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深山月圆夜   李毓藩   深秋时节,好友钟伟买了一辆军绿色的二手铁壳吉普车,特地约我赴神农架 一游。神农架是我久己响往的神秘之地,可一直没机会去,现在机会来了,我自 然是满口应承。就这样,我们两个从未到过神农架,对路途亦不熟识的莽撞汉子, 迫不及待地在一个秋日的早晨,从武汉出发了。   钟伟是湖南人,虽在武汉工作多年,一口湘音还是难改。车到保康县城时, 正是中午时分,钟伟操着一口湖南腔,向一位当地的老人问路。老人倒是挺热情 的,可惜没听明白钟伟的湖南话,将他话中的神农架听成了马桥镇,好端端的一 条通神农架的国道没给我们指,却给我们指了一条专供运矿石的东风车走的废弃 公路,说是这条路就通向馬桥镇。更糟糕的是,钟伟居然又将对方当地口音的马 桥镇,听成了神农架,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呵。   於是,钟伟一踏油门,让吉普车走上了老人指引的公路。   这条公路起头还是挺不错的。它路面宽展,沿着一条澄碧的小河伸展着,远 处青山似黛,路草黄绿相间,纤尘不起,午后的太阳,照着小河的粼粼细波与远 近山脉,一派秋色绚烂,看得人赏心悦目。但一到进了山,那情况就完全变了。 洼陷塌陷,碎石裸露,顺着山势起伏的路面,让我们可怜的吉普车走在上面,就 象一只小船颠簸在波峰浪谷上,那哼唧的声音以及吐出的黑烟,就象一个不胜跋 涉之苦的老头子。路上来往的全是一辆接一辆的满载矿石的东风大货车,罕见行 人和其他车辆。   也许是路面实在不对劲,钟伟驾车走了一阵后,终於对自己这辆二手车疼惜 起来,对它是否经受得了如此折腾,产生了怀疑,於是就忧心忡忡地将车仃在路 旁,伸手拦住了对面来的一辆东风车,道过歉后,便请问东风车的司机:这条路 通神农架吗?对方仃了车,这次钟伟的湖南话,他倒是听懂了,但他象望着怪物 一样地望着我们,回答说,通呵,乍不通?可你们先得顺着这条山路,走到马桥 镇,然后才能继续往前走到神农架。山与山是相连的,但愿你们能走到目的地。 说实话,我今儿个还是第一遭看到,你们这样的吉普车,竟敢走在这样的一条道 上。只要你们这车路上不趴窝,我相信,早晚你们一定会走得到的。   说毕,东风车司机讪笑着一催油门,将车擦着我们的车边,轰轰地开走了, 留给我们一路车尘。   这时候,已经是夕阳西沉,山风乍起,远近一片苍茫。钟伟犹预着与我商量, 怎么办?是往前闯呢,还是掉回头回县城?我说,路过大半,天色已晚,事情成 了两头一般粗,除了硬着头皮往前走,还能怎么办?   钟伟无声地点点头   又犟着走了一阵,勉力翻过几个坡后,那个东风车司机的话终於可怕地应了, 我们可怜的吉普车在奋力爬上一个高坡时,突然哼了一声,便原地滑行,任你发 动机如何轰鸣,车轮就是纹丝不动。钟伟急了眼,仃了车,车上车下地检查,闹 得一身油泥,满头大汗,只落得无可奈何地愣望着越来越阴黯的天空,算是没一 点儿招了。   这当然不能怪钟伟无能,他拿驾照驾车才有多少日子,自家买车才多少日子, 那能懂得修车呵。   这时有几辆东风车的好心司机,因为被我们的车拦了路,就仃下车,下了车 帮着我们将吉普车抬到路边,然后帮着我们检查车的故障。最后,故障查出来了, 原来是车底部的摩擦片报了废。几位司机都说,保康早就没有你们这种牌子的吉 普车在路上跑了,这种型号的摩擦片自然无货,要卖怕得到宜昌去。   於是,他们好心地建议我们锁上车门,搭他们的车进城先住下,免得遭受深 山夜宿之苦,一切等到明天再设法。   听了司机们的话,钟伟望着我说,你看呢?我了解他问我的意思。他是不愿 意将他心爱的车撂在深山,而自个进城,但又怕我受委曲,因此只好将决定权抛 给了我。我说,那样不合适吧。车在人在,才是正道。   钟伟听了我的话,感激地笑了。   东风车一辆接一辆陆续离去,路上跟着又有几辆东风车辆陆续驰过。黄昏中 的车影匿迹后,晚风掠过空蕩蕩的逶迤的路面,卷得枯叶簌簌的响,日照逐渐黯 淡,晚霞也收敛了,归鸟掠过淡紫色的天际,咶叫着归窠,秋寒逐渐深沉起来, 白雾从山脚升起,一波波地涌上来,四周寂静得有如蛮荒世界,只有路边一排排 柿子树上的柿子,红润润的,参差地挂在树叶落尽的枝头,犹如一盏盏小灯笼, 使我们感到一点熙微的慰藉。   这时候,寒冷与饥饿一齐袭上来了。   就眼下的情况看,我们是出人意外地被困深山,且孤立无援了。过保康时, 我们本就没有吃中饭,又没有想到带干粮,甚至连足够的衣服也没带,更别提棉 被了,现在这样的狼狈处境,实在堪忧呵。   没想到,正在这时,救星出现了。   一辆东风车缓缓地从县城的方向,在黄昏的迷雾中,大开着车灯向我们这个 方向走来,一时隐没在山后,一时又突现在坡前,越走越近,一直到挨着了我们 的车,才掉过头,十分体贴地挨着我们的吉普车仃下来。   小钟无比欣慰地对我说,看来是碰到好人了。他大概是特地从县里赶来救援 我们的。我说,真没想到会有人专程来救我们。山里人到底扑实,富有义气,急 人所难。   这时,那辆东风车的驾驶员将一颗有几根稀稀毛的秃头,伸出了驾驶窗,眉 开眼笑地对我们说,车搁浅了吧?着急了吧?害怕了吧?别介意,我不是来到你 们身边了吗?我一听到有个司机对我说,这儿路上有车趴了窝,就特地赶来了。 我有办法让你们处变不惊皆大欢喜,让祸事变成喜事。   我和钟伟听到这位天降救星的话,就象听到福音,兴奋地连声说着谢谢,谢 谢,谢谢你的好意。并洗耳恭听他进一步说明他化惊涛为坦途的办法。   那司机继续笑着说,现在不是什么都时兴承包吗?你这车坏了,保康又修不 好,你们也人生地不熟,如果有人承包你们的吃住与修车,那样的话,你们可是 瞌睡遇到枕头,求之不得了,你们说是不是?   这话好听,正中我们的下怀,不由我们不频频点头,同时向他送去最感激的 敬意。钟伟甚至说,能承包当然好。做好事也搞承包,这可是创举,我还是第一 次破天荒遇到呢。   那人见时机成熟,马上接着说,至於承包的条件嘛,挺简单的。   大概是要我们掂量他话的份量,这人说到这儿,打住话头不往下说了,只是 在迷暗中盯着我两看。苍茫天底下,他那张秃头,闪着幽微的光。   我两也不吭气儿,紧张地等待他的自揭盖子。   这人还是耐心地兜着圈子问,你们这车是公车还是私车?   钟伟说,私车。   那人就叹了口气说,我直白说了吧。如果你们这车是公车的话,费用就是二 万。这二万包括将你们这车连带人一起安全拖进城,进城后你们的吃喝住玩加上 特别服务如泡脚泡妞等,以及修车的一切费用。现在由於你们是私车,我只好特 别割肉破个例,给你们个优惠价,打八折,行了吧?收一万六得了,怎么样?   这次钟伟没征求我的意见了,他当机立断,沉着脸失望地对那个司机说,你 知道我这车是化多少钱买的?   这回轮到那司机茫然不解了。他闹不明白,承包与车价有什么关系?   钟伟说,才八万。请你替我想想,我会另化一万六修它吗?你专程跑这么远, 铁定来赚这个钱,看来是白费汽油了。   对方听了,狠狠地将秃头缩回了驾驶室。   东风车气愤地返回了。临走前,那司机阴阳怪气又将他那张秃头伸出来,恶 毒地地警告我们说,告诉你们,你们尽管将钱袋捂紧好了。但待会儿,夜一深, 你们就会要哭没有眼泪。这儿有狼,还发现过从神农架过来的白熊的脚印。至於 劫匪,那是全国各地都有的,这儿也不会例外。当然还有冻饿,那对你们来说, 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在劫难逃了。你们尽管小心快乐地在这儿呆着吧,我不奉陪了。 我这车今天经过这儿的最后一辆车了。但愿我明早再来时,你们连人带车能安然 无恙。但是,如果你们如果权衡利弊,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回答他的是无声的沉默。   这秃头看到实在无望,就摁响喇叭,振起一串回音,大开着车灯,将发动机 催得轰轰地响,然后不紧不慢地从来路跑了。   钟伟冲着那东风车的背影唾了一口说,你他妈的真能乘火打劫,狮子大张口 呵。你当我不知道,换个磨擦片,最多500元而己,就是加上去宜昌的路费,又 能多多少?难道这个账我都算不过来,会上你的套?还一万八呢,做梦去吧,就 是一千八,老子都不干。   我只有在一旁陪着钟伟苦笑,慨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当一切复又归於寂静,黄昏是更深沉了,高天幽兰,星星一颗颗地在天际闪 现着,山风掠过夜空,只有那柿子树上的柿子,高低参差地,仍在黑暗中闪着幽 红的光。   钟伟饿坏了,他抱着几分希望地问我,树上那些柿子能吃吗?   我回答,不能吃,涩口。   钟伟长叹了一口气。显然,刚才他那股骂人的劲头己经消失迨尽。   两人无言地坐在车内,面对着鄂西北荒凉的陌生的深山黄昏。四周景色一点 点融入无底的夜色中,无边无际的起伏山峦,仿佛靠近了我们许多,天空也好象 降低了,寒星就在我们头顶闪灼,只有嗖嗖的风声,一阵阵在车窗边刮过时,呜 咽着渲染出一种我们从来没经历过的无助与凄凉。   过了好一阵,钟伟才轻声地自言自语地说,也许是该放放血,掏那一万六, 买个人车安全吧。我笑着说,你还提这个干什么?你现在就是愿.意出十万八万 的,也没辙呵。不管怎么说,只能在这儿呆到明天早上了。这一辈子能在深山露 天夜宿一次,也不算赖吧。起码日后回忆起来,可是充满了诗情画意,另类感受。   我说这些话,是因为我心中悬着也没底。我不知道今儿晚上,我们会在这无 人的深山世界,遭遇到什么危险与困难?但没有好果子吃,却是无疑的。我啼笑 纟皆非地想到,昨天还在喧哗的炎热未尽的武汉,今天却突然陷在荒寂无人清冷 难耐的深山,其间的反差与情绪的变化,非亲历是难以体会的。   这时候,目的地神农架似乎与我们有了天地之隔,成了一种可想而不可及的 幻境。那畅游神农架的初衷,早飞到天外去了。   在沉默中又过了好一会,钟伟突然发现了什么,兴奋得声音都变了。他指着 驾驶室前面一块幽暗的地方,让我快看。但透过车玻璃窗,我眼中除了映现出苍 茫的幽兰天际与绵绵的山影幢幢,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钟伟仍颤着声音说,瞧你看到那儿去了?你要看前面高坡上的,那棵高耸的 柿子树的树杈呵。   我睁大眼睛,仔细搜索,终於看清了。原来前面高坡上那棵高高的柿子树, 在它那映衬着幽兰天空的枝杈间,除了有累累的柿子,竟游丝一般隐隐有青烟袅 袅。这青烟一阵一阵的,映着无际的天空,划出丝丝缕缕的白色,被风吹灭了, 又接着有青烟沿着树干飘起来,不绝如缕地扩散着。   我兴奋了。   我的天,这是炊烟呵。有坎烟,就必有人家呵。   钟伟当即表态,是他的车出了故障,是他请我出游,又是他问错了路,他要 将功赎罪,循着烟迹,前去探营。我说危险呵。他说,与其坐以待毖,不如冒一 次险,或许有辙。说着,他脸上洋溢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气,拎了一把大号搬手 防身,不容商量地,也不再与我商量,就毅然下车走入了墨一般的无边的亱色中。   钟伟只走出了不过20米,就被夜色吞没了。我只听到他踩着枯草的瑟瑟声, 隐约传来。到后来,连人带声音就都消失了。   一个人呆在车上的滋味,是更难耐更浮想连翩的。   过了好一会,钟伟的脚步声响起了,匆忙而兴奋。他终於坐到了车上,将板 手当朗一丢,得意地说,老天保佑,原来谷底有户人家,奇迹呵。更奇怪的是, 那家主人对我的贸然出现,一点儿也不奇怪,反倒主动地问我,我是那儿来的稀 客?这会儿是不是来寻吃的?我们是太幸运了,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我们的晚 饭,他们正在准备中呢。唉,山回路转,山回路转,天无绝人之路呵。   到这会儿,我才算长吁了一口气。那个乘火打劫的家伙的一派胡言,在我心 中所造成的阴影,就这样被钟伟传达的这户未见面的农家的几句平常的话,彻底 粉碎了,让我的一颗心,重又落到肚里。   我感到了一阵从未经历过的舒畅与解脱,这可是柿子树与炊烟带来的福音呵。   我和钟伟下了车,锁上车门,然后走入迷茫的夜色中。钟伟在前,我跟着, 月亮还未出山,四周一片暗黑。我们先是走上公路,走到高坡上的那颗柿子树下, 然后绕到树后,滑下高坡,高一脚底一脚地趟过茅草深深的小路,在一片墨黑中, 涉过了一条汨汨小溪,又接连下了几个坡,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神秘的谷底 趔趄着,直到走进了一片茂盛的果实垒垒的柿树林。   走出柿树林,我眼前突然一亮。原来神话似的,在这深深的公路上望不见的 谷底,居然有一户农家的土砖房。土砖房的烟囱里,正冒出浓郁的青烟,向着山 谷的上空飘起。同时,炊烟也从土砖房的裂口中四下里渗出,使这坐土砖房象一 个浑身冒汗的大汉,矗立在那儿。灯光从土砖房的门缝里透出来,射入黑暗中, 成了一道耀眼的光柱,让人瞧着感到格外温暖亲切明亮诱人。随即门里又传出汪 汪的狗吠声,房内有当地人的口音大声呵斥狗:叫个啥子嘛,别叫了,小心吓着 客人了。   转眼间,我们已经进了门,置身在堂屋温暖的火塘旁。火塘靠着南墙根,一 个老树蔸在塘中夾烟带火地燃烧着,火苗的上方悬着一个铝质开水壶,水蒸气催 得壶盖噗噗地响。热烘烘的塘灰中,已逸出烤苕的扑鼻香味。一只黄狗趴在它主 人的脚旁,沉思般地注视着我们。男主人在我们到来前,己经给我们在火塘旁安 好了位置,泡好了粗茶。   奇迹一般,我们象回到了自已的家一样,坐在火塘边烤起火来,与男主人一 起喝着苦涩的粗茶,天南地北地聊着闲天。男主人客气,矜持,一点不见外地陪 着我们,颇有一家之主客来如归的厚道风度。   同时,我们也兴致勃勃地倾听着从堂屋后面的厨房中,传来的烧柴的哔剥声, 淘米声,碗筷洗涮声与锅铲嗑击锅沿的声音。这些声音不仅动听,悦耳,而且充 满了无比的温馨与强烈的诱惑。   这是我们还未曾见面的女主人,在为我们忙着晚饭哩。   男主人大约40岁,脸色赤红,眼光平静,身穿一件旧棉袄,上面补疤累累, 头上包一泛黑的白布袱。他与我们一见如故地围坐在火塘旁。一面给我们添茶续 水,从火灰中拨拉出熟苕,拍了灰,递给我们吃着先垫垫肚子,一面问我们到神 农架有何貴干?怎么就走错了路呢?他说,这一带野兽早就绝迹了,小偷是从来 没有的,土匪嘛,刚解放就绝迹了,你们的车子,仃在山脚下,是绝对不会出问 题的,我敢打保票。公路嘛,是通马桥的,马桥过去,就是神农架的阳日湾…… 谈着谈着,男主人会不时仰起脖子,朝着烟薰的屋顶,大声问,饭搞好了没?客 人肚子都饿瘪了,知道不?里面忙活的女主人便会急急地回答,快了快了。男主 人这样催问了几次,女主人就急了,埋怨道,你别紧催嘛,催得人心慌罗,反而 慢了。紧敲锣,慢打鼓,点子总得打到数哪,总不能让客人吃夹生的吧。   於是,大家一齐开心地笑起来。笑声惊动了在堂屋地上堆着的包谷土豆旁觅 食的鸡群,发出一阵阵扑翅声。只有那条黄狗无动於衷,仍懒洋洋地睡在火塘旁 打瞌睡。   我们就这样在绝望之中,由於柿树与坎烟的导引,出人意料地进入了一户朴 实的深山谷底人家,从而将荒寂的群山和饥饿寒冷抛在了屋外,享受着坐在火塘 旁的温暖与幸福。我听着外面寒风的呼啸声与枯枝的折裂声,居然有一种今昔何 昔的做梦感觉。   到风仃了,月光透过墙隙照亮堂屋的一角,饭菜都熟了。   堂屋桌面上一盏明亮的油灯旁,摆着四盘菜,是辣椒炒土豆丝,酱黄豆,炒 大白菜,醃蒜苗,菜盘旁是一大钵米饭。女主人大约30来岁,中等个子,面目清 瘦,身材纤细,两眼明亮,身穿一件有补疤的边襟兰布褂,腰间系着一块织着玫 瑰图案的土布围裙。她站在饭桌旁边,殷勤的侍候着我们吃饭。她显然就被我们 的狼呑虎咽吓坏了,双手使劲地绞着围裙,脸色惊慌,一迭连声地说,我的妈呵, 他们是完全饿傻了,吃饭象没嚼过,一碗饭眨眼就下了肚,真可怜呵。男主人则 坐在火塘旁,纹丝不动,平静地点着头,应和他老婆的话说,是这样的,我是知 道饿极了的滋味的,那是蛮难受的。别说他们一天没吃东西了,就是一顿没吃, 也够呛的。何况他们是行路人,背上没扛着家。   转瞬之间,风卷落叶,一盆饭全被我们吃光了。女主人连声叹息着,又从厨 房里端来了一盆热腾腾香喷喷的锅巴粥。接着这盆锅巴粥,也被我们吸溜着一吃 而空,两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碗筷。   我们就这样在一个不平常的地方,吃了平生最惬意最滿足也最难忘的一顿晚 饭。   饭后,我拿出一张10元钱放在桌子的一角,权充饭钱。女主人立即飞红了脸, 搓着手,不好意思的说,你们是请都请不来的稀客,那么好收饭钱嘛?这钱我们 是不能要的。当她明白了我们一定要付非付不可时,她又为难地解释说,菜是自 个种的,油是自个榨的,柴火是自个扒的,只有米是买的,你们实在要付钱的话, 最多3元钱就滿够了。   但我们仍持要付10元。   女主人没办法了,她开始向她的火塘边的男人求救,她问他,当家的,你也 说一句话,表个态,说说这钱收不该收,好不好?别让我一个人为难呢。男主人 仍坐着,略微沉思了一会,冷静地深思熟虑地说,他们城里人是讲纪律的,吃饭 必定是要给钱的,你不收也不行,不收反倒叫他们为难了,反倒不美。我看这样, 你就收下好了。10元多是多了点,但我提个建议,好不好?城里人听说爱吃包谷, 说是啥子绿色健康食品。估计他们明早还走不了,那明早我们给他们蒸一顿包谷 甜粑吃好了,管饱,不收费。   女主人这才安下心,羞怯地不好意思地收下了那张10元币。   月光透进来,将土砖房的一角,映得更亮堂了。我们告辞时,女主人送着我 们,一个劲的道歉,她那好听的嗓音,带着一种真诚的内疚说,外面天寒,本应 该留你们歇下的,但我们实在没多余的被子。孩子中学住校带去了一套行李…… 而男主人对女主人的母性的絮叨,则微笑无言,脸上露出一副事理通达不屑多言 的样子。黄狗跟在他们身后,摇着尾巴。就这样,一行人踩着月光,一直将我们 送到那坐柿子林,他们才回去。   如果说来时是一片漆黑的话,现在回去,则是月光如水,四处都浸浴在清冷 的兰色的月光中,显露出一种梦幻的色彩。踏过草地,趟过溪流,翻上高坡,又 见到了那棵柿子树,我们就象在梦中徜徉,但腿脚却是有劲的。钟伟不由地一边 走着一边感慨地说,10元钱在武汉能干什么?一个人吃顿早点都不够。可是……   “可是”后面的话,无疑是多余的了。   我们重又坐到了吉普车内,这时候,浑园泛黄的月亮,已吐着清辉,冉冉升 起在群山的上空,从我们车内望出去,那轮明月高悬天际,月中的暗影,明晰可 见,象水洗过一般晶莹剔透。万籁俱静,碧空如洗,几丝纤云,缥渺若无,更衬 得月亮玲珑生辉,一尘不染。群山象静止的无过无际的波浪,沐浴着兰色的月光, 高耸着,环立着,沉入了渺远的神秘的梦乡。一阵微风吹过,那轮明月就恍如被 撼动一般,在高天摇晃起来,拖曳得月光如波浪一般,无声地涌动着。只有前面 高坡上的那棵柿子树,挂着一树暗红的果实,在月光下伫立不动,守望着自个的 参差树影。这时,我们的吉普车车就似一叶扁舟,被抛在远古荒郊,孤独地泊在 茫茫山海的一隅,凝固了似的,与柿子树为伴,静静地浸浴在月光下。   亱寒更凛冽了,正当我们瑟缩在车内,难以入梦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几声 熟悉的狗吠。原来在那高坡上的柿子树旁,陆续出现了我们刚刚熟悉的身影。走 在前面的是男主人,他左胁下夹着一床棉被,女主人走在他的身后,右手里提着 只手电筒,后面跟着那条摇弋着尾巴的黄狗。他们象是从月亮中,无声地走下来, 正踩着月光,朝我们的吉普车一步步走过来,一直走进了我们温暖的梦中。   鄂西北的深山亱宿,就因为遇到了这户善良扑实的农家,从而让我们遇险化 夷,成就了我们一生一个难得的美好而温馨的神奇回忆,也使我们看到了,尽管 世事全非,人性的真蒂终竟是存在的,可以有幸遇到的。   第二天一大早,钟伟就搭乘了一辆路过的东风车,赶到马桥镇找人修车,在 碰了几次之后,他不得己闯进了马桥水电站,向该站领导说明了情况,请求支援。 站领导当即派车派人,到现场帮我们进一步查明故障后,将吉普车当即拖到马桥 镇,以很低的合理的收费,将车修好了,让我们得以驾着吉普车,顺利地从马桥 镇出发,进入了神农架。   当我们将吉普车栓在拖车后面,要告别深山夜宿的地方时,山谷里还弥漫着 一层染着朝霞的红雾,全然不见那户谷底农家土砖房的影子,只有高坡上那棵高 高的柿子树,披着一身霞光,越见其枝干苍劲虬曲,柿红如火。我们在心底向他 们说,谢谢您了,平凡的深山人家。谢谢您了,火红的柿子树。谢谢您了,赐与 我们幸运的生活。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