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我家的表叔 作者:铅笔   早晨,大约7点钟,我醒了,感觉不好。很不好。一般情况下,没理由这么 早醒,更何况昨晚喝了很多酒,一直在一遍迷雾中飘荡不知到几点,而且很可能 还那个了一下。一个白肤大眼的女孩,叫什么花还是雨?屁股浑圆白的刺眼。疲 倦使我闭上了眼,也可能就是那白刺的。   还是去刷牙。当然牙龈会出血,牙膏沫会是粉红色,整个口腔里是凉爽的, 可能你不知道,这是薄荷造成的幻觉。哪种牙膏里能少得了薄荷,我就不用这种 似是而非又不言而喻的口气说话。可惜没有。然后就洗脸。当然关于洗脸,我同 样有许多个人见解,这里就不多言了。洗完脸后,我认为毛巾有些旧了,擦在脸 上有抹布的感觉或者干脆就象团猪油,这由不得我深想,因为更重要的是没有早 饭吃,除了一包快餐面,几根咸菜条,我一无所有。当然,宿酒在胃肠里的歌唱, 使我对早饭不再深情向往,虽然我在乎一无所有,但稀饭油条又怎能抚慰我创伤 甚深的五脏?于是,我倒了一杯水,慢慢小口呷着。感觉不错,当然,我并不是 因此就能放弃对一杯鲜艳美味的果汁的向往。带着淡淡的忧伤,我坐在椅子上, 这时我应当说到表叔,我家的表叔。圈子已兜得够可以了。诚实地说,我不想这 么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招人烦,客观地讲我是个朴实厚道善良的年轻人,在街坊邻 居眼里说不上美丽又大方,至少也懂事又温和。问题在于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家居 然有个表叔。这是不是太荒唐了。我家表叔是什么样?想这个问题就更荒唐,根 本就不能确定有没有这个人,怎么想?关于表叔或亲叔一类的问题,我的老爹是 最有发言权的,可他老人家几年前就撒开拉扯我的手,西游去了。老爹呵,我真 想念你。你的脸,你的手,你身上浓浓的烟草味道。可你今早,在我半明半昧的 梦境里,说什么让我去找我家的那位表叔,然后神秘地一笑,然后你走了,我醒 了,你说我这会儿能不坐这儿发呆吗?话说回来,这会儿我倒是不太想鲜艳美味 的橙汁了。那么就想表叔吧。怎么想呢?   父亲的主题,是人类众多不可忽略的主题中最让他们烦恼的一个。诸多的理 性,非理性的提问及其解答都是在此母题下产生,发展直至于终结的,人们无法 忽视父亲在人类烦恼和进步中扮演的这种亦正亦邪,不上不下,不知道是顶礼膜 拜的好还是破口大骂的好的角色。小的时候,我曾经把一个欺负我姐姐的小坏蛋 打了一个满脸花开,回到家里,还得意于让这小子明白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父 亲却让我跪搓板反省,就差饱以老拳让我洗脑筋。当时我算是受了一惊,却百思 不得其解。照今天的眼光看来,父亲的随意性让我成了个规举人,少惹麻烦也少 被麻烦惹,但看来仍缺少应当如此做人而非如彼做人的说服力。而且,我认为我 们读的许多书,懂得许多道理也和我父亲的教子方式类似,缺乏非如此不可的说 服力,当然,这是扯远了的说法。引伸就此打住,表叔该找还得找,更何况我家 的表叔乎?   现在。我在路上。   差不多的人都听过一个比喻:象一只无头的苍蝇。现在,我发现自己就象一 只苍蝇,而且没头。比喻的妙处,在于可以轻而易举地脱下我们自我感觉的外衣, 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当然这需要你有足够用的敏感。恰好忙于寻找的人,敏感 都有些泛滥。   我飞呀。撞呀。我是一只忧伤的无头苍蝇。买一杯可乐。我坐在广场的一角。 这个城市这二年象得了流感,相继建了一些广场,让市民无聊时有个地方坐坐, 看看别人也让别人看看。让人快乐的地方,是广场一律建得相当洁净漂亮,大理 石的护墙,合金的护栏,光鉴映人。绿草如茵,四季皆有应时芳菲竟艳。绝对有 资本主义富足的观感。只是什么都难免美中不足之处,比如广场四周的建筑破败 丑陋,比如来往车辆肮脏尾气褴褛外表,比如广场的常驻者,大多是无工作的游 手好闲者,外地来撞运气的农民,乱眨眼睛的掮客骗子小偷陪看电影聊天的廉价 妓女。话虽如此,谁又真计较呢?如果你告诉那边那个带了四个衣裳褴褛的孩子 的满脸愁苦的男人,他屁股下这块草皮够他一家人吃好些年饱饭,他能信?而且 这太残忍,简直是没人性。一口气想了这么多严肃的问题,简直让我上气不接下 气。总结一下:可乐味很淡,广场很漂亮,各色人等很乱,我的心里比较为难。 最为难的是阳光比较灿烂,汗当然就竟相流淌,内裤紧贴在身上。内裤在诸多场 合等同于枷锁。   我设计了几种方案,寻找表叔的历程是艰辛的,不仅是表叔与父亲的某种血 缘联系使我不能随意对待,还因为表叔飘荡在虚无里,象一片云。首选的方案是 排除法,比如首先排除幻想,也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一个寻找的过程,这是 原则,没的商量,其次就是在各种地方,无事可干的人们可能汇集的地方,浅打 听深搜寻,象许多人在股市中做的那样。据说绝大多数的股民因为这么做,在股 市中找到了巨大的成就感,他们应当感到骄傲和自豪,当然他们如果能改掉逢人 就进行启蒙教育的爱好就更完美。排除气味衰败的垃圾股,提着鼻子,竖着耳朵 向散发浓烈牛气的个股搜索前进,眼准手狠,然后搞定。哎!   哎!我盯住了离我十米左右的一个目标。   这是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衣裙。她在左顾右盼。很难说她有多大的年龄, 二十到四十之间,任一数字都可以。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没有辫子,是看上去代 表朴素的齐耳短发,身姿在微风中摇曳,这身白色衣裙功劳不小,裙裾飘飘。女 人是危险的,从小我就知道这来自我们祖先的明训,说不出年龄的女人就更危险, 长着大眼睛,眼波奔腾流淌的女人就危险的没边了,而且还衣袂飘飘,让人蕸思 邪思齐飞,口水外流内咽。危险危险危险。   问题是她有一付什么都明白的神情。她左顾右盼时的表情,象在对每一个出 现在她眼前的人和物说:这个我明白,那个我懂。小草你就是个绿,让人赏心悦 目吗?这个小姑娘,你骄傲上扬的眼睫毛不就是假的吗?我懂,谁能蒙得了我。 说实话,她这付孙悟空式的任你何方妖魔鬼怪,我自有火眼金睛的泰然大度吸引 并征服了我。就这样被你征服,就这样想被你帮助帮助。我紧盯着她看,用目光 向她发出关注的信号,要求回电被关注。终于,她被电着了,开始向我看。神情 比较专注,这种专注比较能让人感动,被看者往往觉得天地万物皆不在她眼中, 只有你。她的目光有笼罩感,于是你就难以例外地被笼罩。她研究了我五分钟, 也无需再长了,因为她已有十足的把握,把我剥得一干二净了,你是一只小小鸟 儿。然后她向我走来。踩着不变的步伐。我很兴奋,是猎取还是被猎也没细想, 只想她会怎么开口和我搭话,这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许多人终其一生也学不会, 掌握不好,不然也不会有什么交往恐惧症,更重要的还有幽闭症,恨不然一人钻 进地洞或深井里的渴望,是他们每日的必修课。她没有慌张,迟疑,走到我面前, 然后在我身旁一屁股坐下,不慌不忙地将裙裾向腿中间拢一拢。我抬头打量她, 她微笑着。她长得不算漂亮,没有明艳的光彩,当然脱了衣裳后就比较难说了, 线条的走向看上去适当合理,搭配的好。我觉得自己比较不虚伪,一见面就想脱 人衣服是男人的基本特征之一,隐讳了没意思。   “你看了我很长时间了。”她轻声说,眼睛盯着不远外的一个垃圾箱,那里 有一个乞丐正在锲而不舍翻腾着。   “不能看吗?看一看你也没损失”。虽然这句话有点儿软弱,但我打定主意 让谈话进行下去,也就无所谓什么面子了。   她轻轻笑了,好象对我的回答很满意,进而对我这个人也比较满意,因为没 有出乎她的意料。一切能在她的掌握中让她十分满意。   “我经常在这广场,没大见过你”她仍然没有看我。   “我也是偶尔来这儿歇会儿,路过而已。”我的可乐喝完了。我把纸杯揉成 一团。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黑小子提着个箱子,站到我面前,向我做了个手势, 问我擦不擦皮鞋,差点儿笑破我的肚皮,他妈的,长没长眼睛,我穿着塑料鞋呢。 也没忍心骂他不长眼,他长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满脸是汗,头上热气蒸腾, 谁都不容易,再说他劝我擦鞋也许别有深意呢?我胸有成竹地向他挥挥手,他转 身就走了。她笑了,这次她笑出了声,不过笑得短暂。   “你知道吗?你看人的神情象我的弟弟。”她的声音一转,缓慢而又惆怅起 来,低沉的喉音,装饰出一种遥远的效果,用的是一种唱怀旧老歌的发声技巧。 她一定没少听流行歌曲,而且听得颇有造谐,随时可以为己所用,感染自己也感 染别人。说实话我被感染了,我抬头定睛看着她,好让她能认真检验自己的结论。 她定睛看我,目光随声音也幽深辽远了。   “我弟弟七岁的时候就死了,已经好几年了。”说完她尽量显得勉强地一笑, 低下了头。我的鼻子被打了一拳,只能咧开嘴,一个象我一样看人的小男孩,他 死了,离开了这个热闹的世界,不管他是不是存在过,我也应该从人的角度表示 悲伤。在这里我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我已经三十出头了,即便我仍然童心未泯, 但眼中流露的仍然和一个七岁的孩子判若云泥了,不过我是故意这么做的,一是 为了找一种被感动的感觉,二是为了能继续交谈下去。我下定决心,哪怕她说我 看人的神情象头猪,我也要随着她进行下去。我实在是太想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 的什么药了。   “你弟弟怎么死的?我知道我这样问有点儿没心没肺,不过我实在是想知 道。”明显地,她愣了一下,我头一次让她吃惊了。然后她笑了,笑得明朗而灿 烂,而且有点儿顽皮。   “他有一天上山放牛,不知道为什么他把那头牛惹急了,那头牛把他顶死 了。”她边说边笑,终于一不小心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这下我愣住了,感觉 象被她打了个大耳光,眼前金花朵朵,竞相展放。终于她忍住了笑,不远处的马 路上,传来一辆汽车急刹车的声音,刺耳的声音回荡了许久,在阳光灿烂的马路 上。终于,她忍住了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不好意思,我不该这么笑,但每次说到这儿我都会忍不住的。”她抹了抹 眼角,眼角可能有泪。我摇摇头,同情地告诉她没什么,我能理解,就算她放声 高唱,我也不会奇怪,更谈不上怪罪她。   “你这个人很奇怪。”她看着我,摇摇头,想把满脑袋的疑惑的苍蝇赶走。 我玩了一个耸肩摊手的进口动作。从她的眼神来看,我认为她已开始对我有好感 了。   “你知道吗,他们大多数人认为我是个骗子。”她说这话时,用手从左到右 划了一大圈,这个圈子基本上框定了整个广场上的人。   “我无所谓,骗来骗去基本上是一种社交方式。”我很大度地表示理解,本 来吗,事实如此,再加上她没有把我划到“他们”中去。   “你说的太对了,我怎么就说不出这么有水平的道理来呢?”她对我的好感 在加剧升温,这让我颇为满意,我又向她来了个进口动作,我决定尽量放纵自己 发挥一番,也怪,我怎么会想讨好她呢?   “道理都是骗人的。说道理的都是骗子,听的就是被骗子的,听来以后,也 就是被骗以后再说给另一个听,就是又骗一回,于是就循环着,被骗,骗人,大 家都唱着我们是骗子,我们是骗子,这么骗来骗去,习惯了,就不以为是骗子, 几乎没人会承认自己是骗子,这也无所谓,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认为自己是傻 瓜,所以一般也不会承认自己受骗。其实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想干什么,不过 我觉得无所谓。我相信你说的每句话,对我没什么损失,更何况,我口袋空空, 也没什么可骗的。你呢,也没什么可骗的,最多拉你上床,和你那个一下,一来 没钱,二来没合适的地方,三来我还忙着找我表叔,没时间,所以我们完全可以 放心对方。”太妙了,我看见她简直惊呆了。我一通上下左右胡抡组合拳打得她 找不着北了。在灿烂的阳光下,这番口舌体操做得过瘾。   “能请我吃根冰棍吗?”愣了半天,她吞吞吐吐地说,脸上的表情象个犯了 错误的小女孩。   “当然,没问题。”她没有骂一句神经病,调头就走,让我对她心生感激, 而且我喜欢她此刻的那副犯错的小女孩样。一只鞋子让一只脚惭愧是很过瘾的。   她细细舔吮着橙色的冰棍。舌头嘴唇和冰棍的互动,其节奏方式接近于色情。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她只是在吃冰棍而已,似乎还有要陷入深思的趋势。 我们都沉默着,吃冰棍。我个人认为这沉默很好,比较到位,现在大家都忙,几 乎没有沉默的时间,这比较不理智。沉默的时候,人比较有人样。比如一只暴跳 如雷的大猩猩就不太象大猩猩,而更接近于人,反之人暴跳如雷时也比较象大猩 猩,这并不难观察到,除了饮良习惯和排便颜色外,两者基本上没有原则上的不 同。只要愿意承认,猩猩基本上也是有表叔的。吃完了冰棍,她已经不知道该怎 么和我说话了,看我的眼神有一种打不死吃不下的无可奈何。   “我陪你看电影吧!”她斜着眼看我。   “老套没创意。”其实我对此提议还是心存感激的。   “我不要你钱,真的,我发誓。我想我喜欢和你看电影,这是真心话,我从 没有免费陪人看过电影,你是第一个。”她急忙辨解,那架势,就要指天对地发 誓,我笑了,很节制的笑了。   “我相信,我想我也喜欢和你看电影。可我没时间,我要去找我家的表叔。 不瞒你说,我根本就没见过我家表叔,也不知道怎么去找他老人家,那我也得找, 人做事都得善始善终对吧!”说到表叔,我确实苦恼之情溢于言表,但我没想到, 她居然觉察到并流露出对我的同情。   “你不知道表叔认领大会,上那儿找去呀!”她这话一出口,弄了我一个张 口结舌:表叔认领大会?她看我张着大嘴,短了舌头,眼看牙就要掉下来砸脚面 的傻样,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用轻快的语气告诉我:广场的西北角,有个叫二楞 子老江湖,从天上到地下以及天地之间的事他不知道的有限,人人都叫他“新闻 联播”,前二天说在下关4号码头,有一个表叔认领大会,也不知那些人从哪儿 弄来一船人,据说都是什么人的表叔,进行巡回认领,就象歌星的巡回演唱那种。 据说长江中上游地区已经巡回过了,南京算第五站还是第六站,去试试,没准就 能找着你家的表叔。消息绝对没错,你想新闻联播能错吗?我很快从震惊中恢复 过来。不管怎么说,这是我困境中的一根稻草,无望中的一株小苗,黑暗中的一 点微光,辗转反侧时的一个哈欠。我真的想感激,用哈巴狗看主人的眼神看她一 回,但我忍住了,君子自重,得失不形于色方能成大事。于是我淡淡地谢了她, 想就此别过。   “你这就走吗?”她想告诉我她有点留恋舍不得,但她也忍住没说。低下头 沉默了一会儿。我等着,我知道还得有点儿什么,要不然我们今天的相遇缺乏一 个应有的高潮部分,这会有所缺憾,也不够完整,无论对她对我这个部分都是不 可或缺的,看电影电视的经验让我们都对此心照不宣,坚信不疑。   “你能借给我50块钱吗?我真的很不好意思说。”她说这话的声音小的象蚊 子叫,但长久生活在都市里的人,对蚊子叫是敏感的,我听清了。她的脸红了, 象苹果或者艳若桃花。   我掏出50元钱,塞进她手里。她的手指细长圆润。她扭捏着抓住了。我觉得 此刻她如果心潮涌动潸然泪下会使效果得到极大强化,整个过程和结构更完整完 满完美。轻易地得手50元,使她意外,一时忘了应当有所表现,有点儿发愣。我 哈哈一笑,宽厚地看着她。   “那我们再见啦!如果可能的话。”她迅速恢复过来,拉了我一下。   “等等,我想我们会再见的,对吗?你知道上这儿总能找到我的。下次我会 把钱还给你的,我想让你看样东西。”我摆摆手,表示无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 纵使相逢又如何?   “不,你一定要看,不然看过后你就会为你不看后悔的。”这话叫怎么说的。 她转身,面对着我骑坐在长凳上,迅速用双手撩起了裙摆,她没穿内裤。我顿时 象给打了一个嘴巴子。   那是一片蓝色的丝绒,在阳光照耀下,根根透亮,发出一种瓦蓝瓦蓝的光彩。 那也是一片蓝色的草地,厚密舒展,似乎飘荡着一层神密的蓝色雾气,有呼唤人 散步其上的歌声在飘摇。我该怎么说,没法说。我确实后悔,为那个没发生的如 果不看。我觉得我流口水的傻样是我最真实的写照。   “再见啦!”她跑远了,白色的衣裙随风飘飘,在阳光下,在我的眼睛里无 比洁净。   我认为她象一阵轻风。   我到了4号码头,没费劲就找到了表叔认领大会的一个工作人员。是一个小 伙了,最多20岁。他告诉我他是大会组委会副主席,这也没什么叫人吃惊的,现 如今你到新街口扔一个小石子,就会打中一个什么经理、董事长之类的,二十岁 的组委员副主席也就不奇怪了。问题是我在阳光下穿过整个市区,来到江边路, 有点暑气上头,昏昏然的,头重脚轻,一看见这位副主席还是打了个踉跄:这家 伙居然梁了一头蓝色的头发。我认为自己有中暑的症状。   副主席引导着我,走过长长的船桥,穿行在弦梯和围栏的迷宫里。他边走边 说,这次大会开得卓有成效,已有若干人次的表叔被认领了,今天天气太热,不 然的话认领表叔的活动肯定是盛况空前的。说实话,我迷迷糊糊的,只听凭那头 蓝色的头发带领,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到了。副主席站在一个舱口边,用手向下一指:全部的表叔都在里面。   我跌跌撞撞的来到舱口边,弯腰向下看。里面黑洞洞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 光亮。愣了半天才想明白,这一闪一闪是人的眼睛。是谁在夜空里眨着眼睛?是 满天的小星星。是谁在黑暗的底舱里象星星?是眼睛,表叔们的眼睛。我大声地 叫道:“表叔”,声音在舱里回荡着,尾音绕了好几个弯。然后舱底发出一声炸 雷般的回应:“哎”,足有若干百个表叔齐声回应。你想舱里聚音,这几百号人 齐声呐喊,那动静谁受得了?就这一声炸雷击得我腿一软,在舱口边扑通跪了下 来。副主席捂着嘴笑了。他为什么捂着嘴笑?   我陷入沉思。表叔是找到了,但这可是几百个表叔,不可能全是我的,到底 哪个表叔才是我家的表叔呢?如果没法确定,那这么多表叔不等于没有吗?为什 么我们缺的时候就一个没有,有的时候又这么多,让我们无法选择呢?不管怎么 说有几百个表叔就等于我没能找到我家的表叔,我和今天早晨那个想怎么找表叔 的我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也就是说几百个表叔让我回到没有表叔的境地,简单说 我一天白忙了,我又活回去了。   已接近黄昏,江上一片金黄火红,天边的晚霞浓妆示人,光彩感染着江上来 往的船只,通常比喻说象一幅画,我说象一首歌,并无不妥。   我抬头看了一眼副主席,他蓝色的头发在江风的鼓动下飞舞着,象一团蓝色 的火焰,刹那我的灵感告诉我一个绝对的真理:蓝色的火焰,代表燃烧充分,也 代表高温,看上去宁静柔弱,却是燃烧的最热烈的形式。   不信,你向蓝色火焰伸手。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