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花殇   作者:罗慧林   都市是不缺少花的,走到街上,总有齐整的花,整齐的花是都市的标志。   在都市,嘈杂的白昼我们匆匆走动,我们的脚是别人的,左脚和右脚合作叫 我们上班去,我们的手是别人的,左手和右手合作敲打键盘完成老板下达的任务, 我们的嘴巴也不落后,上唇下唇,上齿下齿,软腭硬腭从不服输,发出了开口呼、 齐齿呼,合口呼、撮口呼,它们还和下巴一起合作,让我们该微笑时微笑,该点 头时点头。除了不能沉默。   不能静。   花也不能沉默不能静。整齐的花是都市文明的标志。成群结队的花啊,赶着 出场,赶着上班,赶着在城市热闹繁华的都市一齐开放。走到街上,走到广场, 走到咖啡馆、饭店,走到花坛、花圃、花店,总有花圈、花瓶、花束……总有齐 整的花,整齐的花一起开放,一起调零,凋零后马上换上另外一批盛开的花。   花也衣冠楚楚,正如衣冠楚楚的我们,相同的开放的姿态,相同的走路的姿 态,相同的点头的姿态,相同的微笑的姿态。花也在上班。花本有自己的生长周 期,有自己发芽、生长、开花、凋零的阶段,但在都市有空调有温室,冬天也可 温暖如春,夏天也可冰凉似雪,于是它们从春天到夏天到秋天到冬天都可开放, 四季都在上班。花也有分工,什么地方用什么花都是有规定和限制,玫瑰代表爱 情,康乃馨代表母爱……花被符号和职业所命名、被分化、碎片化、仪式化和寓 言化。   万寿菊、海棠花、月季、一串红等等鲜花组成的“庆祝国庆”、“五一快乐” “新年快乐”或者其它几个大字栩栩如生,在都市盛放。在各种节日或庆典盛放。 和城市一起盛大出场。花在忙碌着,花很辛苦。我们看到的是花精神振作上班的 状态,当它凋谢,枯萎,流泪的时候,它就被淘汰了。   只有开放而抖擞的花面向世人。那无数的花从各自的小小的白色或黑色的塑 料盆里被倒腾出来,然后在花坛中挤在一起。而凋谢时,它们又被从花坛里掏出 扔到了一旁,无人看管。花也有退休的时候。花不再有家,小塑料盆不过是它飘 忽的行船。   花无根,正如无根的我们。   在大自然中,花何时开放?谁关注过花开的过程?也许,花未眠。许多花开 于夜半之时。或者,很多时候,人只有在夜晚,才能静静守侯花开。诗人这样吟 诵:“那寂寞的花朵/是春天遗失的嘴唇。”寂寞的花朵,总是将自己的嘴唇紧 闭。在夜晚,才有真正的语言,个人的语言,情感的语言。在阳光下,我们的声 音淡漠而模糊,夜晚,我们的心灵探出了头,在上空浮动。花只能在独处开放, 花必然在独处开放。想象中它在开放,夜的语言,属于花朵的。在夜晚,缓缓舒 张,在黑暗中依偎在一起。可是,即使拥拥簇簇花挨着花,它们的根部却并不相 连。各自的土壤,各自的根系,各自的世界。   那无数的被剪下被精美包装的花,我们看到它到娇嫩欲滴,含苞待放,含情 怒放,可是谁在意它再过数天后必定枯亡?现在正走向枯亡?当我们经过花丛, 经过花店,或者购买它们,或者采摘它们,或者鉴赏它们,或者践踏它们,总感 到它们依然和原来一样。于千千万万的花朵中,谁不会在意已失去的另一些脆弱 而微小的部分。然而每一个生命,每一次绽放,都是十分不容易。人类尚且难以 读懂人类,何况,它们不是人的同类。我们不知它们成长的代价和欢欣,我们无 暇驻足凝视,只从旁边匆匆而过。可那些团团簇簇的花,都是从一花一叶,一枝 一桠里成长的。没有一下子就郁郁苍苍,没有一瞬间就千娇百媚,它们和我们一 样,也曾沐浴阳光,也曾汲取雨露。万物生花,有灰的,有绿的,有紫的,都是 对一个生命的期盼。都是一个生命对大地的呼喊。人类的不经意和刻意,却让一 部分生命,从另一部分生命中受伤,让一个生命,在另一个生命旁坠落。   假花也参与进来,逐渐代替了花的位置。在花的世界里,符号和拟像也代替 了本真。花的意义在于自然性,无用性,它不是物,当花成为工艺品时,成为花 冠,花篮,花环,花彻底丧失了艺术品的韵味,这是花篮和农鞋的区别。但如今, 即使是艺术品,也是对自然的涂抹。福柯认为,在我们的社会,艺术变成了一种 只和对象有关,而和个体或生活均无关的东西。艺术是艺术家这些专家所专门研 究和从事的行业。而当自然成为艺术品时,自然却在艺术品的整体中上丧失了。 艺术品的形成是必须以丧失主体性为代价。花成为花,是以花失去花为代价的。   然而,花被符号化,被命名,并成为友人,情人,亲人的交往连接物时,人 与人不能直接表达感情和对话,必须以符号作为中介,以具体物质为凭证,花被 抽象为一个空洞的符号,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也被抽象为空洞的符号,可以复制, 虚拟和移植。人被自己制造的空洞的符号所奴役,并且奴役了符号。于是,如福 柯所说的,花和人一样,也是海边沙滩上画的面孔,最后将被抹去痕迹。   因此,这个世界,或者,这朵花,正如鲍德里亚在《仿真与拟象》里转述博 尔赫斯讲过的一个故事,仿真的对象也不再是国土,指涉物或某种物质。如今重 述那个寓言,就是国土的碎片在地图上慢慢腐烂了。遗迹斑斑的是国王而不是地 图,在沙漠里的不是帝国的遗墟,而是我们自己的遗墟。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