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铁拳铸新魂(散文)   作者:涂尘   小时候,家里边的生活很艰难,并且尤其不幸的遭遇接踵而来,先是父亲的 逝去,再有后娘的卷逃,我像棵飘零的草,只好跟着奶奶过日子了。   虽然没少流过眼泪,但还是因为年少而未曾识得愁滋味,到可以学校去读书 时,我还是很高兴的。书包里早装着展鲜的新书,宝贝似的,摩挲过多少回。那 浮动着的心,就像自由快乐的小鸟儿,一直在飞舞着,一切有关学校的美好事物 都成为我酿甜的迷醉。   课后同学们大家玩:踢足球,爬竹竿,折飞机,扇纸片,捉迷藏,还跟女同 学比赛抛石子。当然,嘻嘻哈哈扯断女同学的皮绳,一溜儿跑掉,然后再回头来 看她们嘟嘴生气跺脚的坏事也是做过的……   毛病很多,其中最是脾气的暴燥为大害。三言不合,便跟同学打将起来的。 五天一架打,算是比较少的了。便这样着,终还是我胜出的时候多。究其原因: 一方面是在进到学校前无人管束,闹腾惯了,练就了好身手;一方面因为学习好, 这是相抗衡的对方所不能及的,所以先就能够在心理气势中赢了半截的缘故吧。   有时候胜利并不见得就是好事,这是显然的。但那时,在我却是非常的傲然, 以为十分的光荣,也就得意的把这事当众哼过几回的。好了,一直就到三年级。 三年级了,到底是已经开始懂得许多的事理了。别的还好,只在爱欺负同学的缺 点还保留着,一时二刻也就还真克服不了。   然而所新教我们课的,当中最为威严的却是数学老师。她是我们村里的人, 个高而且清瘦,那时候也就二十五六岁吧。她不大笑,特别的严整,一脸板得很 凶。奶奶几回来学校,听汇报,她就向奶奶夸过我的。那时候看奶奶美的眼睛差 不多都要眯了,这情形像是捡了财宝似的,她嘻嘻地笑着就回去了。奶奶高兴, 在我当时是最受鼓舞的。   事情的开始就不意味着有平静。果然,一天,数学老师用严沉的声音,在班 里面宣布说:“我们今天制定一条规则,就是以后有谁欺负别的同学打人的,你 打人家一拳,那么你就自觉的站出来,面对着墙壁打十拳。我这是特别对男同学 们说的,你们把话好好记住了。”我那时就看见她的脸凝沉得像黑的铁。   她说的每个字都是重调。斜眼里瞧去,兄弟们没有抬得起头来的,都压着桌 面,大气不敢出。我自己的脸就烧得火热。我就知道同学们告过我的状,其他老 师也头痛,她也早有耳闻,她显然不信邪,定是准备要拿我来开刀的了。我对她 向来是既敬又畏惧,敬的是她对我奶奶比任何人都要客气三分,畏惧的是她那凝 沉得像的铁的脸透出的那种不可侵犯渎亵的威严。因为如此种种,哪里还有勇气。 于是也就老老实实的过了很多日,一切风平浪静,呈让呈让,大家相安无事。   人的许多弱点,像生病那样,一些时候明明看似已经可以好了,但是不想它 又会反复出来作伤的。而且我还并没有能够成熟,自制力是弱的,于是终于还是 做错事了。   一天,自己折了纸飞机飞过几回,便觉无趣。在最后飞出手后,就给它到很 远的地方去了。一边想走一边就指定给一个人说:“飞机给你了。”可是要转进 教室时,从斜身里飞似的闪冲出另外的一个人来,他抢在前面将飞机夺了去,然 后呜呜的骄傲地叫着跑开去了。   这还得了?我的东西都敢抢?这一下,我的脑袋立刻腾起三丈业火,一跳脚 就冲上去,二话不说就擂出拳头,照着那抢夺飞机的同学直面打过去。   因为冲动,已经昏过了头,当然没有想到后果,拳头打出去可能要制造出惨 剧的。那罪恶的拳头打中了他的鼻子。血,鲜红的血,涓涓的从他鼻子流出来。 一看这情形,我的眼睛已经眩了,脑袋也就大了,人也就懵了。   至于钟响,大家进教室,也就胡里胡涂的跟着回到自己座位站着了。因为小, 大家不知道救护帮助他,管看他哭啼流泪流鼻血。几个小胆子的女孩子尖叫伏头 不敢看,脸已经吓得变了颜色。一些以热闹来兴奋快乐的,也就高呼,像撒欢的 小牛,转着跑动不已。我自己又气又恨,可是没有办法,可怜得无奈,心乱跳, 又焦急又害怕得恐慌了。   正是数学课,老师来了。三下两下,她敏捷而迅速的行动,叫那同学仰面托 在她的手弯里,命令别的人快拎水来。然后用她浸过水的巴掌在那同学的额面啪 啪地拍打起来。说的也快,五六分钟功夫,那同学的鼻子也就不流血了。一个出 去摘得满把苦楝树嫩叶的同学也进来。接着她将碎溶的苦楝树叶再塞住那同学的 鼻孔里,要他张开嘴巴呼气,说好了,又叫他坐着把头向后仰起来休息一会儿。 这些工作完成了,看那同学也并没有大碍时,她才忙得过来缓了一口气。   这样,一段落也就宣告暂时地结束了。她重新站到讲台去,那脸沉得更黑的 了,板得更凶的了。我还在呆呆地站着,不敢动。老师瞄了我一眼。然后开腔就 是顿挫,拉长声音问:“是谁打得人家鼻子流血的啊?”听得我的心就跳了一跳, 脚也抖了一抖。   也许我的恶行早为同学们所痛,他们平日所保持的沉默焕变成怒火,在这时 候像火山的爆发似的发泄出来了。一个一个全都刷地伸出手来指我,异口同声地 说:“是他!是他!是他!”   这是我所没有想到的,自己都快站不稳了。事情已到无可救余的地步,我也 不说话,在众目睽睽里走到一面墙前,一声哇地就哭将起来,然后狠狠地攥紧拳 头,向着墙直捶出去。   所有的懊恼及对于自己的丑恶仇恨全挥在两拳里打出去了。一直在打,也不 知道打了多少拳,老师过来拉住时才停止了。悔也好,害怕也好,我已经没有了 主意,反正在旁哭得很伤心。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减轻我的罪赎。   事情还没有完结,我含胸低头地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在我想,接着不是严 厉的批评教育,就是当晚汇报到家里,奶奶生气了,奶奶失望了,我的境况也就 窘急了。还在这样担心时,不料她却极为难得的笑了,拉过我的手,向同学们道: “他刚才擂墙的时候,已经很使劲儿了。大家看,现在手还脱了点皮。从这里我 们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咬定决心要克服缺点,从今以后要改过自新的了。我们为 他有这样的勇气鼓掌!”她的两手在面前举起来,带头拍起来了。于是,教室里 便响起了啪啪地掌声。   她非常满意的点头,又轻声地问大家:“他自己也哭得很伤心,我们可以愿 谅他给他改正的机会吗?”“可以。”喊得像雷响的回答。一塌糊涂地感动。彻 头彻尾地幡醒。我再也不能自已,又哭得泪流满面了。   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况且我又在大家的面前表态过的,我在心里 时时告诫自己:不可以再打架的了。她又不失时机的几次夸说我进步了,我的信 心更大,骨气也更硬朗起来,努力的改,咬牙的克制。于是还真的就变得谦和文 静了。   一面自己也成了活形的榜样。别的同学不能相让打起架来,自己首先非常勇 敢地冲过去将他们拉开了,在当中一站,叉起腰来,肃脸向打人者大声喝问: “我现在都不打架了,你还打?我都改得了,你为什么就改不了?”   多少年过去,再想起来,我也就笑过。当年的顽童已经长大,可是我每次再 回到老家,见着她,都必定用充满感激地声音叫她,然后心里热热地跟她说些话。 可是岁月无情的流逝,她却不似儿时那般的高了,人却更瘦了。   在我忽然瞥眼里瞧见她原来那黑沉的脸写满了逝去年华的苍桑,我的心里涌 起了丝丝忧伤,鼻子一酸,一时就想哭了。因为我知道,她最鲜丽的光彩全化在 包括我在内的她的学生的生命里了,一天一天过去,她自己渐渐的暗淡。便于这 样,我要在心怀深处永远感念这位重新塑造我灵魂的好老师。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