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我的童年 　　作者：涂尘 　　对于人生的过去，我似乎更愿意怀想着那美丽的童年时光。这是因为，我已 经把那时候所享受到的快乐珍藏起来了，并且还将它们编织成一朵一朵在心中永 久盛开的花儿。这花儿流溢馨香，使我陷入了沉醉的迷恋，使我得到了温暖的慰 藉，使我品嚼出了甜美的回味。啊！难忘的童年啊！ 　　大地展新，树木才吐新芽，桃花已先红了。雨水多了，河溪丰润了。河水涨 啊涨，也就悄悄地漫进了两岸旁一块块正等待着耕作的稻田里去了。春天就这样 的来了。而最欢乐的当然是作为孩子的我们了。大家蹦啊跳啊，一阵阵的叫闹声 可是追逐着鸟儿们的翅膀，在田野中四处飞扬起来了。 　　春天是繁衍的季节。大人可是告诉我们这些内心处早已按耐不住浮动起来的 孩子们说：鱼儿上水，条条肥美。这“鱼儿上水”，指的就是在这样的暖春时节， 很多鱼儿就特别喜欢从河里游到相对平缓的水田里静养休息，然后待机产卵，生 育后代。 　　绿酽酽的水田里，波平如镜。我们全不管水浴得清凉，还丝丝寒透。手里提 着箭鱼枪，小心翼翼地趟脚行走在禾田里，睁眼寻觅着。嗨，别动！一条肥胖的 泥鳅就在眼底了。喀嚓！一声响后，枪射了出去。接着，一条挣扎着的泥鳅就被 倒提了起来，连同那份得意都被装进了挂在腰间的篓子里去了。 　　但是，泥鳅是精灵鬼儿，不容易捉。只有鲫鱼最是傻得可爱极了。我们走着， 小脚丫子都快踩中它了，它仍然窝在水坑里，呆呆地，无动于衷。有时更为安全 起见，它还故意将脑袋钻进水草里躲着呢！于是，毫无疑问的，一天下来我们所 能得到的最多的当然是鲫鱼了。 　　鲫鱼本身也好吃。它肉嫩，刺又少，味道极鲜美可口。可是鲫鱼多数不是很 大条，普通总不过就三根指头而已。虽然收获了许多，却仍在心里边觉得不过瘾， 非得弄条更大的才能够显耀出英雄似的光荣来。但大鱼是绝少到浅水地方来的。 它们很狡猾。伙伴们都狠狠地抛说过这样的论断。 　　然而，意外的幸运还是有的。一路回家了，却忽然瞥见路边小溪的洼沟里， 居然静卧了一条比大人的巴掌还要大的鲤鱼。它张合着通红的鳃，含水吐纳。一 颗心狂喜不已。于是，迅速冷面收气，蹲身，缩颈，蹑起手脚，细眼瞄准了，扣 动板机放枪。等到水平静了，鱼被枪穿住了，赶紧伸手从水里把它抓出来。终于 得一条大的鱼了！这还了得，声音便高高地广播开来了：“大鱼啊！大鱼！啊哈 哈！” 　　伙伴们凑过来争看，般般地羡慕，声声地惊叹。收获所赚取快乐的最高境界， 正在于此啊！心里也就美滋滋的了。回到家里，大人们接过鱼篓子的时候，眼睛 更睁放出闪亮闪亮的光芒来了。在他们不时流露出来的惊喜里，自己便有了几分 飘飘然的陶醉感了。于是，便从他们那里得到了相当大方的奖赏，就是被免去了 当晚烧柴做饭的工作。 　　天渐渐热起来了，看看该是喧哗的夏天到来了。一望无际的田野，青碧的禾 苗牵扯到天边去。荷叶片片，莲花朵朵，白的素洁，红的润泽。柳树的纤枝抚起 波光点点。蜻蜓在半空中缦舞营飞。 　　夏天啊，我们无尽喜欢你。冬日要层层套穿的厚重衣服总是束缚了我们活泼 的天性，春天还得要遮遮掩掩的。现在可好了，提襟露腿可以活蹦乱跳了。知了 又叫得噪耳烦燥，太阳的火光也刺目。伙伴们已经像蝉，声声催急，不断叫唤道： 走吧，走吧！我们快点跑到河里去游泳吧，要不热死啦！ 　　一路说说笑笑，一路追追闹闹。到得河边，一面狂叫，一面早三下两下除掉 衣裤，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扎进水里了。于是乎，水面便被炸翻起了一朵朵银亮银 亮的水花儿。河面更是沸腾得像是开了锅的粥。笑的、叫的、喊的、拨水的、拍 水的、打水的……，如此这般，一浪一浪的声音热闹得喧天。 　　孩子天生是表演家，个个身手顶呱呱。所以不管哪番游泳戏水，大家都要较 劲儿。有环抱双腿卷成蒲团砸进水里的；有倒转脑袋向后翻跟斗扎进水里的；有 侧身扭着旋儿插进水里的。也有太过冒急的，抢着往水里跳时，却没有准备好， 乱了套法，他的肚皮是先贴着水面而拍击得声音响亮。当然很痛了，他免不了在 水里边“唉哟唉哟”地喊着叫疼时，已经惹得大家哄然的发笑了。 　　游泳的姿势的确很多。仰泳最是轻力，把手轻摇，便可以悠然地看蓝天上的 白云了。蛙泳却须手脚并用，又蹬又抡的，很费劲儿。如果把头埋进水里，抡起 两条胳膊拨转得像风车那样似的划着水游起来，水花四溅，真是快得很。呼吃吃 地前进，那感觉好像自己快要变成鱼了。 　　但在水里不能够泡得太久的。要不，眼睛就会发红。大家便来上岸休息。说 是休息，可是能安静得了吗？河边就有那没有播种的烂泥田，又立即被开辟成了 新的乐园。大家争先恐后地扑进倒下去了，横七竖八地在当中躺着了。有点烫的 泥水浸泡着身体，热滋滋的，怪舒服的，怪好受的。 　　一会儿，又有了新的创意，大家便来糊泥人。你画我的脸，我描你的眼。反 正随意勾勒出一副副怪模样。然后，把对方当成自己顶尖的杰作来欣赏着。一面 瞧，一面撑着笑。再争论起谁的手法高低绝妙的时候，到底是没有称服的，动手 推挪起来，便演变成打泥巴仗了。泥团呼啸得乱飞，一块吻上了我的腿，一块咬 上了他的屁股。大家又笑翻了天。 　　送走夏天，而秋天最初的收获便由我们开始了。田野当中的稻谷已被涂染成 金黄色。到处弥漫着瓜果圆熟的香味儿。一挂挂的黄皮果在摇晃。饱满的粒粒枣 子给风带舞起来的时候，在枝头欢快的弹跳，一闪一闪的发亮，许多还似乎怕见 于人前似的，自羞着便红了半边脸儿了。 　　可是，好果子不容易吃的。首先自家就没有，图谋偷盗呢，是比较难的。有 果子树的家户，深深懂得“预防为主”的通数。所以，他们放出了家里边的老奶 奶来作专职的看护人。平常看，老奶奶已经很多死气了。可是在这样的当儿，她 在树底里坐着，手拿长杆，精神百倍。我们也曾寻故远远的从旁边转悠，想要刺 探点消息，瞥眼里瞧她，实在没有看到过她发困打瞌睡的时候。 　　大家没有办法了，十分泄气。可是，从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会难 为得了我们吗？大家便去摘莲子吃。中午时分，太阳很毒辣。野外劳作的乡亲们 再不能承受炙烤的煎熬了，纷纷跑回家歇息了。好了，终于该到我们出动的时候 了。吹两声口哨，最惯熟的伙伴们便聚集起来，一个个彼此心照不宣的，勾肩搭 背着嚷嚷说去游泳哦游泳哦。 　　荷田已经在眼前，贼头贼脑的四面里瞅瞅。静悄悄没有人影儿。于是，缩起 肩头就钻了进去。落脚是很轻很小心的，我们尽量不踩到荷叶杆子。在密匝匝的 荷杆丛里，五拐七弯地摸索着寻找那些莲蓬盆子。斑斑驳驳的阳光泻落下来，像 是碎了的许多玻璃片子。一朵朵莲蓬给拨弄得像醉罗汉在摇晃着。我们喜形于色， 掰开莲苞取出莲子。 　　莲子一把一把的被塞进口袋。口袋一个一个的鼓起来了。再不能装了，大家 便招呼着，摘张叶片当中坐了，剥着莲子一颗一颗的吃。好清甜。好脆口。外壳 还没有变成黄色的，是不用去芯的，张开嘴就往里边丢进去，就像大人们抛花生 米嚼吃喝酒那样的畅快。 　　扯荷叶杆来扎驳壳枪是万万不行的。大人碰见了要讲。一两位房族的老爷爷 还专管这样的事情。要是被他们撞见了，就顺势里夺去，当作鞭子把你来抽打。 通常时，谁都不认为这是过分的。教育调皮捣乱的孩子，人人有责嘛！吃过了的 苦头不能再顶面去碰。 　　但是，我们也有蒙受冤屈的时候。稻谷已经打完了。一亩相邻的莲藕田里岔 出莲藕来，有几枝莲的杆叶并没有连同谷稻一块被割去，在那里孤零地挑立着。 我们就想把它挖起来，看看是否已有生成的莲藕了。大家专情地挖，所有的凭觉 都集中在手指尖上了。 　　忽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雷似地炸开来：“谁在挖我的莲藕？”吓得我们大 跳，一提脚就没头没脑地向前跑。待看清人时，才发现却是村里最凶泼的那个女 人。她怒不可遏地骂着追着撵来了。 　　小小的田埂虽然道转十八个弯弯，但小脚的我们，平时追逐打闹已练就敏捷， 这时候跑起来自然如风飞。后面追赶的人并不能接近。看看落远了，我们又停一 段，等着她赶上，一边还恶想的吐出舌头扮着鬼脸叫道：“你来呀你来呀！你撵 得我吗？” 骂声可是更加气急败坏了。她紧咬不放。 　　拦面就是大河了。看这女人已经窘急，她不逮住一个来解气怕是终不肯的了。 大家便发急了，嚷着说怎么办？她还撵着来呢！正在这万分危急中，一个便激灵 地说，我们跳进河里游过那边河去，看她怎么办？说时快，一个便带头箭步扎进 了水里。 　　扑通扑通声响起，一个一个便连衣带裤都钻进了水里。闪了两闪就游到河中 间了。再到女人立在岸头把着胸口喘气时，我们已经在对岸爬起来了。看那女人 的脸扭曲得变了形，我们笑着直叫肚子痛。 　　冬天所给我们最热切的期望，就是盼着它能够飞起雪花了！可是老人却说了， 这里是南方，我都七老八十的了，也没有看到过两三场雪，你们就别瞎想了？这 话终于将我们最渺茫的希望也打灭了。 　　萧杀的冷天里又常常地落起雨来，我们烦透了。没地方玩，便只好到大祠堂 里热闹去。真是人声鼎沸啊！有二个一伙、三个一团围着扇纸片的；有四个拢成 圈大家来抛石子的；有哈气彼此捉着伸手到对方颈脖里说要借暖的；有分成两列 靠墙根排队互相对顶挤油的。 　　又因为谁跟谁打架了。一个哭起来，杀猪般地嚎叫，压住了所有的声音。大 家立定看时，只听得哭声了。这时候，必定走出个大人来，不分青红皂白，将打 人者掴了两巴掌。另外的哭声又起了，原先哭的便抹了一把眼泪和鼻涕得意地走 了。于是，大家了然无趣，便作鸟兽状散了。 　　大风天里也就更冷了。大人们都抖牙叫了，说这风什么时候变成刀了？不得 了了，他们便热衷着烤火取暖了。并且宣布禁令说：“好好在家烤火，不许到外 面乱狂闯祸。”心里边当然不高兴了，坐却坐不稳的。拨弄火灰挨骂一回，将小 板凳翻转来翻转去又挨讲几句。再不然了，大人们就喝问：“你的屁股被虫子咬 了是不？”真是好没气儿，感觉日子很长，很长啊！ 　　正在难熬时，便听见屋后有伙伴的口哨声吹响了。耳朵一竖，眉头一喜，已 经明白了：这是他们相约去玩耍所发出的暗号了。心里动起来，便报告说要去毛 厕。得到批准，轻脚出来，装模作样地进毛房里蹲了会儿。瞧准一个空儿，便溜 了出来，一面早按耐不住把着嘴巴偷笑。三步两步，入了队伍。 　　先开始要捉老鼠，大家兴致都很高。已像麻雀鸟，叽叽喳喳地闹吵。但见了 老鼠洞，忽地散开来了。检看洞口的泥土是才翻的新迹，确定藏着老鼠了。几个 就翻找岔洞，单留两个口子敞着，别的都封死了。拔得干草来，卷团塞住一个洞 口。点火，把外衣当扇，打风熏烟往里掼。 　　可是草就快要烧尽，却还没有动静。大家就急，说这样冷的天，烧火熏烟正 好给老鼠取暖呢。说要是有干辣椒夹在草里烧，准保它够呛，肯定挨不住跑出来 的。我们都知道，这是从日本人那里学来的损招，只可惜我们这里不置干辣椒。 于是只好叹息了。 　　一个这时候就提意了：我们用水灌！说大冷的天，难道它不怕？好主意！大 家就哄然赞成。一个便跑回去拿了桶来。果然，水一灌进去，老鼠就飞了出来， 钻到我们布的韧网袋里，叫着撞着了。大家便围过来看，可是兴奋得要发狂了。 　　老鼠偷吃谷粮，这为我们所咬牙恨的了。虽然说不出“剥你皮抽你筋”那样 的痛快话来，但我们还是有办法折磨它的。便剥一根稻草，将它的尾巴绑住了， 另外一头就吊起一片石块儿，投进水里去了。便看它在水里扑腾，四脚里乱蹬。 老鼠在水中冒起一串串的小汽泡又搅动起了我们的一脸坏笑。 　　一阶段的活动告落了，大家便来打红薯窑。红薯的取用不需愁，我们哪家不 是有堆得像小山似的多呢。先着就有人跑回去抬了许多来。大家就忙起来了。垒 窑的用手捏泥块，寻找柴草的各处散开了去抱草。窑垒起来了。草堆起来了。火 烧起来了。泥块被烧红了。豁开顶口，噼噼扑扑地许多手捧着红薯丢进窑里去了。 接着便抡下木棒将泥块儿捣碎，再跳脚踩着踏着封扎实了。然后又在面上糊过一 层稀泥，不给里边的气儿冒出来。一样样做好了，这才放心了。 　　于是大家都来围坐等待。然而孩子们的世界里是永远保持不了长久的沉默的。 有人开始给大家讲故事听，一边就渐渐闻到红薯浑熟的飘香了，喉咙里那不争气 的口水便溜出来打滑了。但是还不能开窑，人中一个最大的家伙说:我们需举行 一项仪式，要派一两个人到沟边去拜神，把泥团子投到水里去，等它浮起来才好。 否则，我们的红薯就不会熟。 　　我们都相信了。推来推去，两个小的便给派去完成这神圣的任务。他们手里 捏着泥团子，抬脚没有多想，就努努地走了。他们的身形渐行远去了，原先说这 话的人就露出了诡秘的笑容。大家疑惑着时，便见得他忽然就抢上来扒窑子了。 大家非常地吃惊，一会儿也就想出当中的由头来了：前面他所说的那些事儿不过 是骗人的鬼话罢了。 　　大家便笑骂着都来扒窑了。一面又命令那两个人赶快跑回来。你推我扯地抢 下，拍打着红薯热热烫烫地吃，洋相百出时，又笑成团了。就在不知不觉中，看 看天要黑了。而村庄的上空，炊烟也已经飘扬起来了。我们也就心满意足地回家 了。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