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梦醒时分雪纷飞   朱晓玲   一   彷珲在那个下雪的下午亲眼目睹秋叶君和海滨睡在一起的时候,她首先痛恨 的是自己。   一切都是由那个下雪的早晨开始的,故事就由这一天开始吧   这一天是什么日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彷珲,在这一天早晨被已逝多年 的老母唤醒后,生活中所发生的事情,使她产生了一种透彻心骨的宿命感。   二   彷珲那天清晨被已逝多年的母亲由睡梦中唤醒时,海滨的一只手搭放在她的 乳上,使刚醒来的彷珲感到很温馨、缠绵。一种柔曼之情涌上心头……她侧了身 子,望一眼身旁正在酣然沉睡的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身子,并在熟睡的男人的 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身边的男人像是很舒服地哼哼了几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 去。望着男人厚实的背,一种落寞油然而升。她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感到睡 在身边的这个男人的心中,装着的女人肯定不止她一人。   还有谁呢?彷珲越来越感到自己从来就没有走进这个男人的心中。彷珲面对 这个男人时,常常会出现这样一种状态:她突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她更不清楚 自己和这个男人是一种什么关系?   是什么关系呢?   她有时想老半天,也想不起来这个男人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她感到自 己和这个男人的关系是这样的复杂又不可确定。   她由此感到自己真是个失败的女人,失败得一败涂地一塌糊涂。她的好几个 女朋友的身边都有一个班一个排的男人围着她们转。为她们献花,为她们点歌、 为她们过生日、为她们争风吃醋、为她们大打出手、为她们犯各种各样的错误、 为她们买跑车、为她们买别墅将她们金屋藏娇,如同众星捧月。而自己,自己却 常常为连一个男人的心都抓不住而怄气。把自己硬是活生生地怄成了个黄脸婆, 怄得一脸沧桑、一脸苦相。   爱生闷气的彷珲,经常独自一人骑着单车到荒郊野外去,伫立在风中,仰头 望天向自己发出天问般的质问:生活是什么?爱情是什么?是什么……么?尽管 她自问千百次,但没有一次找到令她满意的答案。   后来,她索性就不问了。后来她也不常到荒郊野外去吹风淋雨采野花了…… 当彷珲不再到外面去吹风淋雨采野花仰天发问的时候,她就在家闭门不出。这一 “闭”,却“闭”出了另一种毛病,常常犯糊涂。她犯糊涂时最明显的表现就是 不记得同她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的男人的姓氏名谁。   但是,彷珲记得非常清楚,她第一次犯这种糊涂的时候是1992年的秋天。   那一年秋天的某天黄昏时分,彷珲多年没见面的同桌同学秋叶君由青海出差 春城市时,曲里拐弯地找到她的家来。那天好像是个天气不是很晴朗的星期日。 她和海滨正好在家呆得极其无聊又找不出能聊以自慰的事儿可干的时候,秋叶君 来了。彷珲感到老同学秋叶君像是由天而降。一见面,俩人就拥在一起,高兴得 几乎都要流泪了甚至是流了泪……   高兴、激动得不得了的昔日的老同学都坐下后,风韵不减当年的秋叶君呷了 口彷珲给她泡的苦丁茶,就指着正在整理零乱不堪的茶几的海滨嚷嚷着说:“喂 喂,这位先生是谁呀?是谁呀?一定是我妹夫吧。”彷珲平息了一下自己因见到 多年未见的同学而激动不已的情绪,微微一笑,说:“你哟你,还是从前的那个 爱恶作剧的秋叶君,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说说,和我在一起的男人除了是 你妹夫,还能有谁呢?”秋叶君左看看彷珲右看看已被自己称为妹夫的男人,故 意说:“哎(“哎”字的尾音,拉得很长),那不一定嘞。或许是你的你的那个 那个那个情人或是……”“嗨嗨嗨,你咋一见面就想给我的家庭制造不安定因素。 你用心何在呶?”彷珲没等秋叶君说完就打断她的话说。说完还上去咯吱秋叶君 的痒痒……俩人又是一阵嘻笑疯闹闹成一团。   两个久别的女人疯了一会后,就各自讲了自己这许多年的经历。秋叶君以黯 然神伤的口吻讲了她的情感经历。讲得很笼统。她说让她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男 人,在二年多前爱上了一个小他二十多岁的女大学生。她说她太相信那个男人了, 太爱那个男人了。那个男人也太会伪装了。以至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男人心目 中的唯一。谁知那个男人同那个十九岁的女大学生暗度陈仓了二年多后的有一天, 趁她不备之时,卷走了他们家几十年的全部积蓄,义无反顾地同那个如金丝鸟儿 样的女孩私奔了……她说她至今都没弄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抛弃她……她说她 哪儿是来春城出什么差哟,其实是为调回南方来联系单位的。她还说她父亲已经 为她在省城联系了一个单位,不日她将孓然一身回到故乡……末了,她凄然一笑 说:你瞧我,寻死觅活寻来的爱情,结果却是一场空,是一杯自酿的苦酒……   本来,在秋叶君讲到伤心处时,彷珲几次想打断,安慰她几句。继而一想, 在这种时候,任何安慰对秋叶君而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医治她心灵创伤的最好 办法,就是静心聆听她的倾诉。   在俩个女人说着知心话的时候,海滨出去了一小会儿。待他回来时,手里拈 着一提兜鲜鱼鲜肉鲜新蔬菜什么的。   “唉”,正在说着伤心事儿的秋叶君,见海滨拈着大兜小兜的蔬菜回来,很 是羡慕地唉叹了一声说:“唉,算了算了,不说我的破事了。还是你有福气,找 了这么一个会疼你,爱你又乖顺的男人。讲讲你的故事吧。他一定爱你爱得不得 了。”她说着的时候,将噘起的嘴向厨房里忙活着的海滨呶了呶,还做了个怪相。   “我,我没有你浪漫更不像你说的那么幸福,也没……”彷珲将下面的话噬 了回去。   “咋不说了,是不是怕又引我伤心。”秋叶君说“我就替你说了吧,更没象 我失败得如一条丧家之犬。是吧?”   彷珲不置可否一笑,算是作答。气氛有些低沉。隔了会,秋叶君可能是想调 节气氛,便以调侃的口吻说:哎,说了半天,我刚才的提问,你还没有正面回答 哩。我的妹夫姓氏名谁?我总不能老是叫他妹夫吧。你不对我介绍,是不是怕我 挖走了他……”彷珲将掰开的一瓣柚子往秋叶君嘴里一塞,说:“闭上你的乌鸦 嘴,我不会把你当柚子给吃了。难道我是那种鸡肠小肚之人么。”之后,她就将 海滨和秋叶君相互介绍。   彷珲先对刚由厨房走出来的海滨介绍秋叶君。说:“这就是我常对你讲起的, 为爱情而放弃前程似锦的官职和视她如掌上明珠的父母追寻恋人的足迹到大西北 安营扎塞的我最好的朋友秋叶君(她在说这句话时,没有断句。使听者有种喘不 过气来的感觉。)可是……”“可是”什么呢?她本想把秋叶君刚才对她讲的一 切也介绍一下,又觉得那样会很使秋叶君难堪,就没接着往下讲。稍许,她对秋 叶君介绍海滨说:“他就是我的老公???”当她想要说出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的 名子时,她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她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大脑记忆库中,压根就 没有他的姓名。这种现像使她吃惊不小。她怔怔地望着他,努力地回忆,努力地 想说出他的名子。可是徒劳得很。她将记忆库迅速地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想不起 眼前这个男人姓甚名谁了。“他叫什么?他是谁?”“他是什么时候走进自己生 活中的?他同自己在一起生活了多久?”   当她记不起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的名子而又必须说出他的名子时, 局面的尴尬就可想而知了。还是秋叶君机灵。在彷珲为记不起海滨的名子犯窘的 时候,她大大咧咧地说彷珲是个小气鬼,找了这么好的男人也不早向她通报一下。 云云。自此以后,彷珲就老是爱犯迷糊,一搞就不知道同她在一起生活的男人姓 甚名谁。这种状态使她很痛苦。为此,她偷偷地去咨询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一 针见血地说:“在你的感情中,经受的男人肯定不止你丈夫一个人。对吗?”心 理医生说:“你要咨询我,就得对我说实话……”彷珲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吱吱 唔唔,不置可否。心理医生说得不错,彷珲的心中的确装着两个男人,一个是海 滨不用言说,另一个、另一个嘛男人就是她现在的顶头上司 ——汪高昙。   本来一开始的时候,彷珲的本意是很想同汪高昙建立起一种纯粹的拉图式的 精神恋爱关系的。可是汪高昙不干。当彷珲含含糊糊地向他表达了她的这种意思 的时候,他很不屑地冷笑着说:“哼,精神恋爱,时下谁还去玩这种没有任何感 观刺激的洋玩意儿。柏拉图是那国人,我们是那国人?”这样一来,就使得彷珲 的感情陷入到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而且她当时业已由省城的某个单位调到了汪 高昙的公司,使她再想摆脱汪高昙已是很难了。   三   而汪高昙就不一样了。当他得知聪颖美丽的彷珲对他有情有意后,真是喜不 自禁。他没想到,自己都快知天命的人了,竟然还要再走一次桃花运——天上给 他“掉下个林妹妹”。而且最使他开怀的是,彷珲这个女人还是一个不俗的、很 有品味的女人。他在一方面沾沾自喜的时候,就一方面对彷珲打起了如意算盘动 起了心思。他说:“真正的男人对待他倾心的女人,就是五个字‘不放过、占 有’。”“更何况,”汪高昙说:“更何况,是送上门的鱼,不吃白不吃。世上 那有不吃鱼的猫呢?”   汪高昙的这番话当然不是当着彷珲说的。他在彷珲的面前说的全是一些让彷 珲听后就要晕倒在他怀中的甜言密语和恭维的话。而且,在后来的日子里,他真 是一刻也没放松对彷珲的攻势。他认识彷珲没多久,就抓住彷珲想调动工作的心 情,没费吹灰之力就将在省城某新闻单位工作的彷珲调回到春城市。   调回春城,这个在彷珲看来比登天还难办的事,被汪高昙三下二下就解决了, 这使她对汪高昙不得不刮目相看。因为在此之前,彷珲为调动工作的事的确伤透 了脑筋。而且有些经历真是让她啼笑皆非。   四   使彷珲啼笑皆非的那段经历,是由接到一个电话开始的。   那日,还在省城上班的彷珲,突然接到一个自称是春城市文化局局长的电话。 他在电话中自我介绍说:我是春城市文化局局长汤收财。你的电话号码是你的朋 友芳慧(彷珲一点也不记得芳慧是谁)告诉我的。汤收财局长说:我听芳慧说你 是我们春城市人,而且很想调回来,这太好了。我们市文化局正极其需要像你这 样的人才。如果你同意调到我们局的话,请你在下个星期一到我们这儿来将工作 调动表填了,行么?“行行。真是太感谢局长了!”彷珲虽然还没弄明白这个自 己不认识的局长何以突然如此关心起她来。但她还是不加思索地答应了局长:到 下个星期一去春城市文化局填工作调动表。   接过文化局局长亲自给自己打来的电话后,彷珲有些激动、也很感动。她想 有文化局局长的亲自关照、过问,不日,她将调回春城工作已成定局无疑。但是 她进而想,自己没有找过局长啊,他怎晓得自己想调动工作之事呢?她就觉得这 个汤收财局长对自己的突然“关怀”里面一定暗藏玄机。一想到这儿,她就失悔 刚才对汤收财局长“下个星期一去文化局填工作调动表”的承诺。   彷珲在星期五回家休息时,就将春城市文化局局长亲自过问她的工作调动及 局长对她的承诺等一些情况都对海滨说了。之后她又将自己对局长的热心关怀持 怀疑态度的想法也对海滨讲了。海滨并不赞同她的某些想法,还把她狠狠地说了 一通。海滨说她总是疑神疑鬼的,完全不像现代职业女性的作派,倒像一个旧时 的小脚女人,心胸狭隘、疑心重。总是把别人想得那么阴暗、没德性、心怀鬼胎, 居心叵测……经海滨这样一说,彷珲真有点无地自容。   心生愧意的彷珲,便决意星期一去文化局填工作调动表时,好好谢谢汤局长。   周末的二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星期一彷珲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天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气温很有 些低。海滨叮嘱她多穿点衣服带上雨衣。彷珲望了望窗外,说:“没必要,这雨 是下不大的。”说着就准备出门。海滨说:“昨晚起了一夜的北风,外面一定很 冷的。”经海滨这样一说,彷珲又踅回卧室将长袖连衣裙脱下,在衣柜里找出平 时最喜欢穿的红黑相间的方格子高领衬衫和牛仔裤换上。她觉得将方格高领衬衫 扎在牛仔裤里面,人就显得特别精神。最主要的是海滨也很喜欢她这样的穿戴。 彷珲一穿上方格衬衣和牛仔裤,海滨就说她像个女特务。彷珲第一次听海滨说自 己像个女特务时,疑惑不解地问过他:“你怎么说我像女特务不说我像女共产 党。”海滨说:“女特务比女共产党洋气、漂亮、有味道。”彷珲就觉得海滨的 这种解释有种说不出的怪味儿,但是她觉得很受听。同时,她也为自己在海滨的 心目中到底还是个很洋气、很有味道的女人而洋洋自得沾沾自喜。   临出门,彷珲很想海滨拥抱、亲吻一下她。她便走到正在吃早点的海滨的身 边,半是调侃半是娇嗔地说:“先生,我现在可以出门了吧。请检阅。”海滨连 头也没抬一下地说:“行了行了去吧去吧。”海滨的这种态度,使彷珲很是失望。 但她又不甘心就这走了。就双手环抱着海滨的脖子左右摇晃着说:“老公,你看 看嘛、看看嘛。看看我穿这身衣服去行不行。”海滨奈何不了彷珲的缠闹,就车 转头望了一眼一身牛仔装的彷珲,心不在焉地说了声:“女特务。”彷珲说不清 为什么,很是喜欢海滨这样说她。但是表面上她却故意佯装生气的样儿说:“你 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嘛?”海滨说:“说你漂亮呗!” “你刚才根本就不是这 样说的……”没等彷珲说完,海滨起身边将她往门口推边说:“好啦好啦,别闹 了别闹了。时间不早了,快去办你的正事吧啊。办完正事,回来再同我算总帐, 该可以吧。”被推到门口的彷珲知道再闹下去,结果也不会令她满意。她就赌气 地说:“我去了文化局办完事,就直接回省城,不回了。”说完换了鞋,下楼推 自行车去了……   五   市文化局在春城市文化路中段。   彷珲没用一刻功夫就踩到了文化局。当她七拐八拐地找到局长办公室时,汤 收财局长并不在办公室。接待她的秘书说汤局长开会去了。彷珲请求说:你可不 可以帮着联系一下,是局长约我来的。秘书显得有些为难地说:就是联系上了, 恐怕局长也不见得能回。彷珲坚持说:你试试嘛。我就今天上午半天的时间,下 午我就要走了。秘书一脸不情愿地说:“那我就试试吧。”   秘书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找到汤局长。但是汤局长对秘书讲了些什么, 彷珲一点也不知晓。秘书在同局长通过电话后,对彷珲的态度更是冷淡了些、高 高在上了些。高高在上的秘书对彷珲大声八气地说:“局长在市里开会,不能脱 身。喏,遵照局长的指示,你就在这儿把表给填了吧,等局长回来我再转给他。” 秘书说着由抽屉里拿出一份“工作调动申请表”,递给彷珲就出去了。   局长类似于回避的态度和秘书的冷漠,使彷珲有了如芒在背的滋味。她真想 将那份“表”撕碎,然后拂袖而去。续尔一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些武断。说 不准,局长真的是在开会哩。按惯例,每个星期的星期一各单位总会是有各种名 目的大大小小的会议的。彷珲这样想过后,心情就好多了,就坐下来静心地填起 了“工作调动表”。   没要一刻功夫,表就填好了,但秘书不知到那儿去了。彷珲耐着性子又等了 会儿秘书。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嘴中斜叼着一支烟的秘书,才磨磨蹭蹭地回到了 办公室。彷珲将填好的表交给他后,就悻悻地离去。刚出门,但听秘书在背后说 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现在办么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你是想调进吃财政 饭的部门。你不准备刮几层皮就休想调进来。”声音不是很大,但彷珲听得真切。 本已出了门的彷珲见秘书如此说,便车转身问:“此话怎讲?”秘书说:“你自 己琢磨去吧。你要是连这样的话都琢磨不出个一二三来,我看你这工作调动的事, 就玄了……”   六   彷珲赶回到省城单位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刚进办公室,同办公室的楚风 就问:“调动手续办得么样了。”   彷珲沮丧地说:“很不顺利。”并将一路的际遇对楚风讲了。   楚风说:“你是空着手去的啊。”   彷珲说:“当然是空着手。”   楚风就说彷珲是个木榆脑壳。她说现在那有不花钱就能办得成的事。楚风说: “你这件事要想办成,不花个一万也起码得花个七千八千的。”   彷珲固执己见地说:“哎哎哎,你搞清楚哦,是他们主动找的我,又不是我 找的他们嘞。”   “你是真不知道时下的世风,还是在装糊涂,装纯嘞。你还真以为你是个人 物人尖啊,别人非要你不可。这地球少了谁它也不会停止旋转的,晓得啵。”从 来就没有什么耐性的楚风揶揄彷珲说。   彷珲一脸茫然地说:“那我该咋办。”   “要想把事办成,行贿呗!”楚风说。然后她就指点江山地为彷珲出了很多 主意。她说:“第一次上局长家的门不能用太重的‘炸弹’,不然会将他的胃口 喂得过大。但是出手也不能太轻,太轻了他会觉得你是个吝啬鬼而将你永远搁置 一边。”等等不一而足,把彷珲的头都说大了。楚风见彷珲皱着眉头苦着脸,就 说:“嗨嗨嗨,你也别皱眉皱脸的。一副万恶的旧社会的苦脸,给谁看嘞。现在 就是一个没有免费的午餐的年代。你要是嫌烦,我今天说的话,你全当耳边风, 完全可以不听。我巴不得你不调走哩。”   七   彷珲还是听了楚风的指点。到下个星期天的晚上8点多钟的样子,便带上在 武昌徐东平价商场花了六百多元钱买的一枚金介指和一条中华牌香烟,偷偷摸摸 地,甚至是鬼鬼祟祟(彷珲掂着这些礼品的时候,觉得自己在一步一步走向与狼 共舞的深渊)地找到汤收财局长家。   局长家的富有实在使彷珲感到意外和震惊。   局长家的装璜和设施既豪华又气派。局长家的豪华气派表现在:一是房屋面 积之大(大约一百五十平米);二是精湛的装璜;三是高档进口的家电;四是一 色的红木家具;五是意大利进口厨具;六是高级的纯羊毛地毯(客厅内铺着)。 彷珲在被局长夫人带着每个房间“参观”的时候,真是唏嘘不已。   彷珲是坐在局长家红木单人沙发中同局长有一搭无一搭进行交谈的。也可能 是彷珲带来的礼品起了作用,局长及局长夫人对她的态度还算热情。似乎是为了 显示他们对来者的尊重,还把正在看着的电视也给关了,夫妇双双很和谒很礼貌 地同彷珲讲着这样或那样的话题。可是彷珲在同局长夫妇二人谈话的时候,老是 走神。   她第一次走神的时候,主要是有一句民谣窜到她的脑子里干扰了她。这民谣 是:穷了庙宇富了方丈。她暗自想:为何文化局这么个穷庙宇竟养了这么富有的 一个方丈呢?局长这个时候正在慷慨激昂愤世嫉俗地说:“现在有些政府部门, 桌上一吃就是几百几千。可是想要他们顺顺当当地拨点款给文化部门真是比登天 还难耶。穷地方的官难当啊。你上个星期到文化局去时,看到了吧,一楼是脏兮 兮的汽车大修厂。没办法呀,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将一二楼全都租赁出去……” 彷珲此时在心中暗想,好在这是一个穷部门的官儿,要是一个富部门的官,生活 不知会侈奢到何等地步。而她嘴上却很想恭维附和几句,就连连地说:“就是就 是……”可是,她又不知“就是”的后面该说些啥。因为她的骨子里在抵触着, 她的意识中压根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同局长一唱一合。   在彷珲说“就是”的时候,局长的个儿不很高但长得还算漂亮的夫人,起身 给她的杯中续了点儿水。夫人坐回原处时,头往后一仰,嘴张得大大的打了个长 长的哈欠。彷珲知道贵夫人是在下逐客令了。她本想知趣地走人,可是一想,谈 了个半天,都是一些无油无盐的话,而关于她工作调动的事,局长只字没提。彷 珲只好装痴卖傻(她觉得自己有点死皮赖脸)地硬着头皮坐着,继续和局长七扯 八拉地谈着人心不古;谈着现在的人越来越世故,都是一些过河拆桥的家伙(局 长说这种话时,彷珲就想,局长是不是在向她暗示着什么);谈着腐败成风(在 谈这个话题时,彷珲的思想又开了小差:她想,时下的腐败份子谈腐败现象也是 一种时尚。似乎人人都对腐败现象深恶痛绝,可是事实上腐败份子却如雨后春笋 般地漫延着……彷珲在这时还想起了一个民谣:大腐败作报告,小腐败听报告, 不够腐败的正在上窜下跳。她就讥讽地想:自己的行贿和局长的受贿是不是一种 腐败呢?)。   硬着头皮在局长家坐了近三个小时的彷珲,其实最终也没有得到局长谈关于 她工作调动的话题的机会。局长只是在送她到楼梯口时说了句:“你等着消息吧, 我会让人事科长通知你的。”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快半年了也没有谁通知她,或告诉她,她的工作调动的 事情进行得如何。这期间彷珲给文化局,给汤收财家中及他的手机打过无数次电 话。可是,汤收财局长如同由这个地球上蒸发了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将电话打到文化局,文化局的工作人员每次对她不是讲局长出差了,就是说局长 到市里开会去了,或是局长扶贫去了,再不就是局长到什么新公司或新酒店剪彩 去了、局长出国考查去了……总之局长永远不会在办公室。而打到他家里的电话, 从来就是没有人接。彷珲怀疑过2825418不是汤收财局长家的电话,便打电话到 文化局核实。秘书说:“不错呀,局长家的电话就是2825418。”“咋总是没人 接呢?”彷珲问。“我那晓得。我们的局长忙得很,他不可能成天在家为你守电 话呵。”秘书的不耐烦溢于言表。   给汤收财局长打过无数次电话而找不到人后,彷珲绝望了调动工作的念头。 她就再也不想提调动工作的事儿了。   八   汪高昙就是在彷珲被工作调动的事儿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乗隙而入、步步为 营的。他首先巧妙地说服彷珲放弃吃文化饭(其实用不着汪高昙的任何说服,彷 珲对调到文化局去一事已是心灰意冷),而心甘情愿地调到企业工作。然后想方 设法地以高薪将彷珲(其实是聘请。彷珲的工作关系都放在了春城市的人才交流 中心)调到了他的公司(汪高昙给彷珲的工资的确不菲,好像是她在报社工资的 二倍到三倍,其它奖金补助还不算)。   汪高昙任调到他的公司的彷珲为总经理助理。也就是他的助理。   在彷珲还没有到他的公司正式上班之前,他就将公司办公室进行了全面调整: 一楼是接待室、收发室、办公室;二楼是宣传科、策划部、财务科;三楼是杨光 副经理及曾华副经理办公室和业务科和其它的几个科室;汪高昙将自己的办公室 调到最顶层的四楼,并将原先的两个办公室合二为一进行了全面装修。之后他又 让办公室主任买回同他一模一样的老板桌、同他一模一样的真皮老板转椅放进他 的办公室。不用细说,公司上上下下的职员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一个女人而准备 的。人们私下里就议论开了:像是娶新娘般的隆重。接下来还说了一些他们不曾 谋面的女人的很多难听话。比喻说“这女人一定是汪高昙的情妇啊”、“二奶 呀”、“皮绊啦”、“初恋情人啦”“红颜知已啦”“高级妓女啦”等等不一而 足……只要人们想得到的关于男女之间不正当关系的词汇,人们统统都说了个痛 快。   不幸的是,彷珲对此一无所知。她满以为她家乡的父老乡亲会以热忱温暖的 胸怀拥抱她这个游子的归来。   然而,她回到老家之后没要多久,生活就给了她“不”的回答。当然,这是 后话。   而时下的彷珲还沉浸在回到老家之后的一种感动之中。因为她回到春城市之 初,到汪高昙的公司上班的感觉是特别好的。所到之处看到的都是热情友好的目 光。公司上上下下的职员都尊称她为“李总李总。”她对这种称谓即陌生又满意 (她这才发觉,一直对官本位不屑一顾的自己,却原来骨子里一样深藏着官本位 意识,一样崇尚权力,一样希望得到人们的敬仰)。   因为有了职务,彷珲如果要到那儿去开个会什么的,就有专人给她拈包拿茶 杯还有司机开车接送。经常给她拈抱拿茶杯的人,是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女孩子。 叫英儿。这个叫英儿的女孩看上去人很不错。长得也可人。给彷珲的感觉是纯洁、 大方、聪明、机灵。英儿的嘴尤其的甜,见人不是喊叔叔阿姨就是喊哥哥姐姐, 人们都喜欢她,都说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彷珲虽然觉得在单位将同事叫成叔叔 阿姨的有些俗,可小姑娘对她一口一个“李总李总”地叫,早就将她的心给叫 “迷糊”了。因此几次想说说她时,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英儿每天将彷珲的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彷珲的茶杯总是被英儿洗得干干 净净;彷珲每天一到办公室,就有一杯浓浓的碧缧春茶(彷珲就只喝碧缧春茶) 已经泡好放在她办公桌的右上角;彷珲办公桌上的文件,英儿总是分门别类地规 规整整地放着,拿起来非常得心应手……总之,彷珲的办公室里,无处没有英儿 的影子。彷珲每每走进窗明桌净的办公室,就心生无限感叹。觉得权力真是个好 东西。   九   从省城某报社回到地方的彷珲,在公司受着方方面面优厚待遇的时候,就觉 得自己在这个公司无论如何也算是个人物。她认为既然是个人物,就应该拿出一 点姿态来,一种俯视芸芸众生关爱芸芸众生呵护芸芸众生(瞧瞧,二十一世纪的 堂吉诃德披挂上阵了)的姿态。而且遇事切不可锋芒毕露(“堂吉诃德虽然惹人 发笑,他自己却非常严肃”)。为人要谦虚、热情、平易近人、多关爱(“堂吉 诃德要做游侠骑士不是做着玩儿的,却是死心塌地,拚着性命去做”)他人才是。 不要给公司的职员造成高高在上的印象。彷珲的这种想法最终导致她在出入公司 的任何场所,脸上总是微带着半是职业的衿持半是为人谦和的笑靥。无论同谁讲 话总是和风细语,从不拿腔作势虎假虎威。她还给自己约法三章:不揽权;不为 蝇头小利与人明争暗斗(在野蛮与文明进行较量的时候,文明往往显得苍白); 不贪财;不霸道;与人为善;不计较得失(这个女人如堂吉诃德一样“死抱住自 己的一套理想,满腔热忱。尽管在现实中不断地栽筋斗,始终也没有学到一点 乖。”)……   天呐天呐,看看我们亲爱而天真的彷珲,她是决意要做一个文明和和平的使 者嘞。她天真地以为这个污浊的世界真的到处都是朗朗晴坤哦。她甚至没想到, 她一直认为很纯洁的、给她当秘书的英儿,在给她拈包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她的 人际关系及为人处事的手段,竟然远远超过了她。反过头来这女孩子还背地里对 别人说:“打心眼里瞧不起李总。完全没个官儿样,一点威信也没有(“店主把 这位客人的疯病告诉了所有的旅客,又讲他要看守盔甲,等待那封授骑士的典礼。 大家想不到他疯得那么别致。都赶出来远远观望……”——《堂吉诃德》)。要 不是汪总给她撑腰,她在这儿那能呆得下去哟……”   英儿的这番话,如果不是彷珲自己在无意中偶然听到,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 相信,像英儿看似这么纯洁的女孩子,也会在背后肆无忌惮地诋毁别人。彷珲听 了这话后,心中难过了好一阵子。   当初汪高昙将英儿分给彷珲当秘书的时候,她压根就没将这女孩当作下级对 待过。从不在她面前装腔作势耍威风。而是将她当作朋友,当作小妹善待她。她 总是生怕这样纯洁的女孩将来吃亏(“他没走多远,忽然听得右边树林深处隐隐 有哭喊的声音。他立刻说:‘感谢上帝照应,叫我马上有机会使我尽尽本分,实 行自己的雄心壮志。准有男人或女人遭了难在叫喊,要我去救援呢。’”—— 《堂吉诃德》),经常敞开心扉自以为是地对她讲一些人生体验,人生经历,人 生感悟。真心实意地教她如何面对生活,面对生活中的种种措手不及的突发事件。   英儿在刚开始的时候表现得倒也乖巧可人。每当彷珲推心置腑地同她交谈的 时候,她就表现出一种十分虔诚,专心致志洗耳恭听的样儿来。时不时地还要在 笔记本上记些什么。时常还表现出一种受益匪浅、感激不尽的样儿。对彷珲也就 更是百般殷勤。如果彷珲因事出差或去那儿学习了几天没到单位,女孩儿就会隔 三差五地给彷珲的家中打打电话说一些诸如:“嗳呀,李总啊,几天没见您,我 好好想您嘞。”彷珲就信以为真地说:“噢,那你就到我家来吧,我正好一个人 在家。来后晚上就不要回去了。就在我这儿睡。”没一刻功夫,英儿真的就骑着 她的小巧的“木兰”摩托来了。如果这个时候女孩儿没吃饭,彷珲总是会亲自下 厨,仔细地给她做一些可口的饭菜。饭后洗碗收拾杂物什么的,当然就是英儿抢 着给做了。在这种时候,彷珲往往就会生出无限感叹。感叹“官衔”这个玩意儿 真是个好东西。给人带来的实慧和好处真是无处不在。很多时候她凝视着在厨房 忙活着收拾物什的英儿,还会无端地滋生出一种在教化人、辅助人成长的成就感。   十   彷珲在回到春城市过着好日子的那段时间,还是很感激汪高昙的。   彷珲第一次向汪高昙明确表达感激之情的时候,是在她到汪高昙的公司上班 的第二个月的第一个星期的星期三的中午。她记得当时自己正同汪高昙坐在一个 餐桌上进餐。他们边吃着饭边聊着天,气氛很融洽。   彷珲就是在这个时候向汪高昙发出的邀请。她说:“汪总,如果您不介意, 我很想请您一次客。方式是:搓一顿或喝茶什么的都行。”“为什么?因为什么 要请我的客嘛?”汪高昙完全是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儿。彷珲低下头用一次性筷子 拨弄着饭菜说:“不为什么,就为一种心情呗。不可以么?”说完,偏着头望着 汪高昙。汪高昙暧昧地笑了笑说:“行呵。如果是为了一种心情,那么今天应该 是我请客。我今天的心情特别好。我们公司在今天将一笔很大的业务同恒大集团 公司谈妥了,并签下了500多万的业务合同。我正想找几个哥们在一起庆祝庆祝。 当然你一定要参加。如果你同意,就请你晚上帮我在“草地人唐韵轩”订个包间, 如何。另外……行啦,另外一层意思我就不说了。我希望你能读懂我的心。”他 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很有点诡谲的味道。彷珲看着汪高昙诡谲的 样儿,就觉得自己同这个男人在搞阴谋鬼计、在搞不正当活动,在偷鸡摸狗……   ……餐厅吃饭的人差不多都陆陆续续地走完了。汪高昙和彷珲的饭也都已吃 完。汪高昙起身将自己和彷珲的一次性饭盒往塑料袋中装的时候,很是情真意切 地说:“真的,我是认真的。我热切希望你我之间的关系有一个实质性的进 展……”汪高昙的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手机摁了“OK”键: “……嗯嗯嗯,你将他一定留下,我马上就过来。”通完话,汪高昙对彷珲说: “很抱歉,我有点急事得先走了。晚上的活动你全权安排,有啥子事,打我的手 机。”说完,拈起装着一次性饭盒的塑料袋,面无表情旁若无人地独自匆匆离 去……   下午,彷珲斗争了许久,最终没有按汪高昙的意图行事:订什么包间,打什 么电话。她觉得自己应该冷静地将她和汪高昙的关系好好理理。这一天的晚上, 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使她失眠了……   彷珲失眠的那个晚上没过多久,汪高昙以要同彷珲谈非常重要的工作为由, 用他的奔驰小轿车将彷珲带到了坐落在“玫瑰苑花园”的他的居室。   彷珲在上汪高昙的奔驰之前,心情还是很紧张很犹豫的。她隐隐感到汪高昙 邀请她到他的居所,绝非如他所说的纯粹是为了谈工作。汪高昙那天吃午餐时的 一席话和无处不在的、老是盯着她的火辣辣的眼神老早就告诉了她,这一天迟早 会到来。   她很想不去。她还将这种想法对海滨讲了。她很想在他那儿讨个主意或听到 海滨坚决反对她去的声音什么的。遗憾的是,海滨不仅不反对,而且很大度地说 (她十分怀疑海滨的这种大度。这种大度里面蕴藏着她无法说清的诡秘、怪异的 情绪):“你们这些女人啦,总是把自己想成是天姿国色令男人唾涎三尺的公主, 把男人想得如洪水猛兽般可怕。我又不是没同汪高昙打过交道,我看汪高昙不是 你说的那种人。别人分明要同你谈工作,你却说别人借机打你的主意。你是金枝 玉叶咋的,你是纯情少女咋的,别人非打你主意不可。他若真是这样,你当初就 不应该调到他们单位嘛。”   “我……”彷珲想申辩几句,但不知由何说起,结果就只说了个“我”字, 就不想说了。   “没啥可说的,你就去吧,呵。别老是婆婆妈妈疑神疑鬼的。”海滨说完这 番话后,起身到卧室看电视去了。   望着海滨离去的背影,彷珲觉得自己在海滨的心中轻飘飘的没有一点份量。 她希望海滨在她面前专横、霸道一些,不要给她太多的自由。她还希望他坚决反 对她同男性有过多的交往。如果一旦发现她同那个男人有过多的交往,一定要想 方设法出面阻挠或者千方百计寻找机会当着那个男人的面将她狠狠地揍一顿然后 揍那男人。她觉得这才是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得刻骨铭心的表现,她才会感到 自己在海滨心中是有份量的。可是海滨不!   在海滨那儿没有讨到主意,自己又找不出不能应邀的理由的彷珲难以说服自 己不去。她赌气地想,就凭他海滨天长日久对自己的怠慢和冷漠,今天即便要发 生什么,也非去不可。她就下决心去了。   十一   走进“玫瑰苑花园”205号汪高昙的小别墅,彷珲如同进入到了富丽堂皇的 宫殿。由室内的装潢到室内的布置,不得不承认汪高昙的审美水平还是蛮高的 (此时,彷珲的脑海中还莫名地显现了一下汤收财的豪宅。相比较之下,就有种 小巫见大巫之感)。   汪高昙的豪宅分上下三层,总面积大约300多平米。一楼一进门就是个布置 得相当气派,大约近50平米的会客厅。会客厅的正面墙壁上挂了幅不知出自谁之 手的临摹《裸女坐像》油画;厅内摆放着两套颜色各异,做工精细的真皮沙发。 一套豆绿色真皮沙发摆放在落地玻璃窗边;一套绛红色真皮沙发圈在客厅中央; 落地玻璃窗的另一角摆放着一个一人高的硕大的浮雕瓷瓶;豆绿色皮沙发的左侧 的吧台酒柜中几乎全是名贵酒,且洋酒居多;一床图案新颖色泽柔和的新疆纯羊 毛地毯铺满了整个客厅,使整个会客厅看上去“雍容华贵,卓尔不凡(彷珲在看 到汪高昙客厅的豪华摆设时,的确想起了这么一句广告词)”。有几本时尚杂志 和一本《西洋雕塑百图》散落在地毯上。   彷珲进了屋,换了鞋坐下后,就随手拿了一本时尚杂志,有一搭无一搭地翻 看着。汪高昙走到酒柜前问:“不来点什么吗?是SO还是绿茶咖啡或……”   彷珲放下翻阅的杂志,站起来踱到落地玻璃窗前,眯缝着双眼眺望着窗外的 景色,打断汪高昙的话说:“别别,我来不了这些洋玩意儿,你就给我来杯白开 或咖啡(其实“咖啡也是泊来品”。彷珲在说给她来一杯咖啡时,这样想)什么 的都行,就是别给我来洋酒。”   “天呐,我的大记者,你就生活得这么节俭呵!”汪高昙双肩一耸,两手一 摊,做了个夸张的动作。   彷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不是节俭。是生活习惯。”……“哦”顿了 会,彷珲又说:“哦我的老总,请您再不要大记者小记者地叫我了。我现在可不 再是什么大记者哦,而是你手下的一个小卒。”   汪高昙说:“不不不,你在我心中,永远是大报记者的形象。”   彷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噢,原来如此。难怪你将我一直闲置一边不闻不 问哩,你是不是怕我是来卧底的,怕我有朝一日重操旧业时,将你们的内幕抖 落……”   “暂停暂停。请不要犯职业病。在你们这些文人墨客的眼中,是官就是贪官、 色官、不干好事的坏官。”汪高昙的左手食指顶着右手的巴掌心,打着暂停的手 势说。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这么说你们这些权贵们。”彷珲坐回原处,又拿 起杂志翻看着。   汪高昙边在酒柜上拿茶杯边说:“甭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嘛。啥子权贵不权贵 的,刚才你不是讲了,我们都是同事吗……行啦,别斗嘴啦。今天我们说点轻松 的话题好吗。从现在起,约法三章:关于工作的事一律免谈(他在说这话时,完 全忘了他是以谈重要工作为借口将彷珲邀请而来的);关于国家大事一律免谈; 关于我们俩人之外的……”   “我的大经理,你这不是搞语言霸权吗?到你这儿来,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许 谈,那你要我来干嘛?”彷珲佯装生气地噘起了嘴。   “现在不是流行休闲嘛,我们除了工作外,就不能轻松悠闲地享受一下生活 啊!?”汪高昙的口气极其暧昧。   汪高昙在说这种话时,彷珲正看到杂志上有一篇教化女职员怎样同自己的顶 头上司(当然是男上司)周旋的小文。小文中有一计就是:当你的顶头上司对你 有性搔扰倾向时,你可旁敲侧击地夸奖他的夫人是如何美丽动人娴淑;如果碰上 王老五那样的顶头上司,你就对他讲你的男友或者丈夫是业余拳击手或体育健将 什么的……彷珲看到这儿,暗自发笑。她笑这样浅俗的文章竟然也能上杂志,也 能被冠以“谋略”之名来教化人。继尔她又想,虽然文章是无聊了一些,此时, 还是派得上用场的。她就借题发挥地说:“嗨,现在真是一个鱼目混珠、滥竽充 数的时代。什么样的人也可成为民众的教师爷。”汪高昙有点找不着北地问: “什么教师爷祖师爷?”彷珲就将刚刚看到的“教你一招”的小文念了一遍。   听完,汪高昙的嘴张了张,但没吐出半个字。正在调咖啡的动作也有片刻的 迟缓,但稍纵即逝。很快他就 “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之后镇定自若地说: “难怪别人说你是个人精,在此之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你放心好了,今天我 不会对你进行性搔扰的(可他心里在发狠地想,看我们今天谁玩过谁)。”顿了 会儿他又意味深长地说:“你别紧张哦,这样我会心疼的。”   彷珲将手中的杂志撂到茶几上,将头向后一仰说:“哎,你搞清楚哦。东风 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呀。真是。再说,你紧张干啥。杂志上的文章 又不是针对你说的,你干嘛要对号入座?!”   “你既然不喝洋酒,那就给你煮杯咖啡吧。”汪高昙再也不理彷珲的茬儿, 将话锋一转。   “行啊。”彷珲不亢不卑地答曰。   汪高昙给彷珲煮咖啡时问:“要糖吗?”   “当然要糖。不过一定要少给一点才是。我喜欢喝苦一点的咖啡。我怕长胖 了,我男人不喜欢。”已经踱到窗前的彷珲侧着身子扭转头,望着汪高昙说。其 实彷珲很不喜欢喝苦咖啡的。平时她喝咖啡时,总要放很多糖。   …… 就在彷珲费尽心机地与汪高昙周旋,斟字酌句地与汪高昙交锋的时候, 汪高昙也在心中暗自策划着同彷珲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谈话。他今天邀请彷珲来, 的确如彷珲所预料的那样:不仅仅是为了谈工作,或者说压根就不是为了谈工作。 他知道不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彷珲是无论如何不会到他的住所来的。经过几次 较量,他感到彷珲不是个很好对付的女人。这个女人软硬不吃。更不为物质、金 钱所动。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一年多以前,当彷珲向他婉转地表示情意时,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口口声 声声称自己是一个爱情至上的女人,其实同所有与他有染的女人是一个样,直接 就是冲着他的钱、权而来的。所不同的是,这个女人比其他同他有染的女人表现 得要讳莫如深一些,含蓄一些。   “她简直就是个尤物。”这是汪高昙第一次见到彷珲后,回到公司对他的几 位副老总谈起他的这次艳遇(其实这个时候他同彷珲只不过是一面之交,与“艳 遇”二字完全沾不上边儿。他却在副老总的面前讲了很多夸大其实的“艳遇”过 程中的细节末稍)时,对彷珲的描述。他将彷珲描述得美若天仙倾国倾城,描述 得他的几个副老总们个个唾涎三尺。炫耀自己的艳遇,这是汪高昙的一惯作风。 更何况这次艳遇上的女人的确不是一般的角儿……“并且”汪高昙对他的几个副 老总继续说:“并且我有绝对把握要不了多久,这个尤物就会自觉自愿地倒进我 的怀中……”说完,他就仰天“哈哈”大笑。   可是,使他沮丧万分又丢面子的是,当他以对付其他女人的手段来对付彷珲 时,一点也不奏效。而且屡试屡败。几次的较量败下阵后,他的自信心严重地受 到了挫伤。因为他从来就是把自己能否不断地吸引新的女性,同事业的成功与否 相提并论的。他的理论逻辑就是: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永远保持不衰的性魅力, 就意味着他的事业成功了一半。“而且”他说:“而且最能体现男人魅力的就是 ——性的旺盛。男人用性征服了女人,就意味着能征服整个世界,征服整个人 类。”汪高昙感到自己在彷珲的身上用的时间太长了。这已经违背了他对待女人 的宗旨。他没有同第二个女人维持了这么久的关系,还没上床的先例。他决意不 能任其下去了。他定然是要今天“送上门”来的女人也上他的床……   ……   汪高昙用了一小会儿功夫将咖啡煮好了。   他将煮好的咖啡端给彷珲的时候,又给自己倒了杯“SO”。之后,就将在回 来的路上买的熟食:几只卤猪脚、一只酱板鸭、卤牛肉、盐水花生和凉拌海带丝 等全由大大小小的塑料袋中一一倒在小碟小盘中,说:“诚心请你到酒店去吃吧, 你不给我一点面子,今天就只好委屈你了。不过这样也不错,挺有家庭气氛嘛。” 说完将一只烤鸭腿拣到彷珲的小碟中。   “谢谢!”彷珲没有接汪高昙的话茬儿。低了头慢慢地呷了口咖啡。就觉得 自己喝咖啡吃烤鸭,真是不伦不类。她很想来点儿啤酒、白酒之类的东西,又怕 汪高昙产生误会:以为她来了好兴致。就干脆硬着头皮如此不伦不类地吃吧、喝 吧……   用过简单的午餐后,汪高昙请彷珲上二楼到他的书房参观参观。彷珲先是犹 豫了一下。后转念一想,这样拘泥,太小家气了,就随汪高昙上二楼。走至中途, 汪高昙却将身子一侧说:“哎呀呀,我太没绅士风度了,应该女士走前面嘛。” 彷珲说了句:“真是名堂多。”就没作多想,率先走在前面。   上了二楼不等进书房,汪高昙就在后面将彷珲猛地一下拦腰抱住,说:“想 死我了想死我了。乖乖,让我抱抱、让我抱抱你……”汪高昙一边说一边就将彷 珲抱起来朝卧室走……   没有任何防备的彷珲,在汪高昙的怀抱里剧烈地左右摇摆着身子,很是恼怒。 但她声音压得很低地说:“你放下我,放下我。你怎么能这样?”   汪高昙油腔滑调地说:“我怎么啦,我这是爱你呀。我会放下你的。不过不 是现在。”说完张着嘴就去亲彷珲。 “别……别……别这样。你这样做会彻底 毁了你在我心中的形象的。” 彷珲用双手死死抵住汪高昙的腭说。“现在你说 这种话为时早了点。等会到了床上,你就会知道真正的男人是用什么在他心爱的 女人心中树形像的。我从来不用嘴说 ‘我爱你’(其实他在彷珲的面前说了无 数次这样的话,他忘了)。那太娘娘腔了,我会用我的行动使你永远记住我的。 别动,宝贝……”汪高昙在说这番话时,就已经抱着彷珲走到了床边。他将彷珲 死劲往床上一抛,接着就如饿狼扑食般地将彷珲压在了身子底下,任彷珲怎样反 抗,都无济于事……   “可是……”彷珲要说什么,嘴却被汪高昙的嘴给严严地堵住了。   汪高昙的确很快就将彷珲彻底征服了、摧垮了……   当他将她的衣服粗鲁地全部拔光之后,当他的身子急切地进入到她的体内的 时候,彷珲果然就如无骨的水般酥软了、温顺了安静了祥和了恬静了……他很快 就将她送到了一个忘我的境地……很快,她变成了一滩无骨的水……任她想爱而 又爱不起来的男人怎样地享用、蹂躏、糟蹋。她连连地叫着(不知是痛苦还是愉 悦)“哦…… 哦……哦哦……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哦”,双手插进汪高昙的 发间,拚命地揪他,撕扯他……   ……完事后,他们双双如一滩烂泥般松垮垮地瘫在床上有了如下的一段对话: 彷珲:“我对自己有了恐惧和陌生感,我不知道我是谁。因为我在接受你的进入 时,一刻也没有忘掉海滨。甚至我就觉得是在同海滨作爱。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变得游戏人生了。”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演戏。何必把一切看得那么认真。我 一点也不在乎你把我当作谁,只要我曾经拥有过就行。”这是汪高昙对彷珲的规 劝。很大度、很宽容。   其实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心中不屑地在骂“婊子”的同时还泛起了一阵很浓 的醋酸味,很不好受。还没有那个女人敢如此蔑视他。他很想一脚将身边的女人 踹下床去。可是他最终还是忍了。   “真对不起,我不该说这种话来伤你。但这的确是我此时的真实感受。不说 出来,我心里堵得慌。”彷珲好似听出了汪高昙那番话的弦外之音,稍微有些内 疚地说。   “我与你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这一说。你对我而言,没有负任何责任的义 务。我对女人的要求从来不专横,我也不喜欢谁干涉我的自由。我从来不奢求任 何一个女人对我有地久天长的恩爱和情义,这就是我交女朋友的原则……”汪高 昙的声音越说越小,没等话说完就像是进入了睡眠状态。彷珲望着刚才还是如狼 似虎、现在却如一滩烂泥样瘫睡在床上的男人,就觉得人真是个怪物。尤其是现 代人。比喻说自己,明明知道你不是他唯一的女人,却偏偏还要同他接吻、同他 拥抱、同他赤身裸体地上床,同他作爱、同他交媾、做他的婊子、做他的玩 物…………她觉得自己同很多偷情的男女没有二样,也是个怪物、是个妓女、是 个下贱的货……是个、是个人面兽性的家伙……   彷珲觉得自己很恶心,很肮脏。她便起了床,到盥洗间将浑身上下好好地冲 洗了个遍。彷珲冲洗完身子穿衣服的时候,听到汪高昙在接电话,声音很小很温 存……   彷珲觉得自己真是妄自菲薄得很。同这样的一个男人竟然发生了故事,还让 他给睡了。还在他的同无数个女人睡过的床上,同他如恩爱恋人般地斯混得天昏 地暗。她不知道这是命运对她的作弄还是她对生活的判逆……她不知道!   她更不知道,在她和汪高昙斯混的日子里,其实在她的家中或者在其它什么 地方,海滨也常常同一个女人斯混得昏天黑地醉生梦死。只要逮住机会,海滨就 同那个女人疯狂作爱。   十 二   这一天的确是要出鬼的。如果她和汪高昙在一起时,另一个人没出现,故事 就不会是这种结局。但是天有不测风去啊。   那个下雪的早上,被已逝多年的母亲早早就唤醒、在海滨那儿没有讨得丝毫 的缱绻、缠绵之情的彷珲,无端地滋生出的一种恶劣的报复情绪在心中迅速膨胀、 漫涎。她将被子一掀,起床,迅速穿衣、盥洗、妆毕总共没用一刻钟的功夫。临 出门到卧室拿坤包时,她对还在蒙着被子睡觉的海滨说“今天中午我不回,有可 能晚上也不会回(她在说这种话时,根本不知道假若晚上真的不回家,她将去那 儿投宿)。”说完,也不等海滨回应就摔门而出。   出门后,心情很不好的彷珲,拨通了汪高昙的手机,说:我今天不想上班, 请假一天。汪高昙说:不想上班就不上班呗。彷珲说:那么你呢,你能不能也不 上班?“ ……”对方有了片刻的沉默。见对方半天没吱声,彷珲有些不悦地说: “算啦算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就是很想找一个人聊聊天。再说这个人 也不一定非你不可。”“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又没说不陪你。这样吧, 我去公司将公司的事安排一下,就来接你怎样。”汪高昙可能感觉到彷珲生了气, 态度有所改变地说。“……”这次轮到彷珲默不做声。“你现在在那儿,告诉我, 我马上来接你。”汪高昙见彷珲没回应,接着又说。“我在去‘玫瑰苑’的路 上。”说完这句话,彷珲就关掉了手机。   关掉手机后,彷珲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找汪高昙,想到他的居室去,真是很 无聊,很下贱。一种对自己的厌恶感,使她不想见到汪高昙,她便走上了另一条 岔路。她很想独自一人在雪地里走走。结果没等她在岔路上走多远,汪高昙的轿 车就徐徐开了过来。“上来吧,我的女皇。”汪高昙将车停下,将车门打开说。 彷珲站在雪地里说:“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很想一人在雪地里走走,不想到你哪 儿去了。”“不成,既然我来了,我就不能让你一人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这样漫 无目标地行走。这样会冻坏身子的。”汪高昙下车后边将彷珲拥着往车里面边推 边说。汪高昙的这番话,使彷珲多少感到了点温暖。她觉得汪高昙其实是一个很 会体贴人的男人。至少比海滨强。   俩人上了车后,汪高昙很关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吗?看你这么沉重的。” “没……没有。”彷珲说。“不可能,你一向都是很开朗的。今天这么忧郁,一 定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说出来,让我给你分担一点。”“真的、真的没什 么。”彷珲说。彷珲在说这句话时,心里在想,其实也真是没什么,无非就是海 滨早上没有满足自已的需求,从而使自己无端地产生了一种生命与生命的隔断和 蔬离感。其实,认真追究起来,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生命注定都是孤独的。你 能指望谁与你风雨同舟,相亲相爱到地老天荒。生命的本身都是由无中来将要回 到无中去。而爱情,只不过是生命过程中派生出的一种更加虚无的个人感觉罢了。 那些游戏人生的人,其实是最聪明的人,他们早就看透了生命的实质——虚无。 有几多人会为一个“虚无”恪守什么情操,遵守什么诺言。   ……   “呲呲”一个急刹车,将彷珲由迷茫的臆想中拉回到了现实。原来,汪高昙 看到了在雪地蹒跚而行的父亲。他将车子停下,下车把老态龙钟的父亲扶上了车。 老人上车之后,汪高昙向彷珲介绍说:这是我的父亲。“噫,上次我去你那儿, 怎没见着他。”彷珲问。“哦,他没和我住在一起。在梅园小区我给他买了一套 二居一厅的房子。还给他请了保姆。这样大家都方便一些。”在汪高昙很轻松地 讲这番话时,有一丝丝的凉意向彷珲袭来。她感到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友情、爱 情随着现代文明的进程在渐渐淡去……   汪高昙的父亲刚上车的时候,彷珲并没怎么注意。即便汪高昙向她介绍他父 亲时,她也没在意这个半路坐进车来的非常邋遢的老头子同她有过什么干系。而 且她压根也没想过,她同这个老头子的相遇,将会使她本是极其低落的情绪雪上 加了霜。   车上,汪高昙边开着车边埋怨他爹:“老爹,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要 一人独自出门,你就是不听。”父亲说:“在家实在闷得慌,下雪了,出来走走, 空气蛮好的。”汪高昙皱着眉头说:“这大雪天,出来走甚嘛?要有个啥子闪失, 你叫我咋办。”“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没走多远么。”父亲小心翼翼地说。 “这次给你换的小阿姨还顺你意吧?”儿子问。“好啥好,她总不给我洗脚咧。” 父亲说。“你咋能让人家小姑娘给你洗脚哩。”儿子说。“你花钱请她来是干嘛 的,不就是来伺候我的么。她将我伺候好了,你每月花的几百块钱才用得值嘛。” 父亲说。“爸,你不能对别人太苛刻了。你来了不到一年,我就给你换了十一个 小阿姨。”儿子埋怨。   汪高昙父亲的一口东北腔和他那高高的眉骨,使坐在驾驶副座上一直默不做 声的彷珲有了瞬间的诧异。她感到那口东北腔很耳熟,那高高的眉骨也很眼熟……   “汪洋。”彷珲不禁脱口而出。“你咋知道我老爹的名字?”汪高昙侧过头 一脸惊诧地问。坐在后排的老头子身子也向前倾斜过来问:“姑娘,你叫我么?” “没…… 没……没有啊。”汪高昙的反问和老头子的应答使彷珲震惊异常。她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头发稀疏、满脸皱折、眼神混浊、双眼的眼角上堆 满眼屎、满嘴牙全脱落了、穿着邋遢,走路都是颤颤巍巍的糟老头子竟然是自己 二十多年前暗恋过的男人。她难以接受这种现实。一种古怪的情绪搅扰得她心乱 如麻。   尘封了的记忆,如洪水般向她汹涌而来……   十三   彷珲在很小的时候,就不学自通地暗恋过一个男人。   但是,在她暗恋上这个男人之前,她是发誓赌咒地要独身一辈子的。那个时 候她很小。不过很小的她,在那时就读了不少的革命英雄主义的小说。比喻《钢 铁是怎样炼成的》、《青年近卫军》、《战争与和平》、《复活》、《红岩》、 《红日》、《林海雪原》、《青春之歌》、《苦菜花》、《迎春花》、《野火春 风斗古城》、《欧阳海之歌》等等等等。她读这些书的时候,可能是在读小学三 年级或者小学四年级五年级。小小人儿的她,常常被这些书中的英雄人物的英勇 行为感动得泪流满面……在她被感动得泪流满面的时候,她就发誓要用自己的毕 生精力拥戴、怀念这些书中的英雄们。由此她想,一个发誓要用毕生精力永远怀 念英雄的女孩子,是决不能轻易接受另一类男人的感情的。除非他也同书中的英 雄们一样是个英雄。而且她还奇怪地感觉到一个永远过着独身生活的女人,一定 是很高雅很超凡脱俗很脱离低级趣味很能成就一番事业的女人。   非常滑稽可笑的是,她的这种意念并没维持多久,她的感情就防不胜防地被 一个男人俘掳了。没有谁强迫她改变她的人生观和生活观。而是她自己一不小心 掉进暗恋的深渊。非常可悲的是,她昏天黑地如火如荼地暗恋上的男人,竟是大 她二十多岁的她母亲的同事——小镇医院的人事干事汪洋。   更为不幸的是,被她暗恋的这个男人却时时事事处处总是想着法子暗算她的 母亲,同她的母亲老是过不去。一直将她母亲暗算到被开除了公职。   彷珲在暗恋汪洋的那段日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想念汪洋及每天去见汪洋几 乎成为彷珲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甚至在上课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因为老 是想着那个精瘦精瘦的男人而时常走神。为此,她挨了老师不少的批评。学习成 绩也下降了不少。   不过彷珲每次去医院见汪洋,从来就没有直截了当地到他的办公室去过。她 只不过是借由汪洋的办公室门前走过之机,看一眼她所想要看的男人而已。小小 人儿的她每每匆匆路过汪洋办公室的时候,会非常迅速地瞟一眼使她神魂颠倒的 那个男人。能瞟上一眼自己所钟情的男人,彷珲的心在这一天就会很踏实,很兴 奋。就会很舒心地唱一整天的歌儿……有时,彷珲在路过人事科办公室的门口时, 她就故意虚张声势大声地咳嗽或大声地唱歌再或者大声地叫喊谁谁谁阿姨或者谁 谁谁伯伯叔叔。她在咳嗽或大声唱歌时,也忘不了乜斜着眼去看室内的汪洋的反 应。每次她看到的结果,往往使她非常失望、伤心。她常常看到的情景是:低着 头在看文件或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或正在同别人谈着话的汪洋连头都不抬一下或 扭动一下。   引不起汪洋的注意,彷珲感到无限的伤愁、怅然若失……   本来开始的时候,彷珲是很不在意这个叫汪洋的男人的。她甚至很仇恨这个 叫汪洋的男人。是这个男人使母亲成天生活在痛苦之中,使自己成天生活在母亲 的唠叨声中。只是后来在母亲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叨唠声中,她对 本是很陌生的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好奇。这种好奇心迫使她找了个借口去看了看那 个叫汪洋的男人。   幼稚的彷珲,这天放学后就直截去了母亲工作的单位——镇卫生所。   到卫生所后,她没有直接去找母亲,而是凭着一个女孩子的直觉,径直就找 到她想象中的汪洋。结果还真找对了。她一进汪洋的办公室,就没头没脑地说: “我找欧阳文若和汪洋。(她在说完这番话后,吃了一惊。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将 母亲的名子和汪洋的名子连在一起来问。)”彷珲的话音刚落,一个瘦骨伶丁的 男子由一缕金灿灿的夕阳中站了起来,操着一口的东北腔说:“小朋友,你找我 有事?”彷珲没想到汪洋是这么好找,而且态度出乎意料的和蔼。被汪洋一问, 彷珲一下子就愣住了。俄顷,她强词夺理地说:“我没说找你,我只是说找欧阳 文若,欧阳文若是我妈妈。”说完,撒腿就跑出了汪洋的办公室。   跑出汪洋办公室的彷珲,心中老半天如同打鼓一样“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她对这个操一口东北腔的男人的仇恨,在瞬间烟消云散。   彷珲这一看可了不得,她就将这个男人看进了心底。她简直对这个男人一见 钟情了。从这以后,她就对母亲的叨唠有了反感,她觉得母亲成天说这个男人的 坏话是一点道理也没有的。自此以后,她再也不顾母亲的阻挠,每天每天总是想 方设法地往卫生所跑,有时一天去几次。理由是……没理由。   ……   十四   使彷珲由记忆的深渊回到现实中来,是汪高昙的车开进梅园小区,停下之后。   车一熄火,汪高昙就对彷珲说:“珲珲,上我父亲那儿去坐坐好吗?”一直 处在记忆深渊中的彷珲这才像醒过神来似的说:“不了不了,你们上去吧,你们 上去吧。我就在车上等着。”说完抬起双手用食指和中指按揉着疼痛欲裂的太阳 穴。汪高昙说:“上去看看嘛,耽误不了多长时间。”“我头疼,这次就不上去 了吧。”彷珲显得很是疲惫地说。她不仅精神疲惫,她的心也很疲惫。她觉得自 己始终生活在一种生活的怪圈里面。这个怪圈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魔掌,一直在把 玩着她的命运,使她无法抗拒、无以逃遁……   汪高昙见彷珲真是很难受的样子,就说:“那也行,我将老爹送上去后马上 就下来。”说完一点也不顾及其父在场,吻了彷珲的额,才扶了他颤颤巍巍的老 父下车。   望着向楼道走去的汪家父子,彷珲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她讥讽生活也讥 讽自己。她觉得生活给她画了个大大的圆圈。汪家父子俩竟然是这个圆圈的起点 和终点。这到底是生活的阴谋,还是汪家父子俩的阴谋,彷珲不得而知。她无法 诠释自己三十多年的生命历程中,就有二十多年的时间竟被汪家父子的阴影所笼 罩这一事实。   彷珲是等汪家父子俩走进楼道之后才下车离开的梅园小区。   她下了车后,经冷风一吹,浑浑噩噩的头脑似是清醒了不少。但是她不知道 自己应该到哪儿去了,她只是想尽快逃脱汪家父子的阴影。她再也不想见到汪高 昙了。永远也不要见到他。   在雪地中行走的彷珲害怕汪高昙追上来,没走多远,便拐进了一条小巷…… 走在这条窄而深深的小巷中,彷珲觉得自己孤苦伶仃又可怜又萎缩又肮脏。   觉得自己很肮脏又孤苦伶仃的彷珲,拿出手机连着拨了几个人的电话,真是 出鬼,都没人接。包括秋叶君,也不知跑到那儿去了,手机关了,家中无人接电 话。彷珲这时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同秋叶君联系了。也不知道单身的 她现在过得可好否。一想到离异单身的秋叶君,她就想立刻到她那儿。可是秋叶 君也象是有意躲着她似的,无法联系上。   ……雪还在一个劲地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街上的行人廖廖无几。彷 珲走近一家半开着门的小饭馆时,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下午一点多钟)还 没喝一口水,真有点饥寒交迫了。她便走进饭馆,在一张临窗的桌子边坐下。彷 珲刚坐下,一矮矮胖胖的小姐拿着菜单,苦着个脸走了过来,表情木讷地问彷珲: “几位?”彷珲说:“就一人。”“就一人?”胖小姐满脸不悦。此时,由门外 又走进来了俩位男客人。胖小姐弃了正在点菜的彷珲,一脸阳光灿烂地笑迎了上 去,声音也变得甜蜜蜜的:“请坐请坐。”还忙着拿一次性杯子去给他们倒茶水。 受了冷落的彷珲看着胖小姐在男人面前的媚态,实在是恶心到了极点,起身便离 开了没有一点暖意的小饭馆。   彷珲刚出饭馆,手机就响了。她由手提包内将手机拿出,一看,见是汪高昙 打来的,便关了。   此时她很想回家,回到海滨的身边。她对海滨有了深重的内疚和忏悔。有了 深重的内疚和忏悔的她,就走上了一条通往回家的路。在路过一个菜市场时,彷 珲走进熙熙攘攘的菜市场买了一条鲈鱼、一斤卤牛肚、一斤豆腐、一棵大白菜、 半斤鸡杂、半斤青椒、二斤羊肉,还买了一包四川火锅料。她想回到家中,为海 滨精心地做一餐丰盛的晚餐。清蒸一个鲈鱼、爆炒一盘鸡杂、青椒爆炒一盘牛肚, 再做一个热腾腾的羊肉火锅,每人倒上一杯白酒,吃一个暖暖和和的晚餐或者一 醉方休……彷珲在精心设计着这个下雪的温馨的晚餐的时候,她压根儿也没想到, 生活一点儿也不怜悯她。生活再次将她的“精心设计”击了个粉碎……   十五   彷珲掂着大包小包的菜什到家时,好象是下午2点30多分钟的样子。到家后, 彷珲如果摁一下门铃,也许她就不会看到那么残酷的场面。或者,她在厨房将饭 做好后再进卧房,事情的结果也许会是另一个样子。但是,生活有时就是好像故 意与人为敌似的,总是在你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将它狰狞的一面毫不留情地展现 在你面前,使你猝不及防,使你一筹莫展,使你痛不欲生,使你如同在瞬间掉进 无底深渊,再也看不到生活的光亮,看不到走出深渊的路在那儿……   彷珲在那个冬日下雪的下午,就是这样被生活的狰狞狠狠地作弄了一把,使 她猝不及防地一家伙跌进生活的深渊。   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秋叶君——她最信赖的朋友竟然那么无情,那么彻底 地背判了她。及至她亲眼目睹秋叶君和海滨在床上疯狂作爱的情景时,她都认为 那是巫师对她施了魔法,使她产生了可怕的幻觉,使她看到了在生活中根本不可 能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是彷珲将脱下的长呢大衣 送进卧室时,看到秋叶君和海滨在床上疯狂作爱时的语言反应,或者是意识反应。 因为她的嘴唇虽然在嚅动,但没有吐出一个语音。她的大脑中除了“怎么可能” 几个字外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的大脑中有了“逃、快逃”几个字, 可是她的腿像是有意同她作对似的,如灌了铅般的沉重,怎样也迈不开步子,而 且浑身抽搐痉孪。她觉得自己是根快要被人锯断的柱子,倾刻间就会轰然倒下……   十六   秋叶君其实不是在下雪的那一天来到的春城,她更不是下雪的那一天才和海 滨第一次上的床。   秋叶君和海滨的私情其实早就有了端倪,如果彷珲细心一点,这种端倪是一 点儿也不难发现的。比喻说,秋叶君第一次到她们家来时,海滨表现出了超乎寻 常的热情;再比喻说,自从秋叶君由大西北调回省城后,很少出门的海滨对到省 城去却发生了浓厚的兴趣,隔三差五地找理由往省城跑。更可笑的是,每当海滨 说要到省城去时,彷珲总是要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抽空去看看秋叶君。她是万 般地放心不下独身一人的秋叶君;再再比喻说:她接到过几次神秘的电话。每当 她听到电话铃声响,赶快拿起话筒刚“喂”了一声,对方就立马挂掉话机。对这 种骚扰性的电话,彷珲是非常愤怒的。她想,打这种神秘电话的人一定是个女人, 而且是一个与海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人。彷珲的疑虑和愤怒,当然不会对海 滨讲。她要拿到真凭实据后,再与海滨对薄公堂。   为了拿到确凿的证据克敌制胜,彷珲没有同海滨商量,就换了话机。之后又 到电信局申请了来电显示。在她办理了来电显示的当天中午(一般情况下彷珲中 午是不回家的,而她几次接到的神秘电话,都是她有事中午回家时偶尔碰到的。 这说明,对方对他们家的情况十分了解),那个神秘的电话又来了。神秘电话同 以前一样急剧响起,当彷珲拿起话筒刚“喂”了一声后,对方就又挂掉了话机。 电话那头立马传来了“嘟嘟嘟”的盲音。彷珲愤怒地对着话机骂了句粗鲁的话 “操你妈”……在来电显示上她看到的电话号码是:027—— 88634575。这个来 自省城的电话号码,是一个很陌生的电话号码。彷珲当即按这个电话号码将电话 拨了过去。电话通了后,彷珲问:喂,刚才是谁给海滨的家中打过电话?对方答: 是我。彷珲又问:你是谁?对方再答:你是彷珲吧,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我好悲衷唷。彷珲再问:你是……秋叶君吗?对方再答:当然是呀,我就是秋叶 君呵。彷珲疑惑地问:我刚才接了电话,问你时,你这个家伙咋就将电话给断掉 了呢?对方:我……不是我断掉的,我还以为是你断掉的呢。明显在强词夺理。 彷珲说:也可能是线路出了问题吧。对方说:肯定。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彷珲还没有丝毫的警觉。她压根就不将秋叶君和神秘电 话联系在一起想。她们在电话中还嘻嘻哈哈地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过末 了,彷珲还是问了秋叶君的电话号码为何改了,改了后为何不告诉她的一些问题。 她还对秋叶君诉了一些苦水。诸如,海滨对她的冷漠,工作上的不顺心,事业上 的不得意,好几次接到的神秘电话等等,她都一咕脑儿地对秋叶君说了个痛快。 她还将那个打神秘电话的女人臭骂了一通。之后,她还问秋叶君:海滨最近到省 城去时,到你那儿去了没有?秋叶君警觉地问:是哪一次啊?没有来啊。就是4 月15日的那一次。我还让他给你捎了点你最爱吃的炒熟了的糯米粉子哩。这个该 死的没带给你呵。彷珲说。秋叶君说:哦哦,这一次呀。他来过来过。不过他只 呆了一小会儿就走了呀。这句话里面明显地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痕迹,而彷珲就 是视而不听……其实象这样的破绽和这样的蛛丝马迹有很多,只要彷珲平时稍稍 留心一点,事情就有可不会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十七(也是尾声)   ……彷珲由呆滞中醒过神来,双手死死地抱着头,惊叫着跌跌撞撞地冲出屋 子,是海滨和秋叶君他们慌慌张张地将衣服胡乱地穿上身后来扶她的时候。海滨 的手刚一触到她,她就如同被电击了一般惊叫起来:“不……不不不……”转身 向屋外冲去。   冲出家门的彷珲泪水磅礴,茫然四顾,她仰望苍穹呼号:母亲母亲,您在一 个大雪纷飞的清晨就将女儿由睡梦中唤醒,难道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一切么?一切 都破碎了,您让女儿到哪儿去寻找天堂……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