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参加评奖   承诺   美国 米佳   穿上紫色的孕妇裙,涂好口红,又收拾了一下头发,张小惠挎上包,出了门。   刘永恒望了一眼大腹便便的太太,心想她哪儿来的这么大劲头?四十来岁了, 坚持再要一个孩子,怀胎八月,星期天还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教堂做礼拜。没 想起该说句开车小心一类关心的话,只顾埋头上网。待听到张小惠的车开远了, 刘永恒才暗暗地舒了一口气。说不清从哪天起,和太太在一起,刘永恒就感到压 力,那种冷漠带来的压力。倒是有些怀念从前吵吵闹闹的日子。   点击<幻剑魔影>。太太不在家,儿子参加一个州际夏令营,要过两个礼拜才 回来,难得的好时光,刘永恒准备在刀光剑影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里畅游一翻。 第一章<美女>,故事发生在古代,一天一妙龄女子在逛街,被一歹徒拦路截住, 危及关头,但听有人大喝一声,“看剑!”一持剑英俊男子随声而至英雄救美人! 俗!刘永恒禁不住哑然失笑。接著往下看。   电话铃响。是黄菲。“老刘,你来一下!”电话里黄菲泣不成声。“什么 事?”刘永恒纳闷,什么事儿哭得这么伤心? 黄菲是刘永恒国内读研时的师妹。 两人关系挺近,本有条件发展成恋爱关系,但因黄菲性格比较强,刘永恒始终没 敢迈出这一步。和中文系的张小惠好上以后,张小惠把自己的同学魏经纬介绍给 了黄菲,自此四个人亲上作亲,成了死党。后来刘永恒和黄菲两人先后来到美国, 且在一个城市,住得不远,常来往,这不黄菲这儿一有事儿,先电刘永恒,说, “老刘,你来一下!”   十分钟后,刘永恒报到黄菲塌下。一进门,他吓了一跳,只见屋里乱七八糟, 黄菲头发蓬乱,眼睛红肿,显然刚发生过一场战争。魏经纬畏罪潜逃。   “魏经纬跟我提出离婚!”一见刘永恒,黄菲就奔过来,接著一阵啜泣。   “什么?怎么回事?老魏,这个老魏”刘永恒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 上个礼拜他才把回来度暑假的魏经纬从机场接到家,看上去好好的,怎么突然发 生婚变?   “他骗了我。我们说好的,一定要坚持下去……” 黄菲抽抽搭搭,象要昏 倒的样子。   “老魏,这个老魏!”刘永恒一阵叹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慢慢说。” 刘永恒扶住颤抖的黄菲。   “他国内有了人。他说他不想来美国,要在国内过正常的家庭生活。呜呜 呜!”黄菲哭倒在刘永恒身上,一丝震颤从刘永恒心间掠过,他想要是当年她也 这样可伶楚楚一回,没准他就娶了她。   当年黄菲嫁给了魏经纬,两人在国内过了一阵子,还有了个儿子。后来黄菲 来了美国,魏经纬却一直不肯来,两个人就这么两地分居了八年。这些年,魏经 纬一直在国内一所大学教古典文学。黄菲独闯美国, 受尽苦难,终于在去年考 就了住院医,正正经经地当上了美国的医生,就等有朝一日魏经纬过来,一块儿 过好日子。没想到,事发突变。   “我们说好的……,”黄菲趴在刘永恒的肩头上,翻来复去地说着这句话。 刘永恒听着好笑。什么叫说好的?简直天真得象个孩子!男人的话能信吗?可是, 他知道他不能这样说,他得给她希望,便拍著黄菲的背安慰道,“别急,别急! 事情也许还没那么糟! 你等我跟经纬谈谈,谈谈。”这样连哄带骗地好一阵子, 才把黄菲稳住。抬头一看表,不早了,老婆大人快回家了,便匆匆离去。   刘永恒回到家,看张小惠还没回来,接著上网。哈,看英雄倒底怎样救了美 人!可是,无法专心。黄菲那句“我们说好的”老在耳畔回响。女人呀女人,天 真!居然相信男人空口无凭的承诺。哦,承诺!“承诺”这个词一出现,他跟触 了电似的,思路一下子转到张小惠身上。他想起两年前和张小惠的一次吵架。那 次吵架,她提到了他曾经对她的承诺。   “你跟我发过誓,一定会使我幸福的!连安慰我一下都不肯!”那天张小惠 打工受气,回来跟刘永恒唠叨,希望能从他那儿得些安慰,可刘永恒不但不安慰 她,还说她无病呻吟,张小惠气得甩出上面的话。   “什么时候?”刘永恒正在网上看美女图,听张小惠这么说,抬头问。   “呵,早忘了!你们男的就是这么健忘的?”张小惠鼻子一翘,嘲讽道, “那天晚上,沙滩……。”   他模糊地记起来了。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那会儿他们还在南方一所大 学读书。海风吹拂,波涛荡漾,夜空高远,天上几棵星星闪烁著。他和她望着被 黑色笼罩著的大海,默默地坐了一阵子,然后他突然搂住她,热烈地亲吻起来。 她没有挣扎,倒象乖巧的小兔子一样倒在他怀里。拥著她娇小的身体,他浑身颤 抖得跟风中的树叶似的。经过长期艰苦卓绝的追求,最终修成了正果,他不能不 幸福和感动!此时的他,被爱冲昏了头脑,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今生今世呵 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定不成问题,便在看了一眼天上可爱的星星后,很男子汉地 对张小惠说,“这辈子我一定会使你幸福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女人啊,女人!不过是刘永恒当时即兴的一句话,却被她 张小惠一生一世地记著,二十年后还拿出来翻,这有什么意义?!   “噢,好像有这么回事!那又怎么样?幸福是一种感觉,我已经尽力了,你 要是感觉不到幸福,我没办法!”刘永恒冷淡地回答,继续看美女图。   “刘永恒,你!我,我,我倒了八辈子霉了,嫁给你!”张小惠身体一摇晃, 人摔在沙发上,嘤嘤地哭起来。   张小惠的哭声绕过两年的时光飘过来,刘永恒心里泛起隐隐的痛楚。 承诺! 男人的承诺!魏经纬背叛了对黄菲的承诺!他刘永恒不也没实现对自己女人的诺 言吗?当时年轻,说出我一定会使你幸福这样的大话,后来才发现许诺容易,履 行起诺言就满不是那么回事。结婚这么多年,想不出他们有过多少幸福日子。在 国内时,刘永恒在医院工作,张小惠在大学里当辅导员,看起来不错,其实都是 无权无势的小人物,住筒子楼,过小日子。以为东方不亮西方亮,便折腾著出了 国,没料到在国外的日子更难。在经受了一些挫折后,刘永恒竟是再也振作不起 来,人象自由落体似地一个劲儿地往下坠,想煞都煞不住。试著读医,学计算机, 念MBA,什么也没弄成,就放弃了读书的 念头,在医院里找零活干,做些输入数 据,解剖尸体一类的活,每天在生死之间穿梭,人变得无比深沉,连话都懒得说 了,对现实生活越发淡漠起来。长时间地沉浸在事业的失意里,刘永恒早就忘了 对张小惠的承诺。张小惠来美后,也是一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极为苦恼,而他 从未认真关心过妻子。二十年前,对著波涛拍岸的大海,他对她许诺,今生今世 一定会使她幸福的,可是,他没做到。和老婆吵架,他赌气说,他尽力了,其实 他!   知道他没有。生活上他们一直很挣扎,感情上他对她越来越淡漠。在和命运 的抗争中,他累了,他选择了放弃,再不去想什么责任和承诺。他滑下去,一直 滑下去……。   英雄从歹徒手下救出了美人,美人冲英雄回眸一笑。刘永恒的眼前 美人的 形像越来越模糊,一会儿成了黄菲,一会儿成了张小惠。是呀,她们曾经都是美 人,而他和魏经纬也都做过某种意义上的英雄。可岁月磨蚀了他们的心,英雄不 再,他们对生活的承诺变得遥远。张小惠,我的老婆,我对不起你!隐痛变成了 针扎一样的难受,刘永恒默默地在心里说。   有人在开门,老婆回来了。刘永恒主动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包。张小惠奇 怪地看了刘永恒一眼-今天他是怎么了?紧接著就有些兴奋,跟他唠叨起教堂的 事。说是今天张教士讲演,讲得真好玩。最精彩的是,他比较中美文化的不同时 说,美国父母用拥抱和鼓励表示对孩子的爱,而中国父母则把爱体现在为子女积 攒大学学费里。   “有意思!”刘永恒应著,意识到好久没认真听老婆说话了,今天听来,倒 不觉得讨厌,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他望着老婆挺著大肚子在屋里转悠,不再觉得 厌烦,倒是生出一丝爱伶。他突然想对老婆说声对不起,又怕她被他的突变吓著, 没说出口。很想和老婆说说话,就讲了黄菲离婚的事儿。老婆听完,长叹一声, “哎!黄菲这些年很不容易。不幸的女人!” 刘永恒听了,不知怎么著,竟有 些感动。就是说,自己的存在还是有意义的,不管自己多么糟糕,由于自己的存 在,张小惠比黄菲还要幸福些。他对老婆的宽容甚为感激。   张小惠换好衣服,就躲到里间打电话。门没关严,声音飘到刘永恒的耳朵里, 他听出她是在给黄菲打电话,不禁有些诧异。两家虽是表面一团和气,刘永恒知 道张小惠对他和黄菲的关系是有些嫉妒的,两个女人之间并没有真正的友谊。这 会儿如此关切,看来是真的很同情黄菲的遭遇。只听张小惠说,“嗨,男人的话 能信吗?上我们教堂来吧。苦恼跟神说说,跟朋友说说,就好受很多!哎!婚姻 这事儿太复杂了,有几个人的婚姻是幸福的。我们?没离是没离。你知道我为什 么要这个 孩子吗?我是怕呀!老大马上要出去了,以后就两个人面对面,没话 说,多冷啊,有个孩子热闹点!”听罢,刘永恒象被蜜蜂螫了一下,心突突地跳 起来,多日来心中的疑问有了答案。为什么老婆那么虔诚地去做礼拜?并非是真 的信神信到不可自拔,原来是为了寻找慰藉,为了有人和神可以分享她的烦恼。 他记起,正是两个人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张小惠走进了教堂。他突然感到失落, 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被老婆抛弃了。可是再一想,难道不是他先抛弃的她吗?还 有孩子,不小心怀上,刘永恒是坚决反对留下来的,可张小惠却无论如何也要保 住。以为这和她的信仰有关,却是为了这个家还有点温暖。明白了这些,刘永恒 心里?   笳蠓⒗洌挥傻酶畹刈栽鹌鹄础?   接下来的礼拜天,张小惠拉著黄菲去了教堂。刘永恒没在家看武侠,而是约 了魏经纬一块儿到酒吧坐坐。两个人东拉西扯了一阵子,待两杯啤酒下了肚,魏 经纬主动上了正题。他重重地把啤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长叹一声, “老刘,你 说,人生苦短,我这些年过得算什么?我不是没试过,我想过也办到美国来,可 是我来干什么?一个搞古典文学的,到餐馆打工吗?靠老婆养著吗?劝她回去, 就是不肯,说这儿医院条件好,人事简单。既然都不肯让步,那也只能走这一步 了!”   “老魏,事情怎么闹到这样?这些年都熬过来了,怎么突然?”刘永恒呷了 一口啤酒。   “老刘,不是那么回事!你不知道,她这人太要强。这些年我们关系都不太 好。再说,这长期的两地分居,分多聚少,关系好得了吗?都是人呀!男人呀, 有几个受得了这样的和尚生活的。我认识几个我这种情况的,个个都是外面一个 里面一个。我够纯洁的,从去年开始才……”   “老魏,我能理解你,只是这样做是不是太伤黄菲的感情了!那天她告诉我 时,哭得很伤心,说什么你曾经答应过他,一定要坚持下去!”刘永恒打断了他 的话。他今天的任务是来做说客的,不能只顾听他发牢骚。   “曾经答应过!”魏经纬顿了顿,对著酒杯突然笑了,“曾经答应过她! 哎! 是,当时是这么想的,可人的想法会变的。再说这种坚持有什么意义?这种名义 上的婚姻存在下去还有什么意义!”魏经纬情绪激动起来,提高了声音。   “老魏,你镇静点!”刘永恒忙安慰他,“别这样! 镇静点。 事情没有挽 回的余地了吗?”刘永恒深深理解魏经纬的想法,可想到黄菲那凄楚的神情,和 那句“我们说好的”,他知道他不能轻易放弃,于是他说,“想想过去,你们从 大学开始……”   魏经纬却作了个手势,制止了他,“没用的!”他摇了摇头,“谢谢你,老 刘!这么多年,你帮了我们不少忙,以后我不在这儿了,还得请你继续关照她!”   刘永恒没说什么,只深深地点了点头,然后两个男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张小惠的电话把刘永恒从伤感的情绪里拉出来。小家伙即将来临,一种莫名 的兴奋摄住了他。他禁不住要感慨人生的复杂和神秘。是呀,刚才还沉浸在对生 命易逝的感叹里,现在却要去迎接一个新生命! 班上刚解剖了一位车祸死亡的 男人。生前主动要求贡献死后人体器官的。做过多例解剖后,刘永恒对面前的尸 体早已可以坦然面对,不动感情。可今天,当看到这个血肉模糊高大健壮的身躯 时,他的心禁不住紧缩了。人生啊,就是这么变化无常!生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儿!心情黯然,手微微颤抖著,勉强支撑著才把解剖做完。 驱车往家赶,刘永 恒回想著刚做过的解剖和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儿,思绪万千。这个匆匆倒下去 的大男人生前一定也背负著很多承诺,他想,对自己的、对家人的承诺,很多承 诺还来不极实现,就这样说走就走了。哎,生命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脆弱,活著的 时候该珍惜才是呀!背叛,分离,死亡,新生,人生很灰色,可是,也有很多希 望和美好,不是吗?   医院里, 阵痛袭来,张小惠求助似地向刘永恒伸出手。刘永恒握住老婆虚 弱的手,心里默默地说,“坚持住!亲爱的,我在这里!”他从张小惠的眼神里 读出她对自己的感激和信赖,不由得受了感动,于是做了人生的又一次承诺,老 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努力使你和我们的孩子幸福!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