夫人交往过密,总是一件叫人狐疑和忐忑不安的事情。夏天的一 个傍晚,阳光还很热烈,沙漠深处依旧升腾着炽烈的火焰,湛蓝的天空万里辽阔, 稀少的绿树在微风中抖着叶片。打了一会儿篮球,带着一身汗水回到宿舍,刚进 门儿,钱总的公务员敲门进来,随手递给我一张光碟,我知道是李莉的,出乎意 料的是,李莉竟然让我的顶头上司,她老公钱总把光碟捎给我。   我和李莉是在单位局域网上认识的。那时候,单位刚刚架设和开通了局域网, 没多久,又挂出了聊天室,网路的兴起使得我们这些久在偏僻之地的IT迷们立即 将大部分的课余时间挪到了虚拟世界。参与聊天的人大都生活当中认识或者见面 熟,但都用了马甲,即使是单位同事,对方不说破,一时半会儿也很难猜出来。 李莉也是活跃的一位,断断续续聊了一段时间后,竟然有了难分难舍的感觉,日 积月累,情感加深,还真有点一发不可收拾的意味。相互通报了单位和姓名,几 乎天天都要在网上聊很久,时间长了,心里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能够上网 的时候,她打电话过来,或者我打过去。   李莉的声音像是一个小姑娘,甜咝咝的,虽然年龄比我小,但从钱总那头来 说,还得喊她嫂子。一开始不知道她的实际年龄,叫嫂子天经地义。有一次,李 莉咯咯笑着说:你吃亏了,我比你小三岁,你还得叫我嫂子。说完,就又是一阵 咯咯咯咯地脆笑声。我倒是没吃惊,但多少有点面子上挂不住,就跟她开玩笑说, 以后再也不叫你嫂子了。她说,哪该叫我啥?我说:你该叫我哥哩!   李莉又咯咯笑着说:美得你!我说咱俩不能从钱总那儿论,得从实际年龄走。 李莉说不,我说行。笑着说闹了一会儿,我对她说,我们单位也想作一个主页挂 在局域网上。李莉说,做就做一个吧,网页的宣传效果比电视要广泛点儿。随即 又说,为了支持钱总和我的工作,无偿贡献一张网页素材光碟。但我没想到的是, 李莉竟然让钱总给我捎到单位来。我和李莉的关系,虽然什么都没有涉及,但心 里总是有点儿暧昧和不自然的意味。或许正因为这样,每次见到钱总,脸就不听 话了、心脏也开始反叛了,嗵嗵跳着,也腾腾红着。因为和李莉热聊,尽管钱总 以前知道不知道,但我心里总觉得有一个冷峻的眼睛在暗处盯着我。在单位遇到 钱总,心里总是怯怯的,有几次散步,远远看到钱总从对面走过来,立马就慌了, 赶紧岔到别的路上,实在躲不过,就红着脸,硬着头皮走;给他打招呼的时候, 老觉得声音颤颤的,像是一枚风中打摆子的落叶。   公务员走后,看着静静地落在桌子上的光碟,也觉得很庆幸:幸亏是钱总让 公务员给我送来了,要我自己去他那儿取,那该是怎么样的一种忐忑不安和尴尬 呢?收拾了东西,正要去洗澡,电话响了,是李莉的声音,她在那头咯咯笑着问 我现在干吗呢?我没说要去洗澡,就说没事儿干,闲待着看电视呢。她说,看的 啥电视?我支吾了一下,说是动物世界。她又笑了,咯咯的声音像是一串儿摇着 的铃铛。随即说我骗她,动物世界节目都是在7点05分播出,这时候都快9点半了, 还动物世界呢,那动物就是你自己吧?   调到这个单位没多少天,我才知道李莉是顶头上司钱总的夫人。心里惶惶的, 觉得不可以再与李莉联络了,但一直心存侥幸,还以为钱总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但李莉稍来光碟后,钱总肯定知道了我和李莉的关系。如果我不是他的下级也就 没什么了,但他偏偏就是的顶头上司。有一次,隐约地跟李莉透露了这个想法, 可李莉说我们只是朋友关系,不涉及情啊爱的,就不用管那些。我说那当然了, 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你情啊爱的。李莉很严肃的说:量你小子也不敢。 说完又是一阵咯咯咯咯的脆笑。   男女之间的情爱大抵都是从无意中开始的,所谓的爱情也不过是一种由陌生 到熟悉的过程。这个道理,想来李莉也知道。果不其然,再以后的电话和局域网 上,李莉也多次对我说:“咱们可只是哥们儿关系,千万崩往爱情那方面绕啊。” 我立马开玩笑说:“情爱啊,那是他们年轻人的事儿,和咱们距离十万八千里 呢!”   其实,李莉说这些话,或许她已经从另一方面预感到一些什么。说了一会儿, 李莉也没问收到光碟没。放下电话,我才想起,应该给她说说的。立马又打电话 过去,李莉接电话说:你又干么啊?舍不得放电话呀?电话都发烫了。这时候, 我才觉得,话筒确实有点发烫,赶紧说:“光碟收到了,感谢你的支持啊。”李 莉说收到就收到呗,干么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说这是应当的,你支持我我不谢 你说明我没素质。李莉又说,算了吧,别跟我耍嘴皮子了。   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消耗在了聊天和网站的维护上。李莉和我约好,每周一到 周五的晚上10点钟,我们准时在聊天室见,遇到特殊情况,必须要提前通知对方。 有几次,我被领导叫去,耽误了时间,回来一看,李莉还在上面挂着,我的马甲 一出现,她劈头一句:“今天的新闻联播晚了半个小时啊,不准时的人,该打。” 说完,屏幕上就弹出一个打人的gif图片。我噼里啪啦地说了上百句话,李莉还 是纹丝不动,挂在聊天室一侧像是雕塑。半个小时后,李莉才开口,而且一发不 可收,你一句我一句,一直聊到凌晨1点,才相互道了晚安。   秋天徐徐来到,树叶微微变黄,吹来的风中带着冷峭,从树梢和身体上掠过。 但正午依旧很热,阳光抖着炙手可热的光焰,在沙漠和楼房及树木之间荡漾。单 位每年一届的排球赛开始了,为了确保击败其他兄弟单位代表队,钱总亲自带队, 和球员们一起冲锋陷阵。我作为保障人员,每次比赛,都要跟着他们搞勤杂。进 行第三场比赛的时候,遭遇到一个强队。单位都很重视,连家属都来摇旗呐喊、 加油助阵了。   李莉当然也会来,但我不知道哪个是她,眼睛聚光灯一样,在众多的家属当 中扫描了几遍,也还没确定下来。直到中场休息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肤色白 皙,眼睛明亮的孕妇向钱总慢步走去,不高的腰身在夕阳里,投在地面上一个很 美的影子。等她转过身子,我看见了她的脸,不是很漂亮,但皮肤很白,阳光照 在上面,有一种打滑的感觉;头发不长,但很黑,后脑缯了一个马尾巴,脑袋动 的时候,马尾巴也动,颤巍巍地,很弹性。果不其然,到钱总面前站住,很娴静 地给钱总递上一杯浓浓的茶水,又拿了毛巾,替钱总擦汗。   我心猛然跳了一下。按道理,作为球队服务人员,领导中场休息,我得马上 把水送过去,但是李莉出现了,我感到为难,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愣怔了一 会儿,还是低着脑袋,拿了两瓶娃哈哈矿泉水,拖着双脚走过去,先给钱总一瓶, 转身再给李莉递的时候,心跳得像是石头砸一样,脸红得就像天边的晚霞。李莉 接了,神态也很大方,看着我甜咝咝地说了声谢谢,就又坐在先前的马扎上。球 赛又开始了,钱总和队员们在赛场上飞跃腾挪,双方争夺甚是激烈。我却没心观 看了,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坐着的李莉身上飘。   这是我和李莉第一次见面,聊了那么久,玩笑开了那么多,当时只是觉得心 里暖暖的,很是亲切和快乐。从来没想到过见面之后会怎么样。心不在焉地坐在 那里,我的脸一直在发烧,好像刚从火炉里捞出来一样。低头一阵儿,不由自主 地又把眼光伸向李莉,李莉的眼光也伸了过来,相撞的一瞬间,我打了一个冷战, 像是雷击一样。但我确信,当时的内心和眼光当中好像其他什么特别的成份,如 果要仔细分析的话,大抵是羞涩和惶恐居多。而李莉的眼光当中似乎有一种粘人 的东西。   眼光几乎同时收回,我又不安起来,场上的比赛和呐喊好像很遥远,跟自己 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仰着脑袋,脸朝着赛场,可是脑袋却是一片空白,所有的影 像都是李莉。我低下头来,可没一会儿,就又鬼使神差地把眼光伸向李莉,我没 想到,李莉的眼光正好迎了上来。四目一对,我又是一阵慌乱。赶紧笑笑,李莉 也笑笑,又冲我微微地点了点头。这时候,我才看到,她手中的矿泉水就要喝完 了,又拿了一瓶,向她走去的时候,双腿还是软得打颤。   坐在返回单位的车上,钱总和其他队员一直在谈论着今天比赛落败的原因。 他们的声音在依维柯车厢回荡,很大,要不是发动机的轰鸣,还真有点儿震耳欲 聋的感觉。我坐在最后面,脑袋放在靠背上,只觉得车厢里闹哄哄的,至于钱总 他们总结出什么样的经验教训,我一个字儿都没记住,脑子里依旧活跃着李莉的 形象。我想,网友见面总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而且不像大城市,谁都挨不着 谁。我和李莉、钱总都在同一个大单位供职。网络和电话可以隔空传话,遮住真 面目,但现实却是一览无遗的,哪怕脸上一颗雀斑,也无可遁形。   在单位,时常想起李莉,想起和她在电话和聊天室说的那些话,感觉有一种 隐秘的快乐,也有一些尴尬和不安,也好像是一个瞬间被打破的童话,有一种撕 裂感。还没回到单位,我就暗暗下定决心对自己说,以后再不能和李莉聊天打电 话了,就让从前的那些都变成过去吧。   回到单位已是深夜,从沙漠吹来的风凉凉的,好像清水。一个人沿着杨树遮 影的马路走回宿舍,匆匆洗漱之后,歪倒在床上。看了一会儿电视,可怎么也提 不起兴趣,一遍又一遍地换台,换到最后,大部分电视台都给我说再见,或者用 唰唰的大雪花提醒我赶紧睡觉。关掉之后,怎么也睡不着,李莉又在脑海里出现 了,还是夕阳下面的模样,忽闪着眼睛一直看着我。   我梦见了李莉,而且在我怀里,身体滑的像条鲤鱼。猛然醒来,才知道是在 做梦,抹掉满头的汗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使劲儿甩了甩脑袋。正要起身, 李莉就又像一只幽灵一样,又站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想我还是不要再给她联络了, 我知道,任何一条路走得久了,总会出现一些意外,连自己也无法控制和改变。 还有一个最为现实的问题是,我和钱总同在一个单位,他又是我的顶头上司,我 作为一个下级,和领导的夫人过往甚密,而且无话不谈,玩笑不断,无论是怎样 大度的人,也会产生些想法的。   初到这个单位没几天,就听逐渐熟识的同事说,钱总是这个单位历届领导中 最开明和和蔼的领导了,从不说谁一句好话,也不说谁一句不好。业余时间喜欢 一个人待在房间,鼓捣电路板、电子器械和一些电脑配件。对此,李莉也在电话 和聊天室对我说过很多次,而且总是强调说:钱总这个人很少用语言来表达什么, 可从内心讲,是一个正直而善良的人。她深爱着她的老公。   李莉还告诉我,钱总比他大7岁。那时候,钱总从上海交通大学分到这个单 位,除了参加任务就是读书搞技术革新。对个人的事情毫不在意。当然也有地理 环境的问题,单位处在沙漠深处,除了房屋和稀少的树木之外,就是戈壁沙漠了, 风沙连年不断,冬天严寒到零下四十多摄氏度,夏天地表温度可达零上五十多度。 他来的时候,连一条公路都没有,进出都是戈壁滩,出去一趟,下车之后,灰尘 簌簌地往下掉,而且车又不方便。他来到的第二年,一个人在远离生活区的一个 小点上值班,粮食和蔬菜都要单位定时运送。他一个人寂寞了,就用电话和同学 下棋,各自在桌上摆一盘棋,用嘴巴楚河汉界、车马将相,直至分出输赢。   32岁那年,钱总认识了李莉,两个人一见钟情,不到半年,就双双领了结婚 证。一个月后,钱总从长春出差回来,带了一些糖块和香烟,把下属叫在一块儿, 把糖块、瓜子和香烟摊在桌子上,郑重宣布,他和李莉正式结婚。李莉对我说这 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说你自己觉得这样好么?她 才咯咯笑了,说这样挺好,她讨厌结婚时,一大堆人围在一起吃吃喝喝,说怪话, 作坏事。那样觉得那样不庄重,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跟谁都没有关系。   李莉又问了我当初结婚的时候怎么操办的。我说就那样办呗。请了一大帮子 人,在饭店和家里闹了两天。她说,累不累,我说当然累了。接着又发感慨说: 很多的事情不是个人所能左右的,哪怕是一粒石子,都有自己的灵魂和主张,何 况大家都认为十分隆重的婚姻大事哩。   李莉又打来了电话。第一句话就说,你怎么没上来呀,我说有点事儿,还没 上呢。其实呢,我有意逃避李莉,想就此中断与她的联络甚至朋友关系。可是李 莉依旧像从前那样,滔滔不绝,而又风趣,且带着咯咯的笑声地跟我说了起来。 我突然觉得自己说话有点不自然了,结巴得厉害。她一直在那边说着,咯咯的声 音好像传遍了整个房间。李莉问我说:昨天见到我啥印象?我嗯了一下,想了想 说:“很美。”她笑了一下,反问说:“我还美啊,别跟你嫂子扣高帽子。”我 又问她:“你对我啥印象啊?”李莉说:“感觉你很腼腆,像个大孩子。”我 “哦”一声,感觉有一股清风,从胸腔吹过,心情豁然澄明。   李莉突然又笑起来,听起来很是开朗,没有一点儿顾忌;我也笑了,但我的 笑里好像蕴涵了一些不协调的杂质,尴尬和不安应当是其中的绝大部分。收住笑 声,顿了一下,李莉又说我说句话你可别生气哦。我说:你说。李莉笑着说:你 的样子像葛优。   我记不清李莉是第几个说我像葛优了。我自己觉得也像,十分像,尤其是脸 形和嘴巴,还有牙齿,简直就是兄弟两个。记得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同学们给我 起了绰号,叫我蒋委员长,我觉得也像。刚好一个福州籍的同学姓汤,因为我的 绰号,他也得名为汤司令。大家一块儿玩的时候,总是这么叫,叫来叫去,除了 花名册记得我的真名之外,蒋委员长成了我的专利。   顿了一下,李莉又说:“你生气了没有?”我说:“我生么气呀,本来就是 的嘛”。李莉说:“是吗,还挺自觉的啊!”我说:“俺啥时候不自觉过?不过, 要真是葛优就好了。”李莉收敛了笑声,接着问我为什么,我说葛优虽然丑了一 点,但人家的戏演得不错。我要真的葛优,说不定比他演得更棒。李莉咯咯咯咯 地又笑了起来,好一阵子,才止住笑声说:“你小子还真敢想?!”   说着说着,我就忘了自己对自己的告诫,收不住嘴,又和李莉说了好多无所 顾忌的话。挂断后,又猛然想起钱总。又是一顿自责:我怎么这么没意志呀,说 不聊了还聊,一点记性都没有!我一边想着,一边拍着自己的脑门。   钱总办公室在我们的对面。每次见到,我总是心虚,眼睛慌慌张张的,好像 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不敢正视他的眼睛。钱总也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很少见 他笑,每逢节日期间,在饭堂会餐,相互敬酒的时候,钱总也只是象征性地提提 嘴角,以两道浅浅的皱纹表示他对下属的笑意和好感。排球赛后的一天下午,刚 刚吃过晚饭,到办公室打印了一份文件,往宿舍走的时候,远远看见两个人站在 马路边上说话,其中一个好像是钱总,立马就犹豫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害 怕见到钱总,肯定不是完全不是因为上下级关系。我知道,这种害怕或者说羞怯, 因为我和李莉的关系。我慢腾腾地走着,看了好几遍,确认钱总无疑之后,我绕 到荒草疯长的楼房后面,弄了一身的灰土,返回宿舍,从窗户往下看,却发现那 个人根本不是钱总,而是和钱总体形和姿态相差不多的黄海波。   即使这样,后来在路上不可避免地碰到,我还是有意躲着他。实在躲不过去, 心脏嘣嘣跳着,脸发烧,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才抬起脸说,钱总好。他点点头, 嘴巴仍旧紧闭着,眼睛向着前方。第二年初春,上级机关拟定召开科技大会,要 求各单位必须在会场四周制作张挂宣传和展示本单位近年来所取得的科技成果的 挂图和展板。领导分工让我牵头负责,做好后,拿发票报帐,给了直接领导,直 接领导翻了翻眼睛说:“这是钱总主管的事情。”我只好拿了发票,回到自己办 公室,想去找钱总,又觉得不好意思,可又是花钱的事情,单位的荣誉和工作, 自己花钱当然不合适。正在犹豫的时候,部门领导又过来吩咐说,赶紧写一份半 年工作汇报提纲,上级机关要来检查半年工作情况。   晚上拨号上网,和李莉说起报帐事。李莉爽快地说:我老公很好说话,况且 又是公家的事儿,没问题,你去找他吧!我说:你老公你当然说好了!不说好就 一定有问题了。”李莉佯装生气地离开了一会儿,十分钟左右又来了。对我说: “当然啥都是自己的好嘛。”我赶紧道了歉,说了几句好听的。李莉说:“没什 么的,钱总就是那样一个人。”停了会儿,李莉又补充说:“你找他喝酒泡妞他 肯定不干,要是找他报书票,讨论技术问题他欢迎得很,有时候还会给人吵架 哩。”我说我听说了一些,单位的人说,钱总有两个显著特点,一个是手不离书, 连上下班和进卫生间的时间也不放过,一个是从不花天酒地,到饭店就餐。李莉 说差不多是这样的,但还有一个优点你没发现。我说哪是什么,她说那就是钱福 利非常非常爱我。然后在屏幕上弹出一个笑脸,很幼稚也很甜蜜。   春节快要到了,我要回老家探亲去,看看父母,也散散心。我爱人也怀孕4 个多月了,月份不大,但肚子已经很大了,我担心火车上人多,不小心挤着了就 很不好了。而爱人却说,先把票订好,卧铺车厢人不多,没事儿。我想想也是, 就到单位请假去了,签完报告单,拨通了李莉的电话,说了我要回老家的事儿。 她说应该的,老人总是惦记着儿女们,她也准备回家看看。等孩子出生和满月之 后再回来。我说:“你的宝贝快要生了吧?”李莉说:“我们的宝贝快9个月了, 还有三个月就出来看世界了”。   这是我和李莉最简短的一次通话。春节后返回单位后,也不知道李莉回来没 有,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了。一晃几个月时间过去了,钱总和李莉的孩子早生下 了。我想刚做了母亲的李莉一定很忙,钱总经常不在家,不是出差就是任务,她 一个人带孩子,即使雇两个保姆也不一定忙得过来。每天晚上,我照例挂在聊天 室里,但很少说话,和几个人说了几句,但好像都没什么兴趣。总是感觉自己在 等一个人,我知道就是李莉。   李莉再也没有上来过。久而久之,突然对网络聊天没有了兴趣。我很清楚, 这是没了李莉的缘故,一个人在网上总是很孤独,尽管人来人往,大家都在留言 说话,但谁可以真正走进对方的内心呢?我甚至觉得,单位的局域网少了李莉, 我的个人生活绝对是索然无味的。   钱总又去了长春,单位在那里改装和研制生产了一批设备,作为单位的技术 主管,钱总非去不可。我的那些帐也还没有报掉,忽然对网络失去了兴趣之后, 闲暇的黄昏显得一无是处,干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致。恍惚着,忙碌着,春天又来 了,到处都是温暖的气息,小小的场区杨树葱郁,流水的树沟里杂草萌生,还有 野花和唐菖蒲。但夜晚是寂寞的,一个人的房间,除了枯燥的电视之外,书籍的 慰藉有时候也显得无聊和不可填充。我几次拨通了李莉的电话,听到她喂的一声, 却又迅速挂断了。直到五月初,爱人也快要生产了,需要请假一个月,照顾妻子 和即将出世的儿子。我想了又想,终于打通了李莉的电话。李莉的声音没变,仍 旧柔美并且清脆,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先是报了姓名,李莉说我早听出来了, 我说你还记着呀。她说怎么能忘了呢?我们这么好的朋友!   我说我媳妇就要生产了。话没完,她抢着说,祝贺你们,祝贺你们!我说我 还没有祝贺你呢!她说,我知道你会的。然后又是咯咯咯咯地笑。我说我早就想 给你打电话了。她说是吗?怪不得我听见电话响,跑过来接,又没了声音呢。是 不是你,我说不一定都是我吧。她又笑了,然后说,你呀,怎么变得不老实了?   李莉又说:你要对你媳妇好点呀。不要学你们钱总,我刚生儿子一个星期, 他就去长春出差了。还有,我怀孕7个月的时候,他从南京乘飞机回来,刚出来, 领导又让他到广州出差,都三个月没见面了,还没有进门又要走。我气得直流眼 泪。我说:不要伤心,做领导夫人也不是容易的。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说 不清楚的味道,像是蚂蚁一样,顺着嗓门儿往上爬。   话筒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李莉说我得看孩子去,就这样,以后再聊。我说, 祝福你们呀!谢谢还没说完,莉莉就挂断了电话。我爱人生产前后,我在家里待 了一个月,之后又去了一趟呼和浩特。差不多两个月过去了,没见到钱总也没和 李莉联系。等再回到单位,听说钱总病了,是胃癌,发现已是晚期了,前几天刚 在北京做了胃全切手术。我十分震惊,心情无法形容,木然了好一会儿,然后想 到李莉,刚刚生育不久的李莉,我的好朋友,她能承受得住这个变故和打击吗? 整整一个上午,我反复对身边的同事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每一个同事都回 答我说: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实就是事实。他们说,钱总再一次去长春之前的 那天下午,还在后面的排球场和下属们打了一场球,一点迹象都没有。我想怎么 这么突然呢,而且不是发生在他人身上,而是李莉的老公,我们的钱总身上。   当天下午,领导找我说,上级准备宣传钱总的事迹,要我准备一个采访线索。 我责无旁贷,找钱总的老上级和下属们了解情况。我原想和李莉打电话联系一下, 到她家里看看钱总,又觉得不大合适。听钱总手术时在场的人说,就要做手术的 时候,李莉转身就哭,可面对钱总的时候,脸上照旧挂着笑容。没过多久,李莉 陪着钱总回到了单位,同事们纷纷去看,我也去了,钱总虽然很虚弱,但精神状 态很好,李莉一个人忙来忙去,伺候和照料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转眼之间,3 年过去了,钱总恢复健康后,调到条件较好的单位去了;也好久没有李莉的消息 了,有一次在车上,看到一个带着孩子玩儿的妇女,和特别像李莉。直到现在, 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李莉,仿佛又听见了她咯咯咯咯的笑声,感觉还像从前,在 我耳边,若有若无地响。   (共计8211字节)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