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命运   刘庆宪   一、   “砰——”重重地撞击门声。   邰海头皮发麻,听著妻子卫英远去的脚步声,痛苦地垂下了头,思绪紊乱。 自去年(1992年)自己下岗,只拿那么160元的生活费起,卫英就没给他过好脸 色,自己也曾努力地找工作,只因国企宠坏了自己,受不了那么多的苦,或者无 法忍受私企的压迫、廉价,无钱夫妻百事哀,夫妻吵架不断。特别半年前妻子单 位关停并转也下岗后,大眼瞪小眼,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家庭战争轰起云 涌,在这样的家庭气氛中念小学一年级的女儿邰倩更是难见笑容。直到两人都精 疲力竭,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也赖得吵架了,妻子便想著法儿往外跑,半夜三更 才回家,在外打了整天工累得四肢无力只想睡觉,邰海也没心思多问,就这样冷 漠地生活了半年后。   一天,夜不归宿的卫英突然回家向邰海宣布:离婚!   虽然经过半年多的精神情感折磨,邰海知道自己的婚姻已经死亡,但对家庭 的维系也不再抱任何希望。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禁心动过速惊惕不已,毕竟 共同生活8年的家庭一朝瓦解呀。当艰难地睁开眼想再仔细地瞧瞧昔日的“爱人” 时,他发现她已变得面目全非,时尚服饰,浓妆艳抹,整个是跑社会的角儿,那 气味薰得人透不过气来。   一周后,一个8年的家庭破碎了,没有一丝流连的痕迹,邰海拿著离婚书看 著“前妻”坐上一辆小车绝尘而去,禁不住两眼泪汪汪。一旁7岁的女儿邰倩拉 了拉他的衣角说:“爸爸,我冷我饿,咱们回家吧!”   邰海用拉著初懂人事女儿的手哽咽道:“蓓蓓,有爸呐,咱们会过得好的。”   次日,卫红带了帮人来取东西,邰海木木地呆立在一旁,女儿在啼哭,卫英 搂了搂女儿许诺以后再来看她,会让女儿过上好日子的。这时小邰倩抬起头瞧著 母亲似陌生人,惊恐地躲到父亲的身边。   看著门重重地碰上,妻子绝情离去,邰海从悲伤呆愣中清醒。为了女儿,也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没用的男人,从离婚那一天起,邰海就下定了决定,不管 如何要挣钱堂堂正正活得像个人样。   邰海重新对自己进行生存定位。离婚后一周,他便应聘在杭州一家环卫所做 起了城里人不愿干的马路清洁工,每天早上三点半起床,六点半扫完定额的街道 后,回家给女儿做早点,女儿上学后又赶去一家酒店做帮工,这样累是累苦是苦, 可每个月有近千元的收入,父女俩的生活逐渐有了起色。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 家,家散之后小邰倩一夜间好像长大懂得了许多事理,不再调皮贪玩,学习自觉 生活逐渐自理,这省却了爸爸的许多担心。——父女俩相依为命,活得很充实。   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街头空无一人,邰海照例打扫大街,突然他弯腰拾起 一只坤包,心想一定是赶早的人掉下的,丢的人肯定很著急,邰海便边扫马路边 等失主,眼看过了差不多2小时马路都扫完了,还不见失主,邰海便在一边打开 皮包,想看看失主究竟丢失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一看吓一跳,包内除了名片盒,2万元现金,还有一张金额38万元的转张支 票,次日飞广州的机票和手机,少说也值40万元。拿在手心直冒汗,这一生他还 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说实在话,就他目前的生活和处境,是很需要钱的,但邰海 心里想的只是失主丢了包会误公家大事的,说不准下岗,这一辈子累死累活也还 不上这债呢。他放下扫帚,拨通名片上的移动电话号码,电话那头是位元女人, 急得说话的声音都哭了。   10分钟后,一辆计程车驶来,车里走出一位30岁左右的职业丽人。她接过邰 海递来的坤包,忙不迭地道谢,还拿出5000块钱表示谢意。邰海坚决推辞,心想 这钱本来不是我的,要是我收了你的钱,那我算什么东西!   “我遵重你的意愿,更敬重你的人格,这样吧,我们认识一下,我叫田清清, 在上海国际合作顾问公司工作,欢迎你到上海来作客,以后遇到什么尽管来找我, 我会尽我所能的。”这位田清清副总经理真诚地留下了她的名片和手机号,然后 拦地一辆计程车匆匆赶往机场。   二、   大半年过去,秋风乍起时,环卫所内实行小组承包路段,临时工邰海失业了。   倒处打工碰壁的邰海神情沮丧,感到生活的无奈,夜深人静时,望著熟睡的 女儿,内心泛起阵阵涟漪,双眼涌上疚愧的泪水。想起女儿说学校要交钱,邰海 起身翻箱想找点剩钱,翻腾半天也没见一个子儿,无意中却看到一张名片,他好 奇地拿起细看,哦,原来是丢皮包的人的,那恳切热情的情形仍历历在目。说实 在的,邰海从内心不想去求助于女人,但目前自己实在没辙,女儿还小,生活艰 难,女儿太苦了,为了女儿,他得想办法,即使人家回绝,也要去试试看。   邰海拿著好不容易找到的二块钱,上街按号码拨通了田清清的手机,他刚报 上自己的姓名,田清清焦急地让他报上号放下电话,没一分钟通话过来了,他心 里想人家女同志真细心,内心的忐忑逐渐消去。   听了邰海的简单叙述,田清清略微沉默了几秒钟后说道:“别泄气,过了这 段困难期,生活会好起来的,电话里讲不清,这样吧,你到上海来趟面谈,路费 我马上汇去。”   三天后,邰海拿著收到的500元钱赶往上海,在浦东一幢30层大厦里他找到 了国际合作顾问公司。   田清清热情接待:“老总已经同意给你按排一份工作,但是我想你到上海打 工,父母女儿在杭州,两边无法顾及,有了工作没了生活,也不行。我考虑过了, 最好你仍在杭州发展,别急!这不是借口推辞你,我认为你做仲介人比较合适, 喏,我这儿有几张服装加工的贸易单子,不妨找厂家落实,挣些佣金,利虽少, 但做得好应付生活足够了,至于外商那边我会帮你张罗的。”田清清详细认真地 介绍一些商贸规则,邰海懵懵懂懂地,也只记得田清清反复强调的“诚信、质量” 原则。   回到杭州,从没做过生意的邰海无从入手,好在有田清清相助,介绍一些厂 家跟他洽谈,做成了几笔,邰海的名字逐渐传开。你别说,邰海头脑中潜伏著商 业细胞不但被开发出来,而且对转单的服装加工十分负责,外商对生意很是满意。 用邰海的话说得对得起田总,人家那么地信任咱,可别坏了人家的声誉。   做成几笔生意挣点钱后,邰海兴匆匆地赶往上海,到田家送礼酬谢,田总十 分地客气,可他爱人王明浩有点傲慢无理,瞧不起乡下人。邰海很尴尬,没多久 就告辞了。田清清也察觉到了,次日来电致歉。邰海当然没往心里去,可他弄不 懂,田总那么通情达理的好女人,怎么摊上个心胸狭窄的男人,有点为田清清愤 愤不平。因为对她丈夫有这么个心里疙瘩,又怕影响田清清的夫妻团结,邰海便 少去田家,埋头专心于自己的生意。   在田清清介绍的外商中,有家日本跨国大公司,经过多次小额生意往来,他 们看重邰海是兢兢业业的实干家,便投资兴办服装企业,日方接单邰海负责生产, 仅一年就取得十分可观的效益,接著日方三年内投资300万美元建成拥有1000多 名员工的现代化出口服装加工企业,年产值近亿元人民币,作为日方控股企业公 司的总经理,邰海励精图治,为企业的发展倾注了大量的心血,获得了日方的肯 定与赞赏,同时自己也拥有了200多万元的股份,成为服装大省浙江逐渐闪亮的 明星企业家。   按理说象邰海这种拥有百万身价才38岁的事业有成壮年男子正是眼下时尚女 孩追逐的目标,可不知为什么,邰海除了管理工厂和教育女儿,对婚姻之事似乎 失去了兴趣,厂内外那些对他怀春的女子从没有谁能打动过他,时间一长有人私 下传言邰厂长生理有碍,妻子难忍寂寞才离他去。这些流言传到邰海的耳朵里, 他只是苦涩地笑笑,既不避谣也不否认,为什么?在中国对这些个隐私,越辩越 浑,人家越兴趣,还是坦然视之,谣言终究是慌话自然会破灭。   没想到这时候,卫英出现在邰海面前,她四年前下岗后狠心地与“穷光蛋” 邰海分道扬镳,跟著“有钱人”下广东上海南,那“款爷”本不会做生意只是行 骗混日子,终于有一天他给人识破,被打成残废,这下卫英自然不肯和他“同甘 共苦”,接受了“新思潮”的卫英转变很快,又傍上了一个“小爷”(凭她的年 大色衰也巴结不上真正的“大爷”),那“小爷”生意不大却三天二头喜欢玩赌, 一次赌输了便将卫英抵给人家,卫英受尽了折磨,才逃出“火坑”,辗转回到了 老家。   没想到穷困潦倒的邰海如今发了,卫英不禁念起他往日曾有的种种好处来, 于是趁看望女儿之际,不住地讨好邰海,还托了不少人去劝说,什么“一夜夫妻 百日恩,千好万好不如原配夫妻好”,诸如此类,等等。邰海从心底厌恶卫英, 卫英对他心灵的伤害太深了,所以不管卫英如何努力,邰海始终对她不屑一顾。   可有谁真正知道邰海的内心?在他内心的深处有一片绿洲,那是一块圣洁的 土地,有著他心灵的偶像,是谁?不说大家可能也知道,那就是田清清,是她指 点迷津,给了他机遇,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他渴望自己的生活中出现像田清清 那样知书达理、宽容仁爱、懂商善管的城市白领丽人好伴侣,环顾四周,可 惜……,所以他对身边或遇到的那些金玉其外的女性紧紧地封藏著那道心灵的虹。   田清清在邰海的心目中已幻化成女神、圣母,这样他为自己的情感设置了一 道高不可逾的山峰,注定了他的婚姻生活只能是在真空虚拟中,——凡是被神化 的都将走向本意的负面。   如今的邰海生活无虞,事业有成,仍念念不忘田清清的恩情,自从第一次在 田家遭田夫王明浩的白眼后去上海也难得田清清那儿转转。田清清对他的所谓感 恩很是反感,表示她自己并非高尚,邰海拾金不昧人品高,见其生活困难动了恻 隐之心才帮忙介绍他做仲介,纯属无意插柳柳成荫,她不想受这份谢意,只希望 他能干出一番天地来,不再受苦受累。听了这些话,邰海越发敬重田清清,后来 与日方合资办企业,日理万机,无暇去拜访。   一晃三年多过去,待邰海企业兴旺有时闲时,他猛然想起了田清清。   耶诞节,邰海陪同日本客人去上海间隙,再次去国际投资顾问公司时,被告 知二年前已倒闭。人去楼空,想当初是何等地风光!唉,商场如战场,各领风骚 三、五年,邰海不禁感叹不已。   是夜,在上海希尔顿酒店晚宴后与日本客人一起上夜总会消遣,喝著咖啡品 著香茗,闻音乐欣赏著舞池里各式各样的舞姿,邰海放松神经暂忘却了白天的一 切烦恼与忧愁。   喝口咖啡抬头时,邰海眼睛余光在一晃的瞬间,无意间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形, 邰海内心“咯噔”一沉,心揪紧了,他努力用目光透过昏暗的灯光去搜寻,去搜 寻那个一眼间熟悉心动的身形。   是她!没错。   四、   邰海的目光紧紧地盯著那个身形,他要看清楚她的容貌,她的舞伴,她的同 仁,她的变化,她的……,他经过三、四年的社会锤炼,学会了观察与思考,他 在寻找合适的机会上去邀舞,那样显得自然不唐突,她也不会有任何的尴尬。   舞曲再次响起,邰海走到田清清跟前邀请共舞。邰海的突然出现使田清清非 常惊讶,不过她很快将这种表情掩饰住,转首看著一旁的男士,那人点头后,才 起身与邰海步入舞池。   “田总……”   “你别这么叫”田清清叹了口长气:“我早就不是了。”   “小田,我到你们家去物业公司说你早搬了,也到你公司去过,可惜那公 司…,不知你现在哪儿工作,改日我登门拜访去。”   ……   舞厅昏暗,斑斓旋转的灯光闪过,邰海看到田清清眼里闪烁著晶莹的泪花, 嘴角抽搐,表情复杂,——似有难言之隐。   邰海急切地想知道田清清最近几年的境况,他悄声询问。可是田清清一言不 发,只是踩的舞步很好地配合他。看得出田清清对跳舞已经相当地娴熟。   曲完舞止,分手时田清清开口:“别用什么感恩感恩的挂在嘴上好吗?我们 只是在芸芸众生中一次萍水相逢而已,你也不必再那么认真地对待我。”一副距 人千里的淡泊。   望著田清清的离去背影,她那忧郁的神情始终在邰海眼前晃现,她似乎有著 难以启齿的隐情,也许从她一起的男子那儿可了解到原委。   邰海手夹著咖啡杯踱步过去,只是朝那男子点点头,随后应声在桌边坐下, 与那男子聊起了天,天南海北一阵之后,邰海方知对方是沪上一家房地产公司的 BOSS,姓唐,两人一见如故,谈得投机,临别时还相互交换了名片。   一旁的田清清如坐针毡,邰海心中越发疑惑。   二天后邰海登门拜访唐经理,一来二去,两人熟悉起来,邰海还邦他推销了 数套房子,唐老板十分高兴,将邰海视作知己,几个月后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 这时邰海才拿田清清套话:   “那次咱俩初识碰著的那位女子是你夫人吧?很有韵味的啊,唐经理你好有 福气呐。”   唐经理回答得十分爽快:“笑话笑话,哪儿是什么老婆!只不过是我包的二 奶,说来也是可怜,她家里欠著人家大把钱,被催著要还债呢。不过这女人确定 不错,以前做过一家外企的副总呢,唉,如今落到这地步,看来60年风水轮流转, 有钱时还是及时快乐的好。”   “哪你们俩是怎么好上的呢?”   “喂,你别说这话啊,现在这年月还谈什么感情,笑话!我们纯粹是市场经 济,按合同办事,我长年在外需要有个漂亮女人陪伴,她真缺少的是我的钱,大 家调剂余缺,公平买卖。”   “她家庭究竟出现了什么灾难?”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唉,你是不是对她有兴趣呀?她跟了我一年半多, 看在咱铁哥们儿份上,可以介绍给你认识,我无所谓的。不过得她同意才好,喏, 这是她的电话号码,你自己去问吧。”   心急如焚的邰海终于拿到了田清清的电话号码,拨号时忐忑不安,手指在发 抖。   线那端是田清清的“喂”。——那久违的声音穿越邰海耳膜直达心灵深处颤 冽。   “我可以见你吗?”   “我已猜到是你了,好吧,反正你知道了,免得再挖空心思去打听。”   田清清的爽快倒让邰海意外,自己的所作所为看来田清清都清楚,邰海像是 被人窥破的“小偷”有点不好意思。   初夏的傍晚,在五角场边那“甜思”吧屋小室内,吮著“巴黎夜”鸡尾酒, 时间静静地流淌,邰海有点局促不安,在田清清面前他再发达也永远张狂不起来, 他很想听田清清的经历,但又怕听到那些凄凉的。   素雅的田清清一直低著头,浅浅的声音缓缓地从她的嘴中吐出。   春节后不久,丈夫王明浩持续发烧,上海瑞金医院诊断是恶性白血病,住院 化疗,择时骨髓移植,然而手术后排异关难过,一年后撒手西去,花费57万,一 切该卖的都卖光了,田清清背上了20多万元的债务,在长宁路里弄里那间小屋内 与儿子艰难生活著。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所在的国际合作顾问公司陷入了一场经 济纠纷,跨国诉讼下来公司得巨额赔偿,不得不宣布破产,田清清下岗了,按理 说她有名校的文凭不愁找不著合适的工作,但那些借钱的放贷的逼著她还债,生 活的重荷已压得她直不起腰,痛苦中的女人异常脆弱,在一交次商贸活动中碰到 唐老板,在他的凌厉攻势下,她权衡利弊答应跟他,唐老板出资替她还清了债务, 还送她儿子上了贵族小学。田清清也知道做二奶终非长久之计,最后还得靠自己 才能活得自由,当她迟疑著提出二年期限时,没想唐老板回答得干脆俐落:“行, 二年就二年,立字为据,不得反悔。”   田清清说时泪流满面,双肩微微耸动,看得出她是强忍著心灵的痛苦,那神 情让邰海心酸,他恨自己早些时都到哪儿去了,害得田清清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 他手指关节捱得咯咯作响,自己真不是人哪!   他要帮田清清脱离苦海,于是直言不讳:“清清,别再理那家伙,跟我走, 你欠著的钱我会还上的,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田清清抬起头望著邰海,目光迷茫,好像陌生人似的,随即她失望地摇摇头: “不。”说完转身走了。扔下还没反应过来的邰海呆在那里发愣。   难道自己错了?还是田清清堕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噢,可能她怕唐老板的 “卖身”合同!   邰海找到唐老板,开门见山地请他放过田清清。   唐老板闪著狡诘的目光,说话吞吞吞吐吐:“好是好,我为她可花了30万, 还差半年呐。”   “行,明天我就给你账上打来10万,从此你不许再打扰她了。”明知讹诈, 但邰海急于求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次日,邰海兴匆匆地去电告知田清清她,她没有想像的那般高兴,嗑语了会 儿,叹息不已。   邰海听得没那么细心,顾自言语道:“到我那儿去吧,我不会待亏你的……” 滔滔不绝。   “我是低贱,想不到你会做第二个唐老板,告诉你,我再也不去做二奶了!”   那生硬的口气邰海惊得目瞪口呆,是啊,自己是好心,可那胜利者的兴奋口 气肯定刺著了田清清创伤屈辱的心灵了。   自己确实想真心实意地支援她,现在人家误解了,怎么办呢?   五、   回到杭州,邰海想起田清清的灾难,心急如焚,问计于策划公司,获得猎头 方案,心想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引进外贸人才了,心里十分高兴。   工厂毕竟是日方控股企业,邰海单方面作不了这个主。于是向董事会汇报招 聘外贸人才,董事长松冈渡村也正苦于缺少精通中日两国经贸知识的管理人员, 对邰海的想法不谋而合,在关于薪水问题上发生了分歧,最后定下第一年10万元 的底薪。   一周后招聘广告在上海一家报纸上刊登了,应征信雪片似地飞来,但邰海对 此提不起兴趣,当应聘信达200封时,邰海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拿著报纸 赴沪面请田清清。   “炒作!这年头这种事多著。”   邰海也不与她多费口舌,直奔主题:“我们公司很需要你的外语外贸才能, 希望你能到我们公司里来工作。”   ……   “就算是帮帮我吧!”邰海几乎在恳求。   邰海见田清清无动于衷,心想不如采用激将法:“想不到你是如此地糟蹋自 己,完了!”   “谁说我完了,我——”田清清突然打住了话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只要你肯去,生活上的一切事我们都会出面解决好的。”   田清清终于答应出任外贸经理。由于外贸服装出关在上海,所以将外贸部放 到了上海,事实上这样的按排也倾注了邰海的心血,他想到田清清那刚上小学的 儿子离不开妈妈需要照顾。   不愧是师出名校,不到半年,田清清将一个外贸部管理得井井有条,业务精 湛,运作高效,引起了日方公司高层的注目。   一年后的董事会上,松冈渡村对外贸部大加赞赏后,突然提议田清清为公司 副总,大家惊得口瞪目呆,因为公司从来没有将一个入厂不久的员工这么快提拔 到公司高层,但田清清的实绩有目共睹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服装贸易额提高 到近一倍,大家不得不信服她的工作能力,有鉴于此,日方扩大投资800万美元, 建立年生产能力可达6亿元集服装、印刷、染整、外贸于一体的集团公司。   公司规模扩大了3倍,高中毕业的邰海感到力不从心,他业余拼命学习经济 管理自学考试,以胜任现代企业管理,但能力有限,影响了公司发展,邰海内心 很是痛苦。   作为副总,田清清逐步参与公司的管理,她大学毕业后在上海一家大型外资 企业做过二年的总经理助理,学的接触的都是现代企业管理知识,对企业的运作 有著与国际接轨的思维定势,不免与传统小作坊式管理理念的邰海存在著冲突, 但两人相处得很好,这得益于田清清的柔和的工作方式和邰海大度的心胸。逐渐 地决策缺不了田清清的参谋,无论是工作还是情感上邰海对田清清越来越依赖。   节假日空闲时,邰海会大著胆邀请田清清带上儿子与自己及女儿一起外出渡 假,看著小孩子们快乐无瑕的玩耍,邰海内心泛起阵阵涟漪,爱在萌芽滋长,他 要寻找机会向田清清表白。   邰海有次去上海,顺便提出上田家坐坐,田清清略迟疑一下就同意了,邰海 买了一大包玩具和食品作礼品送给田清清儿子王哲,小王哲对他开始怀著警惕, 但在邰海富有男子汉气慨的感染和亲和下,已经多年缺乏父爱的小王哲对邰海产 生了好感,心理的隔阂一旦消去,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田清清在一旁 看著都嫉妒:“看,把我丢到一边都成外人了。”   田清清拿出10万元:“喏,这是还你的,谢谢的帮助。”   邰海说什么也不肯收。   “希望你能够收下,这是我用劳动为自己挣的良心钱、赎身钱,否则我心难 安。”   邰海只得无可奈何地收下。   傍晚,送邰海下楼时,田清清替儿子招呼道:“王哲说你到上海时有空来坐 坐,他今天也难得玩得这么高兴。”   “清清,”邰海第一次这么亲热地称呼田清清,听得出声音都有点儿发颤了: “我有一句话已经想了很久了,我女儿也很喜欢和你一起,是不是咱们一起照顾 这两个小宝贝?”   没有思想准备的田清清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收住脚步站著,慌乱间她说 了声再见便转身上楼。邰海呆在楼梯口手足无措。   捅破了这层薄纸,再相处时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女人内心都希望能找一个 托付终身的伴侣,特别是像她这种有过生活磨难经历的女人对感情和家庭的要求 更加苛刻,不会随意表露心迹。而邰海,面对田清清的无动于衷,感到十分地尴 尬和沮丧,以为她看不上自己,于是不再涉及此类情感话题。但是因为有了这么 一种灵犀,在工作上却出奇地默契。   炎炎酷暑时,董事长松冈渡村私下找田清清,征求她出任公司总裁的意见, 那意味著让邰海下岗,怎么行?田清清立即拒绝:“我不太适合做总,再说与邰 总配合得很好,这么贸然地换帅会影响管理层的情绪的。”   “希望你能够考虑一下,不仅为了公司发展,还至少为了2000多员工的生 存。”松冈董事长末了留下这么句话。   听著松岗的谈话,邰海脑子“嗡嗡”作响,他半年多来心底一直在思考,凭 能力自己远不如田清清,而且自己对数千人的管理也越来越吃力,占这个岗位是 否太自私了。但一旦让位,各种患得患失就不自泛上心头,他难以下这个决心。 松岗看出了他的顾虑,说让他考虑考虑便走了。   还没等邰海做出决定,田清清找过来了:“老邰,想不到我在这儿给你带来 了麻烦,真的,这是我没想到的,我看我呆在这儿不太好,我已对松岗先生表示 了我自己的态度,我不想也没信心什么老总,他要是再不尊重我的意见,就辞职 回上海去,我儿子需要我,我也离不开儿子的。”说这些话时田清清满脸愧色。   “你别这么说,有多少分量我自己最清楚,董事长他没错。”说这话的时候 邰海总觉得心里有股酸溜溜的味儿。唉,要不怎么人都说男人最看重的是事业呢。   在董事会的努力下,终于处理好了这个矛盾,邰海仍旧做他的老总,田清清 聘任总裁,董事长松冈自已担纲法人,日方既不想弄复杂人家关系,但更不放心 那千万美元的投资。   六、   田清清十分为难,这项任命明显削弱了邰海的权力,在她和邰海之间无形中 横掘一条沟壑,她不愿看到这种局面,她再次向松冈董事长请辞。   松冈推心置腹地说:“公司投资那么大总得想赚钱,否则董事会对不起投资 人,本来公司可以从日本本部派人,但那样问题是不熟悉中国难以开始工作,所 以本部最后还是考虑从中国挑选,我知道你与邰海有著非同一般的患难关系,所 以公司才作出这么奇妙的人事按排,想有一个过渡适应期,田女士,应当跳出你 狭隘的个人小目光,至少也得替那3000工人的生计吃饭想想,公司跨了,就业困 难,他们以及他们家庭的生活怎么办,那又得增加政府多少麻烦。”   “好吧,我尽力而为,待公司走上正轨后你可不能再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了啊?!”田清清有了自己新的打算,她同意留下为公司打理,同时想办法修复 与邰海的业已出现的微妙关系。   再说邰海开始对这样的人事按排有著抵触情绪,工作积极性受碍,有几次还 出现了无法挽回的重大事故与管理失误,遭到松冈的严厉警训,邰海被降职为总 裁助理。他更是满腹委屈,愤愤不平,心想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此处不留爷自有 留爷处,就算我这辈子不干事,那200万吃老也足够了。一纸上递,辞职算了。   谁知松冈看了请辞书后一言不发,突然咆哮道:“你是个儒夫,算我当初看 错了人,连自己的缺点和失误都没有勇气承认,你有胆量的话哪里跌倒再从那里 爬起,才是男子汉!”   声声厉言冲击著邰海的心胸,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自尊,他头一扬:“你当 我怕呀,不走了,就算是打杂,总比我当初扫大街强!”于是邰海重新被按排到 田清清手下当助手。   唉,你别说,现在身份不同了,看人看问题也没了以前的挑剔与求全责备, 这才发现田清清确实是一位非凡的女性,她对经济问题看得比较深,对商业决策 果断运作熟练,对下属的关心有著女性的细腻,对国际贸易游戏规则异常地娴熟, 邰海经过切身感受有了真实的体会,唉,那才是干大事业的人才,自己以前那三 斧头纯粹是瞎碰瞎,拍脑袋地干活,惭愧。   田清清在邰海面前绝没有摆过任何架子,交办事情时总是以商量柔和的口吻, 听著让人舒畅,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工作一旦出现矛盾,经她的春风化雨大 多迎刃而解,整个公司的人很快团结到了她的周围,高效运转,公司发展迅速。 ——邰海不得不对田清清刮目相看。   田清清似乎对邰海有著一种特别的关怀与体贴,不说别的,邰海是个单身父 亲,许多家事根本考虑不到时,田清清会悄悄地替他想周到,并不时偷偷地送上 一些他女儿的生活用品,当然也忘不了邰海的。邰海在田清清身边工作时感受到 了家庭的温馨与心灵宁静。——这正时他一生渴望与追求还未得到的幸福散发出 来的萌芽气息。   在田清清与全公司员工的辛勤下,当年产值近5亿,跨入人国服装行业15强, 日本本部特地发来贺信并重奖,生产管理已进入稳定增长期。接单成了突出问题, 为与国际接轨加速公司的进程,公司董事会决定将总部搬迁至上海这个国际大都 市。   开年春季,公司总部迁移后首次宴请方方面面人士,半夜走出上海凯悦酒店, 初春寒意袭袭,邰海提议自己开车送田清清回家。到了田家所在大厦的楼下,田 清清突然邀请邰海上楼坐坐。听著这话邰海心跳动加速,头脑晕乎乎的。   喝著田清清递来暖烫茶水,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他双眼定定地望著田清 清,好像以前不认识似地,一下子想把她看个够。   田清清被邰海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双颊飞上了红晕,双眼脉脉含情地 凝视著邰海,呼吸有点急促。   邰海轻轻地揽住田清清的腰,她稍稍犹豫了一下,没有推辞。   “妈妈,你回来了。邰叔叔。”不知什么时候已睡觉的儿子走出了房间出现 跟前,两人吓了一跳。   田清清赶紧推开邰海的双臂,抱起衣著单薄有点儿发抖的小王哲,红著脸对 尴尬中的邰海说道:“天冷,又这么迟了,你早点回去睡吧,当心著凉!”   一句话透出的是体贴和关爱,邰海幸福的感觉流遍全身。   心有灵一点通。有了那么一种微妙的心态,虽然邰海的工作以工厂生产管理 为主,而田清清负责总部运筹,相聚的日子总是觉得时间有点短。   新年快到了,邰海问田清清怎么过年。   “老样子,带上王哲去他外婆家过。”   “我想今年邀请你和小王浩一起上饭店吃年夜饭、守岁,不知你……”   “可以啊,小孩子也喜欢热闹,我们再按排怎么过春节,上上海我家去吧, 那儿人多热闹,而且玩的地方也多,到处喜气洋洋过新年味儿也浓。”   除夕夜,两家四口一起吃过年夜饭,热热闹闹,使多年来冷清寂寞的邰家充 满了欢声笑语。   看著小孩跑来跑去地玩烟火,两小无猜的欢乐气氛,深深地感染著大人们。 邰海情不自禁地抓紧田清清的手,含蓄地求婚道:“以后年年咱们一起过年好 吗?”   田清清抬起头深情地注视著邰海,轻微地点著头。   邰海激动得伸出手去搂她的腰。   七、   “笃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打开门,前妻卫英正站在门口,一副伤魂落魄的狼狈相。——看得出她日子 混不下去了。   “我想女儿,来看看她。”没等邰海开口同意,她就一步跨进了门。   当看到女主人模样的田清清时,卫英突然窜上前去大骂:“哼!臭不要脸, 邰海救了落难的你,你却恩将仇报玩手段抢了他的位置,还迷惑他,我们夫妻不 能团圆,你是个狐狸精,篡党夺权的江青!”   “啪——”重重的耳光落在卫英的脸上,显现出红红的手印,邰海没想到卫 英会这么无理取闹,气愤至及,动手打人了。   一旁的田清清突然被这耳光声打醒了似地,她惊愕万分地看著暴跳如雷的邰 海,痛苦地摇摇头,带著孩子不顾邰海的劝留离开了。次日,当邰海赶到上海时, 田清清只是淡淡地对他说身体不适想休养几天,——婉拒接纳他作客。   以后的日子里,田清清明显地对邰海回复到了以前的同志式关系。这使得邰 海很痛苦,自责为什么没防备著卫英,肯定是卫英的话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本 来两人的关系就差那么一步了,对卫英恨得咬牙切齿。他希望在以后地日子里能 够修复与田清清的关系,他自己觉得生活少不了田清清。   相见的日子很少,两人的关系丝毫没有和好的迹象。邰海在努力著。   中秋前的一天,正在车间巡视工作的邰海突然接到董事长松冈的电话,让他 马上去上海总部。   “董事会已任命你再次出任总经理,挑起两头工作,以后你的担子重了,不 过现在我们对你很有信心。”松冈叮嘱他道。   “哪,田总呢,我希望仍在她领导下工作,董事长,她可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你可不能炒了她的。”   “唉,我哪里是炒?留不住她呀,呶,这是她一周前交给董事会的辞职书, 她已经联系好了到美国沃顿学院去读MBA(工商管理硕士学位),那可是世界著 名的MBA名校啊,我也不可能挡著她,她一直很勤奋,以后的天地广阔得很呢。 噢,告诉你吧,总经理的位置是她竭力推荐的你,她说你经过一年的努力与适应, 已能挑起公司的大梁。你本是总裁助理,也用不著交待工作,你今天就接手吧。”   “那她什么时候走?”   “今天下午4时的班机,还有2个小时,就这样吧,我得赶时间去机场送她。”   从浦东国际机场送别田清清返回的路上,邰海丢了魂似的,心事重重,一言 不发。   松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田清清有句话当面不好说让我转告你, 她说也许她伤了你的心,但是她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松冈看了邰海一眼语重 心长:“年轻人,你知道吗,她本来对你是有感情的,并没准备去美国,但是你 春节那一巴掌震惊了她,她说她想不到你是那么粗鲁的一个人,竟敢会举手打一 个弱小的女子,看到了你人性另外真实的一面后,她很痛苦,她无法想像以后会 和你这么野蛮的人一起生活,她决定改变生活换一种新的环境,所以呀,开春后 她发奋努力考上GRE(研究生入学外语水平考试),由IBM提供全额奖学金留学去 了。”   松冈叹息一声后加重了语气:“不过她表示跟你永远是好朋友,她到了美国 后会常与你联系的,她很敬佩你兢兢业业的实干精神。”   听著这些话,邰海有一种透骨的寒冷,一点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一月后,邰海收到田清清发自美国的E-mail,她已顺利入沃顿学院攻读MBA。 读完E-mail他陷入了深思,逐步从“失恋”中苏醒:自己与田清清本不是一个层 次的,有著各自不同的生活标准与思维方式,分手是惟一合理的结局。——这么 想通后,邰海郁闷情感释怀了。   邰海经营的公司与工厂现在蒸蒸日上,他仍在勤勉地工作著。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