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粉若桃花   院子   1   听说那天早上八个女孩子走出校园的时候,门卫只是象征性的拦了一下。当 然门卫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比如八个女孩都说自己不是学校里 的学生,他又不可能认识学校里的每一个学生。但实际上门卫知道那几个女孩就 是学校里的学生,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承认这一点是极为愚蠢的。因为走出校园 的八个女孩在当天的晚上没有回到学校里来,按照女校的说法,她们是“不假外 宿”。现在整个学校都在谈论这件事,对于黑城东郊的这个寂寞的女校,这是多 么令人振奋的一件事呀!教师们对此事普遍表达了深深的担忧,他们皱着眉头, 嘴上还发出一种极忧虑、极费解的声音。他们说现在的学生呀,不得了,可怎么 办呀,对她们的管理还应当上一个台阶呀!当然这或许是一些表面的反应,是在 校园的公共场合的反应,或许更深层的反应是在封闭的环境里,比如说在教师的 办公室里。我和袁雨,李佳、陈太他们在吃午饭的时候,也集中发表了对此事的 看法,我们共同的态度是惋惜,特别是李佳说得更明白:精心呵护了十几年,就 这样被别人搞掉了。我们并没有觉得李佳的措辞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尽管李佳 的话语中暗含了这样的意思:与其让别人搞,不如我来搞。根据我们几个年轻教 师的谈论实情,我认为其他老师在办公室里对此事的态度可能也颇为阴暗。   但是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并且对于事情的总体判断还处于一种模糊的状态 之中,对于具体情节的描述也是有各种不同的版本。我不知道别人的判断得力于 什么样的版本,反正我和袁雨、李佳、陈太对此事的判断有相当的根据。因为这 八个学生之所以又回到了学校,是我们在第二夜把她们“缉拿归案”的。我们惋 惜的地方就在这里,因为如果第一夜就把她们弄回来的话,事情将会变得温和得 多。当然,这是针对学校而言的,我和袁雨、李佳、陈太倒都觉得幸亏她们在外 面过了一夜,否则我们饭桌上的谈资就会像食堂里的菜肴一样少油无盐。另外, 我想,我们之所以在那天夜晚能成功的把八个人顺利的押回学校,也是因为她们 已经初尝了人生微涩的甜蜜,失去了初有的新鲜感。否则,很难想象,在无边的 夜色中,在偌大城市的粉红色区域里,她们会那么容易的听从我们的劝告。要知 道,那个叫吻的女孩的镇定程度连我们学校学生处的主任看了都心寒。   在事发之前,我对于她们的印象很模糊,袁雨他们也是如此,因为她们均不 列于长相漂亮的学生名单之中,而对于这名单之外的学生我们是很少关注的。我 们现在倒想接触接触她们,我想校长可能也有这种想法吧。但女校学生们很明确 的表达了这种想法,她们在互相打听,到底是哪几个。哦,知道了,就是上次打 架的那几个。那几天,校园里整天都弥漫着这种哦哦的声音,学生逐渐都搞清楚 了八个当事人,逐渐回忆了日常生活中与她们的交往。有幸有交往的人就绘声绘 色的讲一些掌故,没有交往过的人就聚精会神的听。当然,她们都把这些作为笑 料来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与讥笑。可我总觉得在她们的眼神里能够发现一 些闪亮的光芒,那光芒中充满了一种隐约的崇拜。   可那八个学生并没有走远,她们在经历了一个重大的生活变故之后,总需要 有一段反省的时光。她们通常在学生上课的时候,留在宿舍里。在学生放学的时 候,走在校园的深处。在这段非常的日子里,她们实际上是自由极了,也安静极 了。因为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都不会去招惹她们,她们的父母也似乎把她们忘记 了。以前可不是这样,三天两头的,就要被老师找去谈话,和同学的矛盾就更多 了。当然,她们应该意识到,有很多的目光仍在关注着她们,指指点点的。但既 然长了眼睛,谁又不四处看看呢?长了手指,谁又不四处戳戳呢?   2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关注到那个叫吻的学生的,她有一副标准的迪吧女孩的造 型。她的眼神里通常有一种恍惚的光亮,这种目光在碰到所钟情的男性面孔时, 会猛然的将光亮汇聚起来,显示了深厚的力量和残酷的温情。当然,在黑城东郊 的女校校园里,这种目光很难得出现,因为这里除了女生还是女生,甚至连男教 师也少得可怜,更别说所钟情的男性面孔了。但也正是在校园里,吻还不能像真 正的迪吧女孩那样,染头发,穿很少的衣服,往脸上涂很美好的东西,甚至连高 跟鞋也不能穿。吻保持了应有的克制,但吻给人的感觉(尤其给我)是她有一种 一触即发的趋势,她的衣服里所包裹的躯体有一种争先恐后的跳跃感,当然,在 内心深处更有一种蓬勃的冲动。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关注到这个叫吻的学生的。   她为什么有这么一个极具煽情色彩的名字。说老实话,这也正是我所感兴趣 的。如果向你摊牌的话,我必须告诉你:我对吻的好感由来已久。这一点我一直 羞于承认,因为作为一名女校的男教师,这种想法距离教师的道德法则过于遥远。 但在两个月以前,校园中就隐约的流传着一个吻,当时我并不能理解真正的含义。 因为根据我的阅读经验,初吻的感觉相当糟糕,没有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所以 我对学生中的这种流传颇不以为然,她们真是幼稚极了。可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学 生悄悄的告诉我,吻是一个学生为自己起的名字,她非常乐意同学们在公共的场 合这么称呼她,她甚至强迫别人这么称呼她。我觉得我当时不经意的表达了赞赏 的神色,引得那位学生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并且脸红红的,气呼呼的对我说: “她还说我们的校园里缺乏的就是一种类似于吻的氛围,真是不要脸,莫名其 妙!”正是这样的一句话,引起了我内心的某种共鸣。我也在内心里悄悄的对这 位品学兼优的学生说:你缺少的就是这种吻的气质。要知道,她当时的类似于捍 卫共产主义理想的严肃神情,把她原本姣好的面孔破坏得很厉害。   吻这个名字一直储存在我的记忆中,我觉得她的面孔应该有一种潮湿的感觉, 特别是鼻孔和嘴唇所构成的空间像一朵花瓣一样在引诱蜜蜂。我试图通过各种途 径打探这个叫吻的学生,因为这个温情的字眼下一定蕴涵了奇妙的臆想和经历。 但事情进展得很不顺利,我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向学生询问,那位品行兼优的学生 突然间和我疏远了,不再经常的和我探讨关于人生的价值和意义,而原本我认为 可以从她那里找到突破口。你看,现在你很难和学生做一个知心朋友,她们会因 为一时的冲动而靠近你,也会因为微不足道的理由而远离你,当然,也怪我在她 靠近的时候没有套牢她。我的同事袁雨和李佳在这一点上要做得比我好,目前他 们的手上各套着一头小羊羔,我时常会感觉到他们的房间里发出咩咩的叫声。   我能够感觉到在学生们中间流传着吻的过程中,有一种畏惧感包含在其中。 或许是吻的一些行为举止给她们以深深的震撼,但也或许吻这个人本身就显示了 一个校园权威的重量。我终于渐渐的知道,集中在吻周围的,是一些志同道合的 姐妹,她们已经在校园里制造了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事件,并且这些事件正处于从 海底向海面上升的旅途中。我想自从吻开始在学校流传的时候起,就预示了这些 像冰山一样的事件终究要浮出海面。当八个学生集体出走并“不假外宿”,我才 终于知道,那个领军人物正是自命为吻的学生。我也是在这时候,才第一次目睹 了这个学生中的传奇人物。   3   在黑城粉红色的区域里,尤其是在夜色中,吻的目光显示出了出奇的镇定。 似乎很明显的可以看出,这里的粉红色的基调和她的性情是十分吻合的。在周三 的那个夜晚,我们几个年轻男教师,在学生处主任的统领下,煞是威风的扑向一 片粉红色的夜幕中。但我们的内心里充塞了一些无以名状的液体,我们对粉红色 的理解过于肤浅。所以当几个貌似精干的男性真正进入粉红色区域的中心时,我 们的影子就摇摆起来。“那些影子就像一个纵欲过度的老男人一样摇摆不定,但 却试图拼命的掩饰”,这是吻后来告诉我的。当时她正坐在“河姆渡旅馆”的底 层大厅里,看到我们猥琐的站在外面张望。我们也正是看到了吻,才终于毫不犹 豫的冲了进去,我们一下子包围了吻,但我们又不知道一下子应该说些什么,尤 其是不知道一下子应该做些什么。当那么多的男人突然包围了一个女孩子,那个 场面一定很不协调,现在想来,我还为那夜的情景脸红。   但是吻招了招手,于是一个高大的男孩出现了,我想当时我们都注意到了这 个男孩有一双粗壮的胳膊,那胳膊在身高的衬托下,有一种威慑感。吻对那个男 孩说,今夜就不去了,今夜学校里离不开我,没有办法。高大的男孩很宽容的笑 了一笑,以一种礼貌的目光扫视了我们每一个人,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去了。   我们仍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当然这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有学生处的 主任在场,我们应该听他的。但确实有那么一刹那,吻的镇定的目光感染了我, 我似乎忘记了此行应具有的严肃的意义。在“河姆度旅馆”的底层大厅里,笼罩 着城市夜色中的粉红色光芒,光滑的墙壁和地面,颇具姿色的服务女生。这一切 的雍容与华丽和黑城东郊的浓重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这才意识到,黑夜在 很久以前就已经改变了颜色,或许现在只有黑城东郊才能代表这个城市的本原色。   可是我们究竟有什么理由要将一朵玫瑰移植到黑暗中去。吻正如一朵只有在 粉红色映照的夜色中才愈加璀璨的玫瑰花,长期隐藏在黑城东郊的狭长大院里。 我能够感受到吻的压抑已久的渴望释放的心灵,其实她只是在寻找适宜自己生活 的土壤。黑城东郊的那片不乏芳香的土壤,只能生长一些温顺的,为孩童、家庭 主妇和老者喜欢的花朵,而对于那些不羁的采花大盗,他们需要的正是吻这样在 夜色中愈加璀璨的花朵。   我后来一直以为,我在“河姆渡旅馆”底层大厅里的遐想,被吻真切的感受 到了。因为从那时开始,我对吻的看法和态度与我的同事的看法和态度渐渐的分 离了。我不想简单的把她看作一个厌学的,受世风日下的社会污染的女学生,她 更是一个有超常的直觉和领悟力的青年,如果用一句你们听得懂的但却被践踏的 很严重的话说,就是“走在时代的前列”。在二十年以后,吻的价值趋向将代表 时代的主流。   但其实,在一年以后,我在广州天河区碰到吻的时候,她说她将放心的离开 这个世界。吻说,如果她对这个世界还有所怀念的话,那就是在黑城“河姆渡旅 馆”底层大厅里看到了我的与众不同的痴迷的目光。我还想说什么,但吻说不必 了,我今天看到了你,我就想到了死。我并没有试图阻止吻实施死亡的企图,我 也不知道吻是否真正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从那以后,我确实再也没有得到吻的任 何讯息。我的感动来自于:吻将对这个世界的厌倦直接的、唯一的表达给了我。   我没有想到会在天河区碰到吻,我到那里是去看一个大学同学,还带着我的 女朋友。在这种情况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与吻相遇的。在“河姆渡旅馆”事 件之后,我和吻保持了密切的交往,并且把我的真正的初吻献给了吻。在吻准备 进一步引诱我进行更新的尝试的时候,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她去了南方。但吻 说,南方就是深圳。我没有想到,南方也包括广州。我们在广州的相遇也并不是 毫无意义的,不仅使我感动,也使我颇为被动——我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给我的 女朋友解释吻。但我的女朋友只是好奇而已,她不吃醋,不充满恶意的刨根问底。 我从来都不喜欢喜欢对男朋友搞逼供信的女孩子。   我的女朋友叫泥,多好的一个名字呀。   4   我对泥说,我差点和吻上床,但毕竟差点。我用一种颇为遗憾的口气对泥说, 泥的神情也是一脸遗憾。我首先澄清了这一点,才开始给泥讲关于吻。   后来的事情谁也没有预料到——吻竟然没有被学校开除,而另外的七个学生 却同时遭到勒令退学的处分。这个决定是在事发以后的一个月作出的,但实际上 在这之前,吻和另外七个学生都先后离开了学校。决定作出了以后,对另外七个 学生并不意味着什么,而对于吻,则需要她重新回到教室里。你可能会认为是我 做了大量的工作使吻免受处分,但实际上,我一点都不敢插手这件事。因为警方 已经介入此事,而我又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尤其对于穿制服的人,有一种天生 的恐惧感。   我很庆幸这样的结果,因为在这个时候,吻刚刚得到我的初吻。我又有一种 很天真,很真诚的想法,准备花若干年的时间,对吻进行一些必要的改造,然后 就把她娶过来厮守终身。我希望吻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好歹顺顺利利从女 校毕业了才好。无论怎样,你都不能说吻是不可救药的。甚至到目前为止,你都 不能说吻有什么大不了的缺点。   在“不假外宿”的事件中,吻是一个领军人物,但对吻本人而言,只是体验 了不同于校园生活的另一种生活。女校的封闭式管理,对于任何一个有着正常情 感需要和交往需要的女学生而言,这都是不可忍受的。但迫于权威的压力,她们 都忍受了。而吻只不过是一个叛离者,甚至是一个追求正常的生活质量的斗争者。 如此而已。问题是,吻具备了一个叛逆者的素质,而另外七个学生不具备。   据说一开始由于吻的鼓动,其他七个学生很爽快的就答应和吻一起逃离校园。 但很快她们中就有人感到害怕,尤其当粉红色的夜逐渐铺展开的时候。吻一面以 老大的身份谴责这种不成器的想法,一面也采取了收买人心的措施。她说了一句 很令人感动的话:不要担心钱的问题,真没钱的时候,我会去坐台挣钱给你们花。 但后来的事实表明,吻的豪情是多余的,其余的几个很快就脱离了吻,单独去理 解这个粉红色的夜。吻试图控制住的小团体解散了,这也注定了这次逃离事件很 快将接近尾声。我就知道这几个东西成不了事,所以干脆随她们自己去糟蹋,吻 躺在我的怀里怒目圆睁的对我说。   泥很不高兴的撅起了嘴,也怒目圆睁的问我,可是她们为什么突然要逃离校 园呢?   直接的起因是一次偶发的违纪事件,但这场逃离事件迟早要发生的,因为黑 城女校的封闭式管理使校园的空气的温度在缓慢的增高。大概以五年为一个周期, 这些被压抑的空气将会自燃起来。那次违纪事件恰如一朵淡蓝色的火焰,使一把 烈火在校园的上空燃烧,当然校园也因此而澄清起来。   事前没有任何预兆,吻说,中午,我们一起去艺术楼“琴点”,但那些破烂 的钢琴被一些破烂的人霸占了,于是我们就回去了。要是在别的时候,我们是不 会善罢甘休的,这正是一个吵架的绝好借口。但那天我们的老七过生日,我们想 借此庆祝一下。于是我们径直来到了小餐厅,点了一桌子的菜。可是光吃菜有什 么意思呢,我们还想喝点酒。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想法,至少在这之前,女校的学 生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在学校的小餐厅里明目张胆的喝酒。酒是很奇妙的液体, 它会使人对事件的进展难以判断。尽管吻是一个很有头脑的女孩子,可是当第二 箱啤酒被启封的时候,吻实际上已经放弃了对事件的控制。   于是在那个下午,隔壁的教室里师生之间进行着矫揉造作的教学活动,而餐 厅里八个女孩涨红着脸,袒露了各自的真实的心灵,尤其是她们认为的像蓝色天 空一般的梦幻爱情。她们的酒量着实有限,当二十四瓶啤酒喝光的时候,她们早 已不在乎平时刻意留守的隐私和忌讳了。她们在一起推心置腹,这种推心置腹活 动一直延伸到寝室,延伸到夕阳西下的黄昏,延伸到女校下晚自习的喧闹的铃声 里。   当校园里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她们对蓝色爱情的理解引起了内心中一种强 烈的沟通欲望,她们举目四望,伤心之极。为什么在花朵一般的年纪里,连听一 声男生的声音都那么困难呢?   5   泥对一些细枝末节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她时常试图打断我的叙述,而提出她 自己认为很关键的问题。比如,吻作为领头的肇事者,为何处分最轻?我的回答 是,因为她受到的伤害最轻。泥被“为什么在花朵一般的年纪里,连听一声男生 的声音都那么困难呢?”这句话深深的感动了,这使她对吻又充满了同情之心。 这令我十分释然,因为我对吻的整个叙述,都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使泥对吻的 态度由嫉妒、厌恶转向同情和喜爱。但我并不想歪曲事实,我只是想在叙事的方 式上多做一些考虑,因此我对泥的叙述实际上是一次颇为艰辛的智力活动。   但泥和吻有着互相同情的基础,因为她们都是女校的学生。当吻离开我南下 之后,我一度对爱情充满了绝望,或者至少对爱情的理解更加实在了。我同意了 我身边绝大多数人的看法,找一个相貌平常的,职业稳定的,大致诚实的女人是 一份靠得住的,成功率高的爱情。我想等我渐渐的忘掉吻之后,步所有人的后尘, 结婚使老婆怀孕生子,或者使老婆怀孕结婚生子。对于后一点,我身边的绝大多 数人也认可,这说明他们并不是一味的保守。但是,在泥刚从女校毕业的时候, 我又发疯般的进攻泥。我为自己找的借口是,多好的一个名字呀!这或许正表明 我无法彻底的忘掉吻,我最初也正是对吻这个名字感兴趣。   现在泥对我的缓慢的叙述节奏明显不满,她需要知道为什么吻受到的伤害最 轻而得到的处分也最轻,并且所谓的伤害具体又是指什么?我很难尽快满足她的 要求,因为我对我的叙述有一种整体上的考虑,如果择其要者而述之,那只是给 出了泥有关几个问题的答案。而我是想让泥感受到整个事件的逐渐深入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缓慢呈现的过程中,我和吻的真实的情愫才能逐渐显露出来。换句话 说,在外界的传闻中,我和吻被嗤之以鼻,成为办公室里闲聊的笑柄,我必须改 变这种状态,或者至少使泥不受传闻的影响。你说当你喜欢一个女孩子的时候, 是不是首先要抹清自己的污点,即使是外界强加的污点?   泥肯定已经知道了那些传闻,虽然她没有明确的质问过我。真实的情景和传 闻的差别并不是很大,但叙述人的态度将显得至关重要。我告诉泥,当学生处主 任和保卫科长一起闯进我的昏暗的房间的时候,我和吻确实躺在同一张床上。当 我看到随后进来的分管学生思想政治工作的副校长的时候,我知道这是一次蓄谋 已久的行动。我无话可说,但我并不慌张,因为吻的镇定的态度感染了我。我只 是把我裤裆下的那包烟拿出来,散给他们抽,都是领导同事,平时请还请不来, 今天特难得,顿时棚蓖生辉。但他们都拒绝了。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抽这种细细长 长的“摩尔”,那是为吻准备的,于是很快从吻的屁股下面把“皖”烟找出来给 他们抽。但他们还是拒绝了。我于是在心里想:不抽就去你妈的!   泥说你已经和吻上床了,你还说什么差点。我说如果按照“上床”的本原意 义去理解,我确实和吻上床了,但如果按照“上床”的引申意义去理解,我们还 没有达到那一步。这倒不是因为我是个正人君子,而是环境并不允许那样做。我 和陈太、袁雨、李佳共住一个两居室,在我的小房子外面,他们走来走去,不时 的敲我的门,借这借那,说这说那的。特别是陈太,他经常还闯进我的小房间里, 和我们一起看球赛,一看就是一个半小时。你说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和吻究竟能 做什么呢?   什么也做不成,泥不无遗憾的附和着说。   并且如果你去参观一下我的狭小的房间,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吻只能躺在我的 床上了。我的床占据了房间的一大半面积,床头的写字桌上放着一台21寸的TCL 王牌彩电,床沿对面立着那种折叠型的衣柜。我的房间里没有椅子、凳子之类可 供客人坐的地方,客人来了,就坐在我的床上,客人累了,就躺在我的床上。这 样不是挺好的吗?   我真不知道领导们为什么喜欢拿这样一个狭小的房间去做文章,并且令我更 加愤怒的是,为他们通风报信的是袁雨和李佳。袁雨和李佳才是真正的两匹狼, 他们的房间里经常藏有小羊羔,我时常可以听到他们房间里的咩咩的叫声。可是 我从来没有想到去通风报信。   我们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那天晚上,在学生处主任的带领下,我和袁雨、 李佳他们表现了空前的团结,我们在黑城粉红色的夜幕下,互相鼓励,终于把八 个学生顺利的弄回女校。没想到,弄好了这几个学生,他们很快的就开始弄我。   那一次弄几个学生的时候,他们还表现的胆战心惊,犹豫不决的,而现在回 到学校里弄我和吻的时候,他们已经成熟多了,而且也显得更加胸有成竹了。我 想,这都得益于那夜在“河姆渡”旅馆的经历吧?   6   在“河姆渡”旅馆底层大厅里,我们逼向吻的时候,几个学生的家长陆陆续 续的赶到了。最先来的恰恰是吻的母亲,她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看样子,她 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多少时间,她似乎在夜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学生处 主任简单的向她说明了情况,并希望她协助我们将自己的孩子带回家中或者学校。 她看了看吻,说你还是跟领导同志们回学校去吧,我这阵子挺忙的,也没时间照 顾你。吻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她的母亲,说好的,我就回学校去。吻的母亲又问, 你昨天晚上住在哪里的?吻说,我今天白天睡在302房间,昨天晚上在迪吧里蹦 了一夜。吻的母亲虽然有点狐疑的神色,但毕竟显得放心多了。说了声“请领导 同志们多关照”,转眼间便消失在粉红色的夜幕中。   其他几个家长都急着要去302房间找人,但我们告诉他们,早就看过了,人 都还没回来。问吻她们大概什么时间回来,吻说不清楚。因为从昨天晚上,她们 就不在一起了。她们开了一个房间,只是作为一个落脚点,而实际上,只有吻一 个人在清晨回到了302,而其他的几个一直没有出现。   几个家长显得很焦急,有一个家长的言语之中颇有埋怨校方的意思,但看到 学生处主任也是一副丧家犬的模样,最终也就沉默了。一直紧贴着学生处主任的 那个家长看来对校方十分信任,作出“一切行动听指挥的样子”。并且不止一次 的小心翼翼的建议:我有一个想法,大家可以考虑一下,我们还是报警吧?学生 处主任断然否定了这个建议,说我们还是等一等吧,今天晚上她们应该回来的。 说着他就布置了一下,让大家跟随吻回到302房间去等,又留了我们几个年轻的 男教师在大厅和旅馆外的街道上巡视,并嘱咐我们隐蔽一些,不要被回来的学生 先发现了。我们很乐意做这样的事,既新鲜又刺激,一下子我们仿佛都有一种私 家侦探的感觉,我们显得一本正经。   时间过得很慢,我们这才有时间重新审视一下夜色中的“河姆渡”,在黑城, “河姆渡”是一个颇为暧昧的词语。以前我们只是根据一些传闻进行独自的想象, 现在我们身临其中了。尽管早就过了午夜,可是“河姆渡”并没有静止下来,虽 然也显得很安静。我们看到不同的男女组合溜进来,迫不及待的上楼,那关门的 声音通常不会拖泥带水。我们也看到单身的女子穿着性感的衣裙,从我们身旁不 屑一顾的走过去,丝毫不顾忌我们的虎视眈眈的目光。我们几个就这样百无聊赖 的,不合时宜的踱来踱去。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凌晨三时,一辆红色的出租停在门外,似乎上面坐着几个 女孩,我们几个便涌了过去。但就在这时,出租车突然要重新启动,陈太就立即 大叫“停车”,但司机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陈太一个箭步窜到了车头位置挡住 了出租车,我们看到四个女孩正低头蜷伏在座位上,我们拉开车门叫她们出来。 陈太则勒令司机出来,并且恶狠狠的说:叫你停车,你还开什么,你给我下来。 司机则嘟哝着什么,死活也不肯下来。我知道出租车司机也是经常一吆喝,会来 一大群,赶忙把陈太拉走。陈太最终只是狠狠的踢了两脚车门,当然,司机也没 有敢提付钱的事。我觉得人家付出了劳动没得到报酬,很过意不去,但我也只能 过意不去而已。   衣着单薄的四个女孩立在黑城的夜色中,目光中有迷茫又有无畏。我们几个 没有作过父母的经验,但俨然却有了一副父母的责任感。看着她们与在校园中迥 然不同的打扮,不仅失去了天真,而且显得更加的虚幻了。我们只是告诉她们先 回到302房间再说,她们的父母在等着。没想到一个尖利而绝望的声音划破了夜 空。   7   泥告诉我,在他从女校毕业的那年,学生中悄悄流传着这样的消息:张老师 和吻在床上被校长逮到了。很多学生不相信这个事实,一直到学校公开了处分决 定。很多的学生因此而伤心,因为在课堂上,我还是算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教师。 并且关心学生的身体心理一贯是我的难能可贵的优点,可是现在都成了说不清、 道不明的缺点。我作为一个反面的典型,提醒师生双方应该警惕。但我觉得我的 最重要的教育意义在于,使学生加深了对人的认识。人的表里不一性,人的肮脏 的灵魂,这些孩子总算有了一点日常生活的体验。尽管我并没有这些劣根性,但 使学生错误的认识到我的劣根性对她们也有好处。比如,以后在校长正人君子般 的做报告时,学生难免就会这样想:校长会不会和张老师一样也是个坏蛋呢?这 些想法对天真单纯的她们是一剂很好的补药,我为我作出的牺牲略微感到有些安 慰。   在那些伤心的,不相信事实的女孩子中,就有泥。泥说,即使在学校公开了 处分决定以后,她也一直对我抱着同情的态度,她甚至认为是校方捏造了事实。 但实际上象泥这样有主见的好女孩并不多,这就导致我在学校里再也无法立足。 这些女孩都像老鼠怕猫似的远离我,好象即使在大白天里,我也会抓住她们上床 似的。而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泥是唯一一个装作若无其事的学生,她仍然 对我的博识的学问感兴趣。她与我之间的临毕业前的那段短暂而平淡的交往奠定 了我对她的感情基础,以至于后来屡次遭到泥的拒绝我也义无返顾。因为我担心 这样好的女孩再也碰不到第二个了。   老实说,我只对袁雨和李佳怀恨在心,是他们出卖了我。校长在找我谈话的 时候,我起初的态度颇为恶劣。心想反正真理已经掌握在你们手里,我只不过是 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罢了。但校长像兄弟般的,充满情感的对我说,学校并不想 给你任何处分,但不象征性的给一个,又怕不妥。我说这有什么不妥的,校长说, 袁雨和李佳两位老师对你很有成见呀。我于是就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的主谋都是 这两个婊子养的,真是贼喊捉贼呀。校长拍着胸脯保证,这次的处分只是象征性 的,不会记录在案。校长又伤感的向我回忆他早年的情感经历,同样是他和一个 学生的故事,最终被搅得一塌糊涂。我最痛恨袁雨和李佳这样的小人,我在位的 时候,我总要狠狠的搞他们一下,最后校长又咬牙切齿的向我保证。   尽管我和校长有可以共鸣的基础,但那只是说明我有一个好运气罢了。校长 可以狠狠的搞他们两个,我却只能忍气吞声,但我总算可以稍微松口气了。但实 际上我过分的乐观了,我和同事、学生之间的交流异常困难了。在办公室里,我 很难主动开口和同事交谈,他们往往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和我说话。上课时,我的 表情呆板,机器人似的说着话,弄得双方都觉得无趣。我才突然发现要忘记一件 事是不容易的,一个桃色的阴影一直盘旋在校园上空,校园被它俘虏了。因为我 一个人,使整座校园尴尬起来,这个责任我难以承担。何况,吻突然来告诉我, 她明天就要去南方的深圳。   我阻止她,我知道一个单身的无依无靠的女子去南方意味着什么。但吻是一 个有主见的女孩,没有人能更改她作出的决定,包括我。吻从事发之后,一直呆 在家里。现在家里也不能呆下去了,他只能选择出走。吻的行动的速度通常比我 思考的速度更快,当我思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去她家里的时候,她的母亲告诉我, 昨夜吻已经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8   我不知道父母到底应不应该把孩子当作自己的一部分,我也不知道父母到底 应该怎样爱自己的孩子。当我们把四个女孩从出租车上拉下来,准备带着她们去 见各自的父母的时候,没想到一个尖利而绝望的声音划破了夜空。那个叫王茹水 的学生悲痛的说如果见到他的父亲,她一定活不了。而她的父亲就在302房间。 我们都陶醉在部分完成任务的小小喜悦中,不相信接下来还会有凶杀的场面。我 们强行架着王茹水上楼,而不管她的绝望的哭泣,因为相对于另外三个学生,王 茹水显得太矫揉造作了。那种事情都敢干,还会害怕一个老迈的父亲,我一边拖 着她一边有坏坏的想法。   我们终于进了302,在我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之前,迎面过来的一双大脚揣 到了王茹水的脸上,紧接着又是结结实实的两个秤砣般的大拳头打在王茹水的脸 颊上。当我们反应过来抱住这个面孔扭曲的男人时,王茹水已经躺倒在地下没有 任何声息了。我们的共同的感觉是王茹水已经死了,而这个男人却并不罢休。他 在我们的怀抱中哭诉,说完蛋了,小水,我们这个家完蛋了。你妈妈三岁时就丢 下你跑了,我象狗一样把你拉扯大。你现在已经完蛋了,你起来,从楼上跳下去, 我也跟着你跳下去。你没有希望了,我也没有希望了,我们都完蛋了。   吻第一个伏下身去照看那个似乎死去的小水,学生处主任和其他的家长也围 在旁边,而另外三个学生则彻底吓呆了。吻冲着那个哭诉的男人说:“你自己去 跳楼吧,你女儿已经死了。”男人终于停止了哭诉,但又立即要挣脱我们,他是 向阳台方向挣脱,他真的是准备跳楼了。吻又冲着那个哭诉的男人说:“你不用 先跳楼,王茹水还没有死。”   终于一个令人担惊受怕的场面结束了,那个男人虚弱的倒在地上呜呜的哭泣, 而王茹水也在深情的叫着爸爸。我们希望尽快结束这个矫揉造作的场面,我们问 那三个学生是否知道另外四个学生身在何处。她们互相的用眼光交流了一下,似 乎觉得已经没有隐瞒了必要。但实际上,不需要她们说,另外四个学生已经推门 进来了。她们一直在门外不敢进来,但现在谁都知道是收场的时候了。   各自的家长领回了自己的孩子,包括王茹水的父亲和王茹水。学生处主任担 心王茹水会不会再遭到毒打,有心把他们送回去。但吻说不用了,他们不会有事 的。我们的主任严厉的说,出了事你负责?但我们共同想了想,还都是同意了吻 的判断。当然我们没有说出来,我们只是共同的将吻带回了学校。   你的意思是说,在那天晚上,吻很配合你们?泥对我说。   作为一个领军人物,她比我们想象的要温和得多。   并且在那天晚上,其实学生们都很配合。泥又说。   确实,学生们并没有和我们对着干的地方,但或许是因为吻配合的缘故。   吻是因为有你才配合,还是本来就准备配合。泥准备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其实吻完全有着不配合的可能,比如她如果坚持跟着高大男孩走的话。   我想知道吻自己是怎么向你解释那晚她的行为。泥不喜欢我的回避的态度。   其实对吻而言,那晚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违纪行为,吻并不想把事情扩大。   那么对另几个人而言,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违纪行为吗?   吻在第一夜里,和那个高大男孩蹦迪,聊天,十二点以后回到旅馆看电视。 第二天我们去“抓”的时候,她自己都准备回来了。而另外几个,则是彻夜未归。   她们做了什么?   从后来她们写的材料上看,她们分别和陌生的男子过夜,她们甚至连那些男 子的姓名都不知道。   事实上吻并不是因为你才变得配合,吻在这个事件中是个名义上的领军人物, 而实质的行为她都没有参与?   事实上吻连个领军人物也不是,因为没多久,吻就控制不了局面。但在那天 晚上,我的目光确实感染了吻。   你这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究竟能发出什么样的目光呢?   很简单,对未知事件不预先下决定的坦诚的目光。   而你对吻的感觉从何而来?   来源于她的与黑城东郊不协调的名字,或许这也注定了我们最终没有共同去 南方。   你们那天晚上并没有任何值得津津乐道的地方。   确实如此,一个平淡的夜晚,但毕竟在粉红色的区域中。   所以你因此而交上了桃花运。   我因此而招致了朋友的毒手,因此而败坏了名声。在我声名狼藉以后,才真 正交了桃花运。   9   泥的脸颊果然粉若桃花,整个身体慢慢蜷缩起来,渴求依偎和包裹。我却有 一种需要舒展和扩大的欲望,因为这个叙述艰难的完成了。   2001、7、10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