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丑女阿莲的爱情   文/周奇   太阳高高的斜在天空,小巷的一面涂料般抹了厚厚的一层阳光,明晃晃的让 阿莲有些心慌。小巷空荡荡的,在阿莲眼里,还是熟悉中的那种清冷。   六年前,阿莲从这条小巷走进一所名牌大学,随后又走进一家全国有名的公 司,并且很快就在那家公司里担任了职务。这曾经是这条小巷的骄傲,当初小城 唯一的小报社为此还写了一篇文章,名字叫《丑小鸭变成高飞的白天鹅》。   仿佛一个传奇故事,从那张让阿莲一看就伤心的照片和文字中,阿莲被小城 人民认识,并成为刻苦学习的标榜,以至于那段本该得意和张扬的时间,却使得 阿莲连门都不敢或者不愿意出,这都是那个该死的记者和他那篇文章害的。本来 电视台还要给阿莲作一个专访,死缠烂打的记者怎么也没有办法改变阿莲坚决的 态度——不上就是不上!因为阿莲知道自己的丑。   如今又回到小巷,还不就是因为那个“丑”么?   阿莲半截身体浮在阳光中,慢慢地飘向她的家。   阿莲的家在小巷末尾的一个小院里。因为这里要搞旧城改造,小院里几家公 产房住户都搬到过渡房去了,只有私房户阿莲家和对面向三叔家的房门是虚掩着 的,里面传出电视和说话声。小院依旧是那么肮胀和丑陋,低矮的房沿上挂着些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布条和塑料口袋,鼻涕一样在那里晃,几块瓦片支棱着,剁剁 脚就要掉下来的样子;象癞疮一样泥灰剥落的墙面下,是每一家人收集在那里的 破纸箱、穿过或者正在穿的鞋、晾晒的盐渍菜、蜂窝煤。一切从生活中遗弃了的 却又宝贝一样珍藏着的破烂,都在那里;还有那些飘扬着的被大家戏称为“万国 旗”的衣服、袜子、乳罩和内裤。   小院依旧散发着和六年前一样的湿润的霉臭。   阿莲推开房门,在父亲的叹息声和妈妈的抽泣声中,阿莲很快就想好了今后 的日子。开一家服装店。   晚上,妈妈给阿莲热好了水。阿莲脱了衣服抖抖索索的钻进洗澡间,站在那 个大铁皮桶下,伸手拧开水龙头,象温暖的虫子一样,水在身上爬来爬去,阿莲 心里酥酥的立即有了春天的感觉。   洗澡间是父亲利用厨房旁边的一个小储藏间,并且不顾邻居们的阻挠,占用 小院两张席大的地盘,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盖起来的。   大大的洗澡间是阿莲和她的两个姐姐最喜欢呆的地方。对面的墙上曾经有过 一块很大的镜子,两个姐姐在洗完澡后,总爱在镜子面前晃动着身子,扭来扭去 地照。阿莲不爱照镜子,也最讨厌姐姐们照镜子,因为阿莲总是洗在最后,她们 照镜子的时间就是阿莲难以忍受的漫长的等待,而且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无 法容忍那面镜子在她注意和不注意的时候映出自己的丑样。当有一天那面镜子在 阿莲脚下成为碎片的时候,应声冲进洗澡间的姐姐们并没有注意她被碎玻璃刺伤 的脚踝正流着鲜血,而是一语中的让阿莲更加无地自容、张惶失措:你是怕看见 自己的丑样就把镜子打碎,打碎了你还是丑啊!但是从那后洗澡间就在没有过镜 子。   直到阿莲五年前离开家后,这个洗澡间才又有了一块镜子,比以前那块还大 一些。现在,这面镜子已经泼上了厚重的雾气,并凝结成小水滴,慢慢地爬行出 一条条亮晶晶的痕迹。阿莲犹豫了一下,拿起毛巾将上面的水雾擦抹干净,阿莲 看见并看清楚了自己。   矮矮的,胖胖的,塌鼻,细眼,雀斑。胸前两团大大的赘肉更加衬出自己象 “一只削了皮的土豆”的样子。“削了皮的土豆”,这个名字是中学人家叫的, 到了大学,见了鬼似的仍旧有人这样叫,这让阿莲十分恼火。就这样,每次阿莲 洗完澡,就站在镜子面前,静静的看一会儿自己。   也就这样,冬天很快过完了,春天来了。春天来了,阿莲的服装店也开始营 业了。   让阿莲和她父母以及两个姐姐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在这条满是服装店的大街 上,阿莲的生意竟然出奇地好,一个月赚的居然会是她在公司里两三个月的所得。 这并不让阿莲感觉奇怪,那个考上名牌大学的丑姑娘回来开起了服装店,在这个 缺少新闻的小城里,的确是个不错的消息。因此,阿莲的店门内外也就总有一些 人,用那种审视服装的眼神来看阿莲。阿莲对这种目光早已经熟视无睹,坦然无 畏。来的人一多,生意就会好,好生意让阿莲十分忙碌,经常是搭乘夜行班车去 进货,选择式样、拼命杀价、装点打包、上下扛运。回到小城已是清晨。   不管怎么忙,也不管怎么累,阿莲就是不让她的那两个早已无事可干的姐姐 插手。   象是上天有意安排似的,和阿莲相比,两个姐姐间直就是天仙。从小学起, 阿莲就知道有很多男孩子在追她的两个姐姐。在阿莲考上大学后不久,两个姐姐 都争先恐后地结了婚。三年后,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的大姐阿萍离了婚,将孩子交 给他的父亲,自己辞了工作,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怂恿下,兴致博博的开了一个火 锅楼,只两三个月,火锅楼就被那个男人莫名其妙地搞垮了。阿萍拉下一屁股的 债,那个男人也不见了,阿萍哭了几回,爱上了麻将,但是多半日子是赖在父母 家中,表现出因为没钱的那种烦躁和无所事事。二姐阿秀去年下了岗,到今年也 没有找到工作,那位教书的丈夫在这一年中已经让沉重的经济负担压迫得失去了 耐心,开始咕咕哝哝骂阿秀没出息、吃闲饭。两个姐姐都向阿莲表示了希望能够 “帮忙”的愿望,并且经常在阿莲的服装店里,忙这忙那,想造成一种既成事实 的现象。但是阿莲就是不开口,这让两位姐姐显得无可奈何,而又不愿就此罢休。   一天,店里来了一对男女,挑三拣四地选了好半天,那女的看上了一件和阿 莲身上一个款式的衣服,却又犹豫不决,说怕不好看。男的早就不耐烦了,却依 旧露出款款温情,用一种好听的语气劝那女人:这件好看,你看她——那男人指 指阿莲——你看她那么个样子穿上就好看,何况你呢?   那天晚上,阿莲赤裸着身体在镜子面前把自己看了很久。在滴滴哒哒的水滴 声中,渐渐的,阿莲感觉到自己这只“削了皮的土豆”,正在慢慢地失去那赖以 存活的水分,萎缩起来,象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东西。阿莲打了个激凌。春天已经 过了很久,但是依然显得有些寒气袭人。穿好衣服正要出门,父亲叫住了她。   父亲是一位爬了几十年脚手架的老建筑工人,阿莲考上大学那年,就愉快的 退了休,却并没有在家闲着,而是应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聘请,在那家公司做了个 工程质量监管。由于这两年阿萍和阿秀的事情,父亲苍老得很快,阿莲刚回到家 那阵,父亲更是整天唉声叹息,一语不发。阿莲十分理解父亲的心情。   在阿莲小时侯的记忆中,父亲很少时间在家,一但回来,也好象把她忘了, 因为他总是先把两个姐姐抱在怀里,有什么好吃的,也总是先给两个姐姐,为此, 阿莲经常偷偷哭泣。有一天,妈妈叫过阿莲,告诉她等一下爸爸回家的时候,就 把考试成绩单交给爸爸看。爸爸看完阿莲给他的考试成绩后,象买西瓜似的把阿 莲抱在怀里,拍着看着,哈哈大笑起来:啊,还真看不出来,我家这个丑姑娘还 是一个读书的材料,你看这成绩。啊,哈哈哈。从那以后,爸爸的眼中就有了阿 莲。   得知阿莲辞职的消息后,爸爸在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很久,然后无声的挂了。 谁也不知道阿莲辞职的因由,也都忍着不去向她打听。   阿莲以为爸爸叫住她是为了两个姐姐和她一起开服装店的事情,阿莲知道这 些天两个姐姐一直在爸爸妈妈面前提这件事,妈妈也无数次地和她说些“你一个 人太累、人多力量大、都是姐妹、生意会更加好”之类的话。但是爸爸只字也没 有提两个姐姐的事,而是问起了她辞职是为什么?   阿莲没有吱声。妈妈在一旁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   怎么会辞职呢?总得有点什么吧,告诉我们我们才心安呀。爸爸叹息着。   都过去了,我都辞职了,告诉什么呢?没用了。阿莲站起来想要走。   我们是你的父母亲,我们想知道,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爸爸语气很轻,但 阿莲听得出来他是在努力克制自己仿佛就要砰地一声崩出来的愤怒。妈妈在边上 显得更加紧张,竟然抖索起来。   还不是因为我很丑么?   爸爸沉默了。看着父亲和母亲的样子,阿莲心里一阵阵难过。   阿莲刚回来那会儿,还没有想到这个家竟然早已没了欢乐笑声。爸爸因为上 了年纪,那家房地产公司解了他的聘,大姐阿萍的那些债主不断上门,慢慢地使 得这个家浸泡开始在严重的贫困之中。回家的阿莲用她这几年的积蓄和她服装店 大笔的收益使得这个家庭很快的又过上了平常的日子。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在这 个家庭中,爸爸妈妈过分地看重了阿莲的地位,流露出来一种让阿莲既陌生又害 怕的敬畏,这种敬畏,使得阿莲感觉到和父母亲的距离正在慢慢地拉开,变得遥 远起来。   静下心情的阿莲给爸爸倒了一杯水,轻轻在他面前坐下来,她已经做好了要 和爸爸妈妈好好谈谈的准备。可是谈什么呢?   爸爸干咳了几声,说话了。这些事情本来我们也管不了,我和你妈妈商量过 后,觉得还是应该给你说一下,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对其他的姑娘来说并不是很大, 可是你不一样,何况你现在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工作,你该注意一下了,有些 事情,作为人来说,总是躲不开的。   阿莲知道爸爸妈妈的意思。她长得丑,再也没有一个“体面”的工作,没有 过去那些骄傲自豪的本钱,什么也不是了,但是躲不开的事情总还得去面对—— 那就是今后的路——一个家庭——结婚——找一个男人。爸爸妈妈的意思是你得 趁着现在年纪不大的光景,行动。这里面蕴含了一个浅显易懂的笨鸟先飞的道理。   在小院门口,阿莲险些给人撞一个筋头,定睛一看,是那个向三叔。等阿莲 回过头的时候,向三叔已经急步匆匆地进了屋。   向三叔的家是阿莲原来最喜欢去的地方。那时候向三叔家三个人,一个瞎眼 的老奶奶,一个漂亮的妻子。后来,妻子和他开始了莫名其妙的争吵,又莫名其 妙地走了,再后来,那个慈祥的老奶奶死了,向三叔就成了一个人。阿莲永远也 记得那时候自己正在读小学五年级,十二岁,永远也记得那个大雨如注的夏天和 那个秋天,记得向三叔哭泣的声音和他身上那股汗味。   打阿莲记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很丑。老师让同学们以举手表决的形式选几 个班干部,因为阿莲的成绩是班里的尖子,老师专门为此做了动员,可是同学们 就是不为阿莲举手,老师过后一问,才知道同学们是嫌阿莲太丑。阿栏因为丑, 失去了很多社会活动机会,比方参加体育比赛,参加跳舞等等。还不仅如此,阿 莲几乎没有朋友,大家都不和她玩,这包括她的两个姐姐。   在家中除了妈妈,好象根本就没有人喜欢她。说这人不招喜欢或者讨厌,小 城人爱用这样一句话“妈妈不疼,舅舅不爱”,阿莲简直觉得这句话就是给自己 发明的,让阿莲想着想着就要哭。   爸爸忙工作,不经常回家,就是一回家也和阿萍阿秀玩,去哪里也只带着她 们两个,拿回家的好东西也只给她们,两个姐姐不要了,才轮到阿莲。在爸爸眼 里,阿莲感觉到自己根本没有或者只是旁边的一个什么东西。更让阿莲无法忍受 的是阿萍和阿秀,生着方儿的和她闹,还打她。比方扫地洗碗帮着抄写作业等等, 都得是阿莲,要是饭烧糊了水瓶打碎了,两个姐姐就会合起声来把罪过推过阿莲, 看着阿莲挨打她们就在一边呲呲偷笑。后来爸爸看见了阿莲的成绩,对阿莲关心 多了一些,有时候还拿她和两个姐姐比较,说“你们两个的成绩怎么这么差,你 们看阿莲,她多好啊,你们怎么连她都不如啊?”阿莲不敢就此高兴,因为爸爸 越是对她好越是表扬她,她的日子就越难过,两个姐姐会变本加厉地收拾她。就 是爸爸妈妈在家里,她们也敢在从阿莲身边经过时偷偷地使劲地拧她一把。阿莲 哭着揉着告爸爸妈妈,拧她的那个姐姐大声申辩说没有,另外一个姐姐会在一旁 大声帮忙喊冤枉:我看见她没有拧她,是阿莲冤枉人家。   在小院里,最疼爱阿莲的是向三叔和他的瞎奶奶。但是向三叔的女人却和小 院里其他人一样,不太喜欢阿莲,而她自己也是一个不受大家喜欢的人。这个女 人成天在家骂骂咧咧,骂向三叔这没用那没出息,不是个男人。声音很大,小院 外都能够听见。这让向三叔十分难堪,出门都是低着头,更讨厌的是院里的几个 男人,总是拿向三叔取笑,这其中也包括阿莲的爸爸。   有一天阿莲被学校几个男生围在小巷里推来推去取乐,最后拿出墨水要在她 的脸上画王八。就在这当头,向三叔冲了过来,拿住闹得最厉害的那一个,给了 一个耳光,那家伙给打了一个屁股墩,爬起来一哄散了。就那以后,阿莲再没有 给那几个男生欺负。   走进向三叔的家,总是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阿莲也总是看见瞎奶奶在那 里守着个突突冒热气的药罐。你三叔的,唉。瞎奶奶叹息着,拿一把破扇子不停 地扇着熬药的火炉,那药终于啪啪地沸腾了。奶奶,开了。阿莲帮忙端开药罐, 一边给瞎奶奶捶背揉肩,一边听她唠唠叨叨。向三叔回来了,端起药罐倒出一大 碗,皱着眉头咕咕咚咚地喝了,才说阿莲来了。阿莲说哎。向三叔从包里掏出一 把糖果,拿给瞎奶奶,瞎奶奶叫过阿莲,摸摸索索塞进她的口袋里。成绩好吗? 向三叔问。阿莲说好。这个时候向三叔的女人回来了,苦着那张漂亮的脸。   后来那个女人摔了向三叔的药罐,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小院。不久,瞎奶奶还 是托阿莲的爸爸给买回了一个药罐,比先前那个更大一些,依旧每天给向三叔熬 药,向三叔的家散发着比原来更为浓稠的药味。   有一天中午,阿莲放学回家推开向三叔家的门,发现瞎奶奶倒在那个药罐旁, 火已经熄了,药罐还冒着缕缕热气。瞎奶奶死了,向三叔扑在她身上哭得出不来 气,怎么也拉不开。阿莲看着看着也哭,泪人儿一般。   没有了瞎奶奶的家,在阿莲看来,也就没有了生气。阿莲感觉到,现在只有 自己是向三叔的亲人了,她好象承担一种责任似的,来到向三叔的家里。   向三叔木头一样坐在那里,看见阿莲进来了,冲她笑笑:阿莲来了。阿莲说 哎。成绩好吗?阿莲说好。   那是一个多雨而且高温的夏天。放假在家的阿莲做完作业几乎无处可去,两 个姐姐打着家里仅有的一把雨伞早已不知去向。阿莲顺着墙边,来到向三叔家。 向三叔自从瞎奶奶死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去上班了。   向三叔笑笑说,阿莲来了。阿莲说哎。作业做完了?阿莲说做完了。两人不 说话了,都看着瓢泼一样的雨。   有一天,阿莲正看着那雨是怎样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儿的,向三叔突然从 身后抱住了她,轻轻把她揽在怀里,阿莲有些害怕,却没有挣开,随他把自己抱 得紧紧的。向三叔跪在地上,把头钻在阿莲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阿莲看见外 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随后的日子里,阿莲每天都要去一两回向三叔的家里。要么坐在他的怀里, 要么由他抱着。阿莲喜欢把头靠近向三叔的胸口,听那咚咚的心跳声。而向三叔 则喜欢把一双大手伸进阿莲的衣服里,在阿莲的身上轻轻摸来摸去,痒痒的,阿 莲有时候竟笑出声来。   有一回向三叔把阿莲抱上了他的床,战战抖抖地脱去她的衣服,从房上两块 玻璃瓦透过来的亮光洒在阿莲身上,阿莲就象一条惨白的死去的鱼,静静地躺在 那里。向三叔在她身上抚摸着。阿莲很平静,甚至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兴奋和激 动,除了因为痒扭动一下身子外,阿莲就那么死鱼一样躺着。随后向三叔也躺下, 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阿莲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汗味,这种味道不仅让阿莲现在没 有忘掉,而是一想起来,就从心底泛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后来,阿莲的两个姐姐发现了阿莲和向三叔的事情。   那是一个夜晚,姐姐阿萍把这事告诉了爸爸和妈妈,说向三叔抱着阿莲,把 手伸在她的衣服里。阿莲说没有。阿萍说有,你知道那是一件多么羞丑的事情吗! 爸爸给了阿莲一耳光,阿莲哭起来,说没有的事情就是没有。爸爸又打了一耳光。 阿莲说没有的事情就是没有。阿莲是那么坚强,感觉自己就象电影里那些在站在 敌人刑具面前的共产党员。她懂得自己要是承认了,向三叔就会倒霉。爸爸还要 打,妈妈劝住了他,说向三是个没有用的人,他不能把阿莲怎么了的。爸爸这才 住了手,气得在那里直喘气。妈妈把阿莲拉进里屋,问阿莲有那事情吗?阿莲哭 着说什么也没有,她和向三叔只是玩儿,说话。妈妈两把将阿莲的裤子脱了,扒 拉开双腿看了看,又给穿上。抹抹阿莲的泪水,哄着让别哭了。妈妈说,你今后 就不要去向三家里玩了,你不小了,该懂事了。阿莲还是哭。妈妈又说,今后也 不要随便和男人玩,他们尽欺负女人,你长得不好看,就更得该保住清白的身子, 那可是你今后做女人的本钱啊。   出了门,爸爸还在那里喘粗气。看见阿莲被妈妈拥着走出来,两个姐姐不服 气似的还要说什么,刚一张嘴,就被妈妈一顿大骂:不要说了,就你们两个,那 个要是拿到外面去乱说了,我撕烂她的臭嘴巴子。   第二天下午阿莲放学回家,远远的被向三叔喊住。阿莲四下看看没有人,说 我把书包放了就来。向三叔说,你就不要来了,今后就不要来了。阿莲看见向三 叔有一只眼睛青紫,嘴巴鼓了一个大大的包。   阿莲那天晚上在洗澡房里偷偷地哭了好久,直到爸爸在外面骂人了,阿莲才 住了嘴,走出来。从那后,阿莲就再没有走进过向三叔的家。不久,冬天来了, 在那个最寒冷的冬天,在那个温暖的洗澡房里,阿莲突然发觉自己双腿间有一缕 鲜血流了出来,阿莲来了第一次月经。   上大学后的一篇日记里,阿莲把和向三叔的那一段日子写成是她的初恋。在 日记的末尾,阿莲这样写到,这可能也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恋爱,此后,将不可 能再有。   在那个流行爱情和爱情诗歌的年代,从中学到大学,熟读古今中外爱情诗歌 的阿莲却一直没有遭遇过爱情。爱情和她距离得很远,在她的天空,仿佛永远也 没有爱情的云彩。   同寝室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不断恋爱又不断失恋,象早晨和傍晚一样不停 地交替,每一次恋爱,总是那么炙热浪漫,然而每一次失恋,又是那么痛苦悲伤。 有一天,这个正在照着镜子的女孩子大彻大悟般地告诉大家说,她真希望自己是 阿莲,永远也不会被爱情这个魔鬼缠绕。   在大学,阿莲并没有受到在小学那种冷遇,同学们总是推选她出来干很多事, 大家有什么活动也喜欢邀请她。阿莲知道大家的意思,推选她干事情是为了能够 给大家更多恋爱时间;请她一块儿活动的意思就更简单了,因为有阿莲在一起, 再难看的女生也会有信心,在阿莲这只丑小鸭旁边,谁都可以是高飞的天鹅。   毕业了,大家成天都在忙关于分配的事情,谁不想留在这个美丽而繁华的大 都市里呢?看着寝室里几个女生每天早上一大早把自己景绣山河般描绘一番,心 急火燎忙进忙出,阿莲很平静,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本钱。   在阿莲看来,那就好象一个美梦似的,这个美丽而繁华的大都市相中了她, 而且是在一家大公司供职。在同学们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迷,没人知道她用的 是一种什么方法,采取了何种策略,背后有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些阿莲也不知 道,迷迷糊糊地去上了班,迷迷糊糊地开始了她的爱情。      旧城改造就要动工了,陆陆续续地已经开始了拆迁。因为面积和赔尝的政策 问题,爸爸正和房产公司闹得不可开交。向三叔也不开腔,闷在家里,看样子他 是在等待爸爸能够闹出个结果,他也好坐收渔利。   向三叔早就没有了工作,现在在一家糕点店帮忙,因为效益不是很好,经常 去,也经常不去。和阿莲离开小院时相比,向三叔好象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那 个埋头走路低头说话细声细语沉默寡言的样子,有几次阿莲和他相遇,喊他时, 他却十分慌张,应一声就惊惶失措地垂头快步走了。   服装店的生意依然和当初一样的好。阿莲花钱把店子装修了一下,在这条街 上一下子显了出来,大家都把眼睛看在了上面。两个姐姐在店里忙了一阵子,看 见阿莲根本没有要她们的意思,就不再来了。她们一走,阿莲就请了一个小姑娘, 帮忙看管。小姑娘能说会道,凡事料理得让阿莲十分放心。阿莲的时间多得无聊 起来。   夏天还没有开始,天气就异常炎热了。一个生意清冷的午后,阿莲正坐在角 落里打瞌睡,突然眼前一道刺眼的白光,吓了阿莲一跳,差点摔在地上。睁开眼 一看,原来是小报那个该死的记者,正握着相机站在她面前微笑着看着她,小姑 娘在一边笑得简直就直不起腰来。   你看见他进来的?阿莲火了,冲着小姑娘喉道,看见了怎么不给我说?小姑 娘吓得一下子住了嘴,嗫嗫嚅嚅不知如何是好。你不要吓住她了,是我要她别出 声的。小报记者依旧微笑着。你要干什么嘛,莫名其妙!阿莲气不打一处来。   和你聊聊,小报记者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说,他早就知道阿莲回来了,而 且也一直关注着她。绕了好一阵圈子,该死的记者才说了他来的目的。小报记者 说,阿莲自从当年考上名牌大学就是小城的名人了,如今回到小城仍然还是,他 想阿莲从一家有名的大公司辞职回家开服装店,背后肯定有原因,他想知道,小 城人民肯定也会很有兴趣的。小报记者希望阿莲能够告诉他,还说现在他们的报 纸发行量很大,如果大家看了她的故事,想想看,会有多少人到她的服装店来, 呵,这是简直就是一个不花钱的广告啊!小报记者自己先感叹着高兴起来。   我没有什么故事,辞职就辞职,还有什么背后啊?无聊!阿莲不再理他。小 报记者笑笑说,您也别,先思考思考,想想,想想回答我也行,咱们今天就不说 这事了。小报记者站起身来,开始找一些服装好不好卖啊这是毛料吗价格呢之类 的话题问,阿莲不理他,由着小姑娘答理。见没有任何结果,小报记者掏出一张 名片,递给阿莲,出于礼貌,阿莲伸手接了。我看你一天也无聊,家里有电脑吗? 上个网聊过天了解一下天下事多好啊,可能还没空添置吧,我老婆开了个电脑门 市,什么时候要安装一部,说一声,就打上边这电话,三包!小报记者边往外走 边说,那事情也记住啊,先思考思考,想想告诉我,咱们聊聊,那对你多好啊!   小报记者前脚一走,小姑娘就问阿莲:阿姨,你怎么不告诉他呢?告诉他什 么啊?阿莲回头瞪着她。小姑娘嗫嗫嚅嚅地说,为、为什么不在大城市,要、要 辞职回来啊。   我辞你妈个头啊,看我辞了你的职,你去吃什么!   阿莲到那家公司后,才知道才能和相貌是两码事情。后来听公司里面的人说, 阿莲能够到公司里来,全是因为她的好成绩,也是因为她的相貌丑陋。因为公司 老总曾经说过,公司用女人不要怕她相貌丑陋,而是要担心她太漂亮,漂亮女人 会把漂亮认为是自己的本钱,有了漂亮的脸蛋和身材她就会不思上进,丑陋的女 人会用努力和才干弥补自己相貌的不足,去获得存在的价值和人们的尊重。阿莲 好象就是为了验证老总说的那句话似的,她以自己的勤劳和才华赢得了公司上层 领导的赞扬,也赢得了大家的尊重。   由于频频在公司大会上受到表扬,阿莲成了公司上下关注新闻人物。这个时 候,有一份爱情来到了她的面前。这就是后她而来的那个大学实习生,公司安排 在她负责的部门。   实习生的一切表现都很令阿莲满意。和公司其他员工不一样的是,阿莲和他 们外出走在一起的时候,实习生不会因为嫌她丑,怕招至异样的目光,而和她保 持相当的距离,反而是显露出一种无间的亲密,这种亲密既包括下属对上级的关 怀照料,同时也包含着一种让阿莲有些惊慌的体贴。阿莲不愿意往深里想。   但是实习生的行为却越来越让阿莲惊慌,他看阿莲的目光是那么热烈而又放 肆,他不停地邀请阿莲去跳舞、看电影、游乐场玩。除了敢去看电影,阿莲其它 的邀请都不敢答应,她不知道和实习生出入大庭广众之下她害怕什么。一米七的 个,好看的面容,大学毕业,一个好专业。阿莲知道自己不配,可是又不甘心, 自己在公司里的杰出表现,自己已经处在的领导位置。尤其是公司老总的那句话, 这些都让阿莲恢复了拥有这份爱情的信心。   啊,啊……看电影的时候大学生的手是那么张狂,毫无顾忌的搭在阿莲的肩 上,甚至在她的后颈上轻柔地抚摸,阿莲根本就没有看见银幕上放了些什么,战 栗着眼前一片空白。   一切都是静悄悄地进行着,阿莲和实习生每天晚上都要去看电影,回家的时 候相拥着尽挑灯光暗的道上走,一路走,一路吻,直到依依不舍的告别。回到家 中,阿莲早已经是湿漉漉的疲惫不堪了,可是眼前全是实习生那好看的面孔,耳 畔全是他好听的声音,刚才的温存,在心底泛起难以熄灭的火焰,阿莲呻吟着, 梦游患者般,念叨着实习生的名字,开始了一次次自慰。   那是一个小雨的晚上。实习生早上请假出门很晚都没有消息,阿莲不放心, 去了他的住处。门紧锁着。阿莲正在焦急的等待中,实习生醉熏熏地回来了,说 今天是他的生日。中午和一伙同学喝酒,不敢喝得太醉了,因为晚上还要和阿莲 在一起,中午和他们过生日,晚上就只和阿莲过,两个人单独过,实习生绕着变 大了的舌头说着话,把阿莲一把揽在怀里,我正要去找你呢,你就来了。   阿莲有些激动,等实习生开了门,扶他到床上,刚一着床,实习生就呼呼睡 着了。阿莲在一边痴痴地看了一会儿,见不可能一时半会儿醒过来,就下了楼, 去街上买了些水果、烤肉、面包和一只生日蛋糕、一瓶长城红,走到半路上,才 记起没有买出门就计划好的蜡烛,又折回去买了一大捆红烛。   晚上十点钟左右,实习生醒了,接过一杯凉开水下了肚,接过一根滚烫的毛 巾擦了脸,精神好了许多,这才发现阿莲一直笑吟吟在地看着他。屋子里弥漫着 温馨的烛光,小桌中央放着一个蛋糕,蛋糕四周是装点好了的水果盘,烧肉,面 包,两只高脚杯里盛满了酒,烛光下泛着稠红的鲜艳的色泽,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晚饭阿莲吃得很少,她完全被自己制造的这种浪漫气氛所陶醉了。饭后,阿 莲几次想走,却开不了口,挪不开步子,当实习生把她拉到床边,只一句“你是 老天送给我最好的礼物”,就瘫了。   阿莲象一个溺水者,无力地任由人家把自己摆布。实习生悄无声息地象剥一 只香蕉似的剥去她的衣服,开始在她身上揉捏,亲吻,这突然让阿莲想到她和向 三叔,那遥远的大雨如注的季节。阿莲在实习生的引导下,开始了漫长的飞翔和 回忆,直到一阵剧烈的疼痛,才把阿莲从飞翔和回忆的天空拉回到地面,一次次 暴风骤雨般的冲撞,使得阿莲不由自主地发出含糊着痛苦与痛快的吟唱,慢慢的, 阿莲被灵魂深处的一只大手托着,浮向天空。   实习生仿佛就是一根才洗净泥的胡萝卜,不知疲倦地要着阿莲。无论他什么 时候要什么地方要,阿莲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他不只一次地赞叹阿莲皮肤的白 晰,和她性器的好看以及舒坦。实习生说,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阿莲竟然会有这样 美妙的地方。   在阿莲的帮助下,实习生被公司留用了,依旧安排在她的部门。但是她没有 觉察到他们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阿莲被自己制造的甜美感觉严严实实 地包裹了起来,以至有同事婉言相告,她也丝毫没有留意。   直到有一天,实习生被公安带出了公司,阿莲才知道,都是那该死的爱情遮 住了眼睛。   站在法庭上,当阿莲得知实习生那些用来司财进行金融犯罪的计划书和文件, 有很多都是自己签了字的时候,不禁大惊失色:我怎么不知道?实习生在一旁轻 蔑的笑着说,你那个时候快乐得直哼哼,还看得见自己是在签什么吗?   就在阿莲刚痛骂了实习生“卑鄙无耻骗子”这么几句的时候,那家伙迎头只 一句话就让她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实习生平静的说,就你那样子也还能够说爱情? 我说过我爱你吗?我从来没有说过,还不都是你的幻想?我没钱而且无聊拿你来 用用,不过是感官刺激而以,你还以为怎么着了?   阿莲当场昏倒在庭上。回去后,阿莲一口气吞了三十多片安眠药,静静地躺 在床上,昏沉中,她又想到了她和向三叔,那遥远的大雨如注的季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莲醒了回来,拉开窗帘,外面是金色灿烂的阳光。阿 莲不知道吞下的是假药,还是自己生命力太强。但是从她拉开窗帘阳光透过来那 一刻起,阿莲就想要好好活着。   签于阿莲原来在公司的表现,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也是个受害者,公司和司法 机关都没有怎么追究。公司老总的意思,还是希望阿莲留在公司里。阿莲不,她 说她要回家。   闹得沸沸扬扬的旧城改造象一场大雨似的,突然就停了下来,原因是出现了 贪污和腐败。   拆除的房屋一片残垣断壁,尽管灿烂阳光下,也遮拦不了凄凉景象,仿佛是 刚刚历经一场战乱。所幸的是,小院还算完整,这都归功于爸爸。如果不是爸爸 因为赔偿面积和赔偿政策态度凶狠的争吵,小院肯定也和它四周那些建筑一样的 命运。现在,这个被房地产公司称之为“钉子户”的小院,依然耸在那儿,一片 废墟中,它是那么显眼,又显得那么丑陋。小巷早就被拆了,踏着那些泥块砖头, 阿莲还经常看见了那些小时候留在上面的划痕。   大姐阿萍三个多月前在一个男人拥抱下走过小巷,离开了小城,因此,家中 也就清静了许多。原来阿萍在家的时候,阿莲除了吃饭睡觉,很少回去,而现在, 阿莲却几乎是成天在家。她喜欢这个位于一片废墟中的小院里所独有的弥漫着凄 凉和悲壮气氛的清静。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阿莲开始了她的又一次爱情。   阿莲给小报记者打了电话,小报记者听出是阿莲的声音,十分激动,阿莲说, 我不是要给你讲故事,我是要安装一部电脑和一部电话。在小报记者的帮助下, 一根乳白色的电话线从小巷旁边的一幢大楼上滑向那片废墟上的小院。阿莲坐在 家中,没想到只通过这根电线,竟然就构建起了她新的生活。   阿莲上网的意思不过是想要打发那些无聊的日子,在公司,她就养成了上网 的习惯。每天一早来到办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电脑,在网络上查找自己需 要的资料,了解相关情况,发布公司对外信息。那天小报记者说起电脑和网络, 阿莲就动心了,服装店有那个能干的小姑娘守着,阿莲感觉到自己已经是多余的 了。从小学到现在,一直都是忙,忙学习考试,忙看书写字,忙数字报表。现在 突然就闲下来了,阿莲觉得日子是那么漫长和而自己又是那么无可奈何,心想总 应该有个什么,有个打消时间的方式和所在,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阿莲马上就联 想到了电脑和网络。   阿莲在网上看了一会儿臭屁文章,浏览了一下新闻,然后找到自己原来工作 的那家公司网站,慢慢看了那些自己十分熟悉的公司简介,产品介绍,最后,阿 莲尝试着想写一点什么东西贴上去,可就是敲不出来字,叹息一声,关了窗口。   夜很静,爸爸和妈妈在隔壁早已经睡着了,不时还传过来爸爸那夹杂着噫语 的鼾声。旧城改造停下了,爸爸居然比原来还要焦急,跑东跑西问人家旧城什么 时候开始改造,还改不改造。有一天爸爸竟然在路上拦住原来和他争吵过的那几 个拆迁办公室的人,话还没有问完,人家就对他吼起来,说你这个老头真是个怪 物,你死活赖着你的烂房子不准动,现在又关心起什么时候改造,是不是有什么 病。爸爸骂起来,我哪有什么病,有病的是他奶奶的那些个贪官污吏,谁不想个 好房子啊,旧城不改造,还要我们在烂房子里呆几辈子啊?那些人大笑起来。   当阿莲和两个安装人员抬着电脑踏过废墟走进小院时,向三叔正在侍弄他刚 买的两只小猫,看见阿莲回来了,向三叔忙把那两只帽往笼子里逮,逮住了这只, 那只又跑了,向三叔急得头上汗珠都冒了出来。阿莲指挥安装人员把电脑抬进屋 去,自己弯下腰把一只跑过来的小猫逮住,捧给向三叔。阿莲来了。向三叔垂着 头说。阿莲说哎。向三叔接过猫,忙忙进了屋。   阿莲回了屋,看见妈妈忙着给那两个安装人员倒开水,而爸爸则站在一边问 人家:这是啥,电视机啊?啥,啥,电脑?她现在要着这个还有啥用啊。但是爸 爸在电脑安装起的这天晚上,就看到了它在阿莲的生活中占据了一个什么样的位 置。他半夜醒来,看见阿莲的房间依然灯光通亮。自从阿莲回来后,爸爸总有一 种要出什么事的预感,他甚至担心阿莲会自杀,于是经常神经质似的半夜三更醒 来,蹑手蹑脚地到阿莲门口张望。这天晚上,爸爸看见阿莲坐在电脑面前,噼里 啪啦地敲打着。等再一次醒来,灯光还是亮着的。爸爸捅醒妈妈,给她嘀咕了几 句,妈妈撑起身子,冲灯光喊道:阿莲,不早啦,你就歇了吧,明天你还要忙店 里的事呢。   阿莲应了一声,灯光依旧不见熄灭。到第二天清晨,早起的爸爸看见阿莲还 坐在电脑面前。   因为在这天晚上,阿莲遭遇了一个叫“独立桥头风满袖”的男人。   阿莲的网名叫小草。万般无聊之际,阿莲走进了她从未去过的聊天室。刚一 进去,阿莲就被一个名字吸引了,就是那个独立桥头风满袖,阿莲中学就知道这 是欧阳修的一首叫《蝶恋花》的词里的句子,只不过今天看来,象触动了什么似 的,觉得挺有感慨的。   阿莲点了那个叫独立桥头风满袖的名字,将那首词全打了出来: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 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何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桥头风满袖,平林新 月人归后”。然后发了出去。   阿莲没有想到他的反应竟然会是那么热烈。独立桥头风满袖说,他上了这么 久的网,还没有谁这名字出自那里,有着什么含义。阿莲说我也不知道啊。独立 桥头风满袖说,你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和我一样,我能够感觉出来。阿莲不说话 了。独立桥头风满袖急了,直问“小草你在哪里小草你在哪里?”   阿莲说,我在这里。   就这样,阿莲和独立桥头风满袖成了网友。独立桥头风满袖说自己是一个公 共交通汽车司机,每天在城市里把大家送往各自的目的地,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的 目的地在哪里。生活的无聊和爱情的无望使得他不得不逃离现实,乞望在网络上 寻找一种新的生活,然而网络上却是更加无聊,他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逃往哪 里。   阿莲说自己是上帝遗落在一个小城里的星星,除了自己能够看见自己散发出 来的那点微弱光芒外,几乎就什么也没有。阿莲以自己的博学多才和善解人意, 只一个晚上就俘获了那个叫独立桥头风满袖的心。第二天晚上,两人刚一见面, 独立桥头风满袖就说了一句让阿莲心口一阵砰砰乱跳的话:我爱你!   这是阿莲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一个男人给她说这样的一句话。好久,阿莲都 没有回过神来。这让阿莲很紧张,又觉得不可思议,最后竟然笑着骂起自己来: 阿莲,你发什么春痴啊,这不过是一个虚拟的空间。但是她也隐约感觉到,在那 个并不遥远的城市,有一个男人正在向自己靠近。   象面对真正的恋爱一样,独立桥头风满袖告诉了阿莲所有的关于自己的一切。 阿莲起初还以为这不过是个无聊游戏,但是当她按照独立桥头风满袖说的电话打 过去的时候,阿莲呆住了。听桶里是一个磁性的男人的声音:是小草吗是小草吗? 阿莲不敢吱声,却又不知道放下,那个声音依在焦急的继续:说话啊小草说话啊 小草。   阿莲不知道如何去接受这份爱情,她只敢说出自己生活的小城的名字,却不 敢透露自己姓甚名谁,不敢告诉他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在和独立桥头风满袖的交 往中,她把自己装扮成了那个从小就生活在自己梦幻中的样子:高挑的个儿,穿 一条花裙子,长睫毛,大眼睛,高高的鼻子上架一只高傲的眼镜,爱笑,爱唱歌 和爱舞蹈,她用自己杰出的语言才能,建筑了一个让独立桥头风满袖欣喜若狂的 爱情乐园、一个让独立桥头风满袖无法自拔的泥淖,使得他越陷越深。   阿莲只在想这是网络,是一个虚拟的空间,面对的是一份虚拟的爱情,在这 里,她被一个男人狂热地追求和爱恋,她象一个骄傲的公主一样享受着爱情的甜 美,当阿莲关掉电脑,从心底泛起淡淡的惆怅和失落时,她哪里知道,独立桥头 风满袖后来竟然会为了这份爱情狂热地追到她的这个小城。   姐姐阿萍带着一身难以告人的病痛和耻辱回到小院,不在是过去那种叽叽喳 喳风风火火的样子,成天藏在家里,沉默寡言,以泪洗面。只几个月时间,阿萍 已经变得让阿莲认不出来了,又黄又瘦,大把大把地脱落着头发。   阿萍再已无处可去了。在她回家后的第二天,她原来的那个丈夫就带着孩子 来看她了。孩子的父亲说,那套房子我卖了,按照法院的财产分割,你的是三万 块钱。然而孩子的父亲递给阿萍的却是一叠纸片,都让你的那些债主抵了,还不 够,我的一点也给垫过去了,这些是欠条。阿萍说谢谢。孩子的父亲说不用了, 我马上就调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今天来就是让你看看孩子,我们明天就走。   阿萍抱着孩子,泪水哗哗直流。孩子在她怀里象是针刺一般难受,不安地扭 动身体,想要挣脱出来。从孩子生下来,阿萍就很少操心过,尤其是和孩子父亲 离婚后,就更少和孩子接触。   阿莲在一边看着,鼻子直发酸,忙忙走了。   阿萍被那个男人带到遥远的一个海边城市,在威逼利诱下,从事了色情营生。 阿莲原来以为姐姐阿萍只是搞了一身可怕的病,却不知道还有更可怕的。阿萍染 上了毒品。   看着阿萍躺在床上唧唧歪歪的样子,爸爸气得在家里大骂:你怎么不去死呢, 死了才好呢!最后竟然捧着脑袋呜呜哭起来。   阿莲走到阿萍床边,坐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姐姐回头看见是她,就钻到 她怀里痛哭起来。阿莲忍住没让自己哭出来,可是泪水直往下掉。她拿出一叠钱, 放在姐姐阿萍的手里,你去医院看看吧。阿萍哭着说,你现在对我这么好干什么 啊,一早怎么不帮我啊!   阿莲火了,一下子跳起来,你怎么怪起我来了,从小到大,你帮过我吗?你 把我当着了你的妹妹吗?如果我要你到服装店,你还不早把它输垮了!   爸爸在外面大声叫骂:阿莲,你别理她,让她滚,这不是她的家,这是我们 哪一辈子作的孽啊!   阿莲缓了口气,说阿萍你还能够怪着谁呀,从小到大,你都是公主,就是因 为你长得好看,谁都要和你玩,谁都宠着你,但是拿到你手里的,什么又都不去 珍惜,你不玩的玩具,我当个宝贝,你不穿的衣服,我穿在身上当过节日,你不 要了的朋友,我拿着当自己的心肝,可是你一高兴,就怂恿着他们不和我玩,把 他们从我身边夺走!凡事都这样,你要就要,不要就扔,你什么都不珍惜,都不 当一回事情!大姐啊,你没有想过你是多幸福的,你本来什么都有了,为什么好 好的日子不去过,你要这样呢?啊?   就这样,在爸爸成天的叫骂声、妈妈成天的哭泣声和阿萍成天的呻吟哭喊声 中,这个家庭很快地就滑向了痛苦与悲伤的深渊。   阿萍每天要花一笔钱吃药,治她那可怕的性病,还得往自己细细的胳臂上打 用白色药粉稀释了的针剂。象偿还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巨额高利贷,家里仿佛是 陷入了绝望之中,而阿萍依旧象一个张大嘴巴的黑洞,无情地吞噬着家里的所有。 就连阿秀,也偷着从家里拿出钱来,企图能够堵住阿萍叫喊哭闹的嘴巴,能够平 静她痛苦的模样。   看着阿萍的样子,阿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象爸爸妈妈和阿秀那样难过。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阿萍的生活好象应该就是这个结尾,她仿佛还应该死去。阿莲 感觉到自己小时候就有过这种预感,那是在一个傍晚,她孤独地蜷缩在墙角里, 看着一只忙碌的蜘蛛结着网。   阿莲难以忍受的是阿萍深夜的呻吟和哭喊。那个时间阿莲总是正和独立桥头 风满袖润泽在爱的雨露中。独立桥头风满袖不只一次地说,他们的爱情已经成熟, 他们应该在一起才是,他甚至要和阿莲在网上做爱。阿莲尝试了,那的确是一种 非常新鲜而奇妙的感觉。独立桥头风满袖狂热的爱几乎溶化了阿莲所有的抑郁和 不快,然而每当独立桥头风满袖提出见面结婚之类的话题,阿莲仿佛马上又成了 一块凝结了天下所有痛苦的石头,浑身透凉。   阿萍不犯病的时候,就在外面的老墙根下,痴痴地看那些废墟或者遥远的天 空。那种眼神,让阿莲觉得似曾熟悉。   看见阿莲回来了,阿萍马上站了起来,忙着给她端凳子倒开水。阿莲知道, 这准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按照阿萍三番五次的交待,阿莲搭了二个多小时的班车,在火车站的一个偏 僻的角落,找到了那些有药的人。在经过一番试探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阿莲 拿到了一小包药,慌慌张张又往家里赶。回到家中,阿莲依然害怕得直打哆嗦。 为了这包药,阿萍给阿莲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哭着喊着叫救命。现在,她象是得 到了一个宝贝似的打开小纸包,抖抖索索地拿矿泉水稀释了,吸进针管,钉在手 臂上,推进去,脸上开始露出满足的神色。阿莲看着,又气又急,无法言状的悲 哀。   就这样不几回,阿莲也不觉得怎么害怕了,那些人也和她熟识了,走过去, 交钱拿了就走。但是,在阿萍一次次满足的神态中,阿莲的服装店渐渐的没有钱 去进货物了。阿莲决定,再过两天,就把她送到戒毒所去,因为阿莲的性病不仅 不见好转,反而更加恶化,身体已经完全垮了。此刻的阿萍,已经走到了死亡的 边缘。   阿萍死在秋天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阿莲正在她的服装店里做最后的挣扎, 她不想花了自己那么多心血的服装店就这么关了。听说姐姐阿萍死了,她一点也 没有惊讶,问前来告诉她消息的泣不成声的阿秀,死了么?死了。   阿萍死在小院里,第一个发现的是向三叔。向三叔一边叫着一边把阿萍抗在 背上,穿过阳光中的那片废墟,当跑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这个人已经死了。   小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安葬了阿萍的那天晚上,阿莲买了些菜,叫回姐姐阿秀一家人。妈妈一边做 着饭,一边抹着眼泪,阿秀轻声劝着妈妈。这些天,阿莲象失去了什么似的,总 感觉到心里空荡荡的,有时候竟不知不觉地流眼泪。   晚饭时,爸爸从外面回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向三叔。爸爸佝偻着身子,静 静的忙碌着,什么话也不说,向三叔也不吱声,在他身边时不时地递过去一只烟, 划着火,默默地让烟雾在两人眼前飘散。   爸爸给向三叔倒了满满一杯酒,说,喝吧。就吱地喝了。爸爸因为肺有毛病, 已经好多年没有喝酒了,自从阿莲回来后,竟在大家的不知不觉中,又喝上了。 这一个晚上,几乎根本就没有谁说过话,明亮的灯光,映照着的是每个人的沉默 不语。   后来,姐姐阿秀一家人走了,爸爸和向三叔两个人还喝着,爸爸开始说话了, 却听不清楚说的什么,向三叔在一边唔唔地应着。最后,爸爸醉了,向三叔也醉 了,站起来想要往家里走,却啪地摔倒在地上。   当阿莲把向三叔扶到他的床上时,她惊呆了。在向三叔的床头,阿莲看见了 自己小时候玩的那些玩具,布袋娃娃,小车车,这些东西,都是姐姐们玩剩下了, 留给自己,最后玩得支离破碎扔了的。阿莲想不到自己扔了的这些东西竟然被向 三叔捡了回来,洗干净,修补好,珍藏在床头到今天。   阿莲从当中拿了一只娃娃回到家中。   这天晚上,阿莲在网上等了好久,才见独立桥头风满袖出来。   独立桥头风满袖说他来了,是坐了一天的汽车才到的,现在正在小城的一家 网吧。阿莲傻了眼。独立桥头风满袖说,他事先不敢告诉她要来,是因为怕阿莲 阻挡他,现在来了,是为“我亲爱的小草”而来的。阿莲手脚冰凉。   独立桥头风满袖高兴万分地说,你赶快出来,我在小城的电影院前面等你, 今天晚上的电影是《我的父亲母亲》,在我们那里已经放过了,这是一个美丽动 人的爱情故事,你快出来,让我陪着你——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小城啊!   阿莲说,你走吧,你见不到我的。   独立桥头风满袖急了:小草,我的最爱,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的!你给了我 新的生活,你让我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和希望,难道你忘了那些个夜晚我们是怎样 亲密度过的么?既然我们是爱人,为什么不来见我,那么你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和 地址,我马上来好不好?   阿莲说:你走吧,你真的见不到我的。我是你网上的朋友,网络是一个虚拟 的空间,自然爱情也就是虚拟的,是可以感觉但不可以触摸的!你快回去吧,你 应该知道,小草是根本就不存在的!   在!一定在!我能够感觉到,你在我不远处,你阻挡不了我,我感觉到的爱 情就一定存在,你是在考验我对你的爱情是不是?小草,我的爱人,我就是掘地 三尺,也会把你找出来!   阿莲关了电脑,泪水潸然而下,滴在键盘上。   阿莲犹豫了好久,来到大街上。最后一场电影快完了,已经有三两个人从里 面走了出来。阿莲不敢仔细看,晃了一眼就径直埋头走了,耳畔是电影中那悠长 的咏叹。   第二天,阿莲刚一走过那片废墟,还没有来到大街上,就看见很多人三三两 两走到一起,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什么。大街上已经热闹起来,象是出了什么大事 情,中国和美国打起来了么?就是打起来,不怎么关心国家大事的小城人民也不 会这个样子。   只走了几步路,阿莲就明白了是自己惹出的事情。   独立桥头风满袖一夜之间,在这个偏僻的小城张贴了好几十张“寻人启事”。 “启事”是这样写的:   我最亲爱的小草,你在哪里?我追寻千里来到这里,是为了得到那让我们都 曾经心醉的爱情!我爱你!让我以这种方式向你表达。落款是:你的最爱。   每一张“启事”前面,都围了一大堆人,大家边看边笑。   晚上,阿莲早早地回到家中,独立桥头风满袖已经早早地在网上等她了。阿 莲说,你快回去吧,你怎么都没有用的,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小草这个人的。独 立桥头风满袖说,我不管,我一定要找到你。独立桥头风满袖说,你知道吗,昨 天我一个晚上没睡,我在旅馆写寻人启事,写好过后,等张贴出来,天已经亮了。   阿莲啪地扒了电源。   第二天,阿莲一大早起来,来到大街上,街上还没有多少人,早起的那些个 溜鸟的打拳的,已经围在了“寻人启事”面前。阿莲不敢走过去看,装着没有事 情的样子,在街上走着。阿莲看见满街上都贴的有独立桥头风满袖写的“寻人启 事”,并且在走动中看清了今天“寻人启事”的内容。和昨天的相比,今天的就 更显得热情洋溢和动人。   在上街,阿莲看见了独立桥头风满袖,他正忙着往墙上贴他的“寻人启示”。 一只糨糊桶,一大卷“寻人启事”,一个高高的瘦瘦的背影,两双忙忙碌碌的手。 阿莲轻轻地折回头,害怕人家追上来似的,快步走了。   一整天,阿莲都是那么心神不宁,不是给人家把钱找错,就是给人家把衣服 拿错,两只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街上溜。看见阿莲魂不守舍的样子,小姑娘还以 为阿莲是在想她死去的姐姐阿萍,关心地说,人死了阿姨你就别难过了,还是多 注意自己的身体,要不,你就回去吧,这里我看着。   阿莲痴痴的也没有听清楚小姑娘说什么,拾了个凳子,在门边坐了下来。   晚上,阿莲和独立桥头风满袖照旧在网上见了面。阿莲说,你就走吧,不要 再这个样子了,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不要见我!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是为什么?独立桥头风满袖说。   我不是一个你喜欢的女人,我们的爱情只能够生存在网络中。阿莲说,你那 个样子是在折磨你自己也在折磨我!   你要是出来见我,就是幸福了,我说过的,我坚守我们的爱情,我这么做, 是为了得到属于我们的爱情,是为了让你相信那是真的。独立桥头风满袖说,你 再也不会在网上看见我了,我要让你看到,我就在小城里,就在你的身边。   这一回,是独立桥头风满袖先离开了。   独立桥头风满袖在小城里是已经是了一个传奇的新闻人物。他走到哪里,就 有人跟到哪里,慢慢地,开始有人试探着和他攀谈起来。在独立桥头风满袖看来, 小城的每一个居民都是那么亲切可爱。当大家问清楚独立桥头风满袖只知道一个 叫小草的名字就跑这么远来找她时,简直觉得不可思异,对他此行能否达到目的, 表示十分怀疑。但是不管怎样,小城居民还是觉得独立桥头风满袖这个人不错, 能够有这性情,在现在这个年月中,毕竟已经罕见了。   小报记者跑到独立桥头风满袖住的旅馆,和他谈了一个上午。第二天,一则 名为“千里寻芳到小城   爱人你在哪里”的东西上了小报的版面。报纸还引 用了独立桥头风满袖的一段话,他说,要想得到真正的爱情是要付出代价的,为 了能够拥有这份爱情,他可以付出所有,尽管现在很苦,但是只要找到小草,他 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并且懂得如何更好的去珍惜他难得的爱情。独立桥 头风满袖还说,在小城人民的关心下,对找到小草,他充满信心。阿莲知道,这 是小报记者强加到独立桥头风满袖头上的。小报记者在后面还加了一段“编者 按”,大意是独立桥头风满袖对待爱情态度是如何如何值得我们去尊敬,并且希 望“小草”女士勇敢地站出来见一见独立桥头风满袖云云。   独立桥头风满袖病了。这个消息很快地就在小城里传开了,很多大娘大婶拿 着好吃的跑到独立桥头风满袖住的那家旅馆,去看望他。独立桥头风满袖的病并 不重,只是感冒,睡睡很快就好了。可是好心的大娘大婶们却不让他起床,说千 万不要乱动,打这么远跑来就为了找到自己心里人,这个孩子哟!   独立桥头风满袖挣扎着爬 起来,说还要写“寻人启事”,说就不相信她不 出来。   大娘大婶们抹起了眼泪,那去找这样的好孩子呢,那姑娘就算是铁石心肠也 该出来看看人家了,都这个样子了,还惦念着呢!也有人劝独立桥头风满袖不要 这样子了,“哪里不是好姑娘呢,我们院里就有一个,长得挺漂亮的,要不要, 我下午去给你叫来?”   这些天,小城里每个人都在谈论独立桥头风满袖和小草的事情。就连那些买 衣服的,都是一边挑选衣服,一边跟阿莲她们说起那事。阿莲总是说我不怎么知 道,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小姑娘可是愈说愈起劲,要不骂“那个女不是人”, 要不就发出自己要是有那么一个男人就好了的感叹。   谁也没有想到,独立桥头风满袖贴上去的那些“启事”会在一夜里被人全部 撕去。   独立桥头风满袖显得非常愤怒,他不再亲笔一张一张地写,而是写好一张, 拿去用复印机复印,并且在大白天提着糨糊沿着大街张贴,身前身后招来一大堆 人,围着他。   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贴上去“启事”也不翼而飞,就象昨天根本没有贴一 样。就这样,一连好几天。小城居民也开始忍无可忍地骂起那个叫“小草”的人 来,大家都以为是“小草”撕掉的,骂她没有人性,“不出来见就算了,人家辛 辛苦苦贴出来,怎么还忍心去撕了呢?”   好几个晚上,都十一二点钟了,阿莲还在大街上走来走去,这么些天来,她 瘦了一圈,吃不好更睡不好。阿莲想走进旅馆找到独立桥头风满袖,告诉他自己 就是小草,可是每当走到门口的时候,两只脚又软软地往回里撇。她实在没有那 个胆子去见人家。   这天晚上,阿莲走过那片废墟,刚走到小院门口,就发觉那里蹲着一个人, 阿莲定睛一看,是向三叔。   我知道那个人是你。向三叔在那里幽幽的说。阿莲一怔。   你还是该去看看那个人,说说。向三叔说。   那些东西是你撕的?阿莲问。向三叔不说话了,站起来,走了,很快地就消 失在那片废墟当中。阿莲呆呆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家中。   阿莲热了一大桶水,站在喷头下面,闭上眼睛,任滚烫的水从头上哗哗地洒 落。阿莲仿佛感觉到自己的皮肉在吱吱冒烟,五胀六肺已经焦了,正在碳化。一 桶水很快就完了,剩下的就是突然的冰冷,阿莲发觉身体里的热气一缕一缕地散 的很快,慢慢的自己成了一块锈蚀的铁疙瘩。   啪地一声,阿莲摔倒在地上,那面镜子也应声落地。阿莲听见爸爸的咳嗽声, 妈妈高声叫着她的名字:阿莲阿莲。   阿莲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手上有一只温暖的小虫爬过,滴滴哒哒地掉在地 上。阿莲睁眼一看,碎玻璃上是一朵朵美丽而鲜艳的小红花。   阿莲起床很晚,是姐姐阿秀硬把她拖起来的。今天,姐姐阿秀给她带了个男 人,是姐夫学校里的一个校工。阿莲头昏脑胀,姐姐阿秀说了些什么她根本就没 听清楚。然而有一句话她还是听清楚了,这句话是那个校工说的,他正翘着一只 铮亮的皮鞋在院中和爸爸和姐夫他们说着话,校工说,那个傻蛋什么也没有找到 就走了,真是可笑。   阿莲此刻刚好走到门口,她问:哪个傻蛋?   校工回头看着阿莲,说,这个天底下还有那个傻蛋呢,当然是那个连名字都 不知道就跑来找女人的人啦!   走啦?阿莲问。走啦,不走,他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啊。校工说。   阿莲抄起根毛巾,在脸上抹了几下,拔腿就往街上走。身后姐姐阿秀高声叫 道,你去店里看看就赶快回来啊,我们等你。   一到服装店,小姑娘就非常遗憾地告诉阿莲说,你怎么现在才来呢,一早可 是太让人感动了。   独立桥头风满袖是哭着离开小城的。他被小城居民簇拥着,走过大街。独立 桥头风满袖十分伤感,他终于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那份爱情,在一周的寻找中, 他成天不是写“寻人启事”,就是满大街张贴,要不就是在那个潮湿而寒冷的旅 馆里呆着,也有很多时候他是在小城的大街小巷里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期望能 够和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小草不期而遇。就在这样苦苦的等待和追寻中,他的信 念还是慢慢地失去了往日的坚定。当他看到自己花了那么大心思和功夫贴在大街 小巷的“寻人启事”在一夜之间被人撕了个精光的时候,独立桥头风满袖绝望了。   独立桥头风满袖的“追妻行为”博得了全城居民的赞赏和同情。他的所有努 力竟然始终无法让“那个女人”站出来,在小城居民们看来,这对独立桥头风满 袖来说是不公平的,是残酷的,而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遗憾。小城居民都有这 样一个预言,就是某一天那个叫小草的女人会突然出现在独立桥头风满袖和大家 的眼前。这的确是一个美丽而刺激的情节。而更为刺激的也更为大家所津津乐道 的,还是对 “小草是谁”的猜测,是小学校金枚还是银行王茵,是刘柳还是高 红?猜谁是谁,免不了还是一个个让大家一惊一乍玩笑。尽管把小城里所有的年 轻姑娘都猜完了,阿莲也没有轮上,除了向三叔,没有人会把那个叫小草的女人 和她联系在一起的。这阿莲知道。   独立桥头风满袖走了。留给小城居民的是茶后饭前不尽的谈资,以及难以结 束的对小草是谁的臆断和猜测。   到了数九寒冬,那个美丽而动人的寻妻故事渐渐地也被善于健忘的小城居民 抛在了脑后。现在,大家谈论的又是另外一些事情了。   小城在冬天特别美丽,环绕小城的山林被大雪裹得严严实实,河道里的水哗 哗的欢快的流淌着,炊烟袅袅,暮霭沉沉,宁静的小城象是睡着了。每年这段时 间都会有很多搞艺术的跑来,画画和摄影。   现在那片废墟已经完全埋在了白茫茫的雪下面,不仅没了过去那种凄凉,反 而呈现出另外一种只有在荒原中才能够看得见的景致,那个小院耸在那里,在茫 茫白雪中,远远看去,竟然是一幅极有诗意的画。   旧城改造据说又要动工了。废墟上来了很多人,缩手缩脚地拿着些测量标尺, 东量量西测测。听说好象是要在这里建一个漂亮的花圆式居民小区,凡是原来住 在这里的住户,都可能住上一套。   向三叔在院中铲着积雪,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阿莲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向三叔手脚无措起来。阿莲来啦,向三叔说。   你敢娶我吗?阿莲问。   向三叔象突然得了病似的,脸色苍白,嘴唇青紫,一身抖索得连手中的铁掀 都拿不住,“啪”地掉在地上。   我不能。向三叔啪的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脑袋啊啊地哭起来。   快过年了,阿莲的服装店生意十分火爆,把姐姐阿秀请来有时候也忙不过来。 乡下那些老百姓洪水一般涌了进城来,一年到头,谁不想一家人弄个全身上下崭 新漂亮呢?每天晚上,数着大把的钞票,阿秀高兴得简直就象个孩子。   腊月二十八,阿莲因为昨天晚上去城里进货,早上起得很晚,依然感觉很慵 困,一身腻腻的不舒服。阿莲热了一大桶水,端了个小凳子坐在水龙头下面,任 热呼呼的水在身上流淌,慢慢的,竟不知不觉地要睡着了,突然听见外面有人高 声叫喊她的名字。   阿莲穿好衣服,刚走出门,还没有闹明白是怎么回事情,几个凶神恶煞的男 人就冲了进来,扭住她。一个人走过来,掏出证件在她面前晃了晃,说,我们是 公安局的,怀疑你涉嫌买卖毒品,请跟我们回去调查。说完冲旁边几个人使了个 眼神,那人走过去给阿莲戴上了手铐。   阿莲怎么也想不到,为了姐姐阿萍去了几次火车站,竟然会给自己惹下如此 祸根,但是她不明白这些人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她哪里会想到,这都是因为自 己丑陋的相貌败露了行迹。   几天前,那几个毒品贩子落入了法网,在交代过程中,唯独对前来购买过毒 品的阿莲记忆尤深。他们说,那个女人很丑。公安问,是哪里人?毒品贩子摇摇 头说不知道,想了想又说,听口音应该是哪里哪里人。   公安人员来到小城,根本就没有花多少功夫就打听到了阿莲,还知道她姐姐 阿秀死于毒品。   阿莲被几个人带着,走出小院。太阳升得老高,积雪开始融化,小城已经沉 浸过年的喜庆中,四面八方都是零零散散的鞭炮声。走出那片废墟,阿莲回过头, 小院在灿烂阳光下簌簌闪耀。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