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红色的车尾灯    李纯锋   (1)   已是凌晨二点十一分了,萧恒还在操练他的舞功——在键盘上练,左手空格, 右手十字方向,噼哩啪啦声不断。   萧恒停下来喝了杯水,又想起大概过了一星期的那一晚:   “老公,原来他是垃圾。”   “是啊,真垃圾,老婆。”   “呵呵……”   “哈哈……”   本来萧恒是没怎么用心到那个叫劲舞团的网络游戏上练级的,而只当作是放 松神经和无聊时的玩物。可是那一次,进去一个游戏房间玩,却遇到了这对无牌 照的非法夫妻——劲舞团根本没有结婚系统,所谓的夫妻就是用老公老婆这两个 嗲得让人要掉光汗毛的称呼互相叫唤出来的,当然,他们也挺般配,特别是一唱 一和地嘲笑功底浅的人时尤为见得。萧恒的手指跟不上快歌的节拍,按键连连超 时,连连出现miss,分数自然没他们高,于是他们就又有了展示夫妻般配的机会。 当时萧恒愤怒了十几秒钟,暗暗骂了句妈的狗夫妻,然后感到自己的可笑,随后 又感到一切都可笑——无论何时,老是有一帮家长准家长专家准专家在各媒体呼 吁别让学生沉迷于网络游戏,网吧自然又成了众人同仇敌忾的对象,这一点是永 远不会过时的,可学生们也知道他们中不在少数的人晚上开车出去迟迟不归甚至 是几天不归,这样的夜生活也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有钱的自然是尽心尽力尽职尽 责尽量不缺席,没钱的自然是努力追上,谁更沉迷呢,而事实上,只有学生玩游 戏才被认为是沉迷,并且认为该罚,也该打。萧恒没再想下去,揉了几下眼睑, 选了首被改编过的《天鹅湖》继续练。   三夜之后,萧恒昂头定睛算了一下,花了大概十八个小时,速度125kps以下 的歌曲基本上可以顺利地通过finish move了,最后的动作真是活力四射,先是 趴在地上旋转,接着仰面以背触地旋转,然后头顶地旋转,手脚还划出一些随之 旋转的轻柔的光束。萧恒看得身子不由自主地在坐椅上轻轻来回扭动。照例喝了 杯水。由于有些担心老爸会听到,游戏音量放得很小,可主机的风扇却是聒噪得 要命,这让萧恒束手无策,半个月替它们加一次机油本应该算是服侍周到了,看 来它们打算退休。退休,无意中浮起来的这两个字让萧恒呆住了。想起自己三年 前大学刚毕业,就经老爸一位朋友的介绍在一家台商公司做五金工艺品业务员, 原来已经三年了啊,萧恒舒了口气,又想起当年所致力的文学,再次舒了口气— —只要拉帮结派互相吹棒,人数一多,时日稍久,便可将垃圾搬到各种奖项的追 光下了。自从没有了发表文章的冲动之后,萧恒开始变得无所事事,晚上有时才 要陪经理和客户吃饭喝酒,大多数的时间,他就在网上瞎逛,常常突然有一个什 么新名词不懂,就用百度搜索着看。萧恒不喜欢任何网络游戏,现在所玩的劲舞 团也只是因为当中有音乐才去玩玩的。因为网络游戏太缺少情节,没法全心投入 去虚幻地过另一种人生。但是单机游戏也越来越没趣,都是越来越趋于真实的画 质加上越来越陈旧的三流剧情和毫无创意的操作系统,除此之外,空洞无物…… 这些怎么那么像……人生啊,萧恒微微一震,回忆了一会儿,关掉同样对着他发 呆的电脑,睡觉。   (2)   “都几点了?还不起床!”   萧恒被老爸略带怒气的一句话戳醒,因为是星期天,不用上班,所以觉得有 点委屈,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果然很晚——十点二十四分了。昨夜又练舞功,有 休息日护着,因此练得格外投入格外筋疲力尽,四点才睡。五点左右,手机响过 两次,一次是语音信息台的色情广告,一次是一个没名字的呼叫得很短促的电话, 于是碎梦被切得更碎。睡眠质量又被强行打了折扣。   洗好了脸之后,站在二楼阳台上对着晨光发呆。突然想到这样的时间里的阳 光好像不该叫晨光了吧,萧恒暗自笑了笑。秋老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冬天在遥 远的地方醒来,睁开矇矇睡眼,打了个哈欠,让这个日子有了些寒意,而阳光又 开始痛改前非变得和蔼可亲起来了。先跳过一个刚盖起来的面目可憎的小型养猪 场,再跳过一个烟囱冒着黑雾的五金厂,然后躲过政府大楼上的两只发着金光的 巨球,萧恒找到了那几座还没来得及被移平的青山。去那儿的路程大概五六千米, 八年前,在那儿开过唯一的一次小学同学会,虽然人未到迟,只有十几个人,但 是那时大家还没终于接受“说话要注意场合,要说得委婉大方得体”之类的屁话, 所以玩得很开心。一个不算矮的大约七十度的三层瀑布,有路可到它的半腰,除 非是一连几天大雨滂沱,不然那儿都会有一大片可坐可躺可供十几人瞎闹的石面。 冬天最好,没有让人摔跤的青苔。瀑布下面是一个据说有十几亩的灌溉湖,养着 鱼,只盖有一个被杂木繁枝遮没的小猪圈。听着不至于震耳欲聋的水声,远眺半 个多的小镇,随心所欲地聊天,打打闹闹,四个多小时就在不知不觉中被某个妒 忌得咬牙切齿的小人用卡车偷偷运走了。而一切已过,并且无需置疑地永不再现。 后来,那个灌溉湖则被若干个猪圈包围守护着,租金悉数落进村官们的口袋,村 民并没什么意见——他们觉得那是当官的该得的好处,要是他们当了官也会那样 无所忌讳的,所以也算正当公平。萧恒在内心狂笑了五六秒钟,抿了下嘴唇,进 房上网。   打开浏览器,还没输入网址,一个广告窗口又在右下角弹了出来,引得萧恒 一阵厌恶。其实电脑买来上网没几天,这个问题就存在了,萧恒此时才突然想要 找原因。用百度搜索了会儿,才知道那是嘟嘟下载加速器恪尽职守所务的正业。 这几乎是免费软件的通病了,萧恒没感到多少的意外,其中的一段描写倒是很有 趣——撰文者说,安装了嘟嘟以后,C:\Program Files\Desktop Media路径里面 就会安装上一个不知名的软件程序,作用就是弹出广告,而卸载了嘟嘟,这个程 序却能安然无事,“Desktop Media文件夹里会有一个所谓的名称为license.txt 的用户许可协议,最搞笑的一条就是:13条,用户需在软件安装前至官方网站 http: //www.dmcast.com阅读本协议,如用户阅读后未表示任何异议则表明用户 信任本公司,自愿安装本软件并接受本协议所有条款。如果用户不接受本协议, 不愿下载或安装本软件,请放弃安装或在安装完成后立即删除本软件。这就好像 一个小偷,在偷你钱包的同时,写了张纸条放在你口袋里:需要在被我偷之前至 我官方网站http://www.小偷.com阅读本协议,如用户阅读后未表示任何异议则 表明用户信任本小偷,自愿让本小偷偷,并接受本协议所有条款。如果用户不接 受本协议,不愿被本小偷偷,请在本小偷偷的时候说明,并报警。”再找了些资 料,都表明这的的确解确是正当公司所为,而不是另外的人修改了程序捆绑上了 广告软件。萧恒又再次觉得人世真的很滑稽,一切的所谓光明正大的事物都值得 怀疑。   后来又去劲舞团,跳到第四首歌,老爸就喊吃饭了。   “猪肉怎么不夹了吃?吃多点肉才行啊。”老爸又重复起这两句说了快有十 年但已有好些日子没说的话来。萧恒也照例挤出一个已快用了十年的但也好些日 子没用的模模糊糊的知错不过的浅笑。不过,这一次,萧恒想打打趣,于是随后 加了句话:   “猪肉被煮过,它的精华全被青菜吸收了,所以专门吃青菜应该是歪打正 着。”说完之后,萧恒觉得“歪打正着”用得不太合适,但一时又无法自圆其说, 只好等着老爸发话。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就不可以是青菜被煮过,然后它们的精华被猪肉全吸 收了?”   “你把这盘菜端出来,客人会说这是一盘猪肉吗?它本来就是一盘青菜嘛, 所以吃也该吃青菜才是正题啊。”萧恒笑了笑说。   老爸被一通无懈可击的道理塞住了喉咙,一时无言以对。过了会儿,抬了下 眼睛看了下萧恒,一边夹菜,一边说;   “瞧你都瘦得尖腮贼脑了,还嘴硬。”   萧恒不敢说那只是熬夜造成的,只好闭口微笑不出声。   中国的五天制,一般来说都是住在日历上,和古代的皇上住在皇宫差不多, 很少真的下来民间走走的。萧恒所在的销售部,一个星期才有一个休息日,其它 部门更惨,一个月才有一两个假日,最惨的当属那个打开家门就可看见的五金厂, 五天制被当作鸦片一般彻底销毁,一个月就只有发工资那天才是假日,晚上加班 加到十一点半,所以那天,邻近的餐饮业才能真正地蓬勃红火一下,不至于让小 老板们终于绝望地离开。不过,如此瞧不起劳动法的自定的休息制度整个镇乃至 整个县历历皆是,早已没人为之诧异了。萧恒也挺珍惜如此难得的休息日,但总 是珍惜不了——老是在星期天的深夜回想时发觉到又一个假日的空荡乏趣,因为 星期天早上起床之后,心情老是好得糊里糊涂,好得不知接下来要干些什么更具 意义的事才好,想来想去,踱东踱西,看看书,上上网,发发呆,天很快就黑了。 萧恒皱了皱眉头,用筷子轻轻摸了一下一块猪肉,但只夹了根青菜放到碗里。吃 了两口饭后,萧恒的筷子又碰到了那块猪肉,心里微微一震,仿佛那熟悉的臊味 动用了电流,一下子溜进了喉间。但很快,萧恒觉得不能再作犹豫了,夹起了它, 塞进了嘴里,一同被塞进去还有一根菜芯,控制好牙力,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后来,干脆让一块猪肉只身进去,腮帮动了几下觉得嚼功已做足,很快吞掉,随 后夹起一根菜芯加大了点马力嚼了起来,之后才吞下去,以防先前的猪肉不安分 又把臊气放出来捣乱。老爸已将一切看在眼里,但默不作声。   萧恒暗自庆幸今天老爸没买鱼吃,不然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可以料 到的只能是,萧恒想暂时减轻鼻子的劳动强度,让它停下辨味工作,只一心搞好 呼吸就行了。可是,萧恒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想办法故意得一场重感冒。 对于鱼腥味,萧恒的鼻子和猫鼻一样敏感出色,路途遥遥也能嗅出。太大的区别 是,猫想把鱼尽快吃到嘴里,萧恒则想尽快逃离。   萧恒一不小心打了个不小的寒噤,正好被老爸一不小心看见,老爸怔了一下, 以为是那几块猪肉对他所起的作用,差点也要打个寒噤出来。   (3)   吃过午饭,还没想好下午要做什么,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爱岗爱业的睡意已 准时前来,把萧恒蒙晕在睡梦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响了,是朋友陈强。   “喂,在做什么?陪我出去逛逛怎样?”   萧恒用拳头敲了下自己的脑门:“阿强啊,在睡觉,呵呵,大星期天的不用 陪你条女?”   “上个星期玩没了,不说她了。你快洗一下脸,我一会儿开车去接你。”   “去哪啊?那么急。好,我这就起来。”   那边传来一阵大笑,“我暂时也不知道。”   萧恒也大笑起来,“还是那死样!”   其实陈强是个小公子,他爸在好几年前就炒地皮赚了几百万,长袖善舞多钱 善贾了这么久,如今应该已上了七位数。陈强高中毕业,无意上大学,老豆也没 怎么发脾气,他于是先学会了开那辆宝马,跟老豆一块做生意。他老豆后来买了 一辆奥迪自己开,旁人觉得他降了级,他却说我就不知怎么的偏看上了这种款式。   萧恒上了车后,忍不住还是再问了一次要去哪。陈强搔了一下后脑说不如就 这样一直往市里开吧。萧恒无奈地笑笑,没说话。   “她在那个垃圾网络游戏《天堂2》认识了一个男的,说和他更志趣相投…… 呵呵,好吧,我成人之美一次,我放手,让他们去他们的天堂。”   萧恒呆望着眼前的路景,一时搜索不出合适的话来,倒是想起了《劲舞团》 上的那对男女。   “你怎么还没看上个啊?”不待萧恒回话,陈强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萧恒 思绪突然为之一乱,更是无辞以对,只好尽快用鼻子配合着脸皮喷出一阵让人无 从理解的浅笑来。不过,陈强已经习惯他这样了。   “这不是看的问题,是感的问题。心一直没感到要爱上身边的谁啊。所 以……”   不料陈强一听却大笑起来,“难道你下面的那位兄弟也没感到要爱上谁?”   “呵呵,这一点,我和你有些不同。”   “怎么个不同?我上次还看见你玩《尾行3》。”   “玩那个……我一开始是好奇,后来是玩心跳,悄悄地跟在女孩子后面…… 那些感觉和玩的动机我现在也不知怎样才能说清楚啊。”   “哈哈……当然啊,你是分明想跟到某个地方时下手嘛!”   “我至于那么色?”   “难说,有人是明色,有人是暗色。呵呵。”   “你小心开好你的车。现在可不是往常的一车一命。”一辆大巴从身边轰然 驶过,让萧恒小吃了一惊。   “我开得这么慢,连大巴也能超,哪有什么危险?”陈强面不改色,找着另 外的话题滔滔不绝。   这样瞎聊着,居然没过多久,就真的到了市区,不过,三十公里其实也很短。 那现在又去哪,萧恒又问。去哪好呢,陈强又摸了下后脑,去数码街的游戏天堂 玩玩吧,好久没去玩了。你没病吧,开着宝马来玩游戏?谁说开宝马不能去玩游 戏的?两人互相大笑。   “我先爽一下《头文字D》,你呢?”   “那我一会儿要坐公交车回去才有人身安全保障了。”   “我有那么笨吗?把甩尾和飘移玩到现实来?”   “呵呵,这个很难说,谁知道那么刺激的游戏会在你身上保持多久的惯性。”   “那《尾行3》在你身上保持了多久的惯性?”   “哈哈哈……好了,说不过你。”   “哦?是吗?你这个做业务的会说不过我?”   “那我和你玩对战。不过,应该赢不了你,你经常开着车操练。”   “别吹了,没位子玩了。去玩别的吧。星期天真麻烦。”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两人玩到了《三国战记》。其实因为这是第一代,所以 有人不屑,才会有空位。《三国战记2》那边则围得连屏幕都难泄亮光。萧恒玩 着他的爱将赵云,陈强则操弄着那个并不羽扇纶巾而代之以宝剑散发的诸葛亮。   “光荣公司真他妈的无聊,把诸葛亮弄成这样的造型。”陈强骂道。   “你不也无聊?诸葛亮亲自持剑作战?”   “哈哈哈……是啊,这世界的人都无聊。”   “哈哈哈……这句话好听多了,你失恋之后起码没像那些狗屁男人一样说这 世界的女人都他妈的贱。”   陈强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接着大笑起来。狠狠地使用冲剑连击,把一堆小 卒一气呵成地刺死。萧恒觉得有些难过,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提起她的。哈哈 哈……没什么,兄弟,我何时怀疑过你会故意伤人,陈强脸上并无难色。   把张辽杀死后,地上掉了不少补血的食品和作战道具,萧恒和陈强由于谈话 没转过神来,已被联机作战的张飞和关羽先下手为强吃了个空。于是两人身不由 主地张望旁边的两个战友——是两个大概还在念初中的学生,一个叼着一支烟, 头发梳得像周润发,喷烟时极意模仿《英雄本色》里的Mark哥的神气,露出半排 黄得发黑的鼠牙,另一个则挂着副近视眼镜,尖腮瘦手,正在没法操纵的过关画 面霸气十足地摇着方向杆拍着A键发着他想像中的绝招过关斩将。萧恒和陈强突 然相视而笑,弄得他们惊诧不已,以为身上某个地方还留着同学的恶作剧的纸条。 陈强觉得还不够,故意掏出了根中华塞到嘴边,点着后,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来 后,一时情景形同发生了发灾。   “开始啦,别摆了。”萧恒一边大笑着,一边骂陈强。后来两人都笑得喘不 过气来,不知有多久没有这样放纵地笑过了,也不知为什么居然可以这样缺缘少 故地放纵大笑。   “诸哥,救命!”萧恒在毫无危险的危险中大喊着打趣。   “赵弟,我来啦,你挺住。”陈强一边笑一边快速移动诸葛亮乱窜着杀敌。   “杀那么猛做什么?留几个让我的赵子龙呈一下英雄气概行不行?”   “惭愧啊,你诸哥以前只是拿着把破羽子故显与众不同卖弄高深,鬼知道原 来持剑杀敌这么爽。”陈强一边说,一边还嫌不过瘾,猛烈地同时拍了一下AB C三键,接着发了招打击全屏敌人的“大海无量”。   时间快得难以想象,十个游戏币全部被游戏机吞掉之后,萧恒觉得头有些晕, 出去呼吸鲜气,看到暮色已悄悄涂上了天空,大概过了一分钟就转身进去叫陈强 回去。而陈强正在和一个留着长发和胡子把岁数隐藏了起来的男人玩拳皇2002对 战。陈强久未操练,处于劣势,崩紧了脸部肌肉,额头冒汗,眼睛毫无放松之色。 没过多久,陈强的草雉京们已全死在对方的八神庵手下。真是邪难胜正啊,陈强 舒了口长气,笑着对萧恒说。那个不辨年龄的男人微微斜了下眼睛,不做多余的 动作,选好了出场顺序,继续和电脑对战,一上场就狠毒地使用了一通逼死角连 招,把电脑的肥胖的陈可汉打得叫苦连天,体力将尽。这时他用眼角悄悄扫描了 一下自己的周围,发现身边只有一个六七的小男孩正在不放币的情况下胡乱摇着 另一个操纵杆拍打着按键,大为不快,仿佛好不容易掏出了一大块耳垢,却没有 旁人一同欣赏而突感失落。   “这次也会流泪吗?”   在车上,陈强突然问萧恒。他想起了萧恒以前告诉过他,在外面和朋友或同 事聚会玩乐之后,回家的路上空虚得老想流泪大哭。萧恒只将自己的这个小秘密 告诉过陈强一个人,因为萧恒觉得朋友中只有他才可以让自己说出这种秘密,并 且也只有他才能理解。念初三第一学期时,学校在收学费时强制性地收取了一个 月的早餐费,并说一个月之后就让学生自己作主选地方吃早餐,后来却是出了新 校规,月尾要强制收取以后每个月的在校早餐费,保证学生的早餐卫生达标。承 包者所做的早餐的确与众不同,出奇地难吃,并且种类比校长发表讲话时的比喻 还要单调。大多数学生都不愿再交早餐费,可是学校名正言顺,有“保证卫生” 这四名大将护着,家长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只是希望承包者把味道做好一些和把 种类增加一些。又一个月过后,学生都发现承包者执迷不悔,早餐一如既往,但 是也只能再慢慢期待了。要求交第二个月的早餐费时,萧恒的班上有五人(萧恒 是其中之一)不肯交,班主任软硬兼施做了不少工作之后,到了第二个月的月尾 萧恒还是执意不交。第三个月的第一天,正好是星期一,早读课的铃声响了没多 久,班主任又找萧恒出去谈话了。这次被找去谈话的只有两个人,另一个就是陈 强。陈强的家在另一个村,虽说两个人的成绩几年来都一直排在班里的前十名之 内,但两个人并无什么交往。正是拒交早餐费这样的事,让他们有了惺惺相惜之 感,而后来友情剧升。一个学期过后,他们都没交早餐费,班主任的思想工作后 来大概是做厌了,干脆不做了。学校也没请过他们的家长来“配合”。到了第二 个学期,那个有理有据却不得人心的新规终于落荒而逃,因为已有不少人知道, 早餐的承包者是校长夫人的老弟。   “呵呵,应该不会吧……因为……”萧恒故意埋下伏笔。   “你的意思是该流泪的是我?哈哈哈……不就是没了一段本来就是错误的感 情嘛,又不是死了老婆,有什么大不了的。”陈强减慢了车速,找了张光碟放进 了CD机。是电子舞曲,萧恒觉得有些熟悉,但是说不出它的作者,只感到车的空 间顿时扩张,车壳被迷离的音乐揉搓得形同虚无。   “Robert Miles的《梦之岛》。还记得吗?以前借给你听过的。好久没听了, 前几天上网有人提起了他,呵呵,才又找出来听的。”陈强深深地吹了一口气。   萧恒只是嗯了一声,看着渐黑的天色。   “哈哈……怎么不说话,不会是想哭吧?”   “我是担心你用这歌来壮胆飙车。”萧恒想了想才微笑着说。萧恒随即想到: 天黑下来,在静谧中,人会变得迟钝。   “你说……这日子要把我们带去哪?”陈强停顿了几秒,又接着说,“或许 应该说,这日子要把我带去哪?”   “梦之岛吧?我怎么知道?”   “以前没想到活到这个年龄时居然会……无所追求……只被生活的种种…… 千丝万缕地缠着和牵着往前走。”陈强结结巴巴地说完,给了自己的脑瓜一拳。   萧恒扭过脸来,看了陈强一眼,皱了下眉头,没说话。仿佛是音乐把所有的 言辞都揉碎了,一时没法拼一句话出来。陈强却是又笑了起来,说:   “生活只剩下寻找小乐趣和怀旧了。”   萧恒抿了下干燥的嘴唇才说,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我很久以前,大概是玩数学上了瘾,所以希望做一个数学家,后来,又希 望做一个电子游戏设计者,这可能是玩游戏上了瘾……再后来,我希望做一个导 游,接着干脆只想开一家大旅社,可是又觉得工作太麻烦,所以后来只偶尔做做 独自一人背着背包去流浪的白日梦……哈哈哈,再后来,可能是因为陶醉在爱 里……只想娶妻生子……到现在,却什么也没了。”陈强百无聊赖地按了一下喇 叭,无意中把路边的一辆规规规矩矩地搭载着一对恋人的自行车惊得轻微地晃了 几下,像水牛突然遭到了吸血虫的毒咬一般打冷颤。   “你比我好些,我手头紧,不像你可以随意地找小乐趣。呵呵。”萧恒过了 不知多久才说。   “不过,其实生活不仅仅是寻找小乐趣和作适度的怀旧——其实怀旧差不多 是一种消遣——对了,你现在能喝多少了?”   “你的转折真是够奇巧的,呵呵,干嘛问这个?”   “我现在可以喝两瓶了,呃,前天晚上就喝了两瓶,……什么鬼牌子呢…… 只记得是白酒,想不起名字了——喝完之后,只感到微醉,脚步有点儿发飘…… 我的酒量就是这样被谈生意的场合训练出来的。哈哈……可笑的是,我一点也品 不出酒的美味。我从来就没感到酒这东西有什么迷人之处,从一开始学着喝到现 在,都只感到它经过喉咙时的发烧和落肚时的翻腾。真的,那味道,远远地闻着 时,有点香,不得不喝它时却感到厌倦和难受。我情愿喝点普通的甜酸饮料,如 果可以不喝那些鬼东西的话。”   “你是喝多了喝厌了喝出仇恨来了吧?酒至于那么一无是处吗?我倒是只能 喝一两杯白酒,但不觉得难喝。和经理出去陪客人吃饭,多是喝啤酒,白酒喝的 少,所以,级数没你高。呵呵。”   “你倒挺走运的啊。”陈恒掏出一个盒子来,在萧恒眼前晃了一下,“这个 呢,一天抽多少?”   “我没抽,没去学。”   “呵呵,都说是你挺走运的,出来混日子这么久了,居然可以不学会抽烟。”   “大概是没人逼我抽吧。”   陈强定了下神,好会儿都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又放慢了车速,换了另一张 CD。萧恒觉得风格和女子十二乐坊很相似,所以开口问陈强,是女子十二坊的新 歌?是的,陈强说,是刚出不久的圣诞专辑。   “我很久不敢听喜多郎了,太空旷了,空旷得难受。马修的,班得瑞的,恩 雅的,也不太听了。还有那个……神秘园也不听了。”陈强说完,用舌头跟着旋 律啦啦啦地和了几声。   “呵呵,我也不常听,人根本不能只常常听着几种音乐。前几天我在听一个 叫罗南的歌。”   “我其实是想说……我现在的生活简直是要和以前背道而驰,而且,似乎要 背离得彻底干干净净才罢休。”   “没看见你用手走路啊,也没看见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妇女啊。”   陈强眉头扬了一下,有点生气了:   “你这几年是不是顺便函授了《生意场上废话取巧术》,怎么这么多废话?” 可是,陈强又继续说道,“是不是我以前说话正经的时候太少了,所以你现在来 以牙还牙……”   萧恒有点吃惊,沉默了会儿才看着陈强的眼睛赎罪似地说,可能是我习惯成 自然了,呵呵。陈强没回话,过于聚精会神地看着车头前方。天刮起了不小的风, 路旁的树在摇摆,树影被越来越黑的天色胶着。亮度不一不计其数的车灯街灯装 饰灯交杂在一起,像一群目的互相纠缠不清。车里的女子十二乐坊此时也把音乐 奏得一团糟,隐约可辨是那首圣诞经典《Jingle Bells》。   车逃开了迷离的灯光,进入了村道,萧恒和陈强才松弛了下来。又一天了, 今晚会做些什么,陈强问。在网页上瞎逛,玩一下一个叫劲舞团的游戏,你呢。 那到时在QQ上聊会儿,我今晚也不打算出去了。   萧恒下了车,脚有些麻,站在门口看陈强把车调好头。小心点,别只顾想事 情,萧恒朝要走的陈强大声喊道。没事的,陈强探出头来回答,随即伸出了一只 手挥了一下算是说再见,把车缓缓地开走。带点落魄情绪的红色尾灯渐渐远去, 成了萧恒日后想起陈强时最深刻最常浮现的事物。   (4)   并不是出了车祸。   当晚萧恒吃过饭洗好了澡正坐在房里发呆时,陈强打来电话说不能上网了, 要陪老爸一起去拉一笔大生意,他年纪大,我要开车送他。呵呵,你忙你的,有 空再和你好好聊聊,萧恒挂断手机后,又望着窗外一如既往的夜色发呆。   第二天早上正要去上班,陈强的老爸突然打电话来说陈强没了。萧恒最怕这 种上了年纪的人的哭声了,如同一头老水牛在被杀死前的悲鸣,不知多少次在看 战争和重灾的新闻报道时,他都要酸着鼻子默默强忍着泪的,而此时他已失去了 忍的条件反射,泪水立即喷了出来,似乎由于喷力过大而灼热得让他感到眼睛刺 痛,随后连安慰的话也忘了掏出来,却想起了那红色的尾灯……后来,萧恒笨拙 地说了一句我现在就过去,就挂掉了电话。   陈强的老爸一边哭着,断断续续的,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终于把事情说 得让周围的亲朋听明白。是谈完生意回家的路上,在一个较为冷清的路段,一伙 抢匪开了两辆吉普把陈强的车逼停在路边,掏出了刀要陈强父子俩滚下车。本来 只要照他们的条件妥协,陈强就会没事的,但陈强突然怒气大发,自己下了车关 了车门,就挥出拳头将一个离他最近的家伙打得蹲在地上抱头忍痛,“我操你妈 的,老子今晚就要不妥协一次!”陈强带着酒气大声吼道。抢匪们吃了一惊之后, 没过几秒钟就重振起了恶胆,骂陈强是不是不要命了。那个蹲在地上家伙突然站 起来,朝陈强的肚子和胸膛发疯似地乱捅了无数刀……   陈强的老爸后来说,他本来就没事的,但偏偏那晚上喝多了一点酒,偏偏那 个也做地皮生意的东西也喝多了些酒说了些难听的话,说了什么呢,反正是旁敲 侧击指桑骂槐地说阿强这种年纪不配出来和他谈生意,谈不成也就算了,遇到那 帮抢匪时,阿强却是不知怎么地要那样做……唉……我这条老命害了他了,本来 没事的,不出去就没事的……   (5)   过了一个月,萧恒终于把那首188bps的《劲舞团》里最快的歌也顺畅地跳熟 了,游戏于是变得索然无味。萧恒感到生活变得更轻,更虚。特别是晚上回首时, 一切如同防伪水印一般,清晰可辨,不可碰触,若有若无。   现在,萧恒正在陪经理去吃饭,经理开着车,一边和萧恒扯些话。萧恒迟钝 地对付着。夜色虚无飘渺地翻卷着繁华小镇的一切。萧恒忽而想起《最终幻想8》 里的月之泪时怪物群蜂拥而来张牙舞爪的那一幕,忽而又想起动画片《头文字D》 里的冷清的夜景,又忽而想起初恋时不乏羞意地行走过的地方的当晚情景……萧 恒后来发现天空有架客机在闪着灯缓缓移动,他不知道它的实际速度,只知道它 很快就会消失,尽管它现在看起来移的很慢。后来,红色的车尾灯又让萧恒想起 了陈强,可是,那时目的地已到,经理已经先开门出了车外了。萧恒吃了一小惊, 脑袋随之闪出白色的强光,一切不复存在。萧恒花了点力气弄明白了自己还身处 现实,并且是要陪经理去见一个客户。   凌晨一点多,经理送萧恒到了家门。道别后,萧恒又看到了那两只落寞的红 色尾灯……   生活还要继续,想到自己还要继续在虚伪贪婪无耻无聊无奈中打滚,萧恒暗 暗在内心里狂笑了一阵。今晚,他的已婚的经理叫来了一帮小姐,在包房里,和 客户一起寻乐。萧恒没拒绝,也抱着一个小姐,用她的体温取暖,还伸手抚摸了 这种叫女人的东西。在感到了新奇的快乐浑身微震的同时,萧恒几乎要大声哭喊 出来,但很快调整了过来,融入了这种该融入的场合。   萧恒躺在床上,突然有点担心自己可能要去看心理医生。想到他老爸和伯父 等等一帮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擒住,往一辆120车里推……萧恒狂笑了起来,这次 是真的笑出了声音。萧恒也知道了自己居然真的笑出声音来了——因为他老爸咳 嗽了一下,走近萧恒的房间骂道:   “你在搞什么鬼啊?”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