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姐 姐   柳咽河   献给我的爱人曲水溅裙儿   ??题记   一   黑夜是最好的幕布,它们垂下来,笼罩着他,以柔软的丝绸般的质地拂动肌 肤,那样细腻而敏锐,时急时缓,象会心地手指轻盈地跳跃着,直抵内心的波澜。 他的波澜是深海的那种,虽然平日里免不了暗流汹涌,海面上却是平静地,不留 一丝痕迹。只有在这黑夜,温柔的夜徐徐地沁入肌体,身外的世界和内心的世界 开始融为一体,呈现出迷人地充满想象和诱惑地深黑色时,那波澜才在长久地孤 独和寂寞中被一点点唤醒,一点点照亮。他醒了,他的欲望他的肌体,似晓梦的 婴儿,慢慢地伸开四肢蠕动起来。婴儿开始长大,历经所有成长者必然走过的艰 辛,忽而长成了一个健壮的青年,那种堕落和反叛的精神充斥着他的内心,童年 的欢乐和无邪因了反叛的精神变得执拗而愤怒。他要砸碎一切世俗,他要挣脱深 澜的锁链,他要掀掉沉重的覆盖,向上冲。冲向海面,一层层地涌动着,冲刷着 岸边的沙石。   沙石被海水冲刷着,显出一副物我两忘、无动于衷的样子。夜的天空却被激 怒了,霎时间,狂暴的雨挟着海浪从天而降,横扫一切,迷乱了天地间的界限, 让人禁不住心跳加速,浑身颤抖,似乎只有如此才是对狂暴的雨最好的呼应。狂 暴之后,又是死一般地沉寂。夜风吹着,汹涌的海浪蜕变为一些有气无力地浪花, 在海面上柔弱地浮动着,充溢着咸腥的令人窒息的绝望。那绝望让人茫然失措, 不知道这是否出于内心的真实需要。因为绝望,他开始怀念一场悠然的雨,在雨 中,可以从容地听那隐隐地雷声,还有落雨的沙沙声,可以看雨中的风景,还可 以看雨后初晴的绚丽彩虹。那样的雨因其悠然弥足珍贵,他记得最近的一次也是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能记起雨中的每一个细节,还有雨后那份彻底地庸懒和舒 畅。而这样的雨,只能在怀念中回味了。他终是这样渴望着,在无数次的渴望中, 那雨仿佛已经来临。   小阳喜欢这样的冥想。他在冥想中度过了一夜又一夜,第二天上班的时候, 常常因为睡眠不足无精打采,显出一副庸懒地样子。因了这种状态,老板时常要 点拨他一下,说是不能委以重任。这在他倒无所谓,他不喜欢为老板挑那么重的 担子,能够生活自在一点比什么都强,他也不担心老板会开了他,凭他的天性, 没有什么活儿是他干不了的,老板暂时还离不开他。小阳就这样游弋于白天和黑 夜之间,象一尾鱼,摇摇摆摆地打发着自己的时光。对于别人所谓的新生活、新 的物质和女人,小阳没有什么欲望,或者可以说,已经没有什么事物可以引发他 的兴趣了。   然而,他想也不会想到的是,却偏偏有女孩喜欢他这样庸懒的男人,喜欢他 身上那种懒散的味道。这世界真让人莫名其妙。女孩叫小艾,是白鸟公司的华北 地区销售部经理。一个月前,他们演出公司的老板接下了一单生意,到昌平为白 鸟公司的新产品宣传造势。演出前,老板突然找到他,说对方要临时增加一个自 弹自唱的节目,要求在一只巨大的高跟鞋模型上演唱,以此作为本次造势演出的 噱头。老板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平平沓沓的演出,这次就全看你的了。试排的时候, 看到眼前那只两人高的巨鞋,小阳不禁为白鸟公司的这个馊点子感到可笑,他还 是第一次听说以这样的方式为新款鞋作宣传的呢!不过,这倒算是一次新鲜的体 验,新鲜的感觉可以加快血液的流动,让人莫名地亢奋。因了这份新鲜,无论效 果如何他都想试一试。   后来小艾在谈到那天的演出时对他说,你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吗?一个 帅气的城市牛仔,坐在女人细而高的鞋跟上,靠着柔软的带子弹唱着,那么地懒 散,那么地悠然,深情地调子足以让每一个女人动心。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坐在下午的一家咖啡馆里。小艾的眼神柔柔地看着他,仍 然沉浸在演出时的气氛里。她的语言是带着江浙口音的普通话,慢条斯理的叙述 透着一种精致。鞋子是那种高贵地银灰色,细细地带子神出鬼没,前面一横后面 一绕,便将现代女人的简洁、纤细、前卫勾勒出来。那些带子是柔软地,又有足 够的韧性,它们曾经环绕过女人的脚踝,这时却紧紧地贴着你的腰,给你舒适的 依靠,绝不会有任何闪失。而你,就那样随意地一坐一靠,抱着你的吉它弹唱着。 那么地幸福,那么地自由,内心满溢着女人的爱和温存。这情境复现了千万女人 隐密的梦幻,如何不让台下的女人们动容呢!   小阳听她说得那么动听,心想,自己的表现真有那么大的价值吗?在他,不 过是一次有点新鲜的演唱而已。不过,她说话时的那份投入和优雅倒是他喜欢地, 那气质与周围的环境很和谐,就象面前的这杯咖啡,柔和的褐色沉静、内敛,丝 丝缕缕地飘着浓香。   小阳说,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吗?踩着梯子往鞋上爬的时候,十足地滑稽 而怪异。爬上去又无法立足,光滑的弧形鞋底随时可能把自己溜下去。我只好坐 下来,靠紧那带子,双脚蹬牢两端稳定自己。大鞋推到台上,追光灯一下子打过 来,我听得见台下的唏嘘声,不知道是惊叹还是嘲弄。这倒使我心里一阵轻松, 在那样一种自我解嘲的状态下,我开始拨动琴弦,顾自呤唱起来。人们渐渐安静, 消失在黑暗里,我高高在上,仿佛是一个人。   小阳说,你看我们的感觉是多么地不同,我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不过是个懒 散的乐手而已。小艾微微地摇摇头,你讲的是一方面,是属于你体验到的那一面, 但是,我所讲的也是真的,这是我们创作的意图,是许多女人意识深层的感觉, 只不过,你的表现太突出了,使这种感觉得以强化,得到了女人更深层的认同。 我想,如果没有着一颗挚爱的心,是不会有这番精彩地表现的。   也许吧!我们的想法还是有差别的,我有时连自己都无法把握。小阳下意识 地掩饰自己,躲闪着她。内心的痛苦象一块结石,也许这一辈子都无法融化了, 对于过去的梦幻,他自己都不敢触及,哪能容许外人介入呢!那天演出结束的时 候一个女人兴奋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说,你叫小阳吧,我是白鸟公司华北区 的销售经理小艾,认识一下。他抬头看了她一下,继续整理手中的演出用品。有 事吗?我是你那个节目的创意设计,你表现得太好了。你们能满意就好,在我们 就是尽力满足客户的要求。什么时间我们一起喝咖啡吧?有这必要吗,工作都这 么忙。我这里记着你的手机号,等我电话哦!说着她已匆忙离去。小阳再次看她 时,只剩一个白色的背影了。就象一只白鸟,霎时飞来又霎时不见了,小阳甚至 记不清她长的模样。他古怪地想,莫非白鸟公司的员工都象一只白鸟吗?   这天小艾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纱裙,然而,那黑色更衬出她皮肤的白,拿白鸟 来看她仍然是很形象地。不知怎地,一想到白鸟小阳便有一种戏谑的快乐,是她 勾起了自己的某种回忆吗?不用说,小阳对她还是有一点好感地,喜欢听她说话, 喜欢她说话时的那份投入和认真。但也只是好感罢了。他已不是四年前的小阳, 如果在四年前,他会发展这份戏谑,让她主动地投入他的怀抱,成为他众多女友 中的一个。他会比较她们的不同,感受她们给他的那份新鲜的刺激。现在不一样 了,四年前的那场车祸几乎完全地改变了他。在他眼里,小艾也不过是只白鸟, 偶然闯进他的世界的白鸟,遇见然后消失,就象从没有来过。   抱着这样的想法,小阳几乎忘记了她。直到两个月后,小艾的电话突然打过 来,说有一件重要的业务想和他谈,希望他不要拒绝。他这才又想起那个喝咖啡 的下午,那个他戏称为白鸟的声音柔美神色迷离的女人。小阳说,既然是谈业务, 为什么不找我们老板,找我有什么用呢?小艾说,这件事是你我之间的合作,和 演出公司无关,这样你的合法权益才能得到充分的保障和尊重。小艾说,怎么样, 你不敢吗?小阳说,天下事没有我小阳不敢为的,你别激我,先告诉我什么事吧! 小艾说,我在办公室等你,你过来就知道了。   按照小艾给他的地址,小阳来到四环附近的佳地花园,在一幢幢别墅和七彩 的高楼之间寻觅了很久后,终于找到了白鸟公司的销售部。电梯升到七楼,迎面 是小艾职业化的笑脸。小艾的销售部是一套150平米大的住宅,看到他的疑惑, 小艾告诉他,这个花园的主人是个港商,里面所有的楼宇都是住宅式的,却从不 出售,而是租赁给数百家公司做写字楼,待价而诂。   穿过空荡荡的会客厅,小艾直接把他带到了她的办公室。   是这样地,我们准备把你上次演的那个节目搞精致些,做成电视广告向全国 宣传,表演和灌唱继续由你来担当,目前公司已经研究同意了,现在想听一下你 的意见。   坐在大办公桌后的小艾一脸郑重,那种公事公办的干练与他印象中的样子判 若两人,小阳觉得很不舒服。他拧了一下头,似笑非笑地说,约我来就是谈这件 事吗?既然你们已经做出了决定,我还有什么意见?小艾执著地说,本来是要选 知名的演员,只是你上次表现得太突出了,我向公司力荐你来担纲,我们的报酬 是很优厚的。小阳说,你或许还不了解我,我这人不是太喜欢钱,不想把自己搞 得太累,对于我来说那场演出已经结束了,我不想重复那份尴尬。话说到这份上, 小阳觉得自己已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他站起身,准备离去。   小艾没想到他会拒绝,在她看来,这样优厚的条件小阳该是感谢她还来不及 呢!作为演员要的就是出镜率和知名度,谁会放过这么一个不花一分钱而暴得大 名的机会呢!他怎会如此执迷不悟。那一刻,她恨透了他的孤傲,真想放走他换 明星来合作。内心里却突然莫名地疼痛起来。   等一下!小艾情急之中站了起来,双颊绯红。你,就算帮我一个忙好吗?小 阳已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犹豫不决。如果这时离开的话,她 会怎么样呢?也许会为自己的计划落空而气恼吧!如果因为自己而使女人受到伤 害,他会很不安。他听见小艾说,这件事对我们公司对我自己都很重要,作为朋 友,你一定要帮我。小阳肯定地点点头,那么好吧!   小艾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一刻将他留下来,这样的近于恳求的让步,在 她是很少有的,尤其是她恳求的是一件使他大获收益的事。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莫非是爱上他了?不肖说那晚的演出还是让她深为迷恋地,那份懒散、执著,单 单是他男孩般掩饰不住地稚气和孤傲就令小艾为之动心。她知道在这个躁动的世 界里,象这样的男人已经是稀有了,她想抓住他。再说,一下子她也想不出那些 明星中有哪位比小阳更适合这份温情地演绎。   为了缓和气氛,小艾把小阳带到了楼下的一间茶座里。离开办公室,小阳看 见她又恢复了那种生活的气息,那种社会身份之外的明朗烂漫。这形象清爽宜人, 是小阳所喜欢的。点点翠竹掩映之中,二把竹椅、一张竹桌,紫砂壶斟入盏中的 丝丝绿意,使两人一下子变得客气起来。   小阳说,我倒是很想帮你,就怕自己再也找不回演出时的那份怪异的感觉了。   小艾说,这一次,你不必再秉着当时的感觉,用你的心你的爱去吟唱吧,让 那圣洁的爱情赋予一只鞋子新的含义。   又是爱情,小阳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一声。爱情是苦味的,这显然不是白鸟公 司要的效果,他们要的是那种温暖幸福的感觉,而自己是没有的。   一定要爱情的感觉吗?   当然了,爱情是包容的,只有爱才能充分体现男人对女人的关心、呵护和思 念,只有爱才能让这凡俗的鞋子变得尊贵起来,如红豆寄托情思。   这对我来说也许很难!小阳不知道如何表述自己,年少时经历过一些爱情, 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爱……   小阳欲言又止,无力地看着小艾。   我不知道你的经历,但是你说的那种感觉我是能够体会的。我以为那是爱, 青涩的爱,你不妨试着来表达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小艾的眼睛充满了柔情,还有鼓励。小阳怔怔地看着她,看着 姐姐的面庞与小艾的脸重合,然后一闪而过。他听见小艾说:   这一次要重新创作歌曲,你是音乐专业出身,来试试吧!我以为唱自己写的 歌感觉更到位。   我试试吧!   二   那些青涩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啊!它们真的如小艾说的是爱吗?那些女人,那 些鲜亮的衣着、如瀑的黑发、似曾相识的故事,其实早已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了。 从他的身体随着汽车猛地冲向山岩,灵魂在剧烈地冲撞中出窍的那一刻起,所谓 青涩的爱情,喧哗的往事便在那一声巨响中成为了碎片,如天女散花般徐徐飘落, 一片空蒙。现在,小阳试图把它们聚合起来,使那些碎片拼接还原出一个个鲜活 生动的女孩子,他要重新检视,迷漫在他与她们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愫。然而, 这种聚合拼接的过程是何等的难啊!   小阳在黑暗中寻觅着,黑暗无处不在,深不见底,象那浩淼的宇宙空间。他 看见一张张模糊的人脸,还有一些跳跃的扭动的肢体,杂乱纷呈、缓慢地向他的 眼前扑来,擦过他的身体又瞬息而去。没有面目的头颅和肢体象自转的天体,美 则美矣,于他是熟悉的,因为熟悉更无法辨别,就象技工面对一堆拆散的零件, 每一件都是熟悉的,却无法确定它们来源于哪一台机器。这让人颇为迷惑。   小阳伸出手来,随意在空中一抓,拿近来一看,是张人脸。虽是没有面目的, 在他两掌的捧握之中,竟也渐渐现出了些模糊的容颜。女孩子笑着在说什么,他 仔细贴过脸去听,没想到倒被她亲了一口。我好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你 会象弹琴时那样专注地对我吗?用你轻柔的手指,在我身上弹出最深情的乐章。 女孩子的话如犹在耳,他有些脸红。小阳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兴奋, 面对投怀送抱的女孩,他满脑子想得都是做爱,想得是他们之间充满诱惑的征服。 征服之后,却没有一个人肯做另一个的奴仆,于是,相互的征服终究变得乏味无 聊,凝成一笔斜斜地感叹号。   一条手臂,不会言语却胜似言语的手臂。她的躯干和头颅隐藏在黑暗里,只 有它独独被照亮,现出那种雪白的颜色。她的手指纤细匀称,指尖挑着鲜艳的蔻 丹,手臂的线条也很美好,精致而柔和,没有一点赘肉。她的手掌曾经爱抚着他 的脸颊,手指轻盈地滑过他的耳廓和眼角,她的手臂曾经那样温柔地环抱着他的 腰、他的脊背和颈项,在他火热的胸膛沉睡。虽然只是一条臂膀,小阳并不觉得 恐怖,在他眼中那不是死的残肢,而是一个女人最明亮的部分,在它的伸缩弯曲 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甚至倾听到她的血液在皮肤下流淌的声音。她 应该是他最亲蜜最熟悉的人,他却连名字都叫不出,似乎真实的她已浓缩为这一 段肢体,记住了它也就记住了她。是的,小阳碎片似的记忆里是记得它的,却没 有她的影子,只有那条手臂无目的地在黑暗中穿行着。   乳房是女人的标志,乳房也是男人的图腾。坚挺的向上翘翘的乳房,木瓜般 饱满下垂的乳房,小小地紧绷地乳房,它们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女人,在它们的黑 暗处,是拥有它们的花肢招展的女人。这些女人,日常里是最靓丽的风景,如今 却莫名地暗淡了,暗得除了乳房的形状什么都没有,成了一片虚空。看着这些可 爱地乳房,小阳想到自己曾经那么细腻地把玩过它们,让它们为它们的主人和小 阳增添欢愉,现在却陷落了,乳房们一旦成为被剥离的道具,便显出荒诞的意味, 让人毫无生趣。   同样荒诞的还有小腹下的一丛或疏或密的毛,以及毛发下面深深浅浅的裂痕。 它们单独出现的时候,或者迅速繁殖成群出没的时候,人的视觉上是毫无美感的, 那么地粗俗丑陋,有的还如火山爆发般喷涌着红色的岩浆。小阳想象不出自己竟 然为之迷恋和陶醉过,升发出如此巨大的物质和精神力量。   一些腿,穿着各色丝袜的腿,光色自然地腿,它们曾经属于一条泳裤、一件 旗袍或者一条色泽鲜亮的连衣裙。如今却孤伶伶地横亘在黑暗中,暧昧地躺卧, 徒劳地行走,象极力表现自己的时装模特。小阳记起来了,这些匀称的腿上面是 些瘦削的身体,在鲜艳的丝织物披挂下显得轻盈灵动,她们在梦幻舞台上永不疲 倦地跳着现代舞,挑动起一些光的影子。   腿是一个人最重要的部分,也许是因为比例的关系,它在人的视觉中占有格 外重要的份量。小阳记得那些舞台上的女演员,当他在角落里观赏的时候,是她 们的腿首先进入了他的视线,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些灵动的腿,比她们的面孔和 手臂有着更大的征服力量,对腿的爱慕使他走近了她们,对腿的爱抚又使他得以 突破她们的最后心理防线,长驱直入地占领,展开俘获与被俘获的游戏。如果说 手臂是温存的表达,面孔是摄人的风景,那些乳房和丛林只是性爱的道具的话, 那么来自纤巧的腿的诱惑几乎可以说是先验的,它预示了一场爱情的开始,又是 一次性爱最后的也是最好的依仗。女人的腿几乎充斥了小阳所有的记忆。然而, 腿的印象与手臂和面孔相比其缺罕也是明显的,当爱情结束,逆向行进的腿扎在 细长的高跟鞋里,坚定有力地在水泥地面上踏出“嘎嘎”的声音,那一刻,修长 匀称的腿不再显示出美,而是刻板、冷漠,“嘎嘎”远去的声音让他的心都要碎 了。   黑暗无边无际,小阳的思绪在这黑暗中越飘越远,于是,他看到了一只鞋子, 女人的鞋子,红色的高跟鞋是漆皮做的,在厅堂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他记不得这 样的一只鞋子是准备买下来送给女人的、在路边拣回的还是某个女人脱下送给他 的。因为只有一只,就有了诸多的可能性,在他,哪种可能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比如,他本是在商场看中了这双红色的漆皮鞋买下来要送给一个恋人的,谁知莫 名其妙地在路上丢失了一只,只好把剩下的一只珍藏起来,幻想着丢失的那一只 正在她的身边陪伴。比如,逛街的时候他偶尔看到一只走失的高跟鞋,那么漂亮 那么孤单,于是拣回来收着,暗中想像它的主人是如何地美丽如何焦急地寻着它, 那一瘸一拐的狼狈行姿让他生出戏谑的快慰,并盼望着有一天她会从他这里找回, 给他创造一次艳遇的机缘。再比如,某一个故事的结局里,女人缓缓地脱下她的 鞋子,一只猛地扔到河里,一只微笑地交给他,对他说,这只鞋记载着我们走过 的风雨,鉴证着我们的爱,现在它没有第二只了,你要替我收好。然后光着脚走 到路边拦下一辆的士,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   无论是哪种可能,他都曾经怪异地喜欢过那样的一只鞋,并暗自想像着鞋的 主人有着怎样漂亮的一双脚,足弓是否经过长期的磨合有着同鞋底一下柔和流畅 的线条。对小阳来说,这几乎是羞于启齿的记忆,如果不是借助了黑暗的屏障, 它们不会如此大胆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这个时候,小阳多想重新找回那只鞋啊! 红色的高跟漆皮鞋,也许真的见到了它,他的记忆便不再是碎片的飞扬,会在黑 暗中组成徐徐转动放映的胶片吧!可是,它到哪里去了呢?小阳甚至不记得它是 什么时候又从他的身边走失的。   这时,一句旧时写的歌词猛地扑进他心里:   分别的时候   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   那是心痛的声音   ……   这歌词令小阳无限怅惘。早上起床,小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几句歌词摹 写下来,装进口袋,然后随便往嘴里塞了些食物,赶到公司的排练场。场里还没 有人,只有换气扇叶轮的间隙落下的几束光影站在地板上,斜斜地歪着身子,一 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小阳忽然发现自己第一次来得这么早,莫非小艾的事情令自 己如此上心?怕自己是中了她的邪吧!小阳苦笑着摇摇头。内心的感觉有时连自 己也说不清。   小阳取出伴随他多年的电吉它,插上电源,就势坐到遍布污渍的地毯上,在 琴   弦拨动中寻找着那首分别的歌。   分别的时候/ 分别的时候/ 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 那是心痛的声音……   是那首歌,歌词和旋律都对,与昨晚扑进心里的完全一样。多年之后,小阳 惊讶自己仍能记得那旋律,那哀怨地苍凉地声音。他记得这首歌曾经与一段爱情 有关,是他在最初恋爱的年份里伤心地回眸,而那爱情,不为世俗所容,一开始 就注定是没有结局的。小阳沿着歌声寻着,试图在歌声中追寻感伤的往事,还有 那个已经模糊了的恋人,或许能从中找到一星半点她的影子。   啊……啊……   琴弦在指间如水般流淌,小阳轻声地哼着,哼着。分别的歌却没有如水般流 淌出来,那歌声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截断了,只在原地打着转,无法向前。总是那 短暂的几个调子、几句话,其它的部分似乎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任他怎样都 记不起。这对小阳的自信真是个不小的打击。他想我这是怎么了,自己写的歌都 不记得了,莫非那场车祸已使我的生命完全改变了方向,过去的生活不可逆转地 飞逝了?   小阳掏出那张早上匆忙写下的纸,上面的字迹与自己哼唱的部分毫无二致, 仿佛同样留下了记忆割裂的刀痕。小阳心里充满了沮丧。   人到的差不多了,在老板的哟喝声中,小阳站起来怀抱吉它作了一个威猛地 造型。鼓声过后,各种电声乐器众声齐集,群魔乱舞,一个乐手模仿着臧天朔的 声音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已经知道我是这样,   你还要我怎么样……   三   一种情绪再拣拾的时候竟然隔了十四个小时。夜里十二点,小阳疲惫地甩掉 鞋子,将自己扔到大床上。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沉入到上 午十点地情绪里去了。尽管那是一种沮丧得令人生厌的情绪,那样地沮丧会使自 己心灰意冷,一蹶不振,毕竟是自己真实地感觉啊!比之工作中强作的热情奔放, 那些虚无性的生活,他倒更愿意这么躺着,在负值的情绪里坠落下去。   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是真实地,真实地处境和从前一模一样。车祸的伤痊 愈之后,他一度想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可是,他的身体却冷漠地拒斥着他,任他 想入飞飞,任她与漂亮的女孩拥抱、亲吻而无动于衷。那种冷漠曾经让他恐惧和 绝望,在绝望之中,他看见女孩露出嘲笑的神情,并且远去。而现在的冷是发自 内心地、砌入骨髓的一种冷,他的身体如此之热,滚烫而执著,暗藏着疯狂的攻 击,内心却不能来呼应它,内心里的绝望顽强地拒绝着小茵以外的任何真实地女 性。这种绝望自从小茵在三年前的一个清晨不告而别的那刻起就根深蒂固了。作 为姐姐,小茵为他平复了车祸后的内心创伤,找回了一个男人的自信,同时也找 回了爱情,可是,小茵不知道,她的离开又在心里底给他造成了更大的绝望。   小阳禁不住想呐喊:姐姐,既然最终要离开,何必来拯救我,任我陷于水火, 自溺自亡!   对于小阳来说,小茵的光芒太过耀眼,照亮了他,同时,也更衬出周围环境 的黑   暗。那些过往的爱情,过往的女人,在这黑暗中被吞没、被肢解,片羽纷飞。 从此,他的心中只有小茵,只有他的姐姐。这两年,小阳清醒地知道姐姐已经离 开,为了他也为了她自己正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躲藏起来,开始新的生活,然而, 在意识深处,在那么多的暗夜里,姐姐的形象却清晰地存在着,她头发和身体的 味道,她敏感的手指和嘴唇,还有压抑着的呼吸,始终萦绕在他的身边,那么地 熟稔而亲切,象是从没有离开。   小茵给他的甜蜜和苦味已经渗入到他的骨头里,再也剔不掉了。在她之外, 他甚至记不起那首分别的歌。那首曾经痛彻心腹地吟唱的歌,如今已是轻飘飘, 如断裂的丝线一般无头无尾,含混不清。就象那沮丧的情绪,关乎爱情,又与爱 情无关。   何必沮丧呢?小阳,你是男人,就该有个男人的样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们重新开始。   这是姐姐的声音。小阳茫然四顾,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零星地从屋外射进 来的灯光在墙壁上鬼魅般跳跃着。总是错觉,这一年来小阳说不清自己有过多少 次这样的错觉,明明知道姐姐是离开了的,可是在这黑夜里,姐姐的气息总是萦 绕在他的身边,让他安稳、欣喜和惶惑。他有些失落,他对自己说,这怕又是错 觉吧!   怎么会是错觉呢?这一年来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姐姐……   小阳失声叫道。这一次,他相信不是错觉。如果是错觉,姐姐怎么会听懂他 的话,还以一惯的说话方式来答他。可是,如果不是错觉,那么姐姐的形象为何 看不到呢?小阳正这样想着,姐姐已从那鬼魅之处一挑门帘走了过来。她一边走 一边用一块毛巾揉搓着濡湿的长发,身上什么都没有穿,紧绷的皮肤在黑暗中显 出一种银质的暗灰色。他听见姐姐说,天的确是凉了,刚才冲澡时窗缝吹来的风 让人一激灵,快来抱我吧!   好的,姐姐,我这就来。象是受到了神谕,小阳一咕噜爬起来,紧紧抱住小 茵。小茵冰冷的肌肤让他暗暗心疼。他把她放进被窝,用身体暖着她。姐姐,你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小茵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黑色的眸子在夜色中一闪一闪, 因为姐姐寂寞啊,如果小阳都不能关心我,还有谁会可怜我呢?姐姐,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啊!小茵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乳房上,你看它多么结实、丰满,却没人 来爱它,它的内心该多么孤寂啊!小阳笑了,他感到自己的眼里浸出湿润的气息, 双唇却颤抖着,说不出是无耐还是欢欣。   姐姐啊,我的姐姐啊!   小茵象一尾冰凉的蛇,那样柔软的身躯缠绕着他,她的触角细腻而敏锐,不 知疲倦地探索着他的每一寸肌肤,酥麻的感觉在小阳的体内推起层层的波澜。小 阳,姐姐想吃掉你呀!别,姐姐,不要。小阳用手去阻拦,那蛇却轻盈地从他的 指间滑开,扑闪着信子向他最柔软处吞噬。   哦!这致命地吞噬,致命地快感。小阳觉得自己要飞起来,或者要被海水沉 溺,他奋力地张开双臂划行着,掠过草地,掠过山川,在那温热的土地上跳跃、 欢腾,在那秀丽的峰峦失神地张望。他的内心里充满了坚决的力量,如果前面是 一条河,就让我漂流而下,如果前面是浩淼的大海,就让我潜水而行。即便前面 是罕见人迹的山谷,野兽出没的丛林,他也要毅然前行,不计生死。是的,那是 一种向着死亡的力量,他眼见自己冲进了火焰,皮肤被炙烤得噼啪作响,然后是 赴汤蹈火万劫不复的死,然后是春意盎然草木葱嵘的生。有了对死的毅然决然, 就有了对生的无限期藉。悠然的雨,恬淡的风,明朗的天,万物丰美。他看见自 己婴儿般沉睡着,在草叶中不知去地,不知来由。   清晨的时候,小阳再次感到姐姐的暖洋洋地呼吸,他知道,姐姐一定又在轻 轻地含着他的耳垂。他不想那么早地起床,便用手推开了她。她却又贴了上来, 一副不达目地不罢休的样子,这一次她要亲他的嘴唇。小阳挡住她的嘴,睡眼惺 忪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看让他睡意全消,眼前出现的竟是小艾的面孔。   电话突兀地响起来。小阳翻身去接,电话里传来小艾的声音:   写歌的事情怎么样了?去电话怕打扰你,不去电话心里又焦急,你可得多上 心,别让我失望啊!   嗯,我这里有些困难,也许得见你一面。   那就明天下午吧,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见面时别对我说你不干了啊!   你放心,我会尽力地。小阳挂上电话,暗暗为早上的这件事奇怪。小艾怎么 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梦里呢?明明感觉到的是姐姐,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了小艾,他 百思不得其解。同样难解的还有昨晚的事情,睡下的时候他分明记得自己是合衣 而卧的,早上起来却成了赤身裸体,莫非那不是一个梦,莫非姐姐真的来过,又 在他醒来之前离开了。小阳为此颇为惆怅。   隔天下午,按照事先的约定,小阳和小艾在一家酒吧里见面了。由于不是营 业的黄金档,酒吧里的客人并不多,萨克斯低沉的调子缓缓行进着,象一个年老 的男人在追忆往事,发出长长短短的叹息。小阳点了一碟女孩子爱吃的话梅坐在 角落里,桌上的烛光在玻璃杯里动荡而飘摇,使他心神不宁。他不知该如何向小 艾表达他的沮丧,他不能拒绝,却又无法找回那梦幻般的感受。那只红色的高跟 鞋、还有那首分别的歌,已在稚弱的往事中洇灭了。失去了年少时的感觉,一只 鞋也就只有其物质上的价值,这价值是每个人都必须使用的,因其过于实用而毫 无特色,不具有那种别具一格的打动人心的力量。感觉的丧失使他无法胜任眼前 的工作,小阳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即将前来的小艾。小阳苦笑着端起杯子抿了抿, 看那火红的液体在杯中跳跃起伏,找不到出路。他后悔自己不该答应了她。   小艾就是从那火红的液体当中显现的。小阳看到她的影子先是一个气泡,在 红酒和灯光制造的光怪陆离的幻影中浮荡着,而后越来越大,以至于变成了一面 墙整个挡住了他,使那红酒黯然失色。想什么呢?小阳抬起头,正遇见小艾俯瞰 的眼神。小艾笑眯眯地坐下来。让你久等了吧!小阳捏着手里的杯子,若有所思 地摇摇头。本来有一首前些年做完的现成的曲子,只要稍加改动即可,这些天却 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飘在脑袋里的永远是那些只言片语,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既 然是自己写的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你才多大年纪就健忘成这个样子,不至于吧, 还是应该多用点心思。   你不了解我,在我的生命中经历过许多的事情,那首歌就是当年初恋时的有 感而发,要说年少时的爱那恐怕是最纯真的,即便失去了也仍然可以追忆,让那 份爱的心悸藉着一支歌珍藏着。可是,一场车祸,将一切都改变了,你难以想像 它改变了我多少,而最直接的后果便是记忆的丧失,它使我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 成了梦幻,断断续续,飘飘忽忽。直到昨夜,我仍然知道我经历过一次初恋,然 而那感觉、那情味还有恋人的一笑一颦都象是北风刮过似的,毫无踪迹了,就象 从没有来过……   小阳说不清楚为什么要给小艾讲这个,是缘于昨天清晨时的那个梦吗?还是 酒吧给他营造的那种持续的好感。因了这种好感,他不想伤害面前的这个女人, 并希望她能对他的沮丧状态给予理解。   你经历过车祸?小艾惊奇地问,你不说还真看不出来,要紧吗?   身体的创伤是可以痊愈的,现在已经完好如初。可是它在我内心造成的一系 列伤害却是永远无法愈合的,比如那些已经丢失了的记忆,还有……还有其它的 许多许多伤害。   还有这迟疑。小阳知道,虽然有了那种持续的好感,他已向小艾开启心扉, 然而,那些难以启齿的秘密,那些黑暗中的花朵,一旦要端到太阳下还是让人惊 悚地。所以,在危险触碰的边缘,他还是紧紧抓住了那绳索,迟疑地避退,好让 自己小心地绕开。   这个我懂的,从表面上看,你是明朗的,想不到心中也有这么多的块垒。小 艾说着从手提袋中取出一双高跟鞋,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台上,指给发愣的小阳。 本该早给你一套样品的,我却忽略了,这次先带了一双红色的,不知道能否触发 你的情思。   小阳久久不作声,他的目光被这红色的鞋子吸引了。他没想到小艾会把一双 高跟鞋带到酒吧里来,更没想到她会把它搁在桌台上。红色的高跟鞋在烛光和红 酒的映衬下艳丽多姿,那么自然,那么坦荡,象是随时要跳起来。它使小阳想到 了自己曾经有过的那样一只鞋子,如果现在给它一个来由的话,莫不是一个女人 从脚上脱下来坦荡地搁在酒吧的桌台上送给他的吧!而那时尚的款式,分明有着 恒久的魅力,穿梭岁月而经久弥新。现在一只鞋变成了两只,一个期盼的梦终于 变成了现实,使他的心不由得动了一下。也许梦幻总是预言,年少时珍藏高跟鞋 的梦幻注定要等到今天来兑现,而那个梦幻中面目不清的女人便是眼前的这个让 他持续好感的女人。是啊是啊!如果真是这样该多好啊!他曾在梦里无数次的期 待着有一只脚能够穿上那鞋子,温暖地行进在他的心里,他甚至觉得,如果这鞋 子不是为了一双特定的脚准备的,那它还有意义吗?小阳已有些神情恍惚,这样 想着,便顺口说出来了。   小艾愣了一下,你说的对,如果鞋不是为了让人穿,它是没有意义的。她说 着弯下腰去,解开鞋带,换上桌上的那双红色的高跟鞋。你看,我穿上它好看吗?   小阳侧身来看,小艾一双脚踏在桌腿旁的阴影里,晦灭不清,他顺手拿起桌 子上的蜡烛杯,颇有些夜赏美人靴的意味。于是,他看见小艾   两腿并拢站起来,随后一撩裙摆,径直把脚向他伸过来,在他眼前一晃,轻 轻地绕过两人的酒杯,踏在桌子上。这一连串动作细腻流畅,令远处的侍者为之 侧目。它也超出了小木桌的想象,瞪着两只血红的大眼睛尴尬地立在那里,不知 如何应对。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境,小阳的内心被触动了,为这情境深深地迷恋。他看到 瘦弱的高跟鞋因为一双脚的介入而变得充实、丰盈。鞋弓熨贴地托着脚心,红色 的带子闪着皮革特有的柔韧光芒在洁净的脚面上跳来跳去,缠绕出俏皮的花色, 原先空着的鞋尖这时伸出一段嫩藕,几截翠竹,引人遐思,而那烛光暗阴中的脚 跟,则有另一根带子紧紧地环抱着,稳固、自信,并用它的藤蔓向上攀援,缚在 小腿上。鞋是红色的,简洁自然,脚的肤色则是粉白色地,烛光辉映下是近于透 明的薄。她的脚肥瘦适中,撑在鞋中松紧适度,似乎这双鞋是特地为她定做的。 有了脚才彰显出鞋的意义,小阳于是明白了这鞋设计者的初衷,鞋的款式越是简 洁明快,越能展示出脚的秀气可爱,而一双洁净灵秀的脚不仅显示出女人外在的 典雅清秀,还可以流露出一个女人内在的细腻柔美。他记得什么人对他说过,一 个不会照料自己脚的女人,无论脸盘如何靓丽,内心的粗枝大叶注定使她无法保 持对异性持久地吸引。于是小阳也明白了为什么多数的鞋子要设计成繁复的图案, 重重的包裹,那原是为更多地平凡的女人准备的,由于没有一双灵秀的脚,只好 用皮革的包裹、图案的装饰来掩盖生来的缺陷,这也是向着美的。正因为有了这 种包裹的美才更衬托出天然去雕饰的美,那简洁明快的鞋子注定是为少数人准备 的,因其简洁明快更衬出女人的天生丽质,这莫不是现代时尚把回归自然当作潮 流的一个原因吧!   这样想着,小阳的眼神禁不住向上游走,小艾的模样忽然记不清了,他要看 一看小艾是否有着一张与她的美足相匹配的面庞。他的目光向上攀援着,他看见 线条柔和的小腿在膝盖的部位一弯,滑入了肥瘦适度的大腿。膝盖的高度显然已 经超越了臀位,若不是小艾用臂肘有意无意地那么一压,紫褐色的裙摆必然会极 速溜入神秘的谷底,春光大泻了。小阳不由得赞叹,裙摆停留的这个位置真是个 美丽的位置,含蓄内敛又让人浮想连翩。懂得这个位置的小艾会是个怎样的女人 呢?她的神秘不禁令小阳暗暗着迷。小阳的目光从臂肘升上来,是手掌托着的面 庞,原来,在小阳沉溺于鞋与腿的想像时,小艾也正盯着他看。四目相对,小阳 的心里猛得震动了一下,好像刚才的想法被小艾看穿了似的。他想掩饰,小艾已 先他一步挺直了身子,一甩裙摆做了一个模特的造型,顽皮地看着他说:   你看,我做你的模特还合格吧!   小阳赶紧附合着为自己解围:   唉!有你这样好的模特,我倒成多余的了。   四   她真该去做模特的,小阳在心里想。她的美足,她的皮肤,她的体型,她的 风韵都是成为一个优秀模特必不可少的条件,如果她走在   T   型台上,一定会吸引众多关注的目光。她为什么没有成为一名模特呢?他猜 测除了自身追求的不同恐怕还有身高的因素吧!当然,她的个子在女人中不算是 低的,甚至比普通的女孩更加挺拔,可是站在那些风中白杨般的模特们中间,她 的身高似乎显得要矮一些,这对于一支专业的模特队伍来说,显然是不合谐的。 正因为如此吧!命运没有把她安排成模特,而是成为了一名干练的销售经理,从 而使他们有了结识的机会。小阳想,这样说来他真该感谢上苍的安排呢!   小阳感到自己是被小艾迷上了,这感觉使他惶恐不安。姐姐离开他已经三年 了,三年来他固守着对姐姐的爱,以那爱漠视着周围众多鲜艳的女人,并且近乎 荒唐地以为有一天姐姐想他了还会回来。虽然姐姐曾经对他说过,他们的爱是不 可能的,不为世人所容的,为了苦命的爹娘,他必须承担起娶妻生子续香火的责 任。他的内心却顽固地拒绝着。他知道除了姐姐,他再也不能爱了,再不会有女 人象姐姐那样爱他,姐姐的位置谁也无法替代。这几年他已经养成了较为稳定的 生活规律,白天为生计歌唱,黑夜独自沉入梦幻,或梦或醒,全向着自己。可是, 小艾的到来把这一切都打乱了。   他想,自己为什么会迷上小艾呢?如果说仅仅是小艾出众的外表给他吸引的 话,这些年他遇见强似小艾的女人也不只一个,为什么单单会是她呢?当然,小 艾是有魅力的,这神秘的魅力使她比之外表的漂亮又高了一个层次。那么这魅力 来自何处呢?小阳回忆着小艾的脸,他想试着探寻那魅力的特征,结果眼前浮现 出的又是姐姐的面庞。小阳再次感到,小艾与姐姐一定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这 联系引发了他对姐姐更深的思念,也正是因了这种神秘的联系,他才一次次地向 她靠近。莫不是内心里希望着要从她那儿找寻到姐姐的印迹吧!小阳的心里乱乱 的,这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种原因。比如那柔情鼓励,首先是小艾的, 又是姐姐的,那激励的力量就像是姐姐与他说过的话,还有她做事的熨贴和神秘, 也与姐姐相似,颇让人动心。   这样想着,小阳在电脑前打出一行字:   你知道我在思念着你,暗夜里等你疲惫的足音。   看着这句话,小阳几乎要流下泪来。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姐姐小茵还和他相 依相偎,早上醒来,姐姐却已不见。他以为她去买早点了,翻了一个身,又倦缩 在被子里。昨夜的柔情蜜意让他心神激宕,小阳闭上眼睛默默地在心里回放着。 他记得,那一夜姐姐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她的手指轻盈灵动,她的嘴唇爱意绵 绵,她的眼睛失神迷离,她的四肢如藤如蔓,紧紧缠绕。还有那敏感的肌肤,稍 一爱抚便忘情地燃烧。还有那呻吟,不禁让他想到母亲,遥远的乡村里的母亲站 在土岗上,一声声地召唤着他,要他回家,要他回到那温暖的巢穴,那个他出生 的地方,只有那里才可以真正地包容他,让他安适,不忧不惧。他奔跑着,向着 家的方向,向着阔别日久的故乡,他甚至有些疯狂,时刻准备着作战,那些平日 里突然出现的黑色幽灵常常将他阻挡在河之岸,这一次他遇着了定要将它们撕碎, 让那些幽灵不敢再来,让母亲河势如破竹波涛汹涌,将他整个地淹没,他将在窒 息的快感中死去或新生。   最后的时刻,小阳流泪了。那种巨大的的幸福让他无以言表,似乎唯有酣畅 的泪水可以些微地表达他内心的感动。姐姐也哭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她的头 歪着,默默地淌着泪。小阳诧异地盯着她的眼睛,那个时候他还不能理解她的悲 愁,他只知道,姐姐是爱他的,她的爱胜过所有的人。许久,姐姐才回过神来, 与他对视着。   你说,你该叫我姐姐呢还是小茵?   小阳想了一想,说,这不都一样吗?你是我的好姐姐,我最爱的姐姐,我喜 欢叫哪个就叫哪个。不过,也得看你的想法了,你想让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只 要你喜欢。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呀!   小茵叹息了一声,翻过身去。小阳慌了,伸手去搬她的肩膀。姐姐你怎么了, 你说话嘛!别这样背着我。是我惹你生气了,那你骂我好了,你要我做什么我就 做什么。不就是一个称呼吗?你如果不满意我就两个都叫好了,姐姐,小茵,小 茵,姐姐……   姐姐又流泪了。她扭过身来,用手堵住小阳的嘴。好了,别再叫了,你叫得 姐姐心疼啊!姐姐知道你的心,好弟弟,来,抱住我。   小阳抱着姐姐的身体,那么地自然、舒适,仿佛姐姐的身体本是他身体的一 部分,只有拥在怀里才感到踏实。在这暖暖的气氛中,小阳睡着了。恋爱中的人 们都是嗜睡的,在那甜美的梦乡里,小阳祈愿自己长睡不复醒。他睡得太沉了, 甚至姐姐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这使他至今想起来深深追悔。他埋怨自己, 我为什么要睡得那么死呢?难道对于姐姐的离开我一点预感都没有吗?姐姐离开 我的时候,她必是先从我的怀抱中抽出身来,然后又是穿衣,又是收拾行李,这 期间该是一个多么漫长的过程啊!何况她离开我的时候不会没有犹疑,没有惆怅, 在她最后深情地注视里,我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个上午,当小阳确知姐姐并不是去买早点之后就开始了等待,那一天里, 他心神不宁,不知道姐姐究竟忙什么去了也不打声招呼,让他为她担心,他的心 里甚至充满了怨恨的情绪。那个星期,他寻遍了姐姐工作的医院和她的朋友,当 他终于明白姐姐这一次是离开了他离开了这座城市后便伤心地哭了,姐姐一点音 讯都没有留下,他怕自己永远地失去了亲爱的姐姐,从此孤苦无依,没有了方向。 那一年里,小阳终于明白,姐姐离开他也许是对的,为了父母,为了心中不能承 受的负荷,为了她和小阳都能开始自己真正的生活,她必须放弃这份爱。如果她 不主动离开,小阳是不会放弃的,那么他们这个家还有小阳就都得完蛋。由此小 阳知道姐姐并不会真的丢失,她只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安顿下来,静静地打理自 己的日子。这样想他多少有些放心,并暗暗希望着,为了他们之间的爱恋,姐姐 会在某一个时刻跑回来吧!就像她离开时那样,悄无声息地潜入他的房间,将他 紧紧拥抱。这希望鼓舞着小阳,使他不敢懈怠每一个夜晚,怕再次与姐姐错过。   转眼之间已经是三年了,姐姐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或者说姐姐的影子只在梦 里出现过。梦里片片飞花,梦外丝丝飞雨,他无从把握。姐姐细脚伶仃的鞋子一 层层地从楼梯上走来,那一串或急或缓的响声时常敲击在他的心上,让他欣喜又 失落,心悸得难受。看着电脑上的那句话,他不禁想,姐姐那双鞋还能穿吗?三 年里要走那么多的路,要见那么多的人,一定要有双新鞋子啊!她在那些夜里回 到他的身旁,会穿他所向往的那样一双鞋子吗?   鞋子!小阳回过神来,从衣橱中找出那双鞋子,小艾送给他的鞋子,摆在电 脑前。是它了!红色的高跟鞋,如果姐姐穿上该是什么样子呢?小阳悔恨地想, 和姐姐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他尽然没有仔细地留心过她的脚,不记得那脚是肥是 瘦,多大的尺码,这真是罪过!他努力想像着姐姐脱去旧鞋子穿上这红色高跟鞋 的样子,一定比小艾更加迷人。不,不,这过程不该由姐姐来完成,在姐姐归来 的那一夜,他要亲自为姐姐做这件事。那时,他要打来热水,端到姐姐面前,脱 去她的旧鞋子,给她泡脚,让温暖的水缓解脚掌的疲惫,让爱抚的手指洗去旅途 的风尘。然后,他要亲手为姐姐穿上这鞋子,让鞋弓的熨贴托着她的脚心,让那 红色皮革的带子缠绕着她,将她的小腿抱定,给她力量给她最舒适的依靠。   配这鞋子的该是一条百褶裙,裙摆宽松,充满动感,裙角却是不规则的,展 示出时尚前卫的一面。在小阳的想像中,姐姐打扮一新,正生气勃勃地向他走来。 行至屋中央,却突然地一怔,停在那里,让裙摆在身后迅速地打了一个旋儿,露 出白皙匀称的大腿,实足地漂亮。小阳欣赏着,然后微笑着张开双臂,等待他的 爱人小茵扑入他的怀抱,诉说三年来的思念。可是,小茵立在那里,无动于衷, 甚至脸上开始现出惊愕的表情。许久才如梦初醒地说,怎么是你,小阳?他们要 我来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说是关乎全厂的业绩……小阳笑着向她走去,是我要 见你呀!小茵,你知道这些年没有你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那些夜里我等你夜 不能寐,痛苦难熬?你知道为了爱我眼中再容不下别的女人?小阳想抓住她的臂 膀,小茵恐惧地向后退缩着。不,不,现在我不是你的姐姐,也不是你的小茵, 我是个坏女人,比你想像的还要坏几十倍,你别过来,我要走了。小茵转身逃也 似的飞奔了去,裙摆飘扬,美丽的大腿一闪一闪,消失在门口。小阳追出去,已 没有她的人影,只有一串高跟鞋快节奏的敲击声越来越远,变得模糊。   这突如其来的绝望情绪再次袭击了小阳,让他无以自拔。他凝神望着电脑前 的红色高跟鞋,然后用手指抚摸那柔软的带子,在鞋弓上轻轻地滑行。他想,也 许这双鞋适合小艾,姐姐却不一定适合的,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冒出那么怪异的想 像呢?这想像让他无法面对。他拿开鞋子,又看到了屏幕上的那句话。   你知道我在思念着你,暗夜里听你疲惫的足音。   他突然觉得这话有了另外的涵义。原先以为只是出于对给姐姐的思念,现在 来看,还有冥冥中对小艾的渴盼吧!小艾送他高跟鞋这本身就是一个奇想,如果 单纯是为了写歌的需要,她应该给他一件公司的赠品,一款新鞋,而不是带着小 艾体温的穿过的鞋。这行为足够大胆奇异了,象她那天把脚踏在酒吧的桌台上, 一样地惊世骇俗,神秘莫测。她要将他引向哪里去呢?是她所说的“城市的牛 仔”,还是她那寂寞的情怀?想到这里,小阳笑了,内心充满柔和的爱意。他愿 意为此去试一试,使红色的高跟鞋在这夜里散发光彩,流淌出醉人的旋律。他要 让全世界都能听到这歌声。小阳精神一振,拉过键盘,哔哔啪啪地敲了起来。   五   隔周,小阳把歌单递到了小艾的办公室。小艾高兴得要跳起来,这么快就完 成了,真让人有点不敢相信,把你累坏了吧!让我怎么感谢你呢?看她高兴的样 子,小阳心里是甜蜜的。他微笑着说,先别急着高兴,还是看看歌单吧,不一定 能让你满意呢!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写的。小艾拉着胳膊把小阳按坐在沙发 上,我相信只要你用了心,一定会写得很棒的,这个我有自信。说着,她已飞快 地走到办公桌的一边,这里有我刚煮好的咖啡,先犒劳一下你吧。她捧着咖啡杯 到小阳面前,这是我亲自煮的,和别人的味道不一样,你可要好好品哟!小艾的 这一连串动作干练而麻利,小阳颇有点受宠若惊。他双手接过杯子捧在手里,凝 视那咖啡。三年了,第一次接受女孩这样地体贴和关心,单是闻着那咖啡的味道, 心里已经是暖暖的了。   小艾煮的咖啡的确很好喝,即使与欧洲人在北京开的咖啡厅比起来也毫不逊 色,甚至略胜一筹。小艾没有说明她在煮咖啡的时候添加了什么别的小料,但是 小阳以为一定是添加了什么独特的物质的,使咖啡在欧式的浓香中又多了些东方 的气息。他细细品着,隐含在咖啡中的那份典雅婉约的感觉渐渐显露出来,让人 不禁想到唐宋时期的江南。这莫不是江南女子精致的来由吧!生长在那片土地上 的女孩子,骨子里已被千年不息的河水所浸染,那流淌着江浙繁华旧梦的河水融 入到她们的血液里,即便她们的高跟鞋已经踏上了现代商业社会的地板,即便她 们中的许多人已经远离了江南的土地,精致的品性依然是潮涨潮落,在日常的工 作生活中连波滟滟。这种气质与音乐相近,实在是很动人的。这样想着的时候, 小阳禁不住抬头去看她的脸。小艾自信地笑笑,怎么样,我这里的咖啡你在别处 是喝不到的。   小阳若有所思地回应道,的确是不同啊,这味道我还是第一次品到呢!心里 却突然想到了姐姐。小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拿小艾和姐姐作对比,小艾 那么强烈地唤起他对姐姐的记忆。姐姐不懂煮咖啡,却和母亲学了一手烧制砖茶 的功夫,用醇厚的砖茶招待乡亲。小阳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家了,母亲的砖茶似 袅袅的炊烟,在离乡的日子里飘啊飘,温润在他心里。心之外,他和女孩们嘻嘻 哈哈喝红酒,在城市的夜色中沉醉,不知归路。他之所以不愿回家,并不是不爱 那片土地,还有年老的父母,他是怕了那贫穷的力量。日益衰朽的乡村和茫然无 奈的乡亲常使他辛酸而凄冷,他好不容易才从乡村挣脱出来,怎么能再陷回去呢? 因此,小阳宁愿拿出自己收入的一半寄给父母,也不愿回家,对他来说,那无疑 是一个恐怖的梦。一场车祸把他送到了姐姐的身边,他终于有机会提出自己的愿 望了。当姐姐把很贵的滋补品端到他面前时,小阳固执地推开姐姐的手,任性地 说,不,我想喝砖茶。他看到姐姐气得要掉下泪来,又不得不由着他,从小包袱 里切下一小块煮给他。姐姐不明白他的心,她不知道对于小阳来说,故乡的砖茶 胜过一切昂贵的滋补品,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砖茶使他感受到了来自根系的力量, 那醇厚的感觉仿佛是母亲的体香,充盈着久违了的亲切温和。   姐姐和她的砖茶让小阳找回了梦中的故乡,找回了那个欢快活泼精力充沛的 自己,那段时间他好快活。姐姐的砖茶很快喝完了,不过,这没关系,姐姐已成 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远非砖茶可比了。小阳如此珍视她,可是,谁曾想到她会 在一个清晨不告而别呢?现在,他不仅失去了姐姐,连一杯砖茶也喝不到了。想 到这里,小阳格外珍视眼前的这杯咖啡,在城市漂泊了多年,也许真的该由红酒 换成温和的咖啡了,何况是这样一杯风味独具的咖啡呢!   小艾打开一扇门,对小阳说,这是我私人的领地,平时不是谁都可以入内的。   那我?   小艾正视他的眼睛,请你到这里来,也是对你的信任啊!   在她的引领下,小阳看到了一个现代女性特有的细腻雅致。二十几平米的屋 子不算大,陈设却极有个性。以木地板为基准,巨大的弹簧垫为床,几个随意丢 置的靠垫构成了沙发,床边有嵌在墙里的壁橱,顶天立地。沙发左侧是一套进口 音响,右侧是一些交措堆放的书籍和时尚杂志,整个环境简洁舒适、零而不乱。 小阳在那些垫子上坐下来,随手拿起音响边上的CD片翻阅着,他惊叹小艾竟然可 以把月光奏鸣曲、葛莱美歌曲、张慧妹的歌和中国古典名曲平湖秋月、江河水一 块儿来听,让他猜不透小艾的音乐兴趣究竟在哪里。要知道像他这样音乐专业出 身又与音乐打了多年交道的人,如今常听的也只剩下欧美流行音乐了。   你喜欢的音乐还不少呢?小阳惊喜地问。   这都是上大学时留下的习惯,不会唱歌,也不懂音乐的内涵,却喜欢一个人 沉浸在那氛围里,默默冥想。   你工作这么忙,难得还能把学生时的习惯保持到现在。   白天越是忙,就越盼望能赶快从那些事务和应酬中抽身出来一个人呆一会儿, 只不过常常是身不由己吧!只有夜深了,关掉手机,一个人回到小屋里,才觉得 亲切些,然后为自己选择些切合心情的乐曲来听。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夜,有时音 乐开着睡着了都不知道。在我,这倒是很好地休息方式。   小阳把CD片摆了一地,同样的爱好激发了他的兴致,他真想在这儿听支曲子, 和小艾一起分享音乐的旋律。   那么你认为现在适合听什么音乐呢?   我说嘛!小艾坐在他的对面顽皮地卖着关子。她回身打开壁橱,不知怎么地 就变出一把吉它。要我说,现在最适合听你写的那首曲子,你不是要我看歌单吗? 我又不懂音乐,还是由你唱给我听吧!小阳没想到她竟然还珍藏着一把吉它,莫 非她对音乐也不仅仅是简单的喜欢听,而是颇有造诣?看来她真是莫测高深啊! 小艾看他愣在那里,催促道,还等什么?快来呀!这可是你交卷的时候。   小艾拉开白色的纱帘,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阳台。阳台上一把别致的沙发 椅,旁边的玻璃台上搁着一杯凉掉的咖啡,无言地叙说着它和主人在那里度过的 不眠之夜。小阳看得呆了,有些神情恍惚,他默默地接过吉它,走过去坐下。下 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撒在他的身上,象追光灯的投影。他看清了那杯咖啡。 它的确是凉了,在那些无人啜饮的夜里,一杯典雅婉约的咖啡落寞地立在桌台上, 寂然地降低体温,直到完全冰冷。小阳的心里突然升起无以言表的怜爱。手指拨 动琴弦,歌声慢慢地从心底流淌出来。   你知道我在思念着你   暗夜里等你疲惫的足音   你知道我在爱恋着你   莹光中为你捧出天使的水晶   来爱我吧, 趁我还是年轻的牛仔   来爱我吧, 给我你寂寞的情怀   有了你,就有我的世界在   挺起胸膛迎着风,走出生命的精彩   永恒的爱 ……   唱到最后,小阳几乎丢掉了歌词,由着那调子在指间回旋着,一遍一遍,无 穷无尽。他痴情地看着小艾,一脸灿烂的阳光。小艾微笑着应合他,不知何时眼 里已经蒙上了泪水。在这琴声中,小阳看见她向自己走来,在他的身后静静地驻 足。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把两手轻轻地搁在了他的肩头。她的动作是那么地 轻,怕惊扰了他的琴声。小阳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份依靠,越是轻柔就越是明显, 小阳感到他皮肤下的触角正努力向上伸展,穿透单薄的棉布纤维,去感受她手掌 的细腻纹理。这感觉让他心底充满甜蜜的柔情。   这歌声让人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一些让人怀念的大学生活。你知道,看 着你弹唱的样子,我恍然回到了校园,未名湖畔的波光涟滟里,也曾坐着一个吉 它手,他的歌忧郁而缠绵。   你爱上他了?   是他先爱上了我。他说,他每天下午都会到湖边弹唱,他说那些歌是他特别 写给我的。我并没有留意,毕业将近,我整天都在忙着联系接收单位,哪有时间 理会这些事呢!许多天后,当人们向我讲述未名湖畔的歌声时,我开始在图书馆 的窗口观察他,在他背后的林荫下远远地听他的歌声,把那些词装进心里。它使 我因找工作带来的紧张情绪得到了缓解。   小阳静静地听着,指尖的弹奏仿佛是为小艾配乐,使她淡淡江浙口音的讲述 听来像一种变异了的评弹。他想,那样的大学生活我也有过的呀!未名湖畔的男 孩会是我吗?记忆中的那一部分却已经成为了空白。   有一次他回过头来,冲我招手,他说我知道你在观察我,听我的歌,能接受 我吗?我挽着他的臂膀走在湖畔的林子里,听他激动地诉说他的歌声他的梦、他 的欢乐和柔情蜜意。夕阳落下,星子升起,我们一圈圈缠绕着未名湖,不知疲倦。 我的心底被巨大的幸福占满。星辉下,少女献上了她的初吻。   小阳放下吉它,轻轻捏住放在他肩上的手,她的手指细腻柔滑,像未名湖畔 的星光。   那后来呢?   第二天我启程南下,到一家公司应聘,两个月后回到学校办手续,他人已不 见,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哪个系的叫什么名字。   小阳转过身来,立在她面前,想不到我的歌勾起了你伤心的往事,吉它是他 留给你的吧?   你可能无法想像,一个不会弹琴的人却要固执地买下这把吉它。这些年,我 越来越渴望着要买下它,它寄托着我内心的一份情感,有时拨一拨琴弦,那叮叮 咚咚的琴声会让内心变得纯净起来。   因了这份情感,小阳将小艾紧紧抱在怀里,如果这样可以给她些安慰,他愿 意一直抱着她。小艾仰起脸来,你也许觉得我是因为这种相像才喜欢你的吧!其 实不是的,吸引我的是你身上那种纯粹的东西,它象音乐一样纯净,在这世上却 已经是稀有了。我怕错过你,怕自己再也不能够去爱,那样的人生该是多么地灰 暗而乏味。   不是这样的啊,不是这样的。小阳心想,你怎么会知道我心底一点也不纯粹 呢?你怎么会知道我也曾有过那么多游戏人生的生活?你怎么会知道,在这个世 界上我最爱的竟是我的姐姐?你怎么会知道,如果不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姐姐的 影子,我怎会轻易地爱你??他的心有些疼了,小阳知道,他这样想对她是不公 平的,他应该以全部地爱来给她,否则又如何负担起她的爱,毕竟他内心里还是 喜欢她的。可是姐姐呢?他又如何对得起姐姐,如何来回答姐姐在心底的责问: 爱她还是更爱我?   小阳的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这时的心情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啊!然而,这 样的表情在小艾看来竟是率真的动容,是对她表白的回应。小艾闭上眼睛,嘴唇 微张,似有若无地说,吻我吧!   小阳俯下身,吻住她的唇。两舌交汇的刹那,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什么也 不想,沉入忘情的热吻中。这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呐喊的声音。是谁在喊呢? 那么孤独,那么渺远,象一个迷途的孩子:姐姐,我的姐姐,我要你,我爱你, 别再离开我!   一串泪水涌出来, 濡湿了两个人的脸。时空忽然变得错乱起来。   小阳,姐姐问过医生,这个办法是可行的,你要相信我。   小阳看见小茵把手伸向了他的裤腰,在那触碰的刹那,他惊慌似的翻一个身, 躲闪着。   不,不,姐姐,这个不行。   你是我的亲弟弟,我最亲的亲人,如果我都不能帮助你,还有谁会帮助你呢?   姐姐搬过他的肩膀,小阳看到她一脸严肃地样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小茵的 脸就在这时压了过来,她的唇吻在他的唇上,柔软的舌尖执著地伸进他的嘴里。 小阳闭上眼睛被动地适应着,双手徒劳地举过头顶,既不能拥抱姐姐的身体,又 无法推拒她。这个时刻,他甚至怕自己无意中碰她一下,那致命的触碰会使他战 栗,堕入深渊。   他的头无力地扭动,躲闪着。他感觉姐姐象是放过了他,她的唇暂时地离开 他,谁曾想,她只是换了一个部位,不久又在他的耳垂和眼角发起攻击。   那轻轻的吻,那酥麻的撩拨,那舌尖的滑行,如春风拂动四野。小阳的面颊 渐渐湿润,他在这吻中平静下来,一扫刚才的不适,甚至有些迎受的意思。小茵 的唇就在这时再次压了上来,那么执著,不容拒绝。小阳有些迷醉了,象是遇到 了熟识的女友,双方都有些进一步探索的意思,不肯轻易放过。他的手慢慢伸起 来,要抱住她的头。   这时,小阳的手突然被什么尖利的器物刺痛了。因了这痛,他猛然睁开眼睛, 看到了姐姐表情复杂的脸。是姐姐发鬏上的银簪提醒了他,他的心开始疼痛起来, 泪水默默地淌着,嘴中全是咸涩的滋味。   因了这疼痛,小阳在小艾将手伸进他衣服里时猛地按住她的肩膀。小艾睁开 眼,痴情地不解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的胃突然疼的厉害,你能帮我找几片药吗?   小艾关切地问,要紧吗?你怎么不早说呢?慌忙到壁柜里翻找起来。   小阳捂着肚子,痛苦地蹲下来。此刻,他的整个身体都要虚脱了。   六   事情进展得格外顺利,一个月之后,当小阳和小艾再次坐下来的时候,两人 都有点抑制不住地兴奋。小艾说,我们今天喝点什么,庆祝一下。那就来点干红 吧!小艾目光深邃地看着小阳,不,我想喝白酒,你看五粮液怎么样?那,我们 少喝一点。随着关系的亲蜜,小阳对小艾偶尔流露出的娇纵显示出宽容的态度。 这是她与姐姐不同的地方,正因为不同,才更见出她本人的可爱,何况是这样激 动人心的时刻呢!小艾看他同意了,莞尔一笑,随手从壁柜里变出一瓶酒来,给 两人斟满。   这一个月里,小艾把小阳创作的广告歌传真到公司征求意见,接着,又受公 司委托在北京找制作单位,然后是紧张地录制和后期制作。这期间,小艾不仅要 完成公司确定的销售额,还要赶到制作单位监督广告的制作,及时提出自己的意 见,力求这十五秒左右的片子可以把她内心的意象表达得尽善尽美,忙是更忙了, 心里却快乐着。就在昨天,白鸟公司的老总还专程来京看了片子,对小艾和小阳 的工作很满意,并当场给小阳开了两万元的畴劳。   小艾端起杯子,这第一杯是代表公司敬你,下周广告片就要在各大城市频道 推出了,我相信它一定会给我们公司带来好兆头。   公司你就别代表了吧!昨天和你们老总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不是已经代表公 司和我喝了吗?再说,你也知道,我看重的不是你们公司,是冲着你来做的。   哦!你看我这记性,上次就是因为以公司的名义让你不高兴了,我怎么忘记 了呢!该罚该罚。   小阳想阻拦,话还没到嘴边,小艾已一饮而尽。然后,笑盈盈地看着小阳。   别怕,这点酒对我不算什么,我今儿个就是心里特高兴。那天成片出来的时 候,我看得都呆了。我就想,你是怎么琢磨出歌词来的呢?在那如烟如梦的场景 里,一只流光溢彩的高跟鞋,一个风尘仆仆的你,背倚鞋面,耳边响着动人的歌。 画面切到你忧郁的眼神,我竟然是第一次这么近地打量你。你吟唱着,画面渐渐 拉大,你唱歌的姿态,你身后的巨型高跟鞋,竟是捧在一双手掌里。手掌外的夜 空星星点点,暗淡着你默然祷告的面部剪影。这时,掌中突然腾起一群鸽子,那 夺目的光照亮了你的眼睛,你抬起头看鸽子,画面豁然转为融融的紫红。   片子做得的确不错,比我的歌写得好,那样的一种意境我是从未想过的,特 别是白鸟从手掌出腾空而起的画面,那么美,那么合谐,既与歌词贴切,又刻画 了白鸟公司的形象,若神来之笔。这又是你的创意吧!   只有鸽子那个画面是我设想的,如果不是你的歌声感染,我是无论如何也想 不出的。你知道,看完片子后,我却嫌它短了,如果能把你的歌整个儿都做成片 子该多好啊!   小艾说得眼神迷离,双颊绯红。小阳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   哈哈!如果真的把整首歌全做出来,就不是广告片了,你们选前四句来做已 经足够了。小阳收起笑容,目光炯炯地说,只有他最深爱的人才配穿这天使的水 晶。   好!为了天使的水晶,我们干一杯!   两杯相碰,清脆悦耳,回响在彼此的心里。小艾又是一饮而尽,小阳看着她 喝酒的样子,既担心又感动。对于这份感情,他再不好说什么,一仰头,把杯中 的一两酒倒入嘴中。清洌的液体穿过喉管,渗入体内,齿颊存香,而胸腑中正有 一股暖流徐徐升上来。小阳听到小艾悠悠地唱:   你知道我在思念着你,暗夜里等你疲惫的足音。   你知道我在爱恋着你,为你捧出天使的水晶。   小艾的音色很一般,不能用动听来形容。那歌声却分明是动了情的,小阳听 得出她微微的颤音。不肖说,这歌由小艾唱来倒是另一番风味呢!音色的普通和 动情让人听来格外亲切,仿佛是邻居大姐的倾诉,既深沉又单纯。对于这样一种 爱恋,小阳真怕自己负了她。   我越来越觉得这歌应该是我写的,或者是你替我写的。你看,是我在一直等 着你疲惫的足音,又是我为你送上了那双新款鞋。   这倒是一种新的理解。小阳没想到,这几句话在她这里可以有如此的解释, 想来也是十分贴切的。他打趣说,看来你们公司不只生产女鞋,也可以生产男鞋 了!   你知道吗?小阳正一正面色,直视着小艾的眼睛,这首歌其实是为你写的, 而不是我年少时的情感演绎。你那个“城市牛仔”的词用得好,我把它拿来放到 歌里,是想来映衬自己流浪的心情。流浪是洒脱的,也是寂寞的,对于在城市里 没有根的我们,它是一种命定。对此,有的人用放纵来排谴,而我渴望爱,也只 有爱才能真正缓解内心的寂寞,让人变得安稳。   小艾微微一笑,对,我们都是城市的牛仔,在这陌生的城市,在参天的楼群 间辗转飘移,常常迷失自己,找不到方向。   为了相似的感觉,干杯!   干杯!   破璃杯在相碰的刹那轻轻地交错,带出一丝缠绵,晶莹的液体在杯中动荡不 安。小阳爽快地喝下去,将杯子捏在手里把玩着。通过杯子的折射,小艾的形象 变得很夸张。他记得上次在酒吧等待小艾的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那时是红酒, 在灯光下呈现出暧昧的气氛,而现在,小艾的形象是纯净的,因了这夸张的折射, 更有一种特别地亲切可爱。小阳若有所思地说:   在拍摄现场,当导演喊停的时候我都有点难以至信,对于我这样的新手,没 想到只拍了两条就过了。后来想想也不奇怪,在那样特别的氛围中,我面对的不 是成千上万的观众,而是孤伶伶的一个你。导演和摄像全藏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把你留给我,或者说把我丢给你。置身于灯光烘托的梦境中,我怎能不动容呢?   当时,我坐在下面,远远地看不清你的面容,于是我闭上眼睛用耳朵去听。 那歌声像是唱给我的,我一个人占据了整个剧场,那一刻,我甚至怕谁突然闯进 来,怕他人与我分享,甚至暗暗后悔,不该拿这首歌来做广告,那么,它就是我 一个人的了。你看,人的思维是多么地怪啊!有时候竟是傻傻地。   说这话的时候,小艾微微地摇着头,似乎在证明那爱情的滋味让她丧失了把 握,对自己无能为力。她的动作也感染了小阳,小阳脸上浮现着平和的幸福。   是傻傻地可爱呀!平日里看惯了你职业化的做派,即便温情的时刻也显得那 么信心十足、勿庸致疑,要不是你说,谁会相信你也有傻傻地可爱呢!这是女孩 子的真性情啊!我喜欢。   好,为你的喜欢,干!   也为你傻傻的爱。   又是一杯落肚,两人都有点神色迷离。小阳拉住了小艾的手,抚摸着。在那 一拉之下,小艾忽然变得绵软无力,整个身体都倾倒过来。她的头软弱地靠在小 阳的肩上,发丝遮盖了她的脸。   我突然觉得好累,没有一点气力,就想靠着你。   你靠着吧,想靠多长时间就靠多长时间,只要你不嫌烦,我是不会逃走的。   握着小艾的手,支撑着她的身体,小阳心里温暖又甜蜜。小艾几乎将整个身 体的份量都压在他身上,这种毫不犹豫的依托让他欣慰又感激。姐姐离开的这些 年,他是太需要有人来爱他了,他一方面渴求着,另一方面又顽强地拒绝女孩子 们投来的好感,普通的女孩根本无法撼动姐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小艾可以吗? 不知道,可是他已经在慢慢地接受她了,这一点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上一次的尴 尬过后,小阳知道他再也不能拒斥她了,不管内心里有多挣扎,他都必须用心爱 她,给她全身心地依靠。   这样想着,小阳环抱住她的身体,轻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注视着她。此刻, 小艾闭着眼睛,一幅幸福地酣睡的面孔。小阳凑到耳边,舐舐她的耳垂。   睡着了吗?   啊!真想就这样一直睡在你怀里,不要醒来。   她的脸上现出甜甜的笑。即便是说话的时候,小艾的眼睛都是闭着的,似乎 怕真的一睁眼,那幸福的感觉便倏忽而逝了。   小阳看着小艾白皙中微微透着粉红的脸,他分不清那粉红是幸福的涟漪还是 化妆的效果,却莫名地想到了饱满可人的大苹果。虽说小艾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 却没有一点皱纹,脸上的皮肤像苹果一样圆润透明。这只苹果激发了小阳的食欲, 他不禁琢磨着从哪儿咬上一口,让清凉甜美的汁液在体内浸润、流淌。可是,真 的贴上嘴去的时候他又有些不忍心了,怕自己的贪心损伤了它。于是,贪心变成 了呵护,咬啮变成了亲吻,这只可人的苹果被小阳捧在手里,久久流涟,不忍放 开。   小艾被他唤醒了。或者说小艾原本是醒着的,因了小阳的亲吻,反而进入了 真正的酣梦。在梦中,她的唇炽热而奔放,她的舌敏锐而多情,她的四肢是一条 条细长柔软的海藻,层层地将小阳缠绕。小阳回应着她,在相互的缠绕中衣饰纷 飞。此刻,他什么也不想,只要自己投入这人世中最美妙的舞蹈。他亲吻着,抚 摸着,并感到拥抱着的躯体正一点点变得灼热、发烫、躁动不安。他要进入她, 给她以安慰,给她以最深的依靠和支撑,要不然她会烧出病来的,这可怎么得了!   小阳努力地吸着气,希望自己的花朵能够吸纳了爱的气息变得充实、粗壮起 来,希望它能够想自己一样心无旁骛,专心地做爱,给小艾以抚慰。可是,那花 朵并不听他的,它像失意的流浪汉,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黑暗中,对世事无所要 求无所希望。这个曾经朝夕斯守患难与共的兄弟,现在却不认识他似的,任凭他 如何摆布,依旧是一副无精打彩的无赖样子。在它,仿佛世界已经死寂了,自己 的存在是件多余的事情,倒不如绝断筋脉,任其自灭。   小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个人的时候,他用冥想绽放花朵,使那些夜晚 的花香浓郁而妖艳。现在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本可以大显伸手了,夜来香却只 是闭合着,对于自己的呼号无动于衷。小阳尴尬地停顿着,他感觉到小艾的皮肤 正在逐渐降温,而自己无能为力,颓然躺倒下来。   小艾醒了,仿佛是真的经历了场酣梦,对刚才的一切一无所知。她理理头发, 伏在小阳身上,怎么了,不舒服吗?小阳痛苦地摇摇头。小艾抚摸着他胸前的肌 肤,宽慰着,没什么,我们第一次在一起,是有点紧张吧,一会儿就好的。小阳 无奈地说,我一个人的时候它是可以的,为什么不能面对你呢!我知道原因,你 先把情绪放轻松一些,我帮你吧!小艾露出一个自信的笑。   小艾的笑让小阳心里无限感激,但是,她果真能唤起自己的花朵吗?他是很 怀疑的。他知道这一次和上次出车祸时不同,如果说那次是生理因素的话,那么 这一次就要复杂得多了,他不相信连自己都无法说清的事小艾能够帮他解决。可 是,她的真诚又使他不能拒绝,只好随她去了。   小阳感到一只湿润的唇在他身上探索着,它时急时缓,时轻时重,滑过肌肤 留下凉凉的湿痕。这凉凉的感觉让他想到了鱼,一尾鱼的游弋和碰撞。小阳仿佛 置身于柔软的水中,细碎的浪花裹挟着他,金色的鱼正用细腻的喙琢食他的皮肤, 它们顽强而执著,任凭他四肢的抵抗慢慢变成空洞的舞蹈。   然而,水始终是凉的,这个感觉同样真切。它是不可能升温了,冰凉的液体 划过他的身体,他甚至感觉到冷。这冷尖刻而生硬,是长了牙的,如果再任其琢 食,他担心自己的皮肤都要破了。小阳烦燥地坐起来,看着迷惘的小艾,无法面 对。他胡乱地套上衣服,躲闪着小艾的目光。   我是个废人,不值得你爱,让我走吧!   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七   城市的夜斑驳而迷离,那些形形色色的霓红灯忽明忽暗,流星似地滑过车窗, 拖着长长的尾巴,如无数个躺倒的惊叹号。小阳坐在出租车里,失神地凝望。失 去姐姐三年后,他希望自己能投入小艾的感情中去,毕竟这个女人他是喜欢的, 愿意让自己再去爱一次。谁料事与愿违,他的身体并不听他的,它们固执地坚守, 沉默地保持对姐姐的忠诚,任他怎样都无法调动。他想这一次他是彻底完了。如 果没有爱,如果小艾没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现,那么,他会一如既往地独自生活着, 在对姐姐的寻找和怀念中打发时光。小艾的出现打破了平静的生活,却不能成为 新的力量来替代姐姐,来拯救他,这使他陷入了莫名的恐惧和虚弱之中。此刻, 小阳的心随着汽车向前奔着,他不知奔向哪里,霓红灯的怪眼包围着他,刺痛了 他的心,让他无处可逃。   小阳记得,四年前的一个夜晚他也曾这样逃遁过。那时,他终于摆脱石膏的 绑缚,慢慢地迈开步子。三个月的不运动已使他对自己的腿不能适应,每走一步 都像是要付出全部的体力,不过还好,在他的坚持锻炼下,没用几天就恢复正常 了。那个晚上,小阳迈着轻盈的步伐去找一位女友,对于自己的身体,他显得信 心十足,他希望她能象从前一样喜欢他,他希望身体的完全康复能够在她那里得 到证明。   门开了,她看到门外站着的小阳时一脸惊愕,你不是出了车祸吗?这么快就 好了!这话问得让小阳多少有些心里不快,他掩饰着。你听谁说的,只是一点小 擦伤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小阳动动腿,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吗?   她把他让到屋里,懒洋洋地躺到床上。想喝水自己倒吧!这段时间过得真没 意思,烦死了,给你打电话你也不在单位,不知道你死哪去了。   前段时间和姐姐回乡去,在当地的乡镇上被车挂了一下,那里缺医少药的, 连个电话都没有,你说有什么办法?只能耐着性子凑合着养好了伤才赶回来。   就你会瞎编,谁知道有几句是真的,是不是在外面演出又迷上新欢了?   看你说的,我至于吗?你怎么样,这段时间他有陪你吗?   快别提他,半年都没有他的消息了,要不是还有点良心时常让公司寄钱回来, 早蹬了他了,一个老男人有什么好的。   那咱俩是看在什么份上呢?小阳走到床前摸着她的背,温柔地问。你问我? 她扭过头来审视着小阳,嗯,你倒是比钱帅,可是没有钱也不行呀。管它算什么 呢,过一日说一日吧!   小阳俯身亲吻着她的发根,那一段白晰的脖子对他很有诱惑,他忘情地对待 着它。可是,心里的阴影却顽强地浮上额头,你不怕有一天他发现了我们吗?   这个世界上谁能管得了谁呢!别磨蹭了,人家要你嘛!   好的,这就来。小阳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烦心事,沉浸在欢爱的激情中。他 吻她,吻她的身体,他闭上眼睛,张开想像的翅膀,想让自己再忘情一点。可是, 想像的世界里为什么总有点心不在焉?他努力去吻她,却没有那种干渴地痴迷感 冲上脑际,相反,这重复的仪式让他依稀有些乏味。小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 下意识地去摸一摸底裤,他的花朵仿佛睡着了似地,面对这诱人的女体无动于衷。 小阳埋怨地说:   唉!我们不该说他的。他让我没了感觉。   唉呀!你真是的,那怎么办?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我总担心他会突然闯进来。   女人不情愿地穿上衣服,随小阳乘上了出租车。她软软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抱着他的胳膊。小阳心里无限落寞,他知道那阴影是什么。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 候那个男人也是存在的,存在于他们的话语中,他们嬉笑着提起他,象谈一个不 相关的外人。小阳一度对那样的生活很满意。现在他突然觉得,真正不相关的是 自己,只有自己才是个外人。老头包养女人是图她的美色,而女人是图老头的钱, 他们之间是交换。我又是什么呢?既不为钱,也没有情感,难道只是一份担着时 时被捉的风险下的随意吗?既然有了风险就不是随意的了,那么,这种交往还有 什么意义呢?小阳暗暗下了决心,过了今晚,他将断绝与她的交往。   他们来到一处价钱适中的酒店,开了房间,象一对情侣那样手挽着手走在过 道里。松软的地毯只承受着他们两个人的脚步,没有比这更安静惬意的地方了。 但是小阳却莫名地觉得不踏实,仿佛两侧的门后面都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们, 他的一举一动都纳入他们的监视之中。小阳快步上前打开属于他们的房门,一把 将女友拉入房间,把门锁死。这样才感到了些安稳。   唉呀,你急什么?既然花了钱就该好好享受一下才是,这条件还不错,我先 去洗个澡,你等我哟!   女友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麻利地脱掉衣服,赤身走进浴室,随手将小阳关 在了门外。   小阳傻愣愣地坐在床沿上。他已经好久没有做爱了,想起这个词竟然有点涩 涩的。在淋浴的水声中,小阳努力想像着她的身体,想像着即将到来的酣畅做爱, 心里的渴望渐渐升腾起来。他伸手去照料自己的花朵,它依旧沉睡着。他轻摇着 它,呼唤它,希望它快些醒来与他共度欢乐的夜晚。那花朵却反感似地抵制着,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充满了对他的嘲弄。   小阳一下子没了信心,他想不通自己和这个女人来这里究竟有什么意义。他 开始怀疑自己从前过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生活吗?既然这个女人对自己来说是无所 谓的,为什么还要来找她呢?她能带给他什么?今夜的行为真是可笑而狼狈。小 阳的内心充满了厌厌的情绪。他整理好衣服,趁着女人还没有从浴室出来,趁着 女人还没来得及流露出嘲弄的神色,竟自打开门,仓惶逃去。   世间的女人呀!   小阳盯着手中的酒杯,轻轻地晃着头,那些青色的液体就像女人的心,冰冷 地浮着些泡沫,让人看不懂。   在这间小小的酒吧里,他已经喝了很多。桌上的几支空瓶无言地看着他,仿 佛对于啤酒对于女人的心,他们有着同样的感受,勿庸多言尽在醉中了。   四年前的这个女人是小阳记忆中仅有的女友,其他的都在那次车祸中湮灭了。 小阳一度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失忆后独独留下她呢?当然不是爱情的原因,也不 是她给他留下了什么深刻的印记,也许仅仅只是命运要选择一个女人做支点,好 让他告别过去,完成蜕变吧!那种“随意”的生活让现在的小阳看来简直是不能 想象的,如果不是最后还有一个女人作支点来让他告别,他甚至永远不会相信自 己曾有过那样的一段生活。女友需要他,好像只是需要,就像她需要钱需要吃饭 一样,小阳想如果她对他能有一丝半点地感情的话,他也会觉得慰藉的,偏偏是 没有。她的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呢?   小阳模糊地记得,最初的时候他也是追求爱情的,即便只是些青涩的爱情, 毕竟还有情嘛!因为彼此无法征服,他和女友们走马灯似地换着,原以为可以借 此拾到更大的麦穗,谁知竟掉入“随意”的陷阱,浑然不觉,自以为乐。这样想 来,小阳倒是有点感激那次车祸了。是它拯救了他,把他从“随意”的生活中剥 离出来,又把姐姐千里迢迢送到他身旁。如果没有车祸,才真正是件可怕的事情。 姐姐给了他挚爱亲情,使他感受到了最炽烈的爱情。这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 爱这个字竟可以这样地美好和沉重。对于这样的爱情,他愿意拿一生去守候,和 姐姐在一起,永不分开。可是,姐姐却在爱正浓时丢下了他,让他一个人在爱的 火焰里熊熊燃烧。他不明白,这究竟是爱的错还是姐姐的错?   还有小艾,小阳甚至有点恨她。恨她打扰了自己的平静,恨她把自己拖入痛 苦而尴尬的境地。如果没有遇见她,他自可以安排自己的生活,单纯地等待着姐 姐,单纯地在夜色中燃烧。她的到来却象是打开了一罐助燃剂,加剧着他的痛苦, 小阳失了平静又无法囚渡,于是,越烧越是彻骨的寒气。   那啤酒好像是从冰河里才拎上来的,每喝一杯,他都禁不住浑身发抖。他却 不愿停杯。小阳觉得,这分明是姐姐在惩罚自己。惩罚他的不忠和被叛。他相信, 即便姐姐小茵永远不再见他,在心里她一定是爱着他的,因为爱,她才不能容忍 他对她的情感背叛。   小阳,你爱了我,就不能再爱别人了呀!   在那些美好的夜晚,小茵明亮的眸子看着他,严肃而执著。   小阳几乎要发誓了,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说:   我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呢?世上的女人很多,可是爱我的姐姐只有一个。   你这是说除了姐姐,你还可以有别的女人了?   小茵因生气而微翘的嘴唇显得可爱又妩媚,让他无限怜惜。这时他却顾不得 这样,深怕姐姐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伤心流泪。小阳急红了脸,语无伦次地辩 白着: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你既是姐姐,又是我的爱人小茵,天底下还有比你更 亲的人吗?小茵,你该明白,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   别!小茵一下子唔住了他的嘴。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我是逗你的。不过,你 心里的姐姐,正如姐姐心里的你,都要藏得紧紧的。记住了吗?   嗯!小阳打了一个饱膈儿。那一刻他就是这样答应姐姐的,然后把姐姐拥在 怀里,藏在心里,紧紧地抱着她,怕她从怀里跑掉。后来姐姐失踪了,暂时离开 了他,也一定不是真正的离开吧!她没有留下一句话,这说明她并不想告别,只 是换一种方式把他藏得更紧。凭着多年来对姐姐个性的了解,小阳确信姐姐正以 她的方式继续爱着他,为他付出一切。正因为如此,她的气息才会无处不在,迷 漫在他周围的空气中,让他思让他念让他为自己的背叛深深地追悔。   姐姐,你听我说,我现在就告别,不,不,不是告别你,是告别一个叫小艾 的女人。只有爱着你,我的心里才会踏实,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那么充实自 然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小阳嘟嘟囔囔地对酒瓶说着,仿佛姐姐小茵正寄居在里面,仿佛小茵的某一 部分已经随着啤酒流入他的体内。他又打了一个饱膈儿。小阳对现在的感觉很满 意,但似乎又不够。于是,他胡乱地向后扬了扬手,冲着天花板上的灯喊道:   服务生,再给上两瓶!   八   火车飞快地驶出京城,把喧嚣的都市抛在身后。   坐在车窗前,看着视线里涌出的一大片翠绿的土地,小阳的眼睛失润了。这 么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与田野保持如此近的距离。田野里的秧苗长得正旺,隔 着车窗,他能毫不犹豫地叫上它们的名字。它们曾在童年的记忆里与他为伴,留 下了多少亲切的印象啊!这些长在土地上的植物,还有长在土地上的乡亲和他贫 穷的家,象是刻在了他心里。车祸后的失忆使他模糊了细脚伶仃的女友们,模糊 了水泥路上的生活,却不曾伤及那些与土地有关的人和事。他的父母、姐姐和乡 亲象顽强的植物,根系深扎在土里,在平瘠中苦寻着活路,孕育着桨果。从前, 小阳曾看不起他们,认为他们不过是些野草,在风中一季季地生长,一季季地衰 老,都是些无意义的生命。现在他分明感到了这生生死死中的价值。这些年他痴 心追求着爱情和城市生活,试图从紧张的追逐中证明自己生命的意义,到头来却 是两手空空,徒留下幻灭而己。他终于知道,即使在城市里,他的生命也仍然是 一株草,从生长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衰朽的命运,只不过,比之田野上的草, 远离了土地,拘泥于水泥楼房的瓦盆里,更加虚弱而无望。   想必小茵也明白这一点。正因为看得太真切,她才不能控制自己内心的无望, 要从小阳身边逃开,回归于沉寂的土地。也许家乡厚实的土塬会使她看到真实的 生活,崖畔上的枯草使她感到了绝境中生长的从容,从而平静地将自己的生命传 递下去。   这时小阳决定回老家去看一下。早上乘坐列车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里,只想离开北京到别的地方走一走,散散心,现在却迫切地想回家了。以前每 次随演出公司到别的城市,小阳总不忘打听姐姐的下落,却没有她的讯息。他禁 不住自问,那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要回老家去看一下呢!凭着姐姐的个性,她一定 会在家乡的土壤里藏下自己的心思,安然乐命地做一棵瘦草。   八年前,十九岁的小阳考取了京城某学院的音乐系,当父亲考虑着如何既不 伤儿子的心又能劝他放弃上大学时,是姐姐小茵说服了父亲,以自己外出打工为 弟弟赚取学习费用。小阳记得,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姐姐一步一回头地告别了家 乡和心中的恋人,消失在汽车扬起的尘埃中。小阳突然失声恸哭,像是永远失去 了姐姐。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没用,读了十来年书长了个大个子却不能自活, 让姐姐为供养自己推迟了婚期。姐姐的这份爱该怎么还呀?   那个时候,小阳还想着报答,想着学有所成后赚好多的钱,给姐姐一个幸福 的生活。后来他才知道,那份爱是无法偿还的。姐姐给他的不仅仅是经济的资助, 还有她人生中最美的年华。在他读大三的时候,家乡的恋人终于无法忍受姐姐的 长期不归解除了婚约,姐姐擦干眼泪,用拼命的工作掩盖自己的悲伤。当姐姐搂 着小阳的头讲起这段爱情的时候,小阳与姐姐的关系已经有了实质性的转变,那 时他终于明白,姐姐的爱他是永远也还不清了。这个世上他最亲的姐姐,为了他 抛弃了自己的一切,甚至把原来给恋人的情感都倾注到了他的身上,让他快乐让 他自强,活得像个男人。小阳紧紧地抱住姐姐的身体,任泪水哗哗地流着,除了 更加爱姐姐,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那个时刻他就发誓,要守护姐姐一辈子, 尽自己的全部来给姐姐。可是,姐姐却不要他的爱,三年前的那个清晨,小阳一 觉醒来已没了她的身影。为了小阳将来能有一个正常的生活,姐姐放逐自己于荒 野,把小阳封锁在永远的愧疚中。   一想到这些,小阳的心又开始疼起来。姐姐呀!有了你,我还要那正常的生 活做什么?难道没有了爱没有了呵护的生活就是正常的吗?姐姐,你愿意看到我 苦苦地寻找吗?你知道除了你我已不能再爱别人,只有你能给我爱的力量啊!   到站了,下车了,换乘山区农村拥挤的交通车,小阳又回到了家乡。站在老 屋前,小阳觉得自己就是八年前车轮带走的那颗尘埃,在风中跑了一程又一程, 现在终于落到了原来的地方。老屋还是原来的老屋,父母还是原来的父母,乡亲 还是原来的乡亲,只是比起原先的日子更加憔悴、衰老,新长起来的孩子他都不 认识了,又仿佛是他童年的缩影。可是姐姐呢?为什么没有姐姐?姐姐藏到哪儿 去了?小阳急切地寻找着,追问着。   父亲从箱子里翻出小茵寄来的信,那些问候家里的信,描绘着姐姐的幸福生 活。却没有寄信人的地址,从邮戳上来看,有些是从一个城市的不同邮政支局寄 出的,有些则是另外的城市,这使小阳对姐姐的幸福生活产生了怀疑。父亲埋怨 地说,这日子过惯了也没什么苦的,我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天,只盼着你们常 回来看看,寄那么多钱回来也没处花。你们倒好!你姐姐一年只回来一次,你几 年也没回来过。真的就那么忙吗?   小阳细心地抄着信件上的邮戮标记,听着父亲的责问,默默地不作声。在家 的两天时间里,他给父亲买了只大水箱,挑满了水,给母亲配了副老花镜,好让 她看得见手中的针线活儿。又拗着父亲给家里装了部电话,以便父母生病了能及 时联系,好让他走得放心。   离家的时候父亲的脸仍是黑着,他还在生小阳的气。按父亲的话说,你以为 装了电话就可以不回来了,我要的是你们的人,不要那看不见的声音。别拿这电 话唬我!可是,他只能做这么多了。他还要去寻找姐姐,既然姐姐没有回到家乡 继续在城市的河流里漂着,说明她一定也不甘心安然乐命地长成一棵土地上的草, 一定期待着与小阳命运中不期然的交汇。   那么,我还等什么呢?小阳的心随着列车疯也似的飞驰着。握着记载姐姐三 年来行踪的纸片,仿佛是握着姐姐温暖的手,小阳的心里满是思念的泪,既兴奋 又感伤。三年了,这是姐姐唯一的线索。从前他怕回家乡去,怕家乡给内心带来 更多的伤,只是在那些陌生的城市游走和寻找,到头来总是一无所获。这次冥冥 中决定到故乡去看一看,虽说没有找到姐姐,但有了姐姐的讯息,也算一个不小 的收获吧!小阳在心中暗暗谴责自己,如果头一年就到故乡找一找,也不会与姐 姐失散这么久的时间,那么现在的生活就会是另一个样子吧!   生活是无法假设的,正如我们的生命之河,始终是向着一个方向奔流,去了 的永远不再来。三年过去了,小阳相信姐姐一定也有了她自己的生活,也许已有 了新的家庭新的爱人。小阳决定找到姐姐后先不见她,他要远远地观察一下姐姐 现在生活得究竟如何。如果真的是如信上所说很幸福,他将不打搅她,悄悄地离 开,在爱的欣慰和伤心中度过余下的时光。如果姐姐的幸福只是对父母的安慰, 如果姐姐付出的是她这一生的幸福为躲避自己的爱过着飘零的困苦的生活,那么, 他将想方设法说服她,把她拉回自己的身边。两颗为爱煎熬的心为什么不能朝夕 相处呢?经受了这三年的折磨,姐姐小茵一定也和我一样懂得了相爱的人最终不 能分开,那么,就让那些世俗的陈见见鬼去吧!我要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按照时间最近的那封信上的地址,小阳在徐州下了车。他找到邮戮上的支局, 然后向周围的人们打听一个叫小茵的外地女子。当地的老居民们木然地听完小茵 的特征,然后摇摇头,丢下期待中的小阳,继续手里的活计。而那些年轻的外地 人,态度热情,东拉西扯,一会儿说他们认识,一会儿说特征又不太像,无非是 想多拉一个客人到他们的店里消费,做成一笔生意。几天询问下来,小阳又困又 乏,躺在旅馆的床上,他灰心失望。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几乎要放弃了。   小阳,何必沮丧呢?你是个男人,就该有个男人的样子啊,一切都会好起来 的。   他的眼前再次出现小茵鼓励的眼神。那眼神何其坚定,小阳无法拒绝。他默 默地松开拉紧被子的手,看姐姐的头埋下去,在微弱的灯光中起起伏伏。   小阳满心酸楚。他真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的花朵永远不能开放 了,那些与女孩子的欢笑和游戏、醉心的生活已经离他远去,他的生活将是阴暗 的。他本来已经做好速死的准备,在那阴暗里独来独往,沉沦下去,让人们彻底 忘掉自己,就像他已经死去。可是,顽固的姐姐却要为他治什么病。姐姐说,你 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唯一的男孩,父亲还指望着你延续香火呢!怎么能放弃呢? 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听来的偏方,每天给他熬中药,逼小阳一碗一碗地喝下去, 然后坚持给他做按摩。对于这样尴尬   的事,姐姐的镇重、认真和不容置疑就象小时候一样,仿佛她的弟弟还是六 岁时的不懂事的孩子。你要好好配合姐姐呀!这办法又不是我编出来的,是大医 院的大夫告诉我的,听话,小阳,你要明白姐姐的一片苦心。   可是,已经一个多月了,无论是中药还是按摩都没有一点效果,他的花朵松 软地躺在那儿,象失了蛇的蜕一般。小阳绝望地想,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呀!自己 阴暗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姐姐为我付出呢?   姐姐抬起头来,满脸的疲乏和汗水。今天就到这里吧!小阳,别灰心,咱们 明天再来。   姐姐总是这句话,以此来解释她的徒劳。每次说都是明天,明天还不是一样 吗?她的执著让小阳厌烦。对于姐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让她死心。他 想,看来我得考虑搬走了,到别处另外找一处房子,远离姐姐,给酒吧陌生的人 们唱唱歌,宁静地打发以后的日子。   终于做出了决定,小阳觉得轻松了些。他有些困了,要好好睡一觉。   这一次,他居然梦见了女人。在微微的喘息声中,女人的身体蜷曲,痴迷地 顺从着内里的欲望。这梦却不能使他兴奋,他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会突然有了 这样的梦呢?莫不是一枕黄粱吧!好使自己醒后沉入更大的失落。他被这样的想 法揪着,无法绕过,然后他醒了。他看看周围的东西,确知那梦的冰冷,他翻了 个身,已不能再继续他的睡眠。   小阳又听到了那声音。微微的喘息声仿佛不是来自梦里,而是现实,来自他 的房间。他仔细地听着。女人的声音忽高忽低,努力压抑着,又压不住地要流泻 出来。   这声音何其孤单、苦闷,又何其快乐!他顺着声音寻着,竟来到姐姐的门前。   卫东,快来,来呀!你不要我了吗?这几年我一刻都没有忘记你呀!   莫非卫东哥来了吗?卫东是姐姐男友的名字,他们曾经相恋相爱。自从姐姐 外出打工推迟了婚约后,他对她的感情是越来越淡了,小阳都怀疑他们是否断了。 如果他来的话为什么没有一点声音呢?小阳仔细辨别着,除了姐姐孤单的喘息和 呢喃就只有自己的心跳了。小阳久久地站在姐姐的门前,默然无声。   你和卫东哥还好吧?第二天姐姐准备给他按摩时,小阳问道。   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呢!我们早分开了。   为什么?   他,也许他又找了别的女人吧!反正他说要解除婚约,就由他去了。   小阳看出姐姐有意在轻描淡写。莫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吧!卫东哥一定是不 能容忍姐姐在外打工长期不归。小阳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姐姐……   你们分开有多长时间了?   两年多了吧!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我想,姐姐这么辛苦地为我,我是不是也可以为姐姐做些什么呢!比如……   姐姐好像一下子反应过来,明白了什么。她的脸羞得通红。   你说什么呀,不行!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过女人,我知道姐姐的苦。   我们是姐弟呀!我帮你是给你治病,我又没病,你不敢瞎想的,嗯!   姐姐一脸镇重地说完这些,又开始继续她的治疗。她拉开小阳的被子说:   放松一点儿,我们开始吧!   九   小阳在陌生的城市里行走着,南京、无锡、杭州,越往下走他就越恐惧。如 果说徐州这样距姐姐信上的时间最近的城市都没有她的踪影的话,再往前推,希 望只会更渺茫一些。可是,渺茫也总是希望吧!这些城市毕竟是姐姐曾经呆过的, 保不准她还会回来。生存是艰难的,姐姐又不是一个旅行者,她不可能一直走下 去把中国所有的城市都走遍。相比其它的城市,小阳还是觉得在姐姐到过的这几 个城市寻找要可靠得多。   在每一个城市里,他都会呆上两三天,依旧是向当地的老居民打听小茵的下 落。有时候,小阳干脆整日在城市的几条繁华的商业街上逛着,逆人流而上,从 那些纷纭的面孔中找寻姐姐的印记。街上的女人多得目不遐接,加上她们在头发 上的装饰和颜面上的色彩描画,想从中辨别出姐姐过去的某种神情实在是一件困 难的事。但是,怎么能放弃呢?也许就在你决定要放弃的那一刻与她擦肩而过了 呢!当最后一缕夕阳从楼群间消失,小阳的心情随之暗淡下来,他听到姐姐的声 音在说:小阳,没关系的,明天我们再来!   第二天,在街边吃了早点,小阳继续他的寻找。就是在吃早点的时候,他也 没有忘了观察周围的人,盼望着在一抬头的刹那与姐姐不期而遇。那些高楼大厦 象幽深的山谷,街上的行人密密匝匝。人们来来往往,劳碌奔波,各有各的目的, 是不是也有类似他们姐弟这样相恋又失散的寻找呢?小阳想,此刻姐姐如果在这 行人中,她会想些什么呢?会不会也与自己有同样的感觉?有时候,走得累了, 小阳就坐在某家大的商场门前的台阶上,打开一瓶水,默默地注视着眼前闪过的 面孔。他常常产生幻觉,看见人群中某个面孔似曾相识,冷峻的神情好像姐姐面 对外人时的样子。小阳禁不住要在心里惊呼:姐姐!   为了弄清真假,或者说是在不惊动姐姐的情况下先把她的近况搞清楚,小阳 会失神地站起来,在后面跟踪人家,仔细观察人家的走路姿势,看人家到什么地 方去。有时候跟着跟着就放弃了,太多的不同处开始进入眼里,让他终于明白走 在前面的不是姐姐,而是别的什么女人。有时候却是怪怪的,他会觉得越来越像, 仿佛是上天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在街市上开的假面舞会。在杭州,他跟着她走,她 上了出租车,他也拦住一辆车在后面若即若离。他看见她在前面的一家俱乐部门 前下了车,他急忙下车追上去,却只抓住一个背影。他喊着小茵的名字往里走, 膀大腰圆的保安伸手挡住了他。请问你是会员吗?我找我的姐姐,刚才那个女人, 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小茵?我不懂你说什么,这儿可不是找人的地方。小阳绝望地 看着下午的阳光从玻璃门上反射出的影子,那个人和他一样地沮丧、黯然无语。 他背离那影子,走到马路对面的台阶上,疲惫地坐下,等待着那个女人能够从对 面的玻璃门里走出来。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即使在需要买一些面包和水的时候,他的眼神也从未 脱离对面的玻璃门。他如此确信那个人,又不知道她究竟在里面做什么?为什么 要呆那么长时间?内心的痛涌上来,如子夜的风一样寒冷。小阳急切地想见到姐 姐,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又怕见到她,怕这样的会面撕裂两个人的心。   他没有再等下去,一个电话把小阳从焦灼的阳光里拉走。公司参与了房山区 举办的房山之夏文艺演出,老板很着急,要他连夜赶回。小阳最后看了一眼对面 俱乐部的金字招牌,踏上了返程之路。他想这都是命啊!公司的电话偏偏在这个 时候响起,又是这样不容推辞,仿佛是有意要把他从这个冷漠之地拖开。是上天 怕确证姐姐以后他无法承受吗?还是不愿让暴露现状的姐姐太过伤心?起码有一 点是真的,在没有相认之前,他完全有理由相信那不是姐姐,凭着她一惯的个性, 姐姐绝不是这个俱乐部工作的人,他不禁为自己的胡乱揣度羞愧自责。   次日晚上,小阳挺拔地站在舞台上,岿然不动。镶嵌金属片的演出服在灯光 下象无数只寻找的眼睛,姐姐又在哪里呢?辽远的笛声阳光一样明媚而清澈,小 阳仿佛看见自己行走在陌生的城市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过往的人流。他缓缓 地撑住高架话筒,唱出了一个弟弟的苦涩与疲惫:   这个冬天的雪还不下,   站在路上眼睛不眨,   我的心跳还很温柔,   你该表扬我说今天很听话。   我的衣服有些大了,   你说我看起来挺嘎,   我知道我放在人群里,   挺傻……   刚才老板看到小阳还有些担心,怕匆匆赶回来连口水都没顾上喝的小阳唱砸 了。小阳今天的情绪离平时可差远了。现在听到这声吟唱,他才稍稍放了心。   小阳怎么会唱砸了呢!这一路上,他在车厢里轻轻地哼着的歌怎么会唱砸了 呢!张楚的歌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感染了他,虽然那时候他对姐姐还是些浅显的感 受。现在有了这无望的寻找,他更能理解张楚作词时的情感了。那分明就是写的 自己,还有自己的姐姐。   ……   姐姐我看见你眼里的泪水,   你想忘掉那侮辱你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们告诉我女人很温柔很爱流泪,   说这很美。   ……   唱到这里,小阳几乎要哭出来,仿佛看到了失恋的姐姐伤心的泪水。在那个 深夜,姐姐孤独的喘息比哭泣还要揪心,他默默地听着,无能为力。他想帮助姐 姐,就像姐姐帮助他一样,可是,姐姐却拒绝了他。小阳不得不苦想对策。在一 次小茵的按摩结束时,小阳对小茵说:   姐姐别急着走,抱抱我!   小茵抱住他,倒不如说是依靠在他身上,她的确是有些累了。在小阳的怀抱 里,她险些睡着。   你觉得这样好吗?小阳。   好啊!   如果你觉得有感觉,姐姐天天抱抱你。   小阳拿头蹭着姐姐的面颊,在她耳边轻轻地吻着。小茵像是沉入了梦乡,呼 吸平稳,双颊绯红。小阳吻着她,双手慢慢转到前边扣在小茵的乳房上抚摩着。 姐姐的乳饱满结实,就像母亲。母亲的乳房离开他二十几年后他已经记不清了, 在他的想像中,也就是姐姐这个样子吧!母亲用她的乳哺育了他这个不愿回家的 孩子,她会何等伤心呢!虽然不善言辞的母亲从未说过,他却分明感到了她的痛 和怨。都说养儿为防老,他又给过她什么呢?   小阳轻轻解开小茵的扣子,他要看一看这久违的粮仓、童年的福祉如今成了 什么样子了。   小茵突然按住他的手,如梦初醒地盯着他的眼睛,惊恐地说:   小阳,不行,我是你的姐姐呀!   姐姐,你这是帮我呀!你不是想唤起我的感觉吗?快闭上眼。   小茵徒然地闭上眼睛,任小阳抽出手,把她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热烈地亲 吻着它们。她的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那红晕已经越聚越多,呼吸也渐渐急促起 来。这亲吻甚至有些贪婪,像久别后的眷顾。小阳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可以随便 在母亲的怀里撒娇,把玩她的乳房。在他的心里,从没有把姐姐当作普通的女人, 他曾经有过许多的女人,形式各样的乳房也见过不少,姐姐的乳房却激不起他任 何男女间的欲望,相反,倒是有着一种朝圣的味道。   小阳的手指越过那些平缓的山坡和谷地,穿过丛林,是一片小小的湿地。涉 水前行,他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怕自己的到来惊忧了轻眠的夜鸟。血脉的根源正 在湿地深处,那幽暗的居所值得他上下求索,顶礼膜拜。小阳像走进佛堂的信徒, 虔诚地行进。四周梵音袅袅,重复着超生、求度的主题。他倾听着、凝望着、向 安静的胎儿,等待新生的施洗。   “啊!”猛然间的一声惊叫,拨去了重重迷雾。小阳看到姐姐的脸上一扫刚 才的阴霾,溢满春光。姐姐把头歪到一边,泪水默默地顺着她的眼角滚下来。   小阳紧紧地抱住小茵,试去她眼角的泪:   姐姐,我的姐姐呀!   事后,小茵问他有感觉吗?小阳说有啊!为了不致于使姐姐拒绝他对她的帮 助,他把自己的心思紧紧地瞒着。于是,每晚小茵给小阳做了按摩后,小阳都会 重复自己的朝圣,给姐姐以贴心的安慰。小阳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夜夜的相拥 已使他依恋上了姐姐的怀抱,一旦因为演出不能归去,他便觉得空落落的。   噢!姐姐,带我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些困了!   噢!姐姐,带我回家,牵着我的手,你不用再害怕!   ……   渐渐地,那呼喊已经成了问天天不应的哭叫。小阳像个披头散发的斗士,在 舞台上来回走动着,就像他走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慌乱而无助。   音乐声慢慢远去,他终于知道自己只是在演出,姐姐不会听到他的歌声,更 不会听了他的呼喊从人群中走到他面前。音乐再起,已是另一种旋律,小阳颓然 走下舞台,他惊异地看见,小艾正满面泪水地望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想到那日的慌乱逃亡,小阳还是有点羞涩。   姐姐找到了吗?手机你不接,短信也不回,让人家多着急!   你放过我吧!小艾,我不值得你爱,让我在无望的寻找中自生自灭。   小阳不敢看她的眼睛   。说完这些,他躲避似的扭转身,向简陋的更衣间走去。小艾拦不住他,情 急之下,咬了咬嘴唇,大声说:   莫非你又要伤害另一位姐姐吗?   小阳停下,蓦然回头,怔在那里。   凌晨两点,小阳请小艾坐在宿舍的破沙发上,你怎么会知道我是去寻找姐姐? 小艾神秘地说,我有内线呀!我密切注意着你的行踪。你以为不接我的电话就可 以甩掉我了吗?除非你不再回来,除非你走到哪里也不再唱歌。你觉得我这个人 还有什么可爱之处吗?是啊!比如你的懒散和执著、稚气和孤傲,这些东西看似 简单,实则不同寻常,它们像音乐一样纯净,在这个日益冷漠、世俗的社会里, 仿若天赖之音。比如唱歌吧!别的人也就是唱而矣,或者加上一些虚声的技巧来 修饰,而你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歌声,是最自然的流淌,那歌声甚至是粗砺的,却 十足动人心。   想听我讲讲姐姐吗?小阳失神地看着面前的小艾,她的执著让他揪心,他知 道这样下去,他会负了她的。他说,如果你听了我姐姐的故事,想必你就不会再 爱我了吧!我当然是喜欢你的,可是我心里只有姐姐。   从你的歌声中我已经大致了解了些,不过还是想听你讲,我也有个弟弟,姐 弟情深我是明白的。   小阳心想,你怎么会明白呢!这世上还有和我们一样的姐弟情吗?他想讲出 来,把一切都讲出来,好让小艾不再爱他,好让她走得洒脱,没有牵绊。真的讲 起来的时候又难以启齿,这属于他们姐弟两个人的秘密,是不该让外人知道的。   我的姐姐是为了供我读书才从乡下出来的,她每月只留下少得可怜的一点生 活费,其余的钱全寄给我。她的恋人无法忍受姐姐把婚期一推就是三年,和别人 结了婚。姐姐把泪咽到肚里,连她的弟弟都没有告诉……   小阳慢慢地讲述着,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使故事变得平淡些、琐碎些。 他讲到了车祸,讲到了车祸以前的生活,还有姐姐对他的看护和帮助。他用极其 隐晦的语言来避过那些险滩,使那些互相帮助的夜晚如雾蔼般轻柔、飘渺,如梦 呓般不可琢磨。然后是姐姐的离去和他不能释然的爱恋,他寻找着,他不知道姐 姐什么时候回来,但是姐姐的位置已无法代替。   这故事仿佛把小艾放到了一个梦里,她被梦里的纠缠打湿了衣襟。在这梦里 是没有她的位置的,况且那梦过于幽暗、迷茫,她该逃之夭夭。可是相反地,在 那个破沙发上,她却一直坐到黎明。   临走的时候,小阳送她到门口,她没有马上离去。她忽然看到坐过的破沙发 上有一双变形的护士鞋,它们在柔和的晨光里,涨满了疲惫和艰辛。她久久地看 着它们,正如小阳久久地凝望着她。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十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小阳按照约定到小艾那里去。行前他是有些犹豫的,他 无法抗拒小艾的吸引,又无法摆脱姐姐的影子,真不知道继续这样来往下去还有 什么意义。可是小艾电话中的语气那么坚定、不容拒绝。她说要送给小阳一件礼 物,即使明天说分手今天也必须收下,否则他会后悔一辈子的。这话有点眩,说 不清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小阳只有去看看了,如果因为自己再伤了小艾的心, 他怕无法背负那份罪责。   小阳到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隐隐约约飘出些音乐,是萨克斯演奏《昨 日重现》的曲子。他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屋里是一片黑暗。   有人吗?小阳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小阳吧!到我的卧室来。   循声看去,小艾的卧室微微地亮着些桔光,象黑暗中努力燃烧的小桔灯。小 阳奔那光亮而去。   “啊!”看到姐姐的时候,小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呢? 莫非是小艾帮他把姐姐找回来了?那小艾又哪里去了?小阳的头有些发蒙,太长 的等待和太大的惊喜使他的血液急剧上涌。那些问题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 没功夫思考它们。他看到穿护士服的姐姐正在镜前整理她的衣装,乳白色的护士 服在桔色的微光下呈现出柔和纯净的颜色。这件护士服和三年以前一样都是短袖, 只不过,以前的是从上到下的一排白色的扣子,配着一条超短裙,现在是几近于 无形的一条拉链直达大腿,把短裙都省了,虽说下摆处开了一个衩,却看不出里 面有裙子的痕迹。时隔三年,私立医院的护士服已经有了许多变化,这个对于小 阳来说,就如姐姐三年来的变化,那一如从前的圣洁感让他欣喜。   姐姐!姐姐!   小阳喉头哽咽,满眼泪花。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姐姐,一腔话语在心头,竟 不知如何去说。   小茵理一理发梢,把它们塞进帽子里,细心地压好。   刚回来应聘到一家医院,晚上要上夜班,下了班再和你细说。   小阳搬过她的身子,转到她面前。   何必这么辛苦呢!小阳养得起你。   小茵身子一缩,滑出小阳的怀抱坐到木地板上,拉过一只长筒袜往腿上套。 小阳蹲下来,抓起袜脚痴痴地看着。质地细密的丝袜一如从前,就象姐姐的肌肤。 三年过去了,姐姐的腿依旧光滑匀称,一点赘肉也没有。小阳看袜脚从手里忽地 缩了回去,被小茵的脚撑满,小茵用手抚平小腿的部分,然后一圈一圈往上卷。 洁白的丝袜逐步占领腿上的肌肤,甚至连大腿根也不放过,它正在最后把姐姐塑 造成一个职业护士。小阳的心有些疼痛。在那些相亲相爱的日子里,他拒绝小茵 再穿护士袜,不忍看到她被裹覆得失去平常的自己。现在,为了生存,她又得重 操旧业了,这全是自己不能好好地照顾她呀!   小茵蹬上护士鞋,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小阳一把抱住她的腿,一脸天真地 恳求着:   姐姐,小茵,小茵姐姐,别去上班了,小阳想要你呢!   不,这不行的,上班要迟到了,你不能总这样吧!   小茵想站起来,小阳死死地抱住她的腿。   别动!姐姐,我有感觉了。   小茵凶狠地看着他,挑衅似地。小阳可不怕这个,相反,更激起了他不屈不 挠的斗志。他歪着头,骄傲地雄狮般冲小茵晃晃,两手已抓住丝袜的边缘,从她 身上褪了下来。然后是另一只。小茵没有阻拦,小阳有感觉比什么都重要啊!她 凶狠的目光渐渐软化,变得柔和而羞涩。   小阳长驱直入,压倒了她。小茵护士服下的身体吸引着他的眼睛,衣摆下白 色蕾丝镂空内裤包裹不住的美臀召唤着他,后背上突起的带扣暗示着他,还有那 条隐在胸前的拉链,须臾间便可贯通全身。三年了,这久违的躯体燃烧着小阳的 渴望,他在心底里默默念叨:   姐姐,我来了,跨过三年的路途,你亲爱的弟弟小阳终于来了!   小阳进入了恍惚状态,他觉得眼前的场景与三年前的某一个夜晚重合了。三 年前,穿护士服回家的姐姐搭载他成功地渡过了欲望之河,那样巧妙的情境使他 现在回忆起来仍觉得匪夷所思。   那天晚上小阳躺在床上看电视,已经很晚了,小茵才从外面回来。小阳注意 她是穿着护士服回来的,夜晚风寒,她在外面加了一件灰外套。想必是劳碌了一 天的姐姐没顾得上换衣吧!这是小阳第一次见她穿着工装回来。以前小阳就知道 姐姐在私立医院做护理,只不过从来也没有去过她工作的地方。他也见过私立医 院的护士,对那些时尚的护士服并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可是,当姐姐脱下外套 扔在椅子上俯身去拾地上的什么东西时,小阳看着她高高翘起的臀部和白丝袜勾 勒出的双腿,身体开始有些异样了。他禁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臀。   小阳,你在做什么?小茵责怪地说。   别动!姐姐,我有感觉了!   这句话据有无比巨大的力量,足以使小茵丢弃羞怯、束手就擒。小茵听话地 保持着姿势,不知道小阳想干什么。   小阳掀开被子下到地上,俯下身来欣赏着,抚摸着。紧凑的护士服把姐姐的 线条勾勒得很完美,那些突起和凹陷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让人有一种紧张感。 小阳感到自己的花朵吸收了护士服的气息正在茁壮成长,这简直就是奇迹。   象在雕琢一件玉器,小阳的手指忽然变得轻盈而灵动。他缓缓褪下白色的丝 袜,将小茵的衣摆卷起,用指尖的触觉亲近她的肌肤。小茵怕痒似地躲避着他的 手指,担心地问:   小阳,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它竟然真的大了!   嗯,那你继续吧!   仿佛是受到了鼓励,小阳的动作渐渐粗暴起来。他除去自己的衣裤,撕开小 茵的扣子,揉捏着她的乳,即而扯下了她的底裤。小茵似乎感受到了那花朵的灼 热,烫着似地惊叫起来:   不,小阳,我们是姐弟呀!   可是,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就一点点啊!   小茵担心地嘱咐着。这嘱咐似乎有点多余,小阳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他的身 体抖着,觉得自己要飞起来。谁来救救我呀!   他听见一群鸟儿的啁啾声,它们鸣叫着,向他飞来。它们围绕在它身旁,唱 着天赖的歌,它们通体洁白,如圣洁的天使,载着他,飞向遥远的天际。   “啊!”小阳猛地抽出自己,弃之于荒野。他总是这样,在最后的时刻会突 然地懊悔,觉得自己犯了错。此刻,他把头埋在护士服里,想狠狠地掴自己两个 耳光。   姐姐在摸他的头,那样迟滞、爱怜的抚摸使他感到姐姐正沉入思索。小阳翻 下身来,微睁着眼,他不敢看她,不知道怎样面对姐姐,直到姐姐冰冷的泪水流 下来湿了脸颊。可是这一次却没有泪水。他等了许久,最后不得不自己睁眼来看。 他看到小艾正双颊绯红地望着他。小艾说:   这份礼物还好吧!我知道你行的。   就像梦一样,我感觉自己在天空飞着,一群鸟儿驼着我,它们白羽红唇,似 曾相识,其实就是你吧!小阳想起什么似地说,对了,我并没有对你说过我姐姐 是做护士的,你怎么会想到用护士服唤回我呢?   小艾神秘地一笑,因为,因为……即而紧紧地抱住小阳。   我知道我是爱你的,在姐姐之后,你是唯一能使我激发爱意的人。可是心里 有什么东西堵着,就是不能全身心地给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不能放弃你。这个世界上我们可以没有性,却不能没有爱。   是啊!小阳越过小艾的发丝失神地望着天花板,长出了一口气。   小艾拉过被子,给两人盖上。爱意和睡意是同等地亲切,小阳真的有点困了, 三年来还没有这样困倦过。小艾在他怀里就像一只娇小的兔子,他抱着她,但愿 长睡不复醒。   十一   早上醒来天刚蒙蒙亮。小艾已把昨夜的零乱收拾好,穿上了一件碎花水袖睡 衣。小阳看着她赤脚行走在地板上,洁白的小脚丫煞是可爱,他突然觉得这个早 晨无比美好。看到小阳醒来,小艾莞尔一笑,瞬息端过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咖 啡是热的,喝在嘴里丝丝缕缕地沁人心脾,小阳觉得周身暖阳阳的,这便是家的 感觉吧!   想到家这个词,小阳又想到了姐姐。他突然有了言说的兴趣,他把小艾拉到 他身边坐下。   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也曾有过家一般的感觉呀!   小阳说,你知道,在没有性的时候,我们可以无视爱的存在,把亲情临驾于 那些亲昵之上,可是性的突然发生使这一切都改变了,我们无法抑制地爱上了对 方。   小阳说,谁能想到它还有开放的一天呢!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就无需姐姐来帮 助了。命运无常,一件护士服彻底改变了我们姐弟的关系,我们无法面对对方, 甚至不知道以后的生活该怎样继续。我烦透了,我想搬出去,放纵自己,过车祸 以前的那种生活。姐姐却不许,她表面上劝我要振作起来,好好工作,好好成一 个家,实际上是舍不得我走。姐姐说你再也不能过不规律的生活了,在你没成家 之前我来照顾你吧!再说你走了姐姐一个人住在这宿舍里也会怕。我明白姐姐的 意思,其实我也放不下她。可怜的姐姐,我怎么能扔下她自个儿潇洒去呢!于是, 我们便在一起生活了。   头几天的时候,小阳睡得很不安宁。他心里乱乱的,这突然绽放的花朵使他 忧心,不知道该怎样安顿自己。他记得那天夜里姐姐的泪,他是爱她的,却伤害 了她,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他想离开,姐姐却不容他逃避,这该是怎样的惩罚 呢?他听见一墙之隔的姐姐也在辗转反侧,姐姐的心里一定也是乱乱的。他们的 床整夜都在吱吱地叫着,像是在搏斗。后来小茵忍不住了,那天她半夜里穿着整 齐的护士服来到小阳的房间里,把小阳吓了一跳。他以为姐姐要做什么出格的事。 小茵说,我还是有点担心,它这就好了吗?姐姐来给你巩固巩固吧!小阳的心里 很矛盾,但是它的花朵却呼应般地昂首阔步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小茵, 小阳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姐姐,其实我也是想要你呢!   我最亲的小茵啊!小阳爱抚着她。小茵在他的怀抱里娇喘声声、轻汗连连。 他们激动地亲吻着,死死地抓紧对方,仿佛要把彼此融化,再不要分开。最后时 刻,两人都流泪了,他们傻傻地对视,笑着,把眼泪抹在彼此的身上……   小阳说,从那时起,我们的关系已不可逆转。   那段时间,他们象一对真正的情侣。小阳演出未归,小茵会彻夜失眠,担心 他这弟弟出了什么事,那胡世乱想折磨得她几乎要发疯。遇上小茵加班或值夜班, 小阳会要了小茵最爱吃的过油肉大米送到她的值班室,引得其他的护士连连   称赞,为小茵能有这样懂事乖巧的弟弟羡慕不已。听到迟归的人开门的声音, 他们会早早等候在门后,送上温暖的拥抱。   那种温暖的感觉想起来真让人觉得可怕。   小阳说。小艾安静地听着,此刻,她象一只温顺的小猫,蜷缩在小阳的怀里, 握着他的手,注视着他的嘴唇。   那时我就想,管他什么姐弟不姐弟呢!只要相爱,就这样生活在一起算了。 人这一辈子能得小茵这样全身心地爱自己为自己付出一切的女人,还有什么可求 的呢?我对姐姐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并请她答应这辈子都不要离开我。姐 姐却对我说,傻孩子,那会把爹妈气死的!   现在想来,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姐姐便决定离开我了吧!她要我过正常人的生 活,却把自己放之于江海……   姐姐是对的!小艾说,现在,她把你交付到我手中,她一定可以放心了,我 会像她一样爱你的。   我知道。小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女人,看着小艾,所以我才向你说这些,我 爱你就像爱我的姐姐。以后她回来了,希望你也能象我一样地敬她、爱她,好吗?   小艾甜美地笑了,那当然,她也是我的姐姐呀!   亲爱的,我现在好想要你!   我也是!   此刻,小阳觉得小艾好迷人。她不再像姐姐,更像她自己,是这世界上独一 无二的,他珍视她就像三年前对姐姐的珍视。他禁不住要去亲吻她,给她以最温 柔的呵护。   这木地板的房子何其宽广,象一张绵绵无尽的床。小阳和小艾从床垫上滑下 来,在地板上翻滚着。他们热烈地爱着彼此,就连脱衣服的时候嘴唇也没有分开 过,仿佛对方的身体是幸福的源泉,他们贪婪地亲吻着,相互探索,要把那深埋 的宝藏发掘出来。   衣饰纷飞,暗香浮动。小阳搞不清这香味是小艾身上散发出来的,还是木地 板的,亦或是从那遥远的江南飘来的丝丝水气。他在这暗香中沉迷着。他觉得自 己象个撞入花圃玩疯了的孩子,跑着,跳着,打个滚儿,折一枝桃花当胸抱,铺 一地花瓣好作眠。   金色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钻进来,在两人的身体上撒下温和的斑点,象森 林里猛兽的花纹。一群白鸟在窗外撞着玻璃,鸣叫着,想要加入这森林里的节日。 那声音多么急切!隐约可见它们白色的硕大的翅膀。   小阳打开窗子放它们进来。他看见鸟儿在他们周围欢快地起舞,唱出好听的 歌,然后邀请他们坐在翅膀连起的浮云上飞出窗外,向着那耀眼的金光飞去。那 里住着他的姐姐,他们要找到她,供奉她,永远不再分开!   ????完????   写作于二00四年七月底至二00五年五月中旬。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