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小说：《赤脚医生》 文/白夜 南长的儿子小来当医生了。 人们最初知道这个消息，是有人看到小来在他爹的诊所里装模作样地扎了李 大爷一针。这回，李大爷可成关健人物了。村里的人碰到李大爷都要问，小来给 你扎了一针？李大爷最初一听甭提多高兴了，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呢，连自己发 点烧都路人皆知，忙不迭地谢人家惦记自己：对，扎了一针，现在好多了，多谢 关心。可是，人家又问，小来真的当医生了？李大爷方知别人关心的不是自己， 笑容马上打住，鼻子里发出一声”嗯”，当作回答。 南长的诊所顿时热闹起来。来看病的人不多，看热闹的人却不少，还有的人 想来看病，看到人多，又悄悄地溜出诊所。这些人大多是年轻的妇女，医生察看 了病情之后说要扎针，她们就得乖乖地脱裤子抬起雪白的屁股让医生拿针筒扎。 虽然她们跟男同志不一样，是在诊所的里间扎的针，但诊所里的人们那种暧昧的 眼神让人受不了，更何况还是二十刚出头的小来动手扎的。 南长也在诊所里，不过是坐在一旁的木沙发上。南长看到这么多人来到诊所， 显得很高兴，忙着泡茶，对众人说的好话也不推辞，笑着收下。在南长眼里，众 人都是他的病人，以前的，现在的，甚至以后的。南长把人看得特别真实，自从 他成为横田村唯一的赤脚医生开始，就陆续地找到了全村人的弱点。现在，他要 让儿子来发现这一切。 南长不喜欢出风头，除了外地人来村里设赌时也要露上几手外，就一直很本 分地工作着，打理着自己从村委会手里讨来的诊所。诊所就在村委会小楼内。这 幢钢筋混凝土小楼是村里唯一的权力机构，南长就是硬从里面啃出一个房间来做 点实事。村里的人生了病都要找南长治，连村长书记也不例外，于是诊所一事也 就顺理成章。 南长终究老了，诊所里的那把二胡都被他拉得快散架了。南长当了几十年的 医生，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连镇上都传开了他的名字。隔壁村子有人生病了， 还会翻过山来找南长治。南长是村里不可缺少的一号人物。横田村可以没有其他 人，但绝对不能没有南长。不然，村里人得了病就得走二十里路上镇医院。眼看 南长老了，却杀出了儿子小来，接过南长肩上背着的药箱。 小来个子矮，人们都叫他“矮子来”。小来上小学时，经常被其他孩子欺负， 小来就哭着去找南长。南长来了，孩子们跑得比老鼠还快，边跑边喊，打针医生 来了!可见，南长的威性已经从针筒里树立起来了。小来再大一点的时，就学会 了打架，无奈个子矮，老是打输。小孩子打架分出了胜负，牵扯到大人出面时， 南长还没出门，对方就上门来赔不是了。 南长就这样成了小来心中唯一的偶像。小时候，小来喜欢跟在南长旁边转悠， 喜欢摸南长外出经常背在身上的药箱，南长却不让他摸。后来，小来上了小学， 回来指着药箱上的“十”符号说，那是加号。南长愣了好一会，才继续捣药。小 来跑过来玩起桌上的药丸，被南长赶了出去。从此以后，小来经常被南长赶得远 远的，接下来就一阵阵哭声。小来长大后，还是把南长当成心中的偶像，只是南 长却没有让他学医的意思。小来在中考时没考上高中，就被南长扫地出门，赶到 外地打工。 南长有个女儿，已经嫁到外地去了。现在，儿子又在外面打工。南长的老婆 玉香总是抱怨屋子太冷清，隔不久就要冲南长嚷着要去女儿家住，南长一生气就 跟玉香大吵了一架。这下，可不得了了。玉香罢厨，不做饭了。南长开始还能坚 持几天，煮点面吃。后来越吃越生气，就希望哪户人家办喜事。村里有人办喜事， 第一个要请的人就是南长。可是，这年头丧事办得比喜事还多，也就缺了美食佳 肴，南长也少了满面红光的次数。后来，南长受不了在年逾五十的时候被老婆欺 负，回家揪起秋香，要施展这么多年从未用得上的拳头。这回，南长家可闹翻了 天，玉香的哭声把屋顶都掀了。南长打老婆的事一下子传遍了横田村各个角落， 连在蹲茅厕的老大娘都急忙擦了曾经挨过针的屁股，赶到南长家。 南长彻底地制服了玉香。三十年前，南长给玉香扎针时，在玉香雪白的屁股 上狠狠地捏了一把，从此玉香就成了他的老婆。玉香当上南长的老婆之后，一下 子成为继南长之后，最受人们尊敬的人物。可是，玉香一天到晚的工作就是洗衣、 做饭、受惊吓。经常有病人半夜三更敲门，南长就硬从玉香的身体里抽出来，背 上药箱去给人家看病。没想到，今天到家里来的人没有一个人为自己喊冤，都为 南长助威来了。这样，玉香彻底地失败了。她只好乖乖地听从众人的劝说，去厨 房做饭了。 南长制服了玉香，却没能阻止玉香的唠叨。玉香先是细声细气地谈起家里的 冷清，渐渐地又抱怨自己这么多年来晚上受的惊吓，最后理直气壮地说，小来个 子长得不高，都是因为南长听到病人敲门声匆匆了事的后果。南长左挡右挡，最 后关于小来的事却是挡不了。玉香见丈夫理亏，就得寸进尺，你让小来学医吧， 打工不能打一辈子啊。南长反对。玉香敲着南长没剩几根毛的脑袋，你怎么这么 笨啊，当医生不愁没钱。咱家的一切费用，不都是你一个人行医挣来的，还存了 好几万呢。南长还是没吭声，许久才问了一句，最近我治病是不是越来越厉害了？ 玉香顿时想起来，咦，对了，以前村东头黄大叔久治不愈的病，最近怎么全愈了？ 南长接上话，我给他开了一付药，吃了就好了。玉香不明白，你以前汪是对黄大 叔说，他的病太严重，要慢慢治，不可能一下子治好吗？现在，你从哪里学来的 本事，一付药就治好了？南长像往常一样，到了最关健的时候就装哑巴，急得玉 香直揪南长耳朵。 村里人都觉得南长的医术越来越高明了，以前要吃好向付药才能治好的病， 现在只要吃一付药就行了。这下，横田村沸腾了，都说南长人老了，医术却成神 了。农村人最崇拜神了，一下子就把南长成神医的消息传到方圆百里，连镇上的 病人都不顾山高路远，一路奔到南长的诊所来看病。南长的诊所经常出入陌生的 外地病人，玉香也经常跑到诊所，劝南长不要太累了，南长却白了她一眼，玉香 只好怏怏地离开诊所。 南长每天要接待很多病人，到了晚上，还是有很多病人经常来屋子敲门。刚 开始，玉香还配合，后来玉香发现南长瘦了一圈，就大声呵斥敲门的人，明天再 来！可是，南长知道半夜敲门的病人得的都是急性病，就不顾玉香劝阻，背上药 箱出了家门。后来，南长干脆住到诊所去。 村里有人办喜事，都要请南长坐首席。无论是子女高中学是新婚宴席，坐在 首席的都是南长。酒席上，人们看到南长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头发也白了不 少，纷纷劝南长培养接班人，把小来培养起来。南长推辞，不准备让儿子学医， 自己当好医生就行了。众人不答应，纷纷举杯要敬南长，敬他赶快培养个接班人， 横田村不能没有医生。最后，在席的村支书一锤定音，高举着大瓷碗，对南长说， 我代表全村人民给您敬酒，横田村下一代的医生就全劳您栽培了！然后，一饮而 尽。 南长回到家对玉香说起酒席的事。玉香趁机拉出老话题，让儿子小来学医。 南长反对，说小来缺心少肺，吊儿郎当，当不好医生。玉香反唇相讥，你以前也 吊儿郎当，还是只馋猫，打针还捏人家屁股，现在不也成了人见人爱的好医生。 南长立刻狠狠地捏了一下玉香的屁股，然后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吐出一句话： 我都当不好医生，何况小来！玉香在一旁听了莫名奇妙，你不是当得好好的吗？ 南长一直没让小来学医，直到后来小来在镇上被人揍得遍体鳞伤，南长才改 变了主意。南长在给小来包扎伤口时吼道，谁干的？那些人我都不认识。南长又 问，他们为什么打你？小来摇摇头。南长想了想，问小来，打架之前，你干了什 么？小来有点难为情，不想说。快说！小来被南长吓了一跳，我…我去镇东头的 ＂丽人发廊＂睡了一个婊子。混帐！！那婊子叫什么名字？叶红。 第二天，南长独自去了镇上，当天下午就回到家。玉香问，查出来了吗？南 长吼道，查什么查，小来干了这种事就该揍！玉香闭上嘴，退到厨房去做饭。几 天后，小来的伤口全愈了。南长趁玉香去菜地摘菜，把小来叫到自己的房间，对 他说，我从发廊的黄老鸨嘴里查出，叶红长期被村东头的石发财包养。打你的那 些人百分之九十是他雇的。小来骂道，他妈的，石发财……混帐！闭嘴！南长厉 声喝道，你打得过人家吗？小来立刻闭了嘴，又把目光投向南长。南长摇摇头， 以前，有个村子出了个大官。有一次，这个大官的亲戚被村里的恶霸欺负了，就 去告诉这个大官，要大官帮忙讨个公道。大官摇摇头，我能当一辈子大官吗？我 还没当医生时，也经常受到别人的欺负，我发誓要从针筒上找到力量。现在，当 年欺负过我的人，都先后央求我拿针筒扎他们的屁股！说完，南长有点激动，从 药箱里取出一支针筒，告诉小来，我就是用它来征服一切的！小来兴奋不已。更 让小来兴奋的是，南长决定明天送他去县医院跟刘医师学医。南长也没忘记最后 一句话：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你妈。女人是靠不住的。 小来很快地又被南长扫地出门，赶到外地去打工了。人们都这么说。玉香还 是每天埋怨南长为什么不让小来学医，石发财还是赚很多钱，也常常去镇上跟叶 红鬼混，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南长的医术似乎又降下来了，以前只需吃一付药 的病，现在又要吃上两三付才能好。按照南长的说法是，现在的社会发达了，人 们已经使用煤气和天然气了，开始看电视ＶＣＤ，开始骑摩托车，开始用手机了， 原先很简单地病现在开始变复杂了。你看，那煤气天然气都是有毒的，人们使用 它比较方便，但都会受到轻微的毒害。那电视ＶＣＤ手机的辐射也是人偿肉眼看 不出来的。更别说摩托车尾气了，连大气都要受到污染，何况是人呢。南长一席 话说得病人大开眼界，一个劲地点头，赶紧取了药回家吃了。横田村不大，人口 只有四百来号人，因此发生点事情甚至说些话，都传得飞快。南长对目前简单的 病种正走向复杂化的解说一下子传遍了全村，村里人都认为很有道理，特别是读 过书的年青人。农村人最崇拜念过书的人了。这样一来，南长的医术不降反升， 更没有人说南长的医术下降了。因而，人们就在南长一如既往的二胡声中度过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南长的二胡也拉得越来越好听了，村里人都喜欢上这 二胡声了。要是南长一整天都没拉二胡，仅数墙之隔的村支书就会跑过来敲南长 诊所的门，南长啊，拉拉二胡，你拉得好听，大伙爱听。 两年后，小来进驻诊所，堪称是横田村继南长当医生之后最轰动的新闻，人 们争相前来一睹小来的风采。不久，小来就独立打理起诊所了。南长也放下心来， 答应玉香一起去女儿家住一段时间。 南长的女婿很有钱，房子又大，加上南长住进来后为社区的很多人治好了病， 深受社区居民们的好评，为此，亲家和女婿女儿一再挽留，要求南长夫妇多住些 日子。这样一来，南长夫妇在女儿家住了两个多月。 南长夫妇回来后，发现小来已经和村西头李大爷的三女儿秋红好上了。玉香 很高兴，南长却没什么表态，把放在诊所里的那把破二胡拿回家去拉，小来则搬 到诊所里住了。南长在家拉二胡还没拉几天，儿子小来就来找南长了。 当时，南长正在拉《二月映月》，凄惨无比，催人泪下。南长能把《二月映 月》演绎得如此透彻，可见这么多年没有白拉。所以，小来一进门就夸，爸，你 拉得越来越棒了！ 南长停下来对小来说，是不是这个月赚的钱太少了？ 小来大吃一惊，又看见父亲指着自己肩上背的药箱上的“十”符号问，这是 什么？ 南长看小来尚未理解过来，接下去说，就是像你治发财他爹妈那样治。 南长说完，手中的弓一抖，又是一阵凄惨的二胡声。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