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刀梯   文/卫鸦   领路的水手告诉卫鸦,这就是古旺家的吊脚楼了。那时候的夕阳恰好落到河 面,晚风吹着靠河的半边巷子,风一动,水面也跟着荡了起来,浩大的河面就仿 佛是一块被风吹动的绸锻。那条巷子叫槐花巷,靠河的一面,以前是齐齐整整的 一排吊脚楼。后来经过岁月的淘汰,整条巷子就只剩下那么两座了。两座木楼保 持着苍老的姿势,并肩立在河边,瘦长的影子在水中倒映出来,远远望去,就仿 佛是腾在空中的两座楼阁。还没上岸的时候,卫鸦就想,他得找个有意思的地方 住下来。   水手仿佛早就洞察到了卫鸦的心思,告诉他槐花巷里有一家旅馆。水手指着 那两座吊脚楼说,古旺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两座吊脚楼就是他家的聚宝盆,整个 槐花巷里,就他家里开了这么几间旅馆,房间就设在吊脚楼里,生意想不火都难。 说完又盯住卫鸦的手看。水手的神态有点怪异,目光一落到卫鸦的手上,笑容就 凝结不动了,继而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就仿佛卫鸦是一位打劫者,手 中握住两杆杀气腾腾的枪。幸好这时候船已经逼近了码头,水手把目光从卫鸦的 手脚上撤回来,用力把竹杆顶在青石板上。船身震了一下,随后平稳下来,水面 荡起几圈激烈的水纹,船速陡然减慢,再缓缓靠向岸边。水手的停船动作十分老 到,看上去早已经深谙此道。   船刚停稳,水手就要卫鸦跳到码头上去。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 吞吞吐吐地告诉卫鸦,除了那两座吊脚楼,古旺家的女儿也是他的一个聚宝盆, 但不是谁都愿意接,今天晚上,你可以去试试运气。   水手把话送过来的同时,也将一股混着鱼腥的水草味送了过来。看来除了摇 船,他还得从事捕鱼的工作。卫鸦从他的神色里领会到另一层含义。这些事情卫 鸦曾经听父亲提起过,槐花巷里有些从事皮肉生意的女人,喜欢坐在木楼里,用 歌声招睐过往的外乡来客。那是几十年以前的事情了,没想到现在还在延续。但 这不关他的事。这次来到槐花巷里,他是来表演上刀梯的。他家世世代代都是最 优秀的刀梯手,声誉响彻大江南北。真正将刀梯绝技发扬光大的是他父亲。父亲 年轻的时候,在一次表演中被州文工团看中,从此摇身一变,成了民间艺术家。 在那些年里,身怀祖传绝技的父亲辗转走遍大江南北,在舞台上频频亮相。他因 此名利双收,不但举家迁往城市,而且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在很多人眼里,父 亲这一辈子算是值了。功成名就之后,如今他们一家子所能享受到的物质生活, 已经与槐花巷相隔了几个年代。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是父亲不这么认为,在他告别舞台的那一天,父亲突然告诉卫鸦,他们不 是真正的艺术家,真正的刀梯艺术只存在于槐花巷里。父亲的神态很悲伤,就仿 佛是一头将被宰割的老牛,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父亲的这番话显然是发自于肺 腑,可是卫鸦不服气,凭什么说他们不是艺术家?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 了能站到舞台上去,那几十把刀子上面沾染过他多少血汗?   卫鸦决定去槐花巷里看看,他得让人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艺术家。从省 城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州里,再从州里换乘汽车抵达镇子,通往槐花巷还得 走五里水里,所以他才碰到了这位水手。水手摇船的技术真不错,船走得又快又 稳。到达码头的时候,卫鸦觉得自己仿佛穿过了一段古老的历史。他给水手递过 去一张老人头。水手楞了楞,嘴巴吃惊地撑开,手像半截木棍停在空中,保持了 一个僵硬的姿势。   是你的了,卫鸦说,把钱往他手里一塞,在他一脸的惊愕中跳上了码头。   我叫阿贡。水手在后面告诉他。   阿贡?卫鸦不禁喑然失笑,这个名字他早就听到过了。父亲对他说过,槐花 巷里有一位优秀的刀梯手,年龄与他相仿,名字就叫阿贡。他认为这是风马牛不 相及的两个名字。在他眼里,阿贡不会去做这么一位毫无前途的水手。做为一名 刀梯手,只要往舞台上一站,什么都来了。谁愿意放着大把的钱不赚?他这次来 到槐花巷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冲着那名叫阿贡的刀梯手来的。   卫鸦再次回过头去,想看看这位水手。这时候夕阳已经沉入水底,巷子里亮 起了零零散散的灯火。那张钱被水手扔在了码头上,水手和他的船已经到了河中 央。暮色笼罩下的河面仍然十分明净,吊脚楼下摇荡着一片亮汪汪的水光。   槐花巷里的确就只有这么一家旅馆。吊脚楼的门是关着的,门缝里露出一丝 昏黄的灯光。卫鸦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凑到门缝前往屋子里看。屋子里有 个老头,五个手指利落地拔弄着一个算盘,脖子僵硬地挺着,仿佛是想让视线尽 量远离桌上的帐本,看上去他的远视很严重,头发也已经掉尽了,屋子里的光线 仿佛是从他那颗光秃秃的脑袋上发出来的。卫鸦把视线从门缝里撤了出来,伸出 手去,拍响了门上那对生锈的铁环,然后听到一个声音向门口缓缓移动。   从哪儿来的?古旺嘴巴一张,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门开到一半就僵着不动 了,他把头夹在门缝里对着卫鸦发问,脚和身子仍然小心翼翼地藏在门后,手里 攥住一根老掉了牙的烟管。卫鸦想起了水手的话,家里有人从事那种职业,对陌 生人总会防备几分的。他告诉古旺,我是外乡人。   不像,古旺说,你的脸,你的手,还有你的脚,都有槐花巷人的影子。   我父亲是槐花巷里的人,卫鸦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说,他是个刀梯手,以前 就住在这条巷子里。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古旺的发问像一根绳索,一寸寸勒住了卫鸦的脖子。卫 鸦差点喘不过气来,心慌意乱地说出了父亲的名字。   是他!古旺一楞,把门打开了,瘦长的身子从门后闪出来,如同一根竹杆似 地插在门前。他瘦得很厉害,两条裤管空空荡荡,看上去起码还能塞进去两条腿。 他说,你是来看刀梯表演的吧。卫鸦点点头,脖子上的绳索一下子解开了。   古旺将卫鸦领进了房间,由于父亲的缘故,这位老头把他当成了贵客,嘘寒 问暖一番,给他讲了一些关于赶秋节的事,有些是他听说过的,有些是闻所未闻 的。古旺说每年的赶秋节,巷子里都会嫁出一位最漂亮的姑娘,新郎是在刀梯表 演中夺魁的男人。这是祖先立下的规矩,几百年以来只有一个人违抗过祖训。他 在那年的刀梯表演中一举夺冠,在跟女人入洞房的那天晚上却突然失踪了,弄得 那位姑娘新娘还只做到一半,就当了活寡妇。   那个人是谁?卫鸦问古旺,他对这个第一次吃螃蟹的勇士充满好奇。   是你父亲,古旺说,他跑了之后,嫁给他的那位姑娘就没法活了,当天晚上 就跳进了河里,要不是我发现得早,那条人命就记在你父亲的头上了。说完抿住 嘴巴笑了起来,他的讲述至此结束。下面的故事不用说卫鸦也知道结果了。看得 出来,古旺对自己那段阴差阳错的姻缘十分满意。卫鸦在心里为古旺感到高兴。 没想到父亲还有这么一段传奇故事,尽管他知道父亲的那次逃婚主要是为了前程, 但毕竟古旺为父亲解除了一副良知上的枷锁。他有点感激这位老头。可是一想到 水手阿贡的话,再想起古旺的女儿,他心里就有些沉重。   古旺告诉他,今天的赶秋节,仍然会嫁出一位姑娘,比以往的所有姑娘都要 漂亮,谁能娶到她,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古旺认为,最有把握娶走她的是 阿贡。这小伙子真不错,古旺不停地称赞阿贡,言语间充满老丈人夸女婿的味道。 夸完就出去了,要卫鸦早点睡,养足精神,看明天的刀梯表演。说到时候要早点 去,他给他占个好位子。古旺还不知道,卫鸦也是个刀梯手,也许是他看上去更 像是一位远道而来的观众。   古旺刚走,门又被敲响了。进来,卫鸦说,他以为敲门的是古旺,拉亮灯, 光着膀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没料到走进屋子的是个女孩,二十来岁的样子,脸上 没有一丝脂粉的痕迹,就像一朵刚出水的芙蓉。他赶紧扯过一条床单,手忙脚乱 地往身上遮。床单太小,上半身遮住了,下面两条腿又露出一半。但女孩对这些 并不在意,她径直来到床前,在床边坐了下来,用五个手指敲打着床沿,声音细 微而极有节奏,仿佛是琵琶弹奏时的轮指。   你是刀梯手?过了半晌,她开口问卫鸦,声音十分清脆圆润,仿佛是一串水 珠在荷叶上滚动,一下子勾起了卫鸦的倾谈欲望。   是的,他说,你怎么知道?   阿贡告诉我的,她说,他也是刀梯手,是他摇船送你上码头的,在船上的时 候,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说你是长年在爬刀梯上摸滚打爬的人。   卫鸦吓了一跳,原来那个送他到码头的水手,的确就是父亲口中的那个刀梯 手阿贡。可是他身上哪有半点刀梯手的影子?上刀梯讲究的是轻巧灵动,而阿贡 手脚粗笨,身材比牛还壮实,简直就像个从草原上走来的摔跤手。卫鸦看了女孩 一眼,发现她正盯着他的手看。   你的手和阿贡的不一样,她说,爬刀梯的人,手脚生得跟别人不一样,他本 来也应该长出一双像你这样的手,可是,他平时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摇船和打鱼 了。   卫鸦看了看自己的手,迅速把它藏进了被子。事实上他的手没什么特点,这 些年来养尊处优,上舞台的时间多,训练的时间少,把手指间的那层老茧慢慢丢 掉了。每次上台都要弄虚作假,戴上一副无色透明的指套。也许父亲说的没错, 艺术从幕后走向台前之后,也就失去了它的本色。这种现象从另一方面来看,也 许是好的,父亲毕竟让更多的人欣赏到了这项绝技。然而刀梯表演的真正舞台, 应该是一块远离掌声和鲜花的净土上,槐花巷就是这么一块地方。父亲所丢失的, 并不是艺术,而是舞台。而自己呢?每次站到舞台上,除了钱,很少能想到别的 东西。这些年来,他的确是把艺术这两个字忘了。   明天你会赢他吗?女孩红着脸问卫鸦,手指不停地绞着两个衣角,看他一眼, 又低下头去说,我想嫁给他,我爹也有这个意思。言下之意,她不想让卫鸦赢。   可是我能输吗?卫鸦有点恼怒地想。这次不远千里而来,除了捍卫父亲的声 誉,他还得了结自己的一桩心愿,他想成为最优秀的刀梯手。   这个女孩就是古旺的女儿,也就是这次赶秋节里将要嫁出去的女子,的确是 长得很漂亮,可她身上哪里有半点风尘味?卫鸦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觉得阿贡的 行事方式有些愚笨。阿贡之所以向他虚构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是因为在船上 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是个刀梯手,他对古旺女儿的毁谤,其实是一种保护。 即使卫鸦在明天的刀梯表演中获胜了,可是,谁又愿意娶走一位风尘女子呢?   看来,他们之间的对决在刀梯之外就已经开始了。   场地是天黑之前腾出来的,平坝上面竖起一高一矮的两根木柱,长度是定好 的,千年不变。矮的一丈八,上面插着二十四把刀子。高的有三丈,上面插了三 十六把刀子。刀子全部由精钢铸成的,插上柱子之前已经开过刃,刀刃锋利无比。 在刀梯表演中,首先把观众震住的,并不是表演者,而是刀子散发出来的光茫。   火把早就烧起来了,照亮了几十把寒光四射的刀子,平坝上飘起一股浓重的 松油味。观众像水一样把刀梯周围的空地全占满了,满眼晃动着黑压压的人头。 古旺果然占了两个好位子,他坐在最前面,旁边还空着一张凳子,是为卫鸦留下 的。看到卫鸦过来,古旺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将他按在凳子上面,说表演马上就 开始了,示意他往刀梯上看。   刀子已经试过,刀梯旁边摆着几截被切断的彩绸和木条。两座刀梯的中间还 挂着一个铜铃。卫鸦记得古旺对他说过,在关键时候,参加比赛的选手可以摇响 铜铃,表示自动弃权。他当时没往心里去,弃权两个字,对于刀梯手来说是一种 耻辱。卫鸦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到了阿贡身上。   阿贡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正闭着眼睛坐在在草地上,身体纹丝不动。古 旺的女儿蹲在阿贡旁边,也是一动不动,她的眼里除了阿贡,看不到别的事物。 但阿贡在这个时候似乎已经把她忘了,作为一名刀梯手,在即将走向刀梯之前, 他脑子里只有刀梯。一男一女就这样对峙着,像两尊雕像,有没有交流只有他们 自己知道。轮到阿贡表演的时候,他才猛然站起身来,匆匆看了古旺的女儿一眼, 又看看坐在古旺旁边的卫鸦,没说话,扭过头去,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刀梯。场面 一下子静了下来,阿贡的光脚板底下发出一种青草折断的声音。   阿贡的确是位优秀的刀梯手,走向刀梯的时候,神态从容自若,就仿佛是突 然换了个人,没有半点笨重的样子。观众疯狂地摇动了手中的火把。阿贡在刀梯 前站好了,缓缓地伸出双手,手掌靠在两把刀子上,再慢慢地蜷曲十指,握住了 刀子。他看了古旺的女儿一眼,胳膊一紧,两块结实的肌肉鼓了起来,他的整个 身子腾在了空中。平坝上响起了热烈的喝彩声。阿贡两腿一卷一伸,两只光脚丫 子稳稳地落在了刀子上。他最先完成的是一组基本动作,全部是实打实的表演, 没有半点花架子。这样的动作卫鸦早就不用了,在舞台上表演,讲究的是怎么样 才能迅速抓住观众的眼球,城市里的观众喜欢虚的东西,他用不着白费力气。作 为一名刀梯手,在刀梯上的停留的时间是有限的,那口气一松,刀子就不认人了。 可是阿贡的每一步都完成得扎扎实实,没有漏过任何一个动作。翻,转,腾,挪, 他每一次变换的用力点都落在刀锋上。   再接下来是一组难度动作,观众的欢呼声把表演推向了高潮。首先是金鸡独 立,阿贡双手离开刀子,像走独木桥一样小心地展开双臂,将重心移往左脚,右 脚缓缓离开刀子。就凭着一只脚,阿贡稳稳地立在了刀子上面。这样的动作换成 卫鸦也未必能完成,这是勇气背后的产物。原本是四个落力点,现在变成了一个, 只要稍不小心,刀子就会切下脚掌。阿贡不仅仅是刀梯手,而且是一名真正的勇 士。再接着是倒挂金钟和卷帘飞燕,阿贡天马行空,无所顾忌地进行着自己的表 演。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分偏差,都有可能把自己的性命结束在那二十四把刀 子上面。   人群里掌声四起,潮水一样涌向刀梯。卫鸦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总是一贯坚持,说真正的艺术在槐花巷里,因 为只有这里的观众,才是真正的艺术鉴赏者。卫鸦红着脸,偷偷卸下了那副透明 指套,阿贡在刀梯上的真诚使他有些愧疚。   阿贡的表演已经完成了,一个后空翻从刀梯上落下,双手抱拳向全场致意。 所有观众一齐站起,掌声经久不息。连卫鸦也忍不住拍起了巴掌,多么激动人心 的场面!阿贡看了古旺的女儿一眼,然后来到卫鸦面前,把目光落在了卫鸦身上。 该你了,他挑恤性地看卫鸦一眼。全场的目光立即落到了卫鸦身上。古旺几乎吓 得跳了起来,你也能上刀梯?除了阿贡和古旺的女儿,没有人相信,卫鸦也是一 名刀梯手。   卫鸦走到了插有三十六把刀子的那座刀梯面前。阿贡刚才的表演已将他推向 了悬崖。在那二十四把刀子上面,该表演的动作全被阿贡表演完了,每一个动作 都异常精彩,在同样的动作上面,他已经没有赢取阿贡的可能。那么,只有从刀 梯的高度来取胜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三十六把刀子在好几年前就能 爬完了。父亲在退出舞台之前传给他的绝技,是倒爬刀梯。卫鸦吸了口气,猛然 一个倒立,双脚稳稳地挂住了刀锋,再顺势把脖子顶在了刀刃上。场上发出了狂 热的呼喊,观众像疯掉了似的,把手掌都拍烂了。单凭这三十六刀把子,卫鸦已 经征服了全场观众。在槐花巷里,还没有人爬完过三十六把刀子。   潮水般的喝彩声让卫鸦热血沸腾,观众们疯狂地摇动了手中的火把,平坝上 烧成一片浩大的火海。在这个时候,卫鸦才觉得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刀梯手。他一 鼓作气,倒立着爬完了三十六把刀子。到达刀梯顶端的时候,卫鸦腰身一拧,缓 缓背向刀梯,换了一个面向观众的动作。他看到了阿贡,准确地说,是看到了一 张神色苍白的脸,整张脸都是僵硬死板的,只有下巴上一层黑硬的胡须抖了起来。 卫鸦笑了笑,轻松地从刀梯上翻身下来。卫鸦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高下已经由刀 子的数量分出,二十四和三十六显然不是一个档次,他已经捍卫了父亲作为民间 艺术家的身份。卫鸦离开刀梯,坐回了古旺身边,不动声色地等待着裁决结果。 与此同时,他想起了父亲的那次逃离。他想,古旺要是把女儿嫁给我,我是不是 也得像父亲一样逃出这条巷子?   观众纷纷站了起来,准备退场。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峰回路转。阿贡铁青着脸, 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看了古旺的女儿一眼,再次回到了刀梯面前,脸上带 着一种与世决裂的表情。这时候掌声如同雨水一样,再次往刀梯前围扰过来。   他想干什么?卫鸦吃了一惊。爬刀梯讲究的是一口气,这口气有多长,也就 能爬多高。从二十四到三十六,完成这种数字的递进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在这 个进程中,自己花了多少年时间?记不清了,起码有十年,甚至是更久,流出来 的汗水估计可以汇成一条河流。但现在阿贡选择的是那座插有三十六把刀子的刀 梯,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卫鸦的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在纷拥而来的喝彩声中,阿贡已经头下脚上地立了起来,他双脚一伸,死死地勾 住了刀锋。   倒爬刀梯显然不是阿贡的强项,他的动作看上去是那么滞重,完全失去了一 位刀梯手的轻巧灵动。看上去仿佛他不是在往刀梯上爬,而被一根绳子绑住强行 往上拉。卫鸦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生怕刀子一不小心,就会洞穿阿贡的喉管。   事情是在阿贡爬过了二十四把刀子以后发生的。阿贡的双脚挂到第二十五把 刀子的时候,身体猛然一震,牙齿间挤出一声痛苦的低叫,他的身子在刀梯上停 下来了。刀梯四周的火把越来越旺,照亮了一张张惊慌失色的脸。场面上突然安 静下来,刀梯上传来刀子划开皮肉的声音。阿贡受伤了,可他仍然没有放弃,万 分艰难地挣扎着,一寸寸往刀梯上爬。   卫鸦从椅子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往刀梯中间冲了过去。与眼前的这条血性 汉子相比,民间艺术家的称号与声誉又算得了什么呢?在刀梯上挣扎的那个的男 人,才是用勇气谱写艺术的真正的艺术家。下来!快下来!卫鸦摇着铜铃,对挂 在刀梯上的阿贡大声叫喊,他说,我输了,你才是真正的刀梯手。   阿贡看了卫鸦一眼,身子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又看看古旺的女儿,脸上露出 一抹动人的微笑,他脖子一挺,继续往刀梯顶端爬去。   2005-12-6 完稿于宝安31区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