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柿子·故乡·风雪 　　——我的灵魂依托我的精神大厦 　　作者：挑夫 　　小时候做过很多梦，其中最美的梦是关于柿子。我们居住在西北一个荒凉而 偏僻的村庄，那里很穷，我们村里最穷的人姓韩——在我那时幼小的心中，“韩” 就是“寒”，贫寒，贫寒得使人感觉不到他家的温暖，而是寒冷。 　　韩家确实穷。主人公韩成文不识字，也认不到钱的大小，他老婆是个瞎子， 偶尔进到他家，那种夹杂在寒伧的冷气中的浓烈霉味，到处弥漫，使人感到生活 太艰难。 　　柿子在那个时候是很少的东西，我们家境也不宽裕，只能勉强填肚子，想吃 柿子，自然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可是，那个很穷不识钱的韩成文，却去西口贩了一回柿子。但是，天不作美， 他在那个北风呼啸的冬天，在一个陌生的河边滑倒了，柿子落得满地，他也跌伤 了，回来的时候，我们看到他脸上蹭破了皮，嘴唇哆嗦着，却拿出两个没卖脱的 压瘪了的柿子，让我吃。 　　母亲没有拒绝，我便吃了，甜甜的。 　　多么攸长的甜味呵！我一直记着这种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美味。 　　多年以后，我离开故乡，离开象韩成文一样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父老乡亲。当 再一次吃到久违的柿子时，味道已远不如前，冰冷而生涩。 　　柿子的美味，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味，已成为我心中的一个甜美的记忆， 再也无法复原了。 　　清凉，爽滑，丝丝缕缕地甜味又一次涌上心头，我多么想念柿子的美味！ 　　风雪，搅天漫地的风雪，在窑洞外发狂地飞翔，我和母亲倦缩在土炕的热被 窝里，听着外面风声 “呼呼”地嚎叫—— 　　你三姨父今天又去西口了！母亲说得沉重而缓慢。 　　“三姨父”就是韩成文，不知道这是咋算的，也许是一种尊称吧！ 　　他不识钱，咋能贩柿子？我问母亲。 　　他不识人家识。母亲说。 　　那万一人家哄他咋弄呢？这才是我始终弄不明白的问题。 　　那要遭罪！母亲恶狠狠地说。 　　多么朴实而拙笨的道理——如果说这种近乎于原始的观念在以前的农村老家 多少还有它存在的土壤，那么时代发展到今天，维系那些弱势群体的工人现状的 又会是什么呢？ 　　我从学校毕业后来到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工作，那是一九九四年，用一句很革 命的话概括就是“全国形势一片大好！”那个时候开始茁壮成长的市场经济给了 人们太多的自信，人民从文革中走出来，发家致富，观念解放，喜气洋洋，但是， 这个时候，恐怕很多人都忘记了同样很革命的一句话：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 折的！ 　　事实却无情地证明了这一点，九五年的通货膨胀，九六年的经济“软”着陆， 九七年的经济萧条，九八年的金融风暴！ 　　这是一记有力的拳头，它敲碎了市场经济的神话！它给国人敲响了警钟！ 　　而与此同时挛生的贪污、腐败等现象，几乎把人们从对市场经济的无限崇拜 推入了无限失望的深渊！ 　　紧随其后的是九九年的经济滑坡，国有企业，这个社会主义经济阵营中的强 力支撑者，现在，更加显得力不从心——如果说社会主义是一辆大车，那么国有 企业就曾经是牵挂这辆大车的强大引擎，多么艰难而又陡峭的探索之路呵，可是， 在计划经济里，国有企业有能力使自己的解数悉数发挥，市场经济就不同了，国 有企业已经老了，它老态龙钟进入了垂暮之年，这是多么无奈而又残酷的现实！ 　　可是，这些都不容回避。但是，都能够回避。 　　唯一没法回避的只有工人阶级！ 　　工人阶级！ 　　多么富有煸动性的词语！曾经是愤怒的代名词，曾经是幸福的代名词，现在 却都不复存在，历史早已合上那一页又一页。 　　现在，历史把他们中的一些人推上了这场改革中的弱势群体的不利位置。下 岗，失业，但是他们贫穷，他们观念落后，他们双眼迷茫，他们甚至不识字，他 们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他们用老茧丛生的双手为社会创造了大量的财 富，可是，今天，他们强健有力的双肩却扛不起一家人的有限期望！ 　　历史难道真是这样冰冷无情吗？ 　　是的，我承认，工人阶级——我曾经叱骂过他们，对于他们的违规行为我一 次次地予以处罚，我甚至仇恨他们，他们愚昧，他们老实，他们是那么令人讨 厌…… 　　但是，后来却慢慢地变了，那也许是一九九八年吧，我的工作变故使我渐渐 地感觉到他们的真诚，他们朴拙的真诚慢慢地改变了我的傲慢和偏见，他们真诚 得象我的父老乡亲样，哪怕自己伤痕累累，也不顾刺骨的风雪，从石头堆里把那 个瘪柿子捡起，穿越千山万水，颤颤地拿给我。 　　而今天，他们却无助地面对这场不期而至的改革狂潮，一脸茫然！ 　　我再也坐不住了。因此，与其说是我选择了长篇小说，想通过小说缓解我深 入骨髓彻心透肺的痛，还不如说是现实的残酷无情使我难以自拨深陷其中，我必 须习惯通过小说的创作来思考这个艰难的过程悲苦的结局。 　　也许，这种思考在别人眼里一钱不值，甚至如螳臂挡车样自不量力贻笑千古， 我已毫不在乎。况且，我相信——工人阶级，这些象我那厚道的老乡韩成文一样 养育和呵护着我们的人民，他们需要这些。 　　现在，我只能等待柿子自然而红的一天，是的，柿子，桔红色的柿子，承载 着我和故乡的父兄的纯洁的感情，也只有柿子，才能鼓励我完成这次漫长而又艰 辛的创作旅途。 　　而风雪，撕天扯地的风雪，使我不断长大并变得坚强的风雪，被我自然地移 入小说，这无穷无尽的风雪，弥漫了天地，风声如嚎，雪起无情——这不正是国 有企业艰难改革的写照吗？ 　　这场悲剧的主角——国有企业，它象极了一座大厦，曾经矗立在晶灿灿的阳 光中，后来，改革，再改革，它便融入了风雪中，并与自然斗，与人（腐败分子） 斗，终究，它完成了历史的使命，即将悄悄地退出历史的舞台，落幕的灯光渐暗， 被黑暗吞噬了的还有木然迷茫的工人群雕！ 　　绿绿的柿子变红了，又淡了，终于干瘪！它兀然地卧在一堆厚重的书稿上— —那就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大厦》！它承载得将是工人阶级——在我的心中 千钧般重的工人兄妹！ 　　这时，我才想起，去年国庆节，我在野外摘了一个绿柿子，并把它拿回来放 在书架上，开始写作。我很冲动，我渴望自己征服什么，一座高山，也许是一座 想象中的高山。 　　多么狂妄的人！ 　　其实，我当时更多的是无奈的痛苦，面对冰冷的现实世界，我的思想风飞雪 舞——我无法平静，我想我必须把这些写出来，告慰我苦难的工人兄妹——他们 在用感天动地的民族之魂铸造着每一个平凡而又辛酸的日子。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