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乔治亚往事   作者: 醉竹   (1)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晚上. 在乔治亚州的那个晚上, 我和她坐在河边的野葡萄 藤下.   "他说, 他说......" 她还是说不出来.   月光如水, 泼在乔治亚州的野葡萄藤上, 也泼在她五官精致的一张脸上, 像 暗影沉沉的雕像.   "他说他老婆...... " 她终于说出来了: " 不 - 理 - 解- 他. "   "他的老婆不理解他?. " 我悚然一惊, 站了起来, " 美国也有这种废话! 这 种废话在中国早成了笑话! "   (2)   她叫菲丽亚(FEYLIA), 来自遥远的非洲. 第一次同她见面, 打死我也不敢相 信她有中国人的血统. 这个黑白混血儿. 典型的西方人的轮廓. 皮肤黑得不彻底, 是那种清亮温润的橄榄色. 一对眼睛大得惊人, 也亮得惊人, 像什么? 像接近长 方形的黑宝石. 满头的小辫子一路顺下来, 底端缀了晶亮亮的珠子, 一转头, 晃 当当地响.   与她相识, 是在校园的小河边. 常听人说, 那儿时有天鹅出没. 一日忙中偷 闲, 正好闲逛到那里. 哪来的天鹅啊, 除了一群聒噪不休的乌鸦, 上下翻飞. 迎 面看见有人手提篮子在采果子.   "这东西吃了不闹人? "我上前了两步, 满心是奇. 我刚来美国就被人提醒过, 树上的果子绝不要乱来. 校园内的果树也不少, 除了认识的枇杷和桑葚, 还有后 来知道的无花果, 其它的哪敢乱吃.   "这是野葡萄, 能吃的. " 她抬起头来, 好明朗的一张脸. 我正在胡思乱想 如果她的肤色换成纯白色, 会不会更迷人, 满篮子翠亮饱满的果子已经润绿了我 的眼睛.   这是野葡萄, 乔治亚州的野葡萄. 她告诉我, 英文叫 Muscadine. 春天开翠 绿色的小花, 除了蜜蜂和蝴蝶谁也不会在意. 等到八月开始结果, 无论是乌鸦还 是喜雀, 都给引来了. 果子刚开始是青绿色的, 但也不酸, 等变成铜黄色时, 味 道就同蜂蜜一样甜了. 我一边听她说, 一边看那些盘条错节的野葡萄藤, 死打烂 缠, 缠得大树脱不了身, 出不了气, 像一群不要命也要把你搞死的疯女人.   我挑了一颗深色的尝, 皮特厚实, 刚入口时清甜, 后来就酸涩了. "干吗不 等到果子熟透时再采? "   "现在半生半熟, 酸酸甜甜的味道正好做蛋糕, 野葡萄蛋糕 (Muscadine Cake ). " 她笑道: " 乔治亚的一道风味甜点, 曾在朋友家中尝过, 一尝就忘不 了. "   她是大学商学院的学生.市场管理专业, 目前正想找个室友作伴, 否则夜深 人静, 听见风过树林哗哗啦的声音, 她都会吓得魂不附体, 以为鬼在追她. 我一 听, 心中暗喜, 我一直想从校外搬到校 内. 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立刻带我去看 房子. 房子就在附近, 离SHUTTLE (校园巴士车站) 也就两分钟的路程. 那是栋 典型的两层楼公寓, 红墙灰顶, 四围林深树密. 菲丽亚的房间在二楼, 有雕花铁 栏的阳台, 站在阳台上 正好可以看河景, 野葡萄的叶子绿得像刚喷了新漆.   "房子本来五百美元一月, 如果你愿搬来, 就付我两百块, 水电都包了. " 她说. 我高兴得一直在笑. 那天我当她的助手, 先把野葡萄洗乾净, 放进搅拌器 里打碎, 再过滤, 碧绿透明的液体, 像融化了的玉. 鸡蛋和牛奶, 还有超市买来 的蛋糕粉, 最后把它们统统搅混在一起. 黄昏的时候, 野葡萄蛋糕出了炉. 满屋 子夕阳的光, 夕阳的光也变得清甜芳香.   具体一点, 菲丽亚来自非洲的刚果. 刚果曾经是法国的殖民地, 官方语言一 直是法语. 菲丽亚的母语自然也是法语.她告诉我,她还能说家乡的土语,大概就 是我们指的方言吧. 我说这有什么了不起, 我除了讲中国国语, 也会讲地方土语. 没多久, 她把她家人的相片给我看. 她母亲是个金发女郎, 年轻时长得像明星; 父亲是个典型的非洲黑人, 虽说貌不惊人,却也文质彬彬.   “你爸是怎样追上你妈的?”我问.   “我爸是刚果政府公派的留学生,在巴黎与我妈一见钟情,他们第一次见面, 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吗?”她眨着一只眼睛问我.   “不是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就是凯旋门下,至少也要浪漫多情的地方.”   “错了, 在巴黎的一家中餐馆, 两个人都爱中国菜.”菲丽亚说.   "真的? "   菲丽亚点头又道,她父亲学识渊博,谈吐风趣,把没上过大学的母亲迷得疯疯 颠颠,虽然外祖父外祖母强烈反对,两个人还是定了婚.她父亲毕业后任职刚果中 央政府,年青有为,很受国家器重. 七十年代中期, 还随同国家领导人访问中国, 受到中国政府的隆重接待.   "真的吗? 你父亲真的见过毛主席? "   . "毛主席请他们吃国宴, 有一种汤,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三种颜色, 互不 混淆, 一个颜色一种味道. "   "奇了, 世上有这种汤! 不会是果冻吧? "   "我父亲吃了近百个国家的盛宴, 难道还分不出果冻和汤? " 她忽然一脸的 坏笑: "我父亲还说, 你们毛主席看起来很厉害, 笑也厉害, 不笑也厉害. "   我们两个都笑了. 她喝了一口咖啡, 继续讲她家中的传奇, 她父亲娶了母亲, 很快把母亲接到刚果, 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因为两个人都爱吃中餐, 家里还 请了个中国厨师. 我偏说不信,她说真的. 她奶奶的祖父, 就是一个中国人 . 一 百多年的岁月了. 想图谋推翻皇帝, 行动失败, 不幸遭到追杀, 慌不择径地跳上 一艘不知开往何处的大船, 一路千辛万苦, 辗转到了一个陌生的大陆 -- 非洲大 陆.   "慢! " 我听懵了. 我得静下心来细算. 她的祖先可能是清朝时代的人.可她 偏说那个皇帝是个女皇帝, 清朝哪有女皇帝? 总不会是武则天时代的人? 我跟她 辨了很久,谁也不服谁. 一日清晨我梳头, 我恍然间大悟, 那女皇帝莫非是慈禧 太后?后人不懂中文, 东传西传,传走了样. 再细细想去,那菲丽亚的先祖, 没准 就是追随康有为和梁启超的某个先驱, 戊戌变法失败后, 逃难天涯, 到了非洲. 他的子子孙孙变了颜色, 从此不再说中文.   上帝真的搞笑. 看菲丽亚的脸和头发,哪有半点中国人的影子.   "我的那位中国祖祖, 奶奶家的墙上挂了他的相片. " 菲丽亚嘻嘻一笑, 伸 出长长的手指, 滑过脸皮, 把眼睛往上撑, 撑出了京戏中的丹凤吊眼儿, " 他的 眼睛就是这个样子, 朝上走的, 英文叫杏仁眼 (Almond Eyes), 我奶奶就有一对 这样的眼睛, 中国人的眼睛, 你的眼睛."   "胡说, 我的眼睛才不是这个样子. " 气死我了! 我从小就臭美, 自以为天 生一对秋水眸子. 她这个白痴, 把中国人的眼睛全部混为戏剧中的吊梢眉眼儿. 就算放在古代, 丹凤眼和杏仁眼也是全然不同的, 比如王熙凤是丹凤三角眼, 薛 宝钗是水杏眼, 还有《老残游记 》 里面的王小玉, 那双眼睛如秋水, 如寒星, 如白水银里 头养着两丸黑水银. 我能跟她说吗? 说得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3)   我气得吐血, 饭也吃不下.   "你心理素质太弱, 得加强锻炼. 莎塔就比你好, 怎么说她她也不会生气. " 菲丽亚低下头, 在厨房的水漕边洗葡萄. 中秋刚过, 河边的野葡萄变黄了, 更甜 了. 这一天我们采了两大篮子, 她说要做野葡萄果酱. " 呆会儿莎塔要来, 带来 她家乡的咖啡(Kenya AA) , 我们用法国咖啡壶(French Press )来烧 , 那味道 你没尝过吧, 像天堂. "   莎塔是菲丽亚最好的朋友. 来自非洲肯尼亚, 皮肤黑得像没有月亮和星星的 午夜. 我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第一次见面, 话没说两句, 她就向我要捐款, 说什 么捐给非洲失学的女童. 我大方示穷, 没钱就没钱. 她巧如舌簧没有停息: "请 捐吧, 捐吧, 你做了好事, 上帝会保佑你的, 孩子们会感激你的. 到了年底, 我 会给你免税单子的."   笑话, 我一个穷学生, 每年政府都要退税, 还需要她的免税单子?   菲丽亚后来告诉我, 莎塔的家很富裕, 祖父在当地经营一座极大的园子, 咖 啡种植园. 那园子受到政府的保护和支持, 每年出口大量的咖啡到西欧和北美, 赢巨额的利润. 你说这莎塔是个什么东西, 家里这么多银子, 不帮助非洲失学女 童, 居然盘算穷人的血汗.   慢慢我发现, 美国的非洲留学生结交的也是非洲留学生,什么苏丹,坦杉利亚, 象牙海岸......好像他们天生就爱聚堆 -- 虽然来自不同的非洲国家, 却把非洲 当成一个共同的大家,学校还成立了"非洲学生联和会". 黑人的团结是出了名的, 想想美国的黑人,他们上下同心, 拧成一捆绳, 争来了那么多的权力和福利, 现 在谁还敢小瞧他们.再想想我们中国人, 本来在美国的人数就有限, 可在一些中 国社区里, 还分出什么北京同乡会, 广东同乡会, 福州同乡会...... 有意无意 地将中国人来一个 "四分五裂", 其实也不怪,中国人总是那么看重血脉情缘,同 根同源, "亲不亲,家乡人. " 但是看看人家非洲国家的黑人,不管来自哪个国家, 却把非洲当作他们共同的大家,而我们既然都是中国人,又何必分得那么细致认真 呢?有人曾自以为是地分析,那是黑人太笨,他们必须群居才能生存下去,而中国人 太聪明了,就是一盘散沙, 他们在美国也一样能够活得潇洒自在.说这话的中国人, 多半是在餐馆打过工, 受过美国老黑的气. 我后来也深有体会.   话说远了,现在我必须回到正题上. 菲丽亚和莎塔因为同在一个系, 常常形 影不离, 温习功课也好, 吃晚饭也好, 都喜欢缠在一起. 我笑道: "你们两个是 不是在搞同性恋, 如果嫌我晃眼睛, 我可以搬家. "   “你搬家了, 我们好给谁看.” 二人大笑   我没心思同她们玩笑. 我一如继往地读书,做学校的GA (研究生助理), 打餐 馆的工, 很难有整天的时间躺在家里. 公寓对我,只不过是吃喝拉撒的地方. 每 周的星期五下午, 是我去中餐馆的时候. 那天从家里出发前, 看见莎塔在菲丽亚 的头上一阵鼓捣, 原来是在编辫子. 她们黑女孩总是编不完的辫子, 长长的, 一 绺绺披在身后,说不上难看,也说不上漂亮, 算是一种传统的黑人发型. 有些黑人 的头发天生长得很奇怪, 软蓬蓬的,像一团泼了胶的乌云. 忍无可忍, 生到两寸 左右再不长了, 急得死人! 怎么办, 他们找来漂亮的假发,把它同真发编在一起, 梳成一缕缕的小辫, 最后真假难辨. 小女孩为了漂亮 , 辫子的下端还系上了斑 斓的珠子, 响当当的像音乐.   “干吗不去店里打理?”我问菲丽亚. 她微微仰起头,抱着双膝坐在地毯上, 莎塔在她的身后一搭一搭地编辫子, 动作慢得像雕花,我看着都急, 恨不得走过 去取而代之.   “知道店里要多少钱吗?”莎塔眉眼儿都不抬.   “不算小费就要七八十, 若碰上新手做, 做出来的头发像堆野草. ”菲丽亚 慢悠悠地扫了我一眼, “我们相互编,成本只花两块钱.”   我知道她说的成本. 低下身子, 顺手拾起地上的假发, 隔着玫瑰红的玻璃包 装纸,那一串漆黑的假发在我手上'咯嚓,咯嚓'地响. 我又翻过背来, 一串幽蓝色 的字母滑进我的眼睛 -- "Made in China" -- 真的, 我彻底服了! 这中国的商品, 简直是无微不至,无孔不入, 连黑人姐妹的头发都算计到了.   晚上十二点半,我打工回家. 推开门, 我的老天, 她们的辫子还没编完, 这 没完没了的, 马拉松的长辫子. 我看着都累, 半躺在地毯上,一边数打工的小费, 一边同她们瞎聊.   “今晚是周末, 该挣了不少吧?”菲丽亚对我眨了眨眼.   周末客多, 生意好, 我们的小费也好. 只是累得像半死的老狗, 中间还有几 桌客人打铁, 没有小费, 全都是老黑. 大多拖儿带女的, 蓄空了肚皮安心来吃自 助餐. 中餐馆最怕的就是这类人, 桌上的盘子堆得像座大山, 鸡翅膀啃一口就扔, 大盘大盘的虾和螃蟹, 老板看着都心痛. 红的黄的, 油的黏的, 桌面地上一样的 狼藉. 一个不留神, 一群小老黑哗地冲出门去. "逃单的黑鬼, 还不快追. "   老板惊极而醒, 像子弹射了出去. 可哪追得上他们, 简直就像一阵黑风刮过, 霍拉拉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妈的, 全是跑一百米的好料子, 万不该到我店里 来打劫啊. 应该去奥林匹克给美国升国旗. " 老板一边长长苦叹, 一边又摇头晃 脑哼起了美国国歌, 好像真有星条旗冉冉升起. 旁边一位蓝眼睛客人安慰他: " 没错的, 等他们在奥林匹克拿了金牌, 一定会感谢中餐馆的培训. " 老板定定打 量了蓝眼睛两秒钟, 突然大叫道: "你不是警察吗? 你上次身穿制服来吃饭, 我 给你了八折的优惠, 你脱了那身皮就不帮我抓坏人了? "   我一想就发笑. 但没有与她们分享这个故事, 因为她们也是黑人, 黑人和中 国人一样, 都是特别敏感的动物.   "你一晚上挣了一百, 发财了, 你得请客. " 莎塔阴阳怪气地笑.   “我发财?”我笑道:“我要是发财了,就坐在家里编马拉松辫子, 谁愿意去 餐馆看那些死人的脸色.”   我能同她们比吗? 她们的家在非洲不是大款就是高干. 在非洲的某些国家, 其贫富悬殊, 贪污腐化, 令世界也目瞪口呆. 我不想多说. 我只知道他们从不操 心自己的学费生活费,每个夏天都飞回家去看望父母. 当然,他们偶而也会出去打 打工, 看看外边的稀奇, 顺便挣点儿零钱买花带.   (4)   "明晚有个PARTY,你去不去? " 菲丽亚面对长镜, 把编好的辫子盘到头顶.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 只听莎塔一旁急急追道: " PARTY我们带什么去? 你说做野 葡萄蛋糕, 树上的野葡萄都快变成葡萄干了. "   "别忘了, 我早备好了几罐子野葡萄果酱. " 菲丽亚的辫子突然松了, 装饰 珠子掉了一地, " 你敢肯定吗? 他真的要来?不是说他医学院的课程相当重, 周 末也在努力? "   我的周末也在努力. 我也没有时间去同他们去瞎玩. 第二天上午我在系里的 机房完成作业,下午去学校图书馆帮教授查找资料(一份研究生助理工作). 我打 心眼羡慕她们生在富裕的家庭, 才消费得起这份闲情.   那学期我因为选课太多,把自己弄得手忙脚乱,像一个心慌意乱的消防员,好 不容易灭了一处火,另一处又燃了起来. 捱到半期考试后, 终于松了半口气.这时 候,发现菲丽亚不对劲了, 整日心不在焉,一会儿朝天傻笑,一会儿又对地发呆, 好半天抬起头, 又唉声吹了几口长气.   “有了情人?” 我随口一问, 她的脸红了. 微低下头, 她半靠在阳台的栏杆 上,身后是深秋湛蓝的天空, 空气莹澈透明, 不远处的野葡萄藤和树, 叶子大都 黄了, 风哗啦啦地吹过, 像无数金黄的蝴蝶欲飞欲落.   他叫杰克, 医学院的学生. 那一天, 她带他回家让我看. 杰克有高阔的身架 子, 轮廓分明的咖啡色脸, 和菲丽亚一样, 也是个混血的品种. 午后我们三人去 河边散步. 秋末的天了, 葡萄藤上还有葡萄, 黄褐色的果子, 熟到了尽头, 散出 醉人的甜香, 勾来一大群狂喜的蜜蜂. 我肯定这是最甜的葡萄, 说还不快采. 他 说不要采, 这个时候的葡萄都霉坏了, 吃了会闹肚子. 我不相信, 他没等我说完 就打断了我: 他孩提时代的房子后院, 也有这么一大片野葡萄林, 他从小就是伴 随野葡萄长大的, 美国的野葡萄.   菲丽亚柔声附和: "杰克你是美国人, 当然知道得比我们多. "   "他是美国人, 知道得比我们多, 可别忘了他说他的家乡是在波士顿, 那个 冰天雪地的地方怎么会生Muscadine这样的野葡萄? " 私下我同菲丽亚辩: "他显 然是在说谎. Muscadine只长在美国的东南地区. 这个人一出口就骗人, 你得小心! "   菲丽亚一转身就把我卖了. 杰克大大歪歪对我一笑: "波士顿确实不产野葡萄, 我承认说了谎, 但是那天的葡萄上下到处是蜜蜂, 我怕我心爱的人儿被蜇了, 所 以编出这个故事吓唬你们, 别碰野葡萄. "   骗了人还有这么一捆理由. 实在忍无可忍, 等他前脚一走, 我对菲丽亚是忠 言和谗言一起奉上: "你和他交往这么久了, 他带你回过家吗? " 见菲丽亚低头 不语, 我更来劲了: 肯定有问题! 美国的老黑最爱撒谎, 我在餐馆打工, 常见老 黑乱报年龄. 知道为什么吗? 自助餐馆的规定, 小孩的价格是根据年龄来计算的. 孩子明明都是四五岁的光景了, 当爸当妈的还报两岁, 两岁免费白吃啊. 记得有 一次, 一个小黑女孩说: 妈妈你说得不对, 我已经四岁了. 那当妈的居然朝她女 儿狂吼: 你脑子怎么这么笨啊! 小女孩吓得当场就痛哭起来. 家长为了省区区的 几块钱, 不惜毁掉孩子的品质. 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说得晕了头, 居然忘了菲丽亚也是黑人. 反应过来的时候, 舌头已经僵了. 哪知菲丽亚并不介意, 轻轻一笑道: 她最初也没想在美国找男友. 总而言之,非 洲黑人和美国黑人价值观念方面差得太远,更何况菲丽亚的家庭在非洲属于上流 社会,几代人都曾留学法国,受过很好的教育. 菲丽亚的哥哥已经学成归国, 弟弟 还留在法国学建筑.父母最初也是打算把菲丽亚送去法国的,但是菲丽亚却打着想 学好英语的幌子,非要来美国不可. 见她决心已定,父母也只好让她远行,只是临 行前千叮万嘱:千万别同美国黑人走得太密.   但杰克不是一般的黑人.   “我已经告诉了父母, 他快毕业了, 目前正在一家教会医院实习(INTERN).” 菲丽亚语调轻柔如软绸, 却掩不住骄傲的轮廓.   我笑道:“这未来的医生, 你父母还会反对? ”   “当然不反对, " 她的眼珠子里跳出一对火: " 还希望我们尽快订婚.”   “你不能太急!”我提醒她:“订婚的事要他自己提出. 他必须半跪在地, 把 钻戒戴在你的手上.”   “可我该怎么办?”她眼珠子的火明灭不定.   “你只能在一旁打边鼓.”我自以为聪明, 却表达不清, “莎塔呢?她有什么 好主意?”   “莎塔再也不会来了.”憋了半晌, 菲丽亚才开口, 声音又干又涩,像半个青 柿子含在口头: " 莎塔也喜欢他. "   (5)   她与他最初相识的那个PARTY, 是莎塔把他介绍给菲丽亚, 还指望菲丽亚帮 她美言几句, 结果......这样的结果也是命中注定. 明摆着的嘛, 菲丽亚比莎塔 漂亮十二分, 我若是男人, 也会爱上美人, 我若是莎塔, 绝不让爱人见到美人.   日子比流水还快, 终于捱到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 夜深人静, 银蓝色的夜空, 浮出了大半个月亮, 清光晶莹, 仿佛照亮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菲丽亚忽然晃 到我的床前, 像个幽灵:   “你听我说!”   晕黄不明的灯光下, 她长长睡裙的深紫色, 像寒夜里的一抹哀怨.   "他是有家的人!" 她咬着牙齿, 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在痛: " 我快疯了. 能陪 我出去吗? "   室外凉风吹面, 但愿她能清醒. 头上的月亮很亮很亮, 亮得像太阳的亲戚, 使我看得清一片一片的野葡萄叶子, 还有叶子后面那个有关波士顿也有野葡萄的 故事.   她告诉我, 他的老婆不理解他. 我悚然一惊, 然后开怀大笑.   我不敢相信那是我的笑声, 像夜里水边娃娃鱼的哭声. 而她的声音却像根纤 细的铁丝, 在这冰凉的空气里, 一点点断裂:“或许他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 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 他是个有家有室的人, 这才是真的! 和你交往 图什么, 婚外的寄托, 开销不大的刺激. 我顾不了她的心情和脸色, 继续演讲: “都是在骗你!利用你!”   “他会骗我? 利用我?”她双手捧头,似乎相信了,似乎又不相信,“如果他骗 我,为什么要在下雪的那天晚上,冒着路滑的危险,亲自驾车来接我.如果他是利用 我,干吗带我去看牙医, 找最好的医生, 你知道学生保险是不含牙齿治疗的. 我 对他说, 我付得起这个治疗钱, 可他就是不要我的钱. 我考试的时候, 他督促我 的复习, 为了保证我的专心, 他甚至把饭菜端到我的桌前.”   她在抵我的话, 我还能说什么? 月光下的野葡萄藤, 清晰而暧昧, 蔓延不出 去的黑暗, 看不到尽头. 她是头执迷不悟的小羊羔, 不小心撞进了野葡萄林, 藤 萝如织, 枝枝蔓蔓, 掩住了她回家的路. 我有些不懂. 在我的心目中, 美国人大 多简单直接, 他怎么多了这种心肠, 花花心肠。或许他不是花花心肠,或许他真 的爱她?只有天知道。说穿了,其实全世界的人,无论肤色和文化, 都有同样的一 颗“人”心,这人心,虽然一样的爱和恨,却五颜六色、各式各样,所以我们这 个世界才斑斓多彩。   (6)   沉默了两天, 我忍不住问她:“他愿意离婚吗?”   她欲言又止,似有鱼骨头卡在喉咙口,就是吐不出来,心一急,脸也紫了。   她低头摇头,惨然一笑:“他昨天还说,他和他的妻子, 说不了几句话,而 且好久没有做爱."   “好久没有做爱? ”我忍不住笑: "这一系列骗人的话, 怎么也不进行一下 创新改造. "   她怔怔地看我,声音抬高变成了喇叭:“他就是骗子,骗的是我,又不是 你!”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莫明其妙的激动。她的故事牵出了我陈旧而遥远的记忆, 一张朦胧黑黝的面孔在眼前晃来晃去,忽然间清晰得发亮,逼得人不敢相信,又 只好相信。   “几年前,我还在中国,爱上了一个人,”我吐出来的每个字都不稳,在空 中晃晃悠悠:“后来才知道,他早有了妻子,还有个可爱的儿子。”   菲丽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也对我说,他的妻子不理解他, 他和他妻子好久没有做爱了, 明知都是 些老掉牙的屁话, 我还是信了。同你一样,我当时陷了进去,什么也不想管,天 天巴望着他离婚娶我。”   “他离了吗?”菲丽娅紧追不放。   “你说呢?”我反问. 后来人家告诉我, 她的妻子也很爱他, 他们曾经是大 学的同学. 他当年追她, 追得是头破血流. 他的妻子聪慧美丽, 他的儿子活泼可 爱, 你相信他会为你放弃家庭, 你相信他和妻子没有共同语言, 好久没有做爱? 我吸了口冷气, 手心脚心都凉了, " 后来闹大了, 他妻子知道了我们的事,气势 汹汹, 拿了瓶硫酸来找我......"   "拿了瓶硫酸来找你? " 她听得入神, 却不明白其中细节的道理,这具有中国 特色的细节. 我好不容易给她解释清楚了. 她的脸开始发白, 眼中急速地掠过十 分的恐慌, “上帝啊,这可怕的世界,恐怖的疯子,她不明白这是在犯罪?”   “既然是疯子,还在乎什么犯罪。”我转头看窗外, 野葡萄藤上的叶子黄的 黄, 绿的绿, 尽管是在冬天, 却感觉有一条毒蛇, 随时会从葡萄藤中爬出来 . 我告诉菲丽娅, 那时候 很多人都说她是故意吓我,她手中的硫酸其实是瓶陈年 老醋. 但她这么一闹,我和他都慌了,很快分了手。真是搞笑, 我和他曾对天发 誓要白头谐老,生死同命,可稍微有风,誓言便化作了秋天的残叶.   “这样也好。”她若有所思地点头.   夜深人静,我正梦着周公的蝴蝶。一声尖叫忽然把我的蝴蝶惊跑,我毛骨悚 然回过神,原来是菲丽娅的声音,莫非是强盗入室打劫?   不是。“我做了个恶梦。”我拧亮了她卧室的灯,看她从床上爬起来,把被 子捂到胸口处,双肩不停地抖搂,“都怪你, 你那个硫酸的故事,吓死我了!”   “你梦见她老婆朝你脸上泼硫酸?”我笑。   “求你别提了!”她双手蒙脸,浑身还在抖。   我暗自窃笑,她的中国祖先胆大包天,敢把皇帝拉下马,没想到他的后代哆 哆嗦嗦,胆小如鼠, 听个故事也睡不着觉.   算是故事的奇效,菲丽娅痛下决心,斩断了和他的最后一根藕丝。再过了些 日子,好久不见影子的莎塔来串门了,又开始和她形影不离。想来好笑,这女人 间的友谊, 怎么会跟一个男人的关系缠出些结子.   (7)   那一天我霉死了, 开车被条子抓住, 吃了单子.   "你怎么可能被抓, 你一贯开车慢如蜗牛. " 菲丽娅把单子拿在手上弹了弹, "这样吧, 我给坦娅打个电话. "   坦娅是个美国黑女孩, 菲丽娅新识的朋友. 坦娅的男友是个黑警察, 叫帕垂. 提起两个人的相识, 就像拍的一部电影. 坦娅一贯急急火火, 开车像在赛车. 这 下闯祸了, 不是吧, 居然煞不住车, 一头撞在校车的翅膀上. 为什么叫翅膀, 美 国中小学校的校车, 在停下来的时候, 车身一侧会自动地伸出Stop Sign(停), 有人便把它称之为"Wing(翅膀)" .   "没把我关进监狱就是上帝保佑了. " 她对菲丽娅嘻嘻一笑.   你居然还在笑. 菲丽娅问她: "你撞了校车的Stop Sign, 居然还保得住你驾 照? "   "差点吊销了, 后来又还给我了. " 坦娅漫不经心地扭了扭水蛇腰.   "你肯定是在勾引警察. " 看她那眉眼和腰身, 前生肯定是个妖精.   老黑就是这点痛快, 干乾脆脆承认了. 这是两相情愿. 她告诉菲丽娅, 她把 帕垂搞定后, 又由他出面, 把里面的其他警察请出来吃了一顿饭, 酒醉饭饱后就 成了朋友. 既然都是了朋友, 还有什么理不顺的毛毛呢? 她还对菲丽娅拍胸口, 以后凡是在路上吃了罚单, 一律把单子给她.   坦娅解决了我的单子后, 又帮莎塔摆平了事. 是莎塔的错, 在学校的停车场, 她撞了人家的车屁股. 可那车上的老黑非说他受了伤, 肩痛头痛眼睛也痛, 还说 如果给他五百块美元就私了, 他既不报告警察也不喊救护车. 这明摆着就是敲榨 勒索. 莎塔说你稍等, 我马上让朋友送钱来. 一个电话打给坦娅, 她和帕垂立刻 赶来. 那天帕垂还穿着一身制服, 那想钱的老黑当场就傻眼了, 没想到莎塔动了 真, 居然把警察叫了来, 大概是心头有鬼, 想溜. 帕垂喝住了他. 一检查, 居然 是个无照行车的主儿, 胆儿也够冲天了, 还想勒索人.   那天下午, 我们坐帕垂的警车去了一个朋友家. 帕垂还在当值, 车上的传呼 器时不时传来嘈杂喧闹的声音. 坐在警车上的感觉特别威风, 街上的车一见我们, 不是减速便是让路, 一个个惶恐不安的样子. 我们前面的那部车大概是吓晕了, 慢得像头乌龟在爬. 帕垂边开边骂: 你疯了啊, 我又不抓你, 你挡我的路干什么? 一声喇叭猛按下去, 车吓得像受了惊的兔子, 射出去好长.   我们笑得抬不起头. 我说, 这和中国有什么区别. 在中国, 我们把警察叫作 "司机的爸爸".   坦娅说, 在美国, 我们把警察叫作"公路之王(Road of The King) ".   全世界都差不多, "只要有人的地方, 就没有乾净的地方, 你不知道那警察 局有多黑. 我曾经以为我们肯尼亚是世界上最黑的地方, 想不到美国也亮不到那 儿去. " 莎塔笑了笑: "不过我还是喜欢美国. "   "既然喜欢美国, 还不快点找个当地人嫁了. " 我说. 我还不了解莎塔吗? 自从追医生失败后, 搅了不少的美国男人, 无不嫌对方没钱没工作. 她常对我和 菲丽娅说: 我虽然爱他, 但怎么敢嫁他. 新移民法有规定, 凡是没有收入的美国 公民, 也没有资格为配偶半绿卡. " 她文件学得倒挺深入的. 我开她的玩笑: 哪 怕什么, 只要真心相爱, 可以惊天地, 动鬼神. 钱是什么, 钱是王八蛋(我翻译 成的乌龟蛋), 反正你家有的是钱, 干吗不叫家里支持支持, 给你汇个几万, 放 在男方的帐上, 不就办成了绿卡? 她边笑边摇头: "要我买男人的绿卡, 他必须 是个帅哥. "   杰克倒是个帅哥, 如果杰克成单身, 恐怕她还真愿意倒贴.   坦娅倒是真心帮忙, 给她张罗了好几个位, 都是有正当职业, 稳定收入的. 选来挑去, 名单最后锁定, 是帕垂的朋友, 陆战军区的一个上尉(Captain).   相亲那天, 真真忙煞死我们几个. 坦娅清扫房间, 我负责烧菜. 从朋友那儿 借来一本中国菜谱, 有鱼香肉丝, 蚂蚁上树, 糖醋排骨. 菲丽娅拿出野葡萄酱, 准备烤一盘野葡萄糕, 不时地回过头来嘱咐我: "别忘了多放辣椒, 听说那个上 尉最怕不辣. 当年上海湾战场, 随身带的就是一瓶墨西哥辣椒粉. " 我信口开河, 说自己长在中国最辣的地方. 夸口没留神, 大半瓶豆瓣酱落入了锅里烧得正旺的 麻婆豆腐. 都是菲丽娅的罪.   没想到上尉吃得满面红光, 一个劲地夸麻婆豆腐奇美无比, 他说麻婆豆腐是 他很喜欢的一道菜, 他在纽约的中国城吃过, 在台湾和香港也吃过, 味道都没有 今晚的好. 我听得飘飘然. 但他最喜欢的还是野葡萄糕, 有家乡的味道, 一辈子 都吃不腻. 帕垂在一旁说, 现在好多人都不屑 FRUIT CAKE (野葡萄糕也属于 FRUIT CAKE), 认为很土很乡下, 哪知道它的好处.   三个月后, 上尉娶了莎塔, 我想应该有我和菲丽娅的功劳.   莎塔婚后同我们来往极少, 我说她是忘恩负义, 重色轻友. 菲丽娅说, 人家 新婚情长, 应该理解. 正说着, 坦娅打电话来, 约我们去军区看莎塔. 上了车我 问坦娅, 你那甜心肝儿怎么不跟我们一块儿去. 她说他忙啊, 忙着找钱. 什么啊? 她说你怎么不懂? 知道警察在干什么吗? 他们以抓人为乐趣, 他们的奖金(Bonus) 全是他们自己抓来的银子, 一部份上交政府, 另一部份就私自瓜分了. 后来有人 告了, 报纸上还登出来了, 不过过段时间, 他们照样出来行动.   正说着, 前面的红灯忽然亮了, 坦娅一个急煞车, 又说道: 这也不是什么秘 密, 我好心提醒你, 每到年底或节假日的时候, 开车千万小心, 那时候的警察就 是上街来找他们的奖金. "   慢慢地, 红灯灭了, 绿灯亮了, 坦娅脚踩油门正欲前驰, "呜 -- 呜 -- 呜", 只见两部警车笛鸣灯闪, 呼啸而来, 很快堵住了十字路口.   出什么事啦?   "你没见是葬礼(Funeral)吗? " 坦娅用手指着前面一部深黑色的奔驰LIMO, 对我们笑道: "知不知道? 棺材就装在那里面. "   "好好的葬礼干吗要动用警车? " 我不解: "难道不怕破坏死者的安宁."   "你这就不懂了, 用警车开道啊, 你看这么一长串送葬的车, 如果没有警车 一前一后护驾, 早就被其他车冲散了. 你不知道吧, 这是他们警察的另一份看不 见的蛋糕. "   送葬的车队终于行完了. 坦娅猛踩油门往前冲, 她笑道: "要是我死了, 才 不用这么大的排场, 在路上堵人家的车, 说不定被人背后乱骂. 活在世上的时候 好好享受吧, 人死了还知道什么, 烧成了灰, 随便往山上或海上撒撒就行了. "   菲丽娅接过话: "如果是我, 我宁可选择树葬. "   "树葬? " 我奇怪地问: "难道在树林子里埋葬人. "   "不是的, " 菲丽娅笑道: "人死后, 家人选择一棵茂密的大树, 然后在树干 中掘一个洞, 将尸体放进去, 再用树皮覆盖树洞. " 原来这是非洲土人的殡葬风 俗. 死者的名字刻在树干上, 多年以后, 人与树合二为一, 树就是人, 人就是树.   落日熔金, 金黄的霞光返照在车玻璃上, 也返照在军区大门口泥棕色的墙壁 上. 这就是X 州的"陆军军区基地". 911 以后, 军区大门迅速关闭, 再不像先前 那样任游客随便出入. 二十四小时都有荷枪持弹的士兵.   士兵威严地注视我们的车. 坦娅摇下车玻璃, 正欲解释, 莎塔的车就开来了. 我们跟她的车入了军区. 天上盘旋着两三架直升飞机, "突拉突拉"地发出疲惫的 轰鸣; 地面上绿色封闭卡车, 灰色的圆柱形管道车, 一辆接一辆往返穿梭 -- 实 在想不出它们在忙什么; 放眼朝前望去, 空旷的营地操场上, 一大群士兵列阵挽 戈, 正在操练, 只听一声又一声"赫赫赫 --嚎嚎嚎", 排山倒海地响过来. 那紧 张的阵式莫不是要开仗了?   "美国肯定要打仗了. " 坦娅说: "布什的屁股是钢铸的, 全世界最硬, 你若 踢他一脚, 他得让你双脚流血. 也就是说, 你炸了他的楼, 他要灭你的城. "   "那好啊, 大家同归于尽算了. " 莎塔轻哼了一声: " 你们刚才说的树葬, 我在肯尼亚乡下也见过, 其实我的半个人也树葬了. "   我直觉莎塔的婚姻有问题. 坦娅浑然不觉, 话没完没了, 一提起她的甜心肝 儿, 眉梢和舌头都跳起了踢塔舞. 又是一个有关警察的新奇故事:   帕垂有个同事, 也是个高大健壮的黑警察. 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日, 他驾着 警车, 在大街小巷上神出鬼没, 观望猎物. 你知道他为什么选择星期日上午出来 打猎吗? 很多人去了教堂, 整个城市车辆稀少, 道路空旷, 如果再加上风和日丽, 驾车的人神不知魂不觉便超了速. 超了速你往哪儿逃, 警车突然从天而降, 吓得 驾车人手足无措. 他心花怒放, 一个小时以内已经开出去了三张罚单. 现在他的 眼前的猎物是个十八九岁的女郎, 她眼蓝如海, 肤白如雪, 长发如金, 胸部一耸 一抖, 像刚熟的蜜桃. 她把罚单半叼在嘴里, 对他嫣然一笑, 他的骨头都化渣了. 他懂了她眼睛里的意思. 两个人去了一家旅馆完了那事, 她在神颠魂倒中居然忘 记把罚单还给他.   只有莎塔没有笑, 她说: "你们觉得没有, 黑男人大多喜欢白女人. "   屋子里一阵沉闷, 菲丽娅也低头不语, 似乎在想她的父亲和母亲-- 黑男人, 白女人. 寂静的空气忽然被"轰隆"的巨响炸醒, 似有开天辟地的气势. 莎塔来了 精神, 高呼道: "快, 快, 我们出去看飞机. "   天上的飞机不是一般的飞机, 一般的飞机总是轻翔而过, 划出一长串莹白的 云线. 那是一个怪鸟在头顶盘旋, 慢而低沉, 深灰色的巨肥身子, 肚子大得惊人, 似乎胀得太饱, 飞不动了, 只好在空中原地稍息, 发出惊天动地的喘息.   "这是个什么玩意啊, 一头会飞的 Monster(怪物)? " 坦娅嚷道.   "这是C-17 军用运输机, 专门用来运载坦克的. "莎塔兴奋地喊: " 知道它 为什么飞得又慢又低吗? 它的肚子装满了坦克, 直升飞机, 还有...... "   "还有可以移动的男女厕所. " 坦娅显然不信, 我也在一旁起哄.   "一个军官告诉我的, " 莎塔可骄傲了: "这种运输机的全称叫'C-17 GLOBEMASTER III, 可以同时运载四部坦克. 只有我们美国才有这么伟大的飞机. 真正的'空中之王' ! "   莎塔无比自豪, 连真正的美国人坦娅都没有她自豪. 我总觉得她脑子出了问 题.   (8)   公寓两旁的常青灌木,结满了累垂鲜艳的果子,老美称之为“ Holly Berry”,天越冷它们越红,果子一红,圣诞节就快来了。坦娅心灵手巧, 做了 一个缀满Holly Berry的圣诞花环送给菲丽娅,笑道: "我这个花环可是活的, 不 像商店卖的都是假的. 过完节, 你把Berry拿掉, 插进土里, 来年的春天会发嫩芽. " 我在一旁笑: "你干吗不说来年的春天会发一个小花环. " 坦娅说: " 你别笑, 我有两个消息要宣布. 一好一坏. " 好消息, 本地有家金融公司要雇佣她; 坏消 息:莎塔要离婚了!   离了婚后的莎塔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阴郁和憔悴. 最重要的一点, 绿卡还是保 住了. 莎塔满脸不在乎, 一搭一搭同我们聊: 我早就知道他有毛病, 他宁可见心 理医生也不同我说. 你们知道, 他参加过海湾战争, 但不知道他受过伤, 当过俘 虏. 身体的伤倒是很快恢复了, 心理的变态却永远治不好. 有一天, 我同他争了 两三句, 他就气得几拳朝墙上打去, 打了两个洞. "他力气这么大? " 我们都呆了.   "什么大, 美国部队盖的公寓房子, 好多都是豆腐渣工程 (Bean curd construction )."   后来呢? 后来又吵过几架, 有一次, 他气极, 居然拨出枪来威胁她. 她吓得 半边身子入了地狱, 打911唤来警察, 警察不仅把他关进了监狱, 还没收了他所 有的枪 -- 他的枪, 他的命根子啊. 她知道他出来后, 她没有好日子可过. 结婚 时间太短, 绿卡还没到手, 怎么办? 于是求助当地的妇联 (Sister Care). 她们 帮她出庭, 不仅为她保住了绿卡, 而且还讨到了不薄的赡养费.   难怪上尉对帕垂说: " 女人全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 这话是坦娅后来在 长途电话里传给菲丽娅的.   有一天, 莎塔突然问菲丽娅: "你的那个医生? "   "早就树葬了. " 菲丽娅笑得很勉强.   (9)   新年刚过, 莎塔有一个肯尼亚老乡, 在市区(DownTown)开了一家具有东非风 格的夜总会.底层的舞厅很大,除了蹦迪以外,还有表演秀可看。开业大庆的那 天,坦娅要加班, 莎塔准备把我和菲丽娅带进去看热闹。   菲丽娅一听,高兴得跳起来,似乎脚下就是夜总会的舞台. 老黑天生是搞舞 蹈的料,身子一抖一动,韵味随之流出。莎塔也和着她的节奏舞起来,菲丽娅扭 腰挺胸,边笑边纠正她的错:“动你的身子,但别动你的肩(Do you body, don't do your shoulder)。”看见菲丽娅一双旋转飞快的高跟鞋,我想那个医 生的影子早被她踩在了脚下。   夜总会开业的那天,吓得我半天收不回魂. 我刚推开车门,一头半人高的狼 狗朝我扑来,长长的舌头, 血一样的红, 我连滚带爬, 尿都差点儿憋不住. 莎塔 喝住了狗,回头对我说:“它不会伤害你的,它这是在欢迎你。”   我才不喜欢这样的欢迎, 那年发生在加州的恶狗咬人案, 我听着都魂飞魄散.   “我知道你为什么怕狗。”菲丽娅笑道:“你心头有鬼, 因为你吃过狗肉”   “狗肉? ”我故意恐吓她:“昨晚你们抢我的那盘炒香肠, 就是狗肉灌的.”   “什么, 我们也吃了狗?”莎塔一阵尖叫, 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三个人笑着推着,进了夜总会大厅,哇!人真多啊,全是老黑,满耳的摇滚 乐震得房子一阵乱抖。一个头缠银白色丝巾,身着紫色滚黑边长袍的人朝我们走 来,他就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莎塔的非洲老乡。“我的名字太长,你们就简称 我奇奇(JI JI)吧。”奇奇长得也够奇的, 黑黑的一张大团脸, 圆得像圆规画出 来的标准圆, 不仅脸圆, 鼻子眼睛嘴巴还有肚皮都跟着一块儿圆, 真是名副其实 的大团圆. 他喜气盈面把我们引进了一处安静的小间。   四周是鲜媚明亮的墙画,墙上挂着形形色色的牛角号,非洲鼓,乌木雕,还 有奇雄的面具,自然惹人联想起东非大地的神秘和荒远。“都是肯尼亚的风味。” 奇奇说。   “你和莎塔都是来自肯尼亚吗?”我问奇奇。   “人家是美国公民。”莎塔笑道:“爸爸才是来自肯尼亚。”   “是美国公民也不能忘根忘本啊。”奇奇说:“我去年夏天回了一趟肯尼亚, 太神奇了,无论是历史还是风光, 回来后总觉得自己该做一件事,让我们在美 国长大的非洲后裔别忘了我们父辈的文化。你们看墙上的那个鼓,就是我从肯尼 亚买来的。”   奇奇显然很喜欢菲丽娅,两只大眼聚了一束光,直直落在菲丽娅的脸上。他 开始还装出很深沉很文化的样子,用诗一般的语言说: " 我站在一望无际的东非 高原, 一束圣洁的神光穿透我的身体, 好几次我弓着身子, 匍匐在大地, 吻我脚 下的泥土, 我感觉我是在吻我祖祖辈辈的根和文化. "   我和莎塔相视一笑, 彼此抛了个鬼媚眼, 因为礼貌, 都没有笑出声来.   奇奇到底装不下去, 到了后来居然手舞足蹈,说的话,全是曲意讨好菲丽娅 的话,至于同样是客的莎塔和我,他是忽略不计了。   "我吻着肯尼亚的大地, 无穷的喜悦和激动. " 回到家里, 模仿奇奇的动作 和表情, 我和莎塔笑得前仰后翻. "   "你们两个真是无聊. " 菲丽娅把一本书狠狠地扔在桌子上.   "啪" 的一声巨响, 怎么了? 莫非她爱上了奇奇.   我原以为莎塔又要吃醋,没想到她和菲丽娅关系更亲密了。两个人相约作伴, 都在奇奇的夜总会打工,当招待也当调酒师(Bartender)。我看见菲丽娅和莎塔 在家背酒名,长长的粉红色酒单子拿在手上, 打开, 又圈成了筒状. "你知道吗? " 菲丽娅说: "这里面有个酒名叫"秋天之吻" ( Autumn's Kiss), 就是用乔治亚 的野葡萄酿的 -- 是奇奇告诉我的. " 奇奇说过, 多吃野葡萄能长寿, 他朋友的 爷爷活了一百多岁, 最爱吃的就是野葡萄. 他一直居住在乔治亚州的南部乡下. 他有栋避暑的小木房(Summer House), 就建在一个长长的野葡萄沟里. 葡萄沟附 近的居民, 靠山吃山, 合办了一家野葡萄酿酒厂. 奇奇每次去乔治亚南部拜访朋 友, 都会捎几箱野葡萄酒回家. 那是个阳光很好的周末, 他带上菲丽娅漫游了野 葡萄沟.   "我知道他心好人好,可就是没有感觉。" 只听"当"的一声, 两瓶野葡萄酒 落在了桌上, 菲丽娅回家后一直有气无力, " 你上次说烧鸭子没有料酒, 这个正 好当你的料酒. "   剔透的翡翠色的酒, 精美玲珑的瓶 , 像艺术品, 拿在手中, 有一种奢侈的 心痛, 我说: "你就让我把它当料酒? "   (10)   乔治亚州的春天来得很早. 二月暖湿的风吹来, 没有落光叶的野葡萄藤又发 了新叶. 没几天, 新叶的颜色浓了, 满藤的苍翠艳绿, 分不清哪是新叶哪是旧叶.   奇奇说, 野葡萄很容易活, 可以移到盆子里种. 我和菲丽娅都不信, 他一个 人去了河边, 连根带土挖回一棵野葡萄苗, 种在一个土红色的大沙盆, 铺上了蘑 菇土 -- 他说那是植物最喜欢吃的巧克力. 没几天, 他又在阳台上给野葡萄搭了 木架子.   "菲丽娅, 我向你保证, 今年的八月你就可以吃葡萄. "   菲丽娅笑得很开心, " 奇奇, 我也向你保证, 如果今年结了野葡萄, 我给你 酿葡萄酒. "   "我还没喝就醉了. " 奇奇的目光醉了. 也直了.   野葡萄苗吃了蘑菇土, 爬得飞快, 四月初的时候, 满架子都是阴凉碧绿的葡 萄叶. 这时候飞来一对鸟儿, 衔泥编草, 要在葡萄架顶端的廊檐上筑窝安家. 我 一见, 拿起一根木棍就要赶. 菲丽娅说算了吧, 鸟儿的窝都建好了, 就别毁了它 们的家. 我说它们真会择地, 葡萄叶为它们挡风遮阳, 等出了果子, 它们张口便 吃.   那学期我选的课全在晚上, 有心打算享受难得的懒觉, 结果全被这窝鸟儿给 搅了, 又想去捣窝. 菲丽娅忙说鸟儿已经下了蛋. 我说正好把它们消灭在萌芽状 态. 菲丽娅张开手臂挡在我前面: 一蛋一生命. 要是你后世也变成一只鸟, 人家 也让你"家破人亡", 那不是你今世造的孽. 我笑道: 若是换成你当初逃难的中国 祖先, 命都顾不上, 他还管得了鸟命, 恐怕早就拿来充饥了. 她点头同意: 如果 没有物质作基础, 人的爱心和善良还有多少.   也就两三天的功夫, 鸟窝里冒出四五个毛绒绒的脑袋. 乳鸟唧唧叫着, 仰天 张大了嘴, 原来这就叫"嗷嗷待哺". 鸟妈妈整日飞出又飞回, 寻来食物, 嘴对嘴 地喂她的孩子. 孩子太多, 似乎永远也喂不饱, 鸟妈妈拍拍翅膀, 只好再出去觅 食. 菲丽娅说, 她一定是个单身母亲, 独自抚养四五个孩子, 负担也太重了? 她 的男人去了哪儿?   "那不是她的男人吗? "   两只鸟立在花树的枝头上, 她的身边多了一只漂亮的红鸟. 花前叶下, 两只 鸟 唧唧哦哦. 还有精力亲热? 我错了, 不是在亲热, 是公鸟把觅来的食物放进 她的嘴里. 嘴里有了食物, 她又匆匆飞回鸟巢, 没吃饱的幼鸟早叫成一片. 菲丽 娅又说: 一个家里有了负责的男人, 女人养儿育女的身心也多了份依靠. 她忽然 起了自责: " 我当初确实不该同有家的男人交往. "   我安慰她: "都过去了, 就别折磨自己. 或者他真的不喜欢他妻子. "   "真的吗? " 她的眼睛和鼻尖都亮了.   我错了, 不该把她朝这个方向引, 忙拐了回来: "奇奇好几天都没来了. "   她的脸暗了下来, "他的生意很忙. "   幼鸟一天一个样, 没几天, 都长成了形, 从窝里跳了出来, 只是还不能飞. 他们有的是灰麻色的翅膀, 像妈; 有两个是红胸蓝翅, 可爱极了, 肯定是公鸟. 谁不知道动物界中, 凡是公的都比母的漂亮威武.   "公的都比母的漂亮威武, 人类也一样. " 莎塔仰在客厅的沙发上, 手里举 起一本美男的杂志, 那上面全是半裸的帅哥, 混身的肌肉疙瘩, 鼓得像上了油的 铁蛋蛋, 我不知道有何性感.   "那是因为你不懂男人. "   莎塔离婚后, 一直没找到恰当的男朋友, 性的饥饿感时不时折磨着她. 她不 理解我和菲丽娅, 这么久没吃过男人, 这身体怎么受得了. 难道靠的是自慰器? 那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啊, 人除了有动物的身体, 还有动物没有的灵魂, 灵魂和肉 体需要彼此的交流和滋润, 才不至于枯萎. 我不同意, 我说我没有男人的滋润, 一样活得尚好, 也没有枯萎的痕迹. 她说我已经变态, 说不定有同性的倾向, 或 许爱上了女人. 我气得头上长角. 还是菲丽娅说了句公道话: 作为正常的人, 都 有性的要求, 只不过有的强烈, 有的较弱. 有的人喜欢吃甜点, 越吃越胖, 却怎 么都放不下, 有的人吃一点就腻了. 因人而异, 就是这个道理.   莎塔鬼鬼祟祟的, 把菲丽娅拉到卧室里去说悄悄话. 我在厨房里准备晚餐. 我和菲丽娅分了工, 我做饭, 她洗碗, 这样也公平. 我烧了一锅番茄牛肉汤, 昨 夜的汤颜色太旧, 我准备拿去浇葡萄.   "你在干什么? "   后面男女声二重吼, 吓我三跳, 原来是奇奇和坦娅, 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来 的我居然不知道. "这有什么稀奇! " 菲丽娅对奇奇说: "她什么都喂葡萄, 牛奶, 鸡蛋, 吃不完的冰淇淋. "   "你当葡萄是动物? " 奇奇裂出了牙齿, 对我扮了个吸血鬼脸样. "你居然这 样摧残它!"   我说没问题, 小时候在奶奶家, 她家门口就有一棵大葡萄, 奶奶什么都喂它. 结的果子又甜又香, 就像那个时候的大白兔奶糖.   "不是我乱说, 你奶奶大概给葡萄喂了人造的尿和屎? 莎塔在一旁笑得阴阳 怪气. 除了我, 众人全部作呕吐状. 她说她上学期选了一门营养学, 课本白纸黑 字写的, 中国的农民至今都在给庄稼施人畜的粪便.   "那又怎么了?" 我看不惯莎塔那副轻狂飞扬的样子, 我真想问问她, 肯尼亚 的农业到底比中国强多少倍. 只是如果较起了真, 倒把她看重了. 我笑了笑, 对 众人解释道: 你们也知道, 无论美国的肥料还是美国的饲料, 统统都是从工产生 产出来的, 含有化学成份的产品, 你们可能觉得很乾净. 殊不知庄稼和果树吃了 它, 养殖场的鸡和牛吃了它, 也就是吃了化学产品, 那么当人吃肉吃菜的时候, 不等于也间接吃了化学产品吗? 为什么美国的鸡肥猪壮, 人也长得牛高马大, 就 是这些化学产品作的贡献. 现在美国人的肥胖举世闻名. 那些化学肥料功不可没.   坦娅说, 这倒是真的. 美国是一片自由而肥胖的土地(Land of the free and fat). 在这片肥胖的土地上, 想不胖都难.没办法, 近年来美国肥胖问题越 来越严重. 纷至沓来的各种疾病, 也来趁火打劫. 血压升高了, 肾脏衰竭了, 还 有什么糖尿病, 心脏病......美国的胖人, 可不像中国人所说的"心宽体胖", 他 们大多脾气暴躁, 郁郁不乐. 别以为郁郁不乐的人会像林黛玉一般消瘦憔悴, 错 了! 越是不快乐的人, 胃口越大, 吃得越多, 似乎只有高热量的食物才能暂时安 慰他们脆弱的心灵. 我在中餐馆打工时见多了, 黑胖子白胖子都有, 足有几百磅, 走路一摇一晃重心不稳, 吃起东西来却比龙卷风还快. 水也喝得快, 一大杯子加 冰的甜茶刚给他加满, 还没转过背去, 杯中已是山穷水尽. 也幸好他们生在美国, 换在了非洲可怎么活.   奇奇故作沮丧地说: "难怪我长得这么胖, 就是从小吃了那些化学肥料催肥 的东西. 我肯尼亚的亲戚里没有一个胖的. 我爸妈也不胖. 因为他们是第一代美 国移民, 小时候没受化学肥料的迫害, 我好惨, 我要去华盛顿的国会控诉. " 众 人笑成一团, 我觉得奇奇倒是一个快乐的胖老美, 如果菲丽娅待她好一些, 他会 更快乐.   坦娅又说: "美国人的这个毛病被称为"FOOD PROBLEM(食物问题)". 不是骇 人听闻,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美国人都有这个毛病. 患有此症的人们成立了一个协 会, 天天聚在一起开会, 叫"FOOD MEETING(食物会议) ", 她妈妈有段时间也是 协会会员. 会上成员们相互帮助, 检讨自己一日的饮食状况, 有人说我今天买了 一盒冰淇淋, 又忍不住多吃了一块巧克力. 于是其他成员建议他把家里所有多余 的食物全部扔到垃圾筒, 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每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 想像长 成了一个大胖子, 怎么走得了路? 说来大家也许不相信. 2001年, 美国核潜艇撞 沉了一艘日本渔船, 世界震惊. 其事故时间正是午餐前, 没有进食的艇员们早饿 得饥肠辘辘, 眼花缭乱, 他们加大了潜艇的速度, 一门心思要快, 快快赶回基地 吃饭, 哪料到一头撞上了人家的渔船 , 谁的渔船, 日本人的渔船, 全世界都知道. 很多美国人都心知肚明. 什么操作不当, 艇长失职, 那只不过是摆得上桌面的话. 如果说他们因为饿疯了而撞上了渔船, 全世界都要发笑.   "你笑得这么快乐, 你的甜心肝呢? " 我问坦娅.   "树葬了. " 她又笑又咬牙齿. 两个月前, 坦娅到德州出了一趟长差. 她是 个心思周到的女人. 考虑到帕垂一人在家免不了寂寞, 特地去性商店给他买了个 真人大小的 娃娃, 他们称之为Party doll , 这单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帕垂搞 了几天, 嫌假娃娃没有感觉, 于是在外面搅了个真娃娃. 坦娅因为完成谈判提起 回家 , 原本想给帕垂一个惊喜, 没想到一打开门便听见床上娃娃的尖叫.   "其实你可以原谅他的. " 我对坦娅说: "如果他只是生理上的需求. "   "中国女人的思想真解放啊. " 坦娅以偏盖全. 我是我, 怎么能代表所有的 中国女人?   (11)   莎塔又在造谣: 今天的营养课上, 老师说的, 古代的中国人爱用婴儿的尿来 美白牙齿. 我懒得争辩, 随她个人演讲好了. 她话题一转, 又说她服了我的观点, 被化肥摧残过的食物确实不好吃. 为什么我们都爱野葡萄, 超市里的葡萄哪一种 不比它又肥又甜, 却独独没有它馨香的天然味道. 那份天然, 凝聚了日月和大地 的精华, 还有夜露晨霜的滋润.   我们倚在客厅的窗前, 看野葡萄的叶子, 它们挨挨挤挤, 绿了小半个阳台. 鸟窝里的幼鸟, 叽叽喳喳, 扑打着翅膀, 正在跟父母练习飞翔.   "快点飞吧. 求求你们了. " 菲丽娅双手合一祈祷. 她当初没听我的劝, 现 在知道味道了, 鸟在廊檐安家, 除了吃喝当然也要拉撒, 廊柱和栏杆, 还有葡萄 藤上下, 到处是它们黑黑斑斑的纪念.   没几天, 幼鸟都飞了, 我和菲丽娅准备好了洗涤剂和刷子, 准备大扫除. 不 对, 窝里还有一只, 怯怯的站在窝边, 就是不敢飞. "再等几天吧. " 我说, 好 事做到底, 要是在中国, 我早就炖了鸟汤.   三天, 四天过去了, 它依然不能飞, 母鸟每天都来喂它, 站在廊檐上对它扑 打翅膀, 心都焦了. 奇奇那天又来看菲丽娅. 他告诉我们, 这种鸟在英文里被称 为" RUNT". 所谓RUNT, 是指同一窝一块儿出生的动物里, 最为瘦小可怜的一只, 比如最弱的猫崽或狗崽, 都称作RUNT. 很多时候, 当RUNT到一定时期还不能独立 生活, 当父母的只好离弃它们. 如果母鸟放弃了这只弱鸟, 美国人一般会用眼药 水(EYE DROPS)来喂养它.   奇奇突然起了感叹: "我就是一只RUNT, 没有姑娘喜欢我, 姑娘都爱BIG STUD. " ( 我又多学了一个单词: BIG STUNT -- 原指结实高壮的种马, 后来暗寓体格 健壮, 英俊潇洒的男人, 女人喜欢的男人. )   我安慰奇奇: "你是生意成功的老板, 心地又善良, 肯定有姑娘爱你的. "   我回头看菲丽娅, 她一声不响, 随手扯下一片葡萄叶子.   又过了两天, 弱鸟还是不能飞. 菲丽娅打算把鸟窝移到葡萄盆子里, 先养它 段时间再说, 说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只听 "晃荡"一声, 奇奇忽然推开门, 喜气 盈腮 告诉我们, 它飞走了, 终于飞走了! 还说是他教会的鸟儿学会飞翔. 真是 喜剧! 他故意"啪" 的一声推开客厅的门, 气势汹汹扑向鸟儿, 鸟儿吓疯了, 没 有选择, 像一颗子弹射了出去 -- 它终于会飞了!   "你有教弱智鸟儿上天的本领, 还有什么办不了的难事. " 我眨了菲丽娅一眼, 又朝奇奇扮了个歪脸.   菲丽娅没有吭声, 把水龙头开到了最大. 塑料水管子的水哗啦啦地冲出来, 喷在廊柱和栏杆上, 菲丽娅叹着气对我说: "还是你说得对, 以后再不能让鸟在 家门口筑窝了, 真脏! "   事与愿违. 没有几天, 又飞来了两只鸟, 衔草筑巢一阵忙活. 真是反了! 为 了避免巢覆卵碎, 我们得趁窝还未建好时就得赶走它们. 奇奇帮我们在廊檐上放 了些铁架子, 让它们知难而退, 另择良居. 可它们顽固执拗, 居然就着铁架子继 续筑窝. 奇奇笑道: 它们知道你们是好人, 不会伤害它们. 鸟儿之间是有语言的, 彼此互通信息, 发现了好去处, 也要与同伴分享. 这让他想起了美国大萧条时期 的乞丐 , 爬上不用付车票的货运火车, 到处流浪, 到处乞讨. 人们把他们称之 为"HOBO". 如果有个HOBO发现了好人家, 给了他食物和钱, 乞丐就会在这家人的 房子上做一个记号, 其他 乞丐见了这个记号, 也会彼此传告, 前去乞讨.   HOBO的记号外人看不懂, 鸟的语言我们更是不懂.   "但是你应该懂, 奇奇在爱你. " 我对菲丽娅说: "他幽默风趣, 知识也渊博. 再说了, 人家一个老板, 每次打工都送你回家." 她叹了一口气:“可是他连高中 都没有读完. ”   “真正挣大钱的有几个学位高,比尔盖茨都没有读完大学呢。”   “那根本不能比!我奶奶告诉过我, 她的中国爷爷生前一直说, 什么都比不 过读书高贵.”她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 眼睛里落下一片阴沉的暗影, 她是否还 在想念那个“医生”?   (12)   杰克突然来访. 缠绵的细雨飘了一夜, 玻璃窗上蒙了层潮湿而浓重的雾汽.   " 她在夜总会打工,一般从晚上八点干到凌晨两点. " 我倒给了他一杯咖啡.   "她在夜总会当招待? 她又不缺钱! " 他惊呼大叫打断了我:“那是什么地 方?夜总会啊?”   “夜总会又怎么了,我还在中餐馆当招待呢?”我手中的钢勺碰响了咖啡杯.   “你不知道,”他摇头叹道:“餐馆和夜总会的招待不同,餐馆的招待,至 少还有尊严,客人也会尊重你,但夜总会的......"他摇了摇头, 用手捂住了半 张脸。   像是受了伤, 是不是很痛苦? 有这么严重吗? 我才不信, 只觉得他的表情比 奇奇还夸张, 我问:“你怎么知道夜总会的客人不尊重人?”   “我自己就是男人啊。”他说:“那种地方我也去过。”   好一个男人,我心里一阵暗叹:同人家玩了这么久的婚外恋,你死我活, 好 不容易解脱了,现在又担心起人家的“尊严”,真不知道哪种生活更有尊严。他 埋下头, 倏地又仰起了头, 我看见一张英俊而忧郁的脸, 他的额头慢慢皱成了核 桃壳. 他有他的苦衷,隐在心深处,我又怎能看见?他毕竟是在担心菲丽娅,因 为爱她才担心她。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透过没有合上窗帘的阳台落地窗, 我看见天上的月亮. 浑圆的一轮月, 隐隐游在乌云里, 一会儿黑, 一会儿白, 急急慌慌, 想要冲出云 层去, 彻底地照亮一片天和地, 最后却隐在了野葡萄叶子后面, 透出一星半点儿 的光.   "我该走了. " 他忽然站起身, 又掉过头来, 幽幽地说: "请转告菲丽娅, 我 离婚了. "   他离婚了! 为了菲丽娅? 她一定会激动得泪流满面. 那个晚上, 菲丽娅彻夜 未归, 肯定是杰克去夜总会找到了她, 两个人破镜重圆, 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春 暖花开的良辰美景啊, 羡慕死我了.   不! "菲丽娅家里出大事了! " 第二天的下午我接到莎塔的电话. 她的声音 静得像潭死水. "她现在不能回公寓. 她住在奇奇家. "   "怎么能住在奇奇家? " 我高呼: "杰克昨晚还找过她! "   "杰克来过? " 莎塔的声音变成一只受惊的鸟, 扑喇喇飞起来, " 什么时候? 你快告诉我!"   "你快告诉我...... " 我顿了顿: " 到底出了什么事. "   "不, 不, 你先说. " 她喊.   只觉得喉咙处有条肉虫, 还是活的, 一耸一耸地爬. 我的手指绕在电话线里, 卷了又卷, 我笑了笑: "杰克昨晚只是顺路, 他想学中文, 让我帮他推荐个老师. "   "原来是这样. " 有几分放心又有几分无奈.   她开始告诉我菲丽娅家人的遭际. 刚果这个国家, 政局七颠八簸, 从来就没 有稳定过. 菲丽娅父亲所在的一党在最近的一次流血政变中, 惨遭重创, 被政敌 逮捕送进了监狱. 菲丽娅的母亲和哥哥因身在刚果, 肯定难逃厄运. 菲丽娅和弟 弟, 一个在美国, 一个在法国, 虽躲过了一劫, 从此漂泊无依, 有国难归.   人同此心, 心同此理, 我的视线涌了层湿漉漉的雾气. 莎塔的声音裹了一层 黑纱, 在耳畔乱响: "人这一生真是说不准啊, 如果菲丽娅的爸爸成功了, 菲丽 娅就成了一国的公主, 可是一夜之间, 她连国和家都没有了. "   我知道莎塔在胡说. 这样的朋友, 幸好我没有. 我只是担心菲丽娅, 她该怎 么办, 她的生活费, 她明年的学费, 她...... 对了, 幸好杰克来了, 杰克会帮她.   "奇奇会帮她, 你也不用担心, " 莎塔反倒是安慰我: " 另外还有件好事呢. " 她阴阴地一笑: "奇奇这下子可以把她追到手了! "   门铃响了. 是奇奇和菲丽娅. 菲丽娅脸色苍黄得像张旧报纸, 眼睛浮肿而浑 浊, 让我想起了水土流失的长江. 见了我, 她一把拉住我的手, 口里急呼呼地吐 出一串法语, 我一个字不懂. 但我懂她的心.   "菲丽娅, 你不要伤心. " 奇奇一步上前, 揽住了她摇摇晃晃的身体, " 你 放心, 我会尽我的努力. "   (13)   阳台上的野葡萄死了, 不知是干死的还是病死的. 我们都在忙, 没人管它. 五月的夜, 天上没有云, 有明亮的满月. 夜风从帘子里吹进来, 哗啦啦地, 翻开 了菲丽娅书桌上的一本书. 室内只开了一盏紫蓝色的壁灯, 影影绰绰的, 我们都 看不太清对方的脸.   我说: " 他是为了你才离的婚 !"   "我现在这个样子, 还怎么能够去见他? " 她坐在床前, 手绕膝盖, 把头埋 在手臂的中间.   我小心地问: " "毕业后, 你真的要嫁给奇奇. "   "我不知道. " 她的声音像落在河面的野葡萄叶, 虚飘飘的, 一颠一颠, "但 是我知道, 杰克肯定不会再要我了. "   人生的事, 就是这么说不清, 道不明, 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菲丽 娅家里出了事, 奇奇终日陪在身边, 好言抚慰, 菲丽娅本来就孱弱, 像溺水的人 抓住了一根浮木. 总之, 她没有说不, 当奇奇试探着解开了她的衣裙. 一轮模糊 的圆月印在窗前. 奇奇的脸松弛了, 嘴角的微笑是酣梦中的婴儿. 她睁大了眼, 在月光的夜里思念杰克, 思念穿痛了她的心. 闭上眼睛, 是闪烁明灭的幻觉. 同 一片月光之下, 杰克正在等她的电话.   "我当天就告诉了你杰克的事, 为什么还要同奇奇上床? " 我问她.   菲丽娅哭出了声: "我能去找杰克吗? 在那个时候. "   在那个时候, 爸爸在狱中生死未卜, 妈妈和哥哥也遭关押审讯, 弟弟在法国 失去了联系. 菲丽娅惶恐难安, 夜夜恶梦缠身, 以为全家都被政敌暗杀了. 她哭 着对奇奇说: " 刚果那些人, 你不知道有多心黑, 人都可以生吃的. "   于是奇奇孤注一掷, 带着她, 披星戴月, 驱车直奔华盛顿. 华盛顿的国会大 楼里, 奇奇有个当国会议员(Congressman) 的叔叔. 称呼是叔叔, 只不过是同一 个姓 (也就是同一个Last Name), 其实血缘隔着几丈远. 认真说起来, 叔叔的爷 爷和奇奇爸爸的爷爷才是亲兄弟.   想不到叔叔满面含笑, 一口答应, "既然是奇奇的未婚妻, 那么也就是我的 亲人. " 他说他一定尽力而为. 黑人豪爽明朗, 天性就有股热肠义气. 要是换上 白人, 躲还躲不及呢, 哪来的八杆子打不到的亲戚, 别影响了我的锦绣前程.   叔叔在一周后就给了答复, 据目前的可靠消息, 菲丽娅的家人都平安. 他跟 一个叫" Lumanda Family Service" 的黑人组织取得了联系, 由他们出面, 计划 将菲丽娅一家保到美国来, 以难民的方式. 这样一来, 菲丽娅和弟弟还可以在美 国享受免费的大学教育.   菲丽娅情激心暖, 当场就流下了眼泪. 叔叔说: "别哭, 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   大功告成. 离开华盛顿的前一天, 叔叔带二人参观了自己的办公室. 进大楼 的时候, 照例得通过层层的安检才能到达电梯口. 那电梯也奇, 不是用数字来显 示楼层, 而是一个荧光屏指示图, 像游戏机的彩色方块. 出了电梯, 长长的走廊 上没铺地毯, 是米黄明亮的地胶本色. 每个办公室的门口都有两面旗, 一面国旗, 一面州旗, 交叉摆成了"X"形. 这层楼共有三个州的国会议员. 往左一拐, 可以 看见亚利桑那州(Arizona State) 的红星旗, 再直直朝前, 便是阿肯色(Arkansas) 的红底蓝白菱形旗. 阿肯色, 总统克林顿的故乡. 叔叔还告诉他们, 加州因为地 大人多, 事务也多, 所以情况特殊, 国会议员的办公室足足占了一层楼, 就在他 的楼下.   叔叔的办公室典雅气派而不奢华, 一色质地的红木家具, 正好配玫瑰红的地 毯. 几壁长而高的大书柜, 密密挤挤, 排满了书, 墙壁是本色的白, 没有多余的 装饰, 微微仰起头, 可以看见一个镶金的雪白吊灯, 那重重叠叠的长格子造型, 银白暗花的灯罩子, 让菲丽娅想起了奶奶家的一盏中国古灯. 叔叔的办公桌宽得 惊人, 却简单乾净, 只有一部电话, 两三个笔筒, 几份闲闲散开的文件. 连电脑 都没有. 好奇怪!   "有什么奇怪, 叔叔要电脑干什么. " 奇奇后来告诉菲丽娅: "手下的人有电 脑就够了. 他要做的只不过是看完文件签签字, 他随手的一个签字, 说不定就值 几千万美元呢. "   菲丽娅望着奇奇, 心中腾起了一份融了激情的崇拜. 在辞别叔叔回家的路上, 她主动提出停车过夜, 在HILTON宾馆的房间里, 她第一次主动拥吻了他.   生命是一出不知结局的游戏. 就在菲丽娅回家的第五天, 她接到妈妈亲自打 来的电话, 爸爸平安出狱, 叛乱已经平息, 暴乱分子马上就要被送上法庭.   不知道人生如戏, 还是戏如人生. 父亲一波三叠, 有惊无险, 女儿的命运却 改变了.   我平心静气地说, 中国有句成语, 胜者为王败者寇 , 全世界都是一样. 很 多时候, 个人的功成或落败都是命中注定的. 正如你奶奶的爷爷 -- 你的先祖, 如果当年在中国变法成功, 他也不会亡命天涯, 逃到非洲.   如果当年变法成功, 也就没有了菲丽娅的爸爸, 更没有了菲丽娅. 别说菲丽 娅整个家族的命运改变了, 整个中国的近代史都不知道是一个什么图画. 世界重 新布局, 历史重新来过. 今夜同我对月谈心的人又该是谁呢?   "你想好了, 真的要嫁给奇奇? " 临睡前我再次问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她侧过身去, 凝睇不转, 微弱的灯光下, 半个脸罩 在阴沉的暗影中.   夜深了, 吹进来的风有一股凄凉的凉意. 菲丽娅起身想关上窗户, 忽然又对 我说, 你过来看月亮, 好亮的月亮, 像个小太阳. 小时候奶奶告诉过我, 中国人 说, 月亮里住着一个仙女, 美丽而孤独, 她曾经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神, 触犯了 天条, 爱她的那个神变成了一头猪, 她也被上帝关进了月亮, 永不得自由. 身边 就只有一头小狗陪她. 我的天! 嫦娥的故事被她奶奶误传成了这个模样. 我正欲 纠正, 只见她手扶额头, 低低叹道: " 中国人的想象真是浪漫. 如果我是那个仙 女,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爱他 -- 如果爱他是这个后果. "   我什么也没说. 我倚在窗口, 眼睛映满月光,灼灼的亮. 低下头, 我看见月 光下的野葡萄藤, 恍惚不清的暗影子, 像斑驳荒凉的故事.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