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窝人的故事 杨川   下午的斜阳把矿山渡上一层诱人的金黄,山梁洋芋地里的人哟嗬——哟嗬地 高声吼叫着,用土块追打着一对粘在一起的狗。   窝人站在山箐下离家不远的厕所和医院停尸房之间的小道上看着这一景象。 那年他十三岁,刚从农村和母亲一道来到矿山。大约是深秋挖洋芋的季节,空气 里蕴含着萧杀的冷意。   哟嗬——哟嗬!人们大惊小怪地叫着,有几个半大不小的小孩捡了土块、石 子追着那对性交了粘在一起分不开的白狗穷追,那对可怜的狗顺山下逃窜,跑过 的地方一溜烟尘土飞扬,一阵悉悉萃萃狗爪子奔跑声裹着夕阳下溅起的灰尘向他 冲来,他吓得往家里方向逃,身后是嗷嗷直叫的狗叫声。   他迎面撞到父亲身上,父亲用手掌按住他的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便一动 不动地看着父亲。他以为自己闯了祸,正等着父亲呵斥,可父亲没这样做,他动 作极快地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向正往小道上奔跑的狗砸了过去。   只见父亲扬手时嗖的一声,一只狗头上闷沉沉地挨了一下。窝人眼尖,看到 那狗头上鲜血染白毛,狗那凄厉的惨叫声在箐沟里回响,挨打的狗被湍挨打的狗 拖着往山下窜去,挨打的狗脚步踉跄、紊乱,声音尖厉,悲声嗷嗷。   父亲拍拍手回头瞪了窝人一眼:“还不回家?站在这里卖呆呀!”说完若无 其事去了厕所。   很长一段时间,那鲜血染白毛的狗和它悲声嗷嗷的叫声一直在他脑子里回荡, 他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如此仇视两头交配的畜牲,这在乡下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他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也会如此仇视那两头交配的狗,父亲那天穿着洗得干干净 净的劳动布衣服,他动作极快地弯腰捡石后嗖地一声扬手砸石头的动作极其有力, 极其有限,这一深刻的印象深深地烙在他脑海里,他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 觉……   牛背上的嬉戏,烂泥塘里捉泥鳅的欢悦,很快在他记忆中就成了支离破碎的 朽布片,既不能完整地聚拢,也不能还原出原来的色彩。窝人在煎熬中面对一个 令他头皮发麻、神经疼痛的新生活。   他是带着滇东北乡下的泥土气息走进课堂的,脸上泛着健康的黑里透红的农 村色泽,与那高海拨矿山上雪、雾浸大的孩子们形成强烈的反差。孩子们知道有 一种人叫黑人,也知道中国没有黑人。但窝人确实与众不同地黑,于是孩子们极 尽地理和方位判断上的有限认识,把他判为老挝人。他们认定老挝是出黑人的国 度。有人在黑板上写了“老窝人”三个大字,窝人是后来简化的叫法。   那段时间在窝人的感觉中,太阳是绿的,雪是棕色的,他的心是木讷的。他 没有朋友、伙伴,放学就象猫一样蜷缩在家里。他总是茕茕茕孑立,开影相吊, 在放学的路上或教室外,谁都可以堵住他揍他一顿。   学校离家并不太远,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那个一口东北腔的路鸣就把他堵在 路上扇耳光。他捂住被扇得火焦火辣的脸左躲可闪,哭喊连天间突然看见父亲就 蹲在家门口的坡头上抱着水烟筒在那儿用一双冷眼若无其事地望着他受人欺凌, 他多想父亲在那当口站出来打跑比他高大的路鸣,然而父亲却抱着烟筒转身回了 家。   这世界,他有太多的不明白,这矿山更令他活得懵头懵脑不得明白,先前在 乡下的那种鱼儿得水的自在和灵气早隐进心灵一个黑暗的角落,仿佛是个美丽的 可望不可及的梦,正被现实的残酷浪潮淹没……   不过在所有同学中,他记住了一个叫疯姑娘的十二岁还吊着鼻涕、穿得脏兮 兮、头发乱逢的小女孩,她叫枫霞,但大家都不叫她的真名。他的父亲在井下工 伤死亡,他母亲在坑口食堂喂猪,带着她和两个妹妹生活着。同学们当她的面说 她母亲是一只破鞋,她毫无反应,当是说别人一般冷漠无知。看上去她傻乎乎、 脏兮兮的。他在心底里同情她,但不敢和她讲话,他的处境本是够糟的了。但他 想不到那天他的水笔被路鸣砸烂后,是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自己一只多余的水 笔拿给他用。   他不知道什么叫破鞋,也不懂为什么人们要歧视他和她,总之他很痛苦却没 有答案。   他明白这世上没谁会帮助他,他不奢望父亲会在他受欺凌时出面,他幻想过 自己有哥哥会出来相帮。他恨透了叫路鸣的高个子东北人,他长手长脚,蛮横而 有力,他拿他无奈。   中午放学不小心让路鸣撞了一下,路鸣睁大滚圆的怒眼骂他兔嵬子!正欲道 歉的他眼眶上便重重地挨了一拳,刹那间天旋地转,火星子乱窜,他的脑袋里嗡 嗡作响便处在一片火星子飞溅的黑暗中。好一会儿他清醒地看清了身边的景象, 空空的教室走廓里疯姑娘就蹲在他面前,用同情的眼光望着他,见他从痛楚中缓 过神来就把他扶了站起。   他们相视无言,一切又尽在目光中。他感激地望了望她,转身向走廊外走去, 那天是他挨揍没有哭。   下午放学的时候,他在走廊上堵住路鸣:“今天该是跟你算总账的时候了!” 路鸣一怔,随即蛮横地抬腿照他蹬去,他闪身一把抱住那又长又沉的腿,扬起藏 在身后的牛角刀照那腿上肌肉最丰富的地方就是两刀,如捅在破棉花上,如捅了 层纸一般轻松,那一刻他没有任何顾虑,把所有积压在心的仇恨全发泄到了刀上。 直到路鸣惨嚎着抱腿在地上打滚,鲜血把走廊的水泥地染红时他才有些骇怕。   许多同学惊叫着:“窝人杀人啦!窝人杀人啦!”他看见疯姑娘惊讶地望着 他,紧张得直咬小手指的他快意地朝他一瞥便勿勿逃去。那一天是他感觉最敏感 的一天,由哀伤变得坚强,由坚强到冷酷地复仇,而后是复仇后的快感和恐慌。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永远结束了读书生涯,他被学校开除了,那年他14岁……   母亲盘腿坐在草团上面,对着墙上的佛像,手不停地抹着念珠,口中绵绵密 密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浮肿的泡眼半睁半闭。窝人蜷缩在被子里,双眼 直盯着母亲那双绣得非常好看的绣花鞋。这个时候窝人心里是一静谧、安详,那 缭绕的香气使人昏昏欲睡。   当远处响起橐橐的水鞋声时,窝人立刻就会进入一种紧张状态,他耳朵里就 会跳出一双职工眼睛游荡到门外的黑暗中,看着那双满是泥浆的长筒水鞋,踏着 坚实的小道向家中走来,那步伐疲惫而沉稳。那是下夜班归来和父亲,那满脸络 腮胡上都沾满了泥浆,一双鼓丁暴胀的金鱼眼充满了血丝。   他想提醒母亲,可他始终没敢开口。专心念佛的母亲仿佛灵魂早跳出体外到 了天堂一般,她的心全给了佛,对门外渐近的脚步声浑然不知。   乒哧!乒哧!父亲用大水鞋把门踢得山响:“里面的人死了还是活着,哎?” 他每天下班回来总是这样叫门的。   母亲如触电般慌忙跳下草团颠着小脚忙不迭去开门,口里大声应着:“来啦! 来啦!”   父亲心情好的时候就是喘着粗气,把煤石灯和安全帽往门后一扔,就坐到凳 子上抱了烟筒咕噜咕噜地吸上一阵,尔后伸脚让等候在一旁的母亲为他脱去水鞋, 端上洗脸水。   父亲心情不好的时候,无论门是开着或是关着,他进来最先遭殃的总是母亲。 最先他不问任何缘由,进门扬手就给母亲两耳光,同时扔了煤石灯、安全帽,腾 空了的手蛇一般灵活地绕到母亲左晃右躲的头顶,一把抓住她的头巾、头发,一 把将她摔倒在床上用两腿夹住拼命将拳头打在她身上、背上、脸上。边打边吭哧、 吭哧地用鼻声和喉头浑浊的声音低沉地吼着,母亲缩头捂脸疼得嘶呀嘶呀地吸着 冷气,悲声仿佛躲在拳头击打肉体的嘭嘭声中不慑出来。窝人总是象只受惊的猫 一样缩在屋子某个角落大气不敢出的望着,他如果动一动、或叫一声,那么父亲 的拳头就会无情地落到他身上。   最初他不明白这些事到底是为什么,后来在父亲无数次欧打母亲的过程中他 似乎渐渐明白了自己另有父亲,也明白了父亲为什么永远用一块冷脸望着他,从 来不笑。   母亲逆来顺受,无数次被无端欧打后,擦擦眼泪带着满身伤痕青肿着脸又颠 着小脚在屋里为父亲端水、做饭。   母亲挨打的时候从不大叫大喊,只会嘶呀嘶呀地倒吸冷气。父亲去上班的时 候母亲就替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抹药,只有这时候她才会饮恨地啜泣。窝人 便会呆呆地望着母亲,心里暗自发着恨,咬牙切齿地发誓他长大后要为可怜的母 亲报仇,自己要亲手杀了他!   在窝人十五岁那年,他开始把这个想法付诸于准备的实践中。他秘密地练习 打弹弓,并且从不带回家。有段时间,父亲上白班的时候,每天下午总是换洗得 干干净净,刮了胡子然后精神抖搂地出门顺山箐走下去。   一山箐都是矿工们的住房,东一幢西一幢从山底一直顺沿到山腰。唯一热闹 的地方只有球场,如果放电影连山里的农民也会来看,但这是几个月才会遇上一 次的好事。窝人弄不懂,在没电影的日子里父亲会去哪里。于是他取出埋在地下 的弹弓悄悄地跟踪着父亲。   在暮色中,父亲悠悠晃晃地一直转到箐底球场上买了盅葵花子嗑。在那儿看 那些跑得一球场灰尘的人们打球。窝人痛恨得咬牙切齿。从乡下到矿山几年来他 从未买过任何孩子们喜爱的称之为零嘴的东西回去过,他自己倒像孩子一样独自 在这儿嗑瓜子。   天黑定时,球场上的人走了,父亲又悠悠晃晃地往回走,走到坑口食堂前时 窝人着急了,他心须赶在父亲之前回到家,否则后果可想而知,他正想绕到房后 抄近路时,他发现父亲神色突然诡谲起来。   在昏黄的灯光下,父亲象一个贼一样东张西望地看了一会儿,就加大步子走 到一家人门前敲了几下门。门里一个粗哑的声音问:“谁?”“是我,老陆。” 父亲压低嗓门声音柔和地回答。门吱呀一声隙开一条缝,是疯姑娘来开门。窝人 在黑暗中直纳闷。   不一会疯姑娘带着两个妹妹出门又上了另一家。窝人不明白父亲到疯姑娘家 干什么,他好奇地、蹑手蹑脚地摸到房后,房后是靠山的一壁坡杂草,他利索地 钻进去,透过小窗子窗帘布没遮严的缝隙往里瞧……   一刹那窝人头脑里显现出他初到矿山时印象最深的那件事,两条狗交配的情 景。父亲邪恶地笑着,狡黠地笑着,站在床前,站在疯姑娘她母亲身后象狗一样 运作。窝人直觉心惊肉颤,气憋心慌,他慌忙钻出杂草一气跑回家。   这夜窝人失眠了。这是他做人以来第一次失眠,他没将自己看见的告诉母亲, 这叫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那口,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懵懵间似乎也明白了一些男女 间的事情。他只觉得母亲太委屈了、受罪了。他真想捡块石头,象父亲砸那两条 狗一样,砸到父亲那头上。   这夜父亲心情很好,回到家吸了半天的烟筒,又走到窝人床前看了看装睡的 窝人。   “采花,你带着你儿子过,我们离婚吧。还是老话一句,每月我给你们二十 块生活费。你不要老缠着我不放。”父亲的语调阴沉沉地。   “七斤,我生是你陆家的人,死是你陆家的鬼,干什么我都能就着你,就是 不离婚,你不能扔下我娘俩不管。”母亲拔弄着念珠哭丧着脸说。   “我忍不下这口气,你说,”父亲指着睡在小床上的窝人说:“他算我什么 人,是我的儿子吗?我不但要养着他,养着你,还要背父亲的名,我活得冤啊!” 父亲那声音象在哭一般有一股六、辛酸味。   “我不管,那是你爹作的孽,他是你儿子也好,兄弟也好,反正都是你陆家 的血脉。在名份上我过门就是你的人,全寨没人不知没人不晓。你想不通就回去 刨你爹的坟。”   “你个不要脸的女人,男人不在家就偷老公公。我爹不是那种下作的人。”   “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一个妇道人家安份守纪,都是你爹那贼胆劲、那张狂 劲……”   “莫说呐!你这个臭婆娘,老子命苦啊。”   “你干什么都行,在外面搞女人也行,只要你莫丢下这个家……”母亲跪在 父亲面前,泪水潸然而下。   窝人的心如针扎、如刀搅,一夜之间他变了,变得更加木讷,沉默寡言。他 用另外的目光审视着那个貌似强横凶恶的父亲,他内心深处的无奈何凄楚令他同 情,他的心里父亲不再是父亲。那软弱无力,整日以泪洗面的母亲软弱中透着强 硬和坚定……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窝人的心紊乱得如一团乱麻,理不清剪还 乱……   父亲那天下午没按里下班回家,做好的饭菜冷了又热。天近暮色时,一个穿 着满是泥浆,脸上、背上染着斑斑血迹的工人走进窝人家,他神色紧张,语气嚅 嗫地说:“大嫂,老陆他摔下溜井,现在我们已找到他,找到他……”   “人呢?”母亲惊愕地张大嘴。   “在,在医院里。”那人目光下垂,低下了头。   窝人扶着母亲匆匆走出家门向医院走去,他感觉到母亲的身体一直在筛糠簸 米地抖,那是夏天,可母亲却颤抖不已。窝人那时已是嘴上长着绒绒细胡子的十 六岁的青年。自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他放弃了杀死父亲的念头,同时他看不 起自己,鄙视自己,认为自己是一个比父亲(大哥?)还要肮脏、可耻的人,一 个不该来到世间的多余的人。   那人没带他们去医院,而是往停尸房走去。停尸房那儿有些人在进出,门口 吊着一盏雪亮的灯。母亲见状高叫了一声:“我的天呀。”人就如烂泥般站不直 了。   母亲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嚎叫起来:“天杀的,你咋个就走呐,丢下我娘俩咋 办呀……”窝人扶不起母亲,干脆任由母亲在地上嚎,他犹豫了好一会,深深吸 口气才走向停尸房。   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人直挺挺躺在水泥台上,满是泥污的工作服已残破不堪, 往日那酱色的脸上满是青紫的瘀血块和苍白的肌肤,一双暗淡失神的鼓眼大睁着。   “孩子,你父亲不肯闭眼是挂着你呀,快,替他抹上眼吧!”有人沉痛地对 窝人说。   窝人脸色苍白恐惧极了,他哆嗦着伸出手却停在死者脸上方不敢抹下去。那 一瞬他看到爹的眼睛仿佛动了一下,正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他。他想缩回手,但 被刚才讲话那人拉住手往父亲脸上抹去。那是一种冰凉的恐怖到极点的感觉,那 冰凉如电一般触进窝人的心,他怪叫着返身冲出停尸房,跑到母亲身边才站住。 手指、手心,乃至全身心都冰完冰尽,麻木得不似自己的肉体一般。   那个被称为父亲的人下葬后不久,疯姑娘的母亲抱着她和父亲的私生子,提 着一包孩子穿的衣物来到窝人家。他头戴一顶破旧得满是灰尘的男式毛呢帽,宽 大的脸上有少许麻子。她称窝人的母亲叫大嫂。窝人的母亲抬了凳子给她,便自 顾呆愣愣地坐着。   “大嫂。老陆去世嘛,娃娃我不有法养喽。我一个人的工钱养四个娃娃不有 法。反正大家都认得这是你家老陆的娃娃,现在就送还给你家养着。”疯姑娘的 母亲笑着说,那笑像哭一样难看。   窝人在一旁第一次仔细地看清了那孩子,居然长得有几分可爱,大大的眼睛 又圆又水灵。他不知道那孩子是算他弟弟还是侄儿子,这是个令人尴尬的问题。   “你困难我认得,老陆活着的时候没少给你钱。现在他走了,我们自己都难 办咋个来养活他。”窝人的母亲耷拉着浮肿的眼皮说。   “反正是你陆家的血脉,我是不有法喽……”   窝人看见那正在学步的小孩向火炉走去,歪歪斜斜的,忙过去扶住他,那男 孩朝他笑着双手搂住了窝人的脖子,窝人的心格登一下就被钉住了。如打翻的五 味瓶,品不出到底是什么味在心中,他想放开他,却又抱起了他。   疯姑娘的母亲笑着对窝人的母亲说:“到底是你们陆家的人,看见了他哥就 那么亲热。”   窝人的脸一下红到了脖根,红得发烫,他甚至不敢转身望一眼母亲和疯姑娘 的母亲。   窝人的母亲哇地一声又嚎了起来,边嚎边唱:“你这个砍血老壳的,你这个 天杀的,你死了不要紧还作些孽摆着,你陆家世代作孽呀,所以你不得好死,不 得长寿哟……”   疯姑娘的母亲坐着听了一会便默默地走了,窝人抱着小孩呆呆地望着哭诉得 悲悲戚戚的母亲……   窝人进矿做了矿工,这时候的矿工有别于前些年的矿工,开矿的规模正朝科 学的方向发展,苏联的洋设备正源源不断运进矿山,选矿厂的厂房是前所未有的 高大、壮观。井下大开大凿,洞里也铺上铁轨,而且还运来苏联的电机车。然而 这一新的工业巨变只是生产力的改变、生产方式的改变,窝人和他母亲的生活却 没有什么改变。   无论白天黑夜,窝人下班时那橐橐的脚步声一响起,母亲立即就会从蒲团上 跳起来开门,为窝人端洗脸水、端饭菜,她的心一半奉献给了佛,另一半奉献给 了儿子。竟也心宽体胖脸色红润了许多,再不似先前老陆活着时那一脸的晦暗之 气。   窝人坐到往日那个叫父亲的人的位置上,象他一样在那儿洗脸、换鞋。然后 抱着水烟筒默默地吸着,阴沉的目光芒然地望着天真无邪满屋乱转的小人,就象 他父亲当年望着他一样。   窝人不明白命运可以在几辈人之间重复,有人说这叫作孽,有人主这叫轮回。 窝人只知道生活本来如此,实出无奈,所以他早已麻木得不想去思考什么是生 活……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