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一滴露珠里的乡村 　　文/爪哇岛 　　早晨的风是凉凉的，出门的人小心地带上门，背着草筐走了。 　　路上还没有人。她看见远处朦胧的晨曦开始明亮起来，庄稼地的轮廓已经很 清晰了。偶尔有只狗胡乱地叫上一两声，接着有懒散的狗也跟着叫，但是很快就 平息下去，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秋天了，早晨的空气显得格外的冰凉清爽，清爽到呼吸的时候有点凉肺，让 人不敢大口的喘气。她觉得浑身轻松，身上的各个关节只要一使劲活动，就发出 咔咔的响声。而周围的空气也是清脆的，有点像一碰就碎的玻璃糖，想到玻璃糖， 她就禁不住偷偷乐了，她给睡在炕上的儿子枕头边上放的就是玻璃糖，这个小家 伙醒了肯定要哭闹一番的，等他闹累了，知道哭也没有用就会不哭了，那个时候 他肯定能看到枕头边上的玻璃糖，有了玻璃糖，他就能等到她回来。 　　天上还有个淡淡的月牙儿在西天上挂着，跟没有一个样，不仔细看都看不到。 她不用看，就知道应该到哪里去割草，知道哪里的草格外的茂盛而且还没有人知 道。她从小路上抄近路直接走过去，路上的水草、蔓草、车辙草和蒺藜秧都在露 水中精神抖擞、神气十足的挺立着腰板，枝叶、穗子上都挂满了露珠，她一脚踢 过去，扑拉一声，露珠儿全都落了，把鞋子打湿了，很快，她的鞋子和裤腿都湿 漉漉的，走起路来呱唧、呱唧的，跟一只蛤蟆在脚后跟上追着叫一样。她早就习 惯了，根本不在乎，就一路呱唧、呱唧地靠近了浓密的玉米地。 　　玉米地在一条干涸废弃的河边上，很少有人找到这里来割草，主人也因为这 里地质肥沃，庄稼都长得高大、油绿，也就很少来管它。前两天她偶尔发现了这 个地方，就一直惦记着这里，今天终于来了。她往周围看看，只见高大的玉米秸 已经开始成熟，叶子有些都已经萎黄了，现在都沾满了露水，湿漉漉的下垂着， 缠绕着秫秸杆的豆角秧曲里拐弯地攀附着，大多数已经被摘走了，剩下的长长的 挂在风中晃荡着，嫩绿已经变成了灰白色，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条蛇呢。她把筐放 在地头上，扎紧头上的围巾，开始蹲下身子，钻进玉米地，刷拉刷拉地割起草。 　　这里的草看起来真是喜煞人，长长的、细细的、密密的，经过一个夏天，都 快到人的膝盖高了，又因为常年被庄稼遮着，都发疯一样的往四处窜，小身子骨 跟电影里的小姐一样，娇弱水灵得很，让人抓在手里，爱在心里，听到手里的镰 刀轻快地一下一下地闪过，心里的甜蜜就像这些娇嫩的水草一样慰贴，水灵灵地 洋溢出来，她觉得，它们和儿子一样可爱，一样招人疼。 　　想到可爱这个词，她很自然地就想到家里的三只小山羊。刚从村里老三家买 来的三只小山羊，很得她和儿子的喜爱，它们雪白的身子，粉红的湿鼻子，还有 水汪汪的眼睛，灵巧的耳朵，调皮的踢踏着小蹄子，一刻也没有闲着的时候，只 要看到他们娘儿俩，就凑上来，不是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儿子的脸蛋，就是来用 自己的脸一下一下蹭她的小腿，痒痒的让人忍不住去摸摸它们，只要一摸它们， 它们立刻就欢跳着撒欢——那样的撒欢，也只有它们才能那么跳起来——是四条 腿一起腾空，还做个随意的动作，再歪歪扭扭地落下来，不利索的时候就摔个踉 跄跟头，把儿子逗得张开没长全的小豁牙嘴咯咯笑。因为喜欢，她把它们三个当 成自己的儿子一样宠爱着，除了精心给它们调理着麸子、热粥和细盐拌成的“正 餐”，还留意着哪里的草又嫩又水灵，合这三个小家伙的口味。只要找到了，她 总是抽时间去把它们割回来，让它们吃个够。 　　虽然她围着围巾，又极力小心地躲避着玉米叶子上的露水，并且在要碰到它 们以前，她都提前先晃动一下玉米秸，把这些露水都晃下来，但忙起来就顾不上 了，露水还是打湿了她的头和衣服。开始露水都是冰凉的，滴到身上就觉得跟针 扎了一下一样。但是，随着忙碌，她感到露水不那么冰凉了。 　　时间过得很快，等她感到身上燥热，故意要用手去碰玉米叶子上的露水凉爽 一下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从玉米叶子中间，就能看到透过来的淡淡的光线。她 站起身来，用手捶了捶腰眼，回头看看，身后的草一堆堆的已经排了很长，而这 里的草也基本已经都割完了。她忽然觉得心里一动，一股暖融融的感觉又洋溢着 翻涌起来，她知道，肯定是孩子醒了——她非常相信儿子是娘的心头肉的说法， 相隔很远的儿子，只要有点举动，就会总是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突然冒出来 一个念头，或者是一种新鲜奇怪的感觉，感觉到现在的儿子正在做什么，正在想 什么，就好象是有条看不见的线连着，儿子那边有什么动静，她这边立刻就有同 样的反应。她一直觉得这是个奇怪的感觉，但是很慰贴，很舒服，也很动人，这 真是一种美妙而甜美的感觉，并且，这种感觉，从来都没有落空过——她对儿子 的感觉和猜测，一向都很准，准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她顾不得歇息，赶紧收拾，把一堆堆的草都抱到地头上，足足有一大筐，那 三个小家伙肯定能吃两天。它们的问题是解决了。她现在唯一惦记着的，就是自 己正在炕上睡着的宝贝儿子。 　　儿子三岁半了，正是刚要学着淘气而又让人感到好玩的年龄，跟大人说话， 学话，什么意思他有时候不全懂，但是他会奶声奶气嗑嗑巴巴的说出来，这样奶 声奶气的跟着学话，同样是一个意思，让他这么说出来，就变了，变得好玩极了。 他跟当兵的爸爸就是春节只见过一次，他爸爸走了以后，他就天天念叨，有人答 应没人答应，他都不在乎，有人没人对他都是一样的，他常常自己唠叨着什么， 那种自言自语的样子非常可笑。她记得听谁说过，说三岁的孩子是人一辈子说话 最多的时候。看看他，她信了。 　　儿子淘气归淘气，可是很听话，以前她有事情出门，都是在他的腰里拴条带 子，另一头拴在窗户棱子上，怕带子开了儿子掉到地上，她又在炕边上挡了枕头。 但是自从给儿子说了掉下炕的坏处以后，没，每回儿子都是在炕上等着，等她回 来，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哭两声，但哭归哭，他还是在炕上等，不下炕。每次回去， 儿子都是脸蛋上带着眼泪，给她说着刚才自己的经历，等着她的表扬。 　　站在地头上，她已经把草都装好了，满满一大筐草，筐绳她是使劲勒了又勒 的，才勉强装下。收拾妥当，她抬头看看东方，太阳象个软软的鸡蛋黄，都要升 到树梢了，光芒万道但不刺眼，绯红的光芒清晰地直接排到大地上，好象是谁架 了一架梯子，斜斜地搭到天上去了。她回头看看，村子方向，高大的树梢上都闪 着亮晶晶的光点，她开始感到奇怪，等仔细看看，才恍然大悟，原来都是树叶上 要滴下来的露珠在光芒的照射下闪耀着呢——万条光线，万点光斑，让人看起来 好象是另外一个世界，这是白天里看不到的。更好看的是，村里有人开始做饭了， 这些人家的烟囱上，都冒出了淡淡的炊烟，这些炊烟因为没有风，都在天空里散 漫地飘荡着，说是飘荡，其实只是自己在自由的淡化着，太阳光一照，都变成绯 红色的，整个村子好象是缠了一条又一条的丝绸带子，跟儿子小时候的包裹着一 样。 　　她蹲下身子，吃力地背上草筐。要回家喽！要见四个小乖乖喽！她在心里念 叨着。她要赶紧回家，一方面，是见那四个小宝贝，给它们喜欢的惊喜，另一方 面，也是为了要尽力地躲开村里的人看见她去割草了。现在都富裕了，很少有人 去割草。她去割草，是喜欢，她不愿意为了这件小事，让别人可怜她的丈夫不在 家，她是多么的艰难！也不愿意那些好心人去给公公婆婆捎话，让他们为她费心， 为他们的孙子担心。 　　她吃力地走着，心里美美地想着家里的四个小乖乖。快到村边的时候，要过 一条干涸的水沟，沟边上种了几棵老枣树，她站在树下的高土坡上喘口气，无意 中抬头看见，村子上空像披着绯红色的光芒和烟云似的绸带，这很正常，但她忽 然好象还看见村子在闪，银亮的、水灵灵的在闪，她觉得奇怪，等她仔细看看， 才缓过神来，原来，是枣树的枝叶垂下来，有一颗露珠正好聚到叶子边上，挡住 了她的眼神——她把村子看进了一滴亮晶晶的露珠里。 　　还别说，第一次这么看，透过一颗露珠，看到的东西就是好看，一切都变了， 变得就像……就像……她想了想，哈哈，就跟家里的儿子和小山羊一样新鲜…… 想到家里的这四个小家伙，她又乐了，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闹腾成什么样子啦？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