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永远的麦梨树   中国甘肃 叶柄(笔名)   夜很深了,父亲突然打来电话,嗫嚅了好一阵才说:“把那棵麦梨树砍了吧, 庄里架电,电线要从那个地方过,原想撅过点树尖就可以了,没承想还不成。” 顿了一下接着说:“几年争取架电都没弄成,今年给电力局把话下完了,最后答 应每户集资一千元,劳力全出,提供一切方便,人家才同意的。”末了说到: “何况那棵麦梨树也已经朽透了,说不定那天倒下来还会砸着房子呢。”父亲在 极力地寻找着砍树的理由。   我知道,这一千元的集资款是大多数家庭一年纯收入的一半,全庄两千多人 争取架电已经有五年多了,别的村都通了电,惟独我们村还在照着煤油灯。   麦梨树是做家具的上等木料,尤其做桌椅的腿结实牢靠。在西秦岭深处的老 家,长到那样高大的麦梨树庄子里绝无仅有,弟弟结婚时就想砍了它做家具,在 修新房时,父亲特意在距麦梨树三尺之外才放线砌地基。此后,它就一直孤独地 立在白墙绿瓦的新房墙角。   麦梨麦梨,麦子成熟的时候,梨子也就熟了。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棵麦梨树 刚刚进入盛果期。那黄绿黄绿的梨子,皮儿纸一样薄,水分饱,果肉多,仔细品 尝,还略有一丝柠檬般的酸味,但恰恰就是这一丝酸味,使我们家的麦梨成为方 圆几十里味道最好的麦梨!   但这么好的梨子我们却很少吃,每到梨子成熟的季节,就把它采摘下来背到 集市上变买成钱,以供我们弟兄姊妹五个交学费,买油盐。每到星期天,全家就 早早地起来,母亲做饭,父亲则拿上那根顶端扎了一个小布袋的竹竿领上我去摘 麦梨。父亲在树上摘好后递给我,我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往小背篓里装,一只背 篓大概可以装一百多个。急急地吃完早饭,父母上山去做农活,我则背上麦梨赶 往县城去卖。   从家里到县城有二十多里路,但我却总觉得遥远无比。走到中途,每走几步, 我就得在路边的土坎上歇一会儿。快到县城的时候,我只能像小甲虫一样一步一 步的往前挪,汗水常常湿透了衣服,肩上的背篓系仿佛钻进了肩胛骨。   精疲力尽的我到了集市后,赶紧放下背篓,先挑选一些个大光鲜的梨子摆放 开来,一边拿期盼的眼神等待顾客光顾,一边用手帕擦拭梨子上灰尘和果垢。风 吹日晒,梨子上的尘垢很难轻易清除掉,常常地,我就得用指甲抠,用指肚磨。 每赶一次集回来,我的手指几天疼地连握笔都很困难。更令人气愤的是,我刚在 集市上摆好梨子,大雨就直泼下来。那时候,我常在心里怨恨西秦岭深处的家乡 为什么总有下不完的雨。   在城里人的挑剔和讨价还价中卖完梨之后,也是我童年时光中最惬意和快乐 的时刻——父母允诺我用卖梨的一部分钱用来买书和看电影。几年下来,我不仅 看了《地道战》、《奇袭》、《幸福的黄手帕》等电影,还拥有了让许多小朋友 羡慕的《霍元甲》、《三国演义》、《伊豆的舞女》、《追捕》等一纸箱小人书。 后来,在我爱上文学的时候,我才知道《伊豆的舞女》就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 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作品,现在想想,也就是在那时候,文学的因子就悄悄地注 入我的血脉。   如今,我也成了所谓的城里人,每次在买水果尤其是买农村孩子的梨子时, 仿佛又看到了童年的我背着背篓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今夜,父亲突然打来电话说村里拉电的事,我知道,无论是在弟弟结婚还是 在修新房时,父亲都坚决反对砍掉麦梨树——尽管那棵麦梨树早已枯干,但父亲 深知我对那棵麦梨树有着特殊的情感,一年又一年,在他无语的坚持和我的固守 中,麦梨树也就一直站立到今天。现在,父亲自己打来电话并一再诉说砍树的理 由,我还能再说什么呢?   唉,想起童年那些苦涩之后的些许甜蜜,想起那棵曾经带给我无限快乐而今 即将在老家墙角消失的麦梨树,我的心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