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那久久弥漫的疼痛   □ 山东 纪彦峰   那一年香港回归祖国,我见到了那么多笑脸。但是差不多都一样,除了邻居 二婶因为娶了儿媳妇整天傻笑的脸有点独特外,就剩下电视节目主持人皮笑肉不 笑的脸。我就在那一年参加中考。别人都忙忙碌碌地复习功课的时候,我每天都 往学校下边的沟里跑。   这是北方高原上常见的一种地形,山大沟深,虽说是在“学校底下”,但仅 仅是方位上而言,到了沟里,顺着蜿蜒的河水往上游或者往下游走几分钟,学校 的楼房、窑洞就消失在山背后了。我们几个经常卷着书,往下游走大概四五分钟 的样子,就来到了一片柳树林中。   通常,他们肯定要打牌,而且年龄大的还抽烟。把书撇在一边晒太阳,四个 人坐成一圈开始打,一边揭牌、甩牌,一边还很香的抽上一两口烟。我是不喜欢 打牌的,太伤脑筋,于是,我常常就躺在草丛中望着蓝天 。在更小的时候,我 们的老师就告诉我们,蓝蓝的天上飘着朵朵白云是一种很美的景象。从此只要晴 朗,我就看那蓝天,我很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来。他们打一会牌,也躺在草丛中 了。附近的村民经常到这里来饮牛,所以草丛中偶尔会有一堆牛粪,有的被风吹 雨淋,已然失去了它的光泽和形状,变成灰白色的一团。这种牛粪可以烧火。而 前几天刚刚拉到地上的,散发出牛粪的气味,吸引了许多大头苍蝇在上面飞来飞 去。我们就在这个既有苍蝇也有蟋蟀、蚱蚂的草丛中做着少年人特有的梦。   我们终于被飞来飞去的苍蝇、以及在脸上跳来蹦去的蚱蚂给弄醒了。阳光热 辣辣的照着,带着一身的热汗以及苍蝇和蚱蚂在脸上爬动造成的不舒服,我们一 个个都把光了衣服,钻到了水中。河水很浅,我那时大概一米七的个头,站在河 水的最深处,水面刚刚可以遮羞。我们进去的时候,青蛙就主动到河边的浅水处 晒太阳去了。这么浅的河水是经不住我们折腾的。一会儿,河水就被我们搅浑了, 只好一个个再爬上来。有一次,一个家伙用泥巴糊住两腿之间初具规模的那部分, 然后躺在岸上晒太阳。我们都笑他,他说人家城里人把这叫“日光浴”,我们给 他扬水,特别关照他的两腿之间,最后他受不了了,灰溜溜地泡到了水里。   父亲希望我能考上重点高中看我每天看书到深夜,就夸奖我懂事了。他哪里 知道我在河岸上的勾当呢。   然而,在考试的前几天,我生病了。镇上的医生摸摸我的头,感觉到发烧, 就说:“感冒了,吃点感冒药……”他撕了几张纸,从瓶瓶罐罐里倒出一些红色 的和白色药来,让我带走。我吃了两天药,头不疼了,可是肺部又开始疼。我想 起了原来学过的一篇古文:“君有疾在腠里,不治将恐深……”父亲很担心,他 和我提前一天赶到县城,在县医院工作的表哥给我检查了一遍。他说,这是肺炎。 打几针就好了。他给我打了一针。   第二天,我一边考试,肺部还在隐隐的痛。好像还发烧了。我马马虎虎考完 了那几场,就回家等成绩去了。重点高中当然没有考上。父亲骂了我一顿。   中考之后的暑假真的是漫长。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度过这个无聊的暑假。旧 的课本我再也不愿看了,新的课本还在印刷厂呢。我找了几本小说翻来覆去的看 了几遍,每天胡思乱想一个女同学,在一个本子上对她写下许多意味深长的话。 有一次,我一个人跑到河里去了,河岸空荡荡的就我一个人,牛粪依旧,苍蝇依 旧,蚱蚂也依旧,而我的伙伴却都不在。快到开学的时候,我知道自己被录在县 城的一所普通高中里面,我于是很快把河岸上的事情 放在了一边,开始对即将 到来的高中生活作种种大胆的设想。   高中三年,我的数理化终于学的一塌糊涂,不可收拾了。因为自信课外书读 的不少,文理分科时,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文科。文科班是一个新组成的集体, 大家来自原来的十个班中,女生我不大清楚,男生大多是在原来的班里频频受打 击排挤、自认为有点才气而很不得志的 文人骚客。这个班男生不足二十个,一 种天然的亲和力使大家臭味相投、一拍即合。这个不足二十人的小集体是非常可 怕的,高考前后最繁忙的那三个月,是我们高中三年中聚众喝酒、聚众逃课、聚 众踢球最频繁的一段日子。那段时间,全国的各大报纸上都在讨论两个高中生的 事情,一个是上海的韩寒,另一个是杀死母亲的那个叫什么我忘了。   就在高考前模拟的那一段时间,我肺部的毛病又开始了。表哥已经调走了。 我去看病的时候,那个戴眼镜的女大夫让我撩起上衣,我撩起上衣,露出那个被 啤酒撑起来的大肚皮来,与我身体的别的部分极不协调。她把听诊器按在我的肺 部,让我深呼吸,我深呼吸了,她又说,放松点,不要紧张,再深呼吸。我又呼 吸了几次。她在我的肚皮上、胸脯上到处听,好像一个汽车修理工的新徒弟,打 开车盖后,这儿拧拧,那儿拨拨。   “好像没什么呀?”她自言自语。   我于是开始细述上一次得病时的情状及两个大夫的用药情况。她摘下了听诊 器。   “奇怪,好好的呀。”她似乎比我还束手无策。   我说:“大夫,我们马上就高考了,千万不能误了考试……”我一定是可怜 巴巴的。   “要不,你去做个胸透,”她一边说,一边在一张单子上写了几个字,交给 我,“单子拿回来我看看!”   我像得救了一样,马上跑去做了一个胸透。她拿过单子看了一眼:“没事!” 于是问了我的姓名和年龄,低头在另一账单子上写了起来。她的字我全不认识。 等药到了手里,我才发现,那不过是几种很普通的消炎药罢了。   高考如期而至。我的肺部还在隐隐的疼。   考完之后,我们像刚刚被打开脚镣和手铐的奴隶一样,一下子还适应不了突 然从天而降自由的生活,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样度过这一天。最后,大家选择了一 种很没有创意的玩法——打牌,而我一直不喜欢打牌的,所以早早睡觉了。半夜 里,我被人从床上拉起来,跟着另外两个不要命的家伙,丧心病狂地从学校大门 上翻出去,跑到城外的西瓜地里抱了几个瓜回来。最后才发现没有刀子,怎么办 呢?大家讨论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一样,抱起了西瓜往桌子上砸,西瓜是吃到 了,但地上一片狼籍。   等待通知书的那段时光是快乐的。我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聪明才智挥霍着 手中的那点钞票,也挥霍着我们珍贵的青春。我们都想努力留住些什么,不管是 快乐也好,不管是悲伤也好,我们仅仅是想在记忆里留下一些东西。可是快乐的 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录取通知书陆续都来了,扩招的直接结果就是大家都很高兴 收到了一封通知书,不管它是好是坏,不管满意的程度是大是小,总之,大家都 很满意。又扎在一块喝了几次酒后,大家就开始收拾行李,各奔东西了。   我的高中生活就在弥漫的酒气中结束了。后来听一位学了医学的同学讲:人 的肺部开个窟窿也不会感觉到疼的。已经逝去的岁月无法重头再来,我的肺部究 竟是怎么回事,终于没有搞清楚。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