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电影力量 西风   壹   我见到最早的电影在晒谷场上放映,用两根竹杆或者更结实的木棍系着一块 白布。布上通常沾满了形形色色的斑点,斜靠在墙上。日落西山的时候,晒场滚 烫,还有白天烈日的残留,上空则飘荡着稻米的芳香。一户户人家在昏黄的傍晚 吃饭,为了这场期盼已久的电影,大家提早将近一小时吃饭。天色已晚,很少有 电灯亮着,电线已经拉进每户人家,但很少有人愿意在吃饭的时候拉亮电灯,那 不是摆显就是浪费。大人们蹲在长条形的石块上,这种石块据说需要一个壮劳动 力花费几昼夜时间翻山越岭背回来。路上的艰辛和困境现在已化为古旧的传说和 故事,为爷爷奶奶们所津津乐道,并成为我们临睡前的催眠之曲。村里人端着饭 碗隔老远打着招呼,谈论雨水、农事、婚嫁。大家在逝去的年月里见过并经历了 战乱、杀戮、洪水及其他,现在平静如水谈论着即将到来的电影。那些在画面上 走来走去的姑娘,那些容貌娇好、衣着艳丽的姑娘将在这个村落的空中行走,村 里的小伙子放大了胆子谈着笑着,暗地里却屏住了呼吸。   幕布前有一排排的长条形板凳,那是长辈们的,他们厌倦了动荡不安的人生, 渴望占据一个位置。邻村的朋友已经到来,在晚饭时分他们就三三两两抵达。他 们通常围着放映台边上,询问今天将会是什么电影。从电影开始到结束,他们和 她们都站在一起。小伙子们衣着光鲜,笑容可鞠。夜幕隐去白天存在的诸多限制, 他们起哄,不断把某位小伙子推向姑娘丛中,或者总是把他推向某一位姑娘。两 个人身体碰到了是激情的跳跃,碰不到是恶意的嘲笑,事件在电影里有男女身体 接触的场景下达到高潮。我和村里的其他孩子在人群里串来串去,打量这个陌生 世界在夜色里的狂欢。不可否认,姑娘们的反应颠覆了我正在形成的对女性的想 象。课间和同桌女生不经意的触碰会导致恶声叫骂和追打,那些怒吼和睁大的眼 睛织就了我对女性最初的道德律令。此刻,世界正在一点点放大,一点点变化。 面对男性的侵犯,姑娘们没有还手,甚至没有离开。她们也在挪动脚步,却是在 极小的范围内,绕着圈圈,无论怎么走,她们都在小伙子们够得着的地方。她们 会脸红,有时会轻轻的叱责,但这并不意味着翻脸。除非某些浪荡子弟有了出格 之举,从对爱情温暖的暇想直接切入到肉欲的索求,突兀地进入赤裸裸性侵犯的 范畴。她们会决绝地离开,而小伙子们则以把这类人逐出群体来清算他们的罪行。   我的兴趣并不总在这里,那些青年男女的行为告诉我新的关于世界的真相, 我坦然接受它,但只是作为特例,在特定场合的放纵,我在等待长大那天的到来。 电影场上,我更多的是和一个疯子在一起。在夏天,他天天光着膀子,胡子很长、 坚硬,脖子上挂着条红布条,如带鱼般卷缩着,上面沾满黑色油脂。还要有许多 年,我们知道那叫领带。疯子每天无所事事,在路口朝经过的女人撕牙裂嘴、狂 吐唾沫。在我看来,疯子体现了这个世界的悖论:他似乎仇恨所有女性,甚至会 掀起裤子撅起屁股,引发她们的尖叫和怒骂。然而他又试图缩短和仇敌的距离, 他会张开双臂冲上去拥抱她们。我们经常带着恶意怂踊他这样做,每当引起妇女 刺耳尖叫声。他和我们一样有着单调的快乐。父母禁止我们和他在一起,茶余饭 后,我们获知关于疯子的只言片语。他的父母很早离开了他,在那个疯狂的代里 被人打伤,作为国家政权的敌人,没有医院敢收留,他们在医院门口死去。打伤 他父母的人开始几年供他吃穿,以此清洗内心的罪恶感。然而,权力总是纵容邪 恶。何况,时间是如此坚强有力的消弥着一切伤痛记忆,愧疚与后悔很快为施恩 的傲慢所替代。不久,他吃不上饭,只能东一家西一家的找。时间长了,大家厌 倦了他的身影连带他身上的气味。他跑到野外吃未熟的果实和蔬菜,悄然失踪了 几年,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回到村庄,除脖子上的红布条外一无所有。他回来后迷 上了戏弄女人的游戏,不但为大家唾弃,而且受到打伤他父母的人的理直气壮的 咀咒,似乎这证明他们先前作为的远见卓识。在电影场上,疯子却非常安静的, 他远离人群,一个人坐在幕布后面空地上,看到幕布上的漂亮姑娘,他会裂开嘴 笑。如果我们和他说话,他用拳头恐吓我们,整张脸扭曲,尖锐的愤怒。   电影几乎每隔几个星期就在邻近的村放映,我们和大人一起跑去看,这时一 般只有年轻人同行,父母在家中安顿劳累了一天的躯体。同样的故事在不同的晒 谷场上发生,空间是相似的,时间在不断重复。如果不是一次意外事故的发生, 我想我是不会发现隐藏在幕后的故事。那天我在邻村看电影,同村的邻居通过谷 场上嗡嗡直响的喇叭在幕间找到我们,我的母亲病了,昏迷、吐血。刹那之间, 我的手脚冰凉,世界似乎瞬间蹦塌。哥哥从同村人那里找来手电,拉着我飞奔在 回家的路上。昏黄光柱下,哥哥老是停下来,拨开路边的庄稼小解。当哥哥第四 次停下来,我们看到了那一幕:一对男女赤身裸体躺在田沟里,衣服垫在身下。 我清楚记得哥哥的手电光柱照在女人雪白大腿上长久没有移动,泛起一层模糊的 光亮。那两个人全身上下阵阵抖动,我内心一片空白,手足无措,急速回流的血 液紧紧压迫着心脏。   母亲的病因很快查清:劳累作度,医生开出的药方就是休息,全家都松了口 气。而直到很久以后,那晚的时光依旧不时滑入我的梦境,它构成了我关于世界 不可理喻想像的核心篇章。我同样记得那天继续赶路时,哥哥的手不断神经质的 抽动,沾滞的汗液大量涌出,使我的五指经常滑出他的掌心。   贰   再接触电影是多年以后的事了,我已进入中学读书,暑期则到哥哥所办的小 店里帮忙。哥哥现在有了朴素耐看的女人,她喜欢穿细碎印花棉布制成的连衣裙, 那是我许久以前就知道的。在乡村的晒谷场上,她和哥哥总是站得很近,而他们 总是把哥哥推向她。这样的场合,她和其他姑娘一样会脸红,在她反手推开的时 候哥哥会故意跌倒在地上,那是小伙子们惯用的伎俩。我始终不明白的是如此简 单的手腕他们居然反复得逞,而姑娘们总不能识破。现在想来,只有一句话可以 解释:爱情使人发疯!现在她成了哥哥的妻子,两人一道在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办 了家冷饮店,供应各色雪糕、汽水及其他物什。我在店里的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有时会踩三轮车转过陌生城市的街道去拉一车煤球回店生炉子用,在每处上坡的 地方停下来,气喘吁吁的看城里汽车飞驰而过。主要的工作则是配制一种叫果子 水的饮料,方法极为简单,用塑料桶接满水,加入糖精和调色剂,然后放入冷柜 冰冻。到下午五六点钟,等待那些风尘仆仆进城打工者花五分钱买去一口喝下。 城里人不爱喝这个,城里人喝一块多钱一瓶的叫芬达的桔子味汽水。   我是在无意间碰到童时伙伴的,我入初中读书,他考不上进城,大家便进入 了时间和空间造就的隔绝之中。我大声招呼他,拿出各种雪糕、汽水及冷饮款待。 他说他在电影院做临时工,工作是放映电影。我没有临时工的概念,但放映电影 于我而言却是那样惊心动魄,以至于第二天晚上七点钟,我穿越无数杂陈的街道 准时来到一个叫青少年影剧院的地方。二楼的电影放映室里只有几台巨大的机器, 胶带在不同的轮子间传动,一边墙上开着几个方形的洞,镜头里的光束穿过它们 投射到幕布上。第一次看见从大堆铁架和薄薄的胶卷里能投射出迥异于我们的活 生生世界时,我深感震惊,世界正以我所不知道的程式在运转。正如我第一次看 到电视,看到能在类似于窗玻璃的平面上看到影像、听到声音,我觉得那是世上 最伟大的发明。为此,我和小学最好的同学进行有生以来最为严肃的争论。他认 定飞机才是最伟大的发明,理由是连铁块都能飞起来。后来,凭借比他稍高的个 子和更硬的拳头使他改变了主意,在手臂上留下几个肿块后,他很快认为我是对 的。许多年后,我在一句传播极为广远的名言中听到了某位哲学家对浩大宇宙和 灿烂星辰发自肺腑的敬畏与赞叹,我的内心充满温暖和对他的信任之感。而在当 时,除了感觉到世界的尊严和神圣的姿态同时,我还感受到某种程度的焦灼。钢 铁、胶带、电线制造的世界正在飞奔,它不再如乡村谷场上男女交际那样拓展我 的视界,那时的它只是使我在第二天课间更为大胆奔放,并果断实践新的知识。 此刻的它正在远离我而去,不必说掌控它,追随它都困难重重。现在想来,也是 此种焦灼感驱使我拿起荒芜多年的书本,重新进入纸张、大学、研究生院以及更 大更广的空间,也促使我写下文字、思考未来。   城里的电影和乡下的电影有很大不同,不过也许是时间改变了一切。激情四 溢的战争片已让位于夸大其辞的爱情力量,不识烟火味的高大英雄也被饮食男女 所替代。电影里拥抱、亲吻或者其他充满暗示性的镜头让我浑身燥热、情难自禁。 在错位时间造就的煎熬中,我不可抑制的陷入到对陈年往事无休止的回忆中。直 到今日,我仍然非常惊奇,我同村的兄弟是如何面对另一种时间的残酷冲刷?毫 无疑问,当另一个时代突然出现介入、挤压你现有时空却能无动于衷,这需要很 大勇气。放映室下面的观众位置我并不陌生,在特别隆重的节日,学校会组织我 们来到这里,观看影片然后步行三十里路回家。现在,下面的人并不多,而且和 乡下人不一样,他们不是聚在一起彼此哄笑、取暖,而是远远互相观望、私语。   在放映室门口看到朋友的第一眼,我知道时空造就的隔绝比我们想像的要大。 追忆往昔的友谊和亲密不仅徒劳无益,而且愚不可及。他学会了吐烟圈、喝酒, 在远处朝女人吹口哨,在偏僻地方公然调戏路过的女孩,对刚认识的女性动手动 脚。他让我想起了村里的疯子,想起他撅起屁股的可笑模样。我对这一切忧心忡 忡,在夜间和他谈起年少时光,竭力想扭转他的想法,效果却乏善可陈。他我行 我素,我则独善其身。后来,当自己学会这些,并变本加厉实行时,我才知道可 笑的竟然是自己,原因是我在对现实感到虚弱后便放弃抵抗,沉入老掉牙的怀旧 之中。不过在当时,当对现状无能为力时,我选择了离开。当然,离别还有另外 因素造成的契机。自第一次到朋友那里看电影之后,基本上每星期去一次。出于 安全问题的考虑,去的当晚睡在朋友那里,大嫂坚决反对我在深夜穿行半座城市 回家。她认为城市到处是陷井,那是危险的。朋友在电影院的三楼有十平米大小 的房间作为栖身之地,墙体破损严重,他用五颜六色的美女像在破损处修修补补。 作为结果,我看到这里是性感的唇,那里是丰硕的胸部,再一处又是修长的腿。 总而言之,到处是人体支离破碎的器官。他嘲笑我脸上的惊讶,仿佛世界本来就 如此这般。在一个月光惨淡夜晚,我迎来了两人关系碎裂的时刻。凌晨,我在近 于窒息的慌恐中醒来,朋友粗壮的双臂用力抱着我。睡前身上的衣饰已不知去向。 我想起那晚刚看完的电影,里面的男女恋人怀着甜密的爱情,就是这样度过整个 夜晚的。眼泪溢出了我的眼眶,我内心竟有莫明的丝丝悸动和稍纵即逝的兴奋之 感,不过,它们随即被更大更强的惊惧和罪恶感所吞没。那时,我没有看过《蓝 宇》,没有看过王家卫的《春光乍泄》,没有关于同性之爱的任何想像和知识储 备,不知道男性之间的爱可以那样淳厚和自足。当时,出于对那个年龄刚萌发不 久的关于美妙爱情尊严的维护,我杜绝了任何诸如此类情感生存的可能性。我用 力摇他,大声叫他的名字,费力挣脱他无意识的爱恋。他始终没有醒来,只是不 时冒出串串梦中癔语,尽管一度恢得知觉,却又沉沉睡去。那天晚上,我睁大眼 睛,直到天亮。   叁   我现在承认人是种异常脆弱的动物,这也许是人所皆知的事实,然而抵达它 却需要我们花费艰苦卓绝的努力。我在亲人、朋友、同事接二连三的死亡之后接 受了命运的摆布,我尊敬的一位老人在冬天死于感冒,那些并不强大的细菌夺去 了他的生命。而我原先的一个同事居然死于碎玻璃,两平方寸大小的玻璃使有八 十公斤重量的壮汉悄无声息死去。无可否认,这让我想起以往人类无所不能的谎 言,这样的自大和无耻我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其他物种,至少它骗不了自己。这是 种肉体的死亡,还有一种死亡则是精神的毁灭。想想吧,总会有某个时刻,你体 内绷紧了几十年或者一辈子的发条突然松懈下来,你感到厌倦和疲惫不堪,你渴 望结束这一切。2003年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个不详之年,短时间里,各种打击接 踊而至,工作困乏、学业荒芜。以前文字的浮华作派难以为继,旧日梦想褪去五 彩缤纷的色泽,原先的道德堤坝土蹦瓦解,欲望的旗帜几乎在一夜之间插满了我 全身上下。关于世界的信仰不能再提供激情和推动力,事实上,我非常怀疑而且 准备彻底放弃它。更致命的打击来自世界对我失去了神秘感。在我第一次进入女 性的身体时,由田沟里两个赤身裸体男女构筑的神秘核心正在烟消云散,随着我 接触越来越多的女性,我知道了关于世界的所有隐密传说,这一过程也就以加速 度的形式完成着。在将近半年时间里,我穿梭在城市各个酒吧之间,在吧台上和 浪荡女郎调情,给漂亮女性埋单,在成堆热情姑娘之中留恋忘返,响应她们的爱 情和为爱牺牲的决心,大大方方拓展关于世界知识的极限。问题在于,和她们把 酒言欢的时候,我不由自主想起让哥哥擅抖了整个夏天的那双白花花大腿。我灌 下一杯又一杯的啤酒却还是渴得要命。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想着过去,怀念 从前。那一年时间里,我在各种场合进入了失语状态,各种语言的交相杂陈使我 的话语在所有场合都不合时宜,不但不能和现实对话,而且给别人也给自己带来 疼痛,最终的结果使我沉默。我一如既往参加朋友的聚会,但只是远远躲在背后, 一声不吭,直到曲终人散。熟知多年的朋友说我患了怀乡病,这种病在当代人群 中有着很高的患病率,药方是更多的烟、更多的酒以及更多的女人。最后他以布 道者的口吻宣称:看吧,你们没有抛妻别子,没有背井离乡,就在故乡黑色的土 地上失去根基,成为可耻的流放者,你们这些可怜的猴子!我记得他的话语引来 阵阵掌声和口哨声。我认识的一位风水大师问我你究竟想要什么?那是在朋友召 集的饭局上,原先嘈杂的桌子顿时安静下来,大家好奇看着我,像看一场杂耍。 我想知道我们该怎么生活?我语无伦次的说。随后爆起的哄堂大笑没有使我惊讶, 相反,这样的世界才真实、温暖,从而才是值得信任的。不过风水大师的反应倒 是让我瞠目结舌,他居然由此断言我有足够的天赋可以做他的弟子。2003年秋天, 我跑到许多熟悉不熟悉的人家里,和他们探讨同样的问题,直到那些人都用异样 的眼光看我才告一段落。   当然,作为在这个国度中做过长久生存训练的人来说,这种丧失理性的迷乱 没有延续太长时间,智性的复苏首先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开始。我记得很清楚, 那天我站在五楼的阳台上,楼下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在他们上方是秋天耀眼的阳 光,我记起得一位诗人曾把它们形容为金色的蜂群。在更远的地方,是连绵不绝 的黄褐色山地。就在那一瞬间,我记起了遥远的童年时光,想起了晒谷场上如潮 的人群和吊着红领带的疯子。那天下午,我从纸盒里翻出了以往购置所有的电影, 擦拭蒙在光盘面上的灰尘。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理由是扁桃体切除,我找了间 别人弃置不用多年的小房子,简单打扫后搬入影碟机和二十一英寸的彩电,图像 模糊波动,然而聊胜于无。除了自己的影片,我在方圆五公里的地盘内进行了地 毯式的搜索,力所能及的找到所有能找到的动作片、爱情片、伦理性、科幻片甚 至儿童片。接下来的时间里,各个时代、不同地域的男人、女人;如火如荼的爱 情、惨烈的战争就在那三十来个平米的房子里上演。看电影的时候,我拉上窗帘、 紧锁门户、拔掉了手机电板,切断了与外界所有联系。我没有躺在床上,也没有 斜靠在椅子上,至始至终我挺直了腰板,仿佛不亚于一场朝圣之旅。结果并不容 乐观,在假期行将结束的最后一天,我发现自己陷入前所未有的沮丧之中。它们 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着完美的爱情、人们会为了信仰献出生命;它们说迟到的正 义和秩序总会来临,关键是我们要有耐心;它们认为我们应该有尊严的生活,追 求公正、以不屈不挠的决心和博学抵抗一切暴政和恶行。而这类老掉牙的言说早 已被我们的生活所证伪。确实有许多伟大人物履行了自己光辉职责,他们获得了 不朽,但我承认自己只是个悲观主义者,我愿意相信它们,却始终无法进入它。 我没有宏大叙事的能力,追求的只是小人物的悲喜。每部电影都自足而完备,我 只是它的旁观者,它与我的世界没有关涉,我的忧伤欢乐无法改变它,而它亦不 能改变我。最后,我回到了原先的起点,个人的信仰只和个人有关,也就是说, 我决定自己承担起这个世界,承担起周围的沙石建筑、深夜呼救和灿烂笑容。   尽管如此,我依旧相信那天下午的时间没有太大价值。和永恒的岁月之河比 较起来,任何决定和承诺都模棱两可、短暂易逝。那天下午,我没有拿起铁锤砸 碎碟片,以表明自己和过去糜烂行为划清界限。为人所不知的是,我选择了和一 位陌生的姑娘去影院看电影。据说她在离我500公里远的一家县级医院工作,我 通过网络召唤她,半年前,我也是通过这种方式认识她。十二个小时后,在车站 看到了她曼妙的身影。我再次来到那个叫青少年影剧院的地方,读小学时隆重节 日里我去过,稍大的时候我在它的放映厅里看过电影。事实上,我无法去别的地 方。从门口走到座位上几分钟时间里我异常伤感,像是很快就走完了迄今为止一 生的历程。我记得那天看的电影是部港片,叫《旺角黑夜》,讲述一个杀手和一 位漂亮妓女的爱情故事。里面有着调动人情绪的所有手段:欲望、打斗、性、鲜 血、邪恶以及上帝一样无所不在的爱情。其实电影上映的时候,我正在忙着另外 事情。在子弹呼啸的喧叫中,我粗暴地掀起女友的上衣,我知道她不会挣扎,更 不要说像谷场上的姑娘那样脸颊绯红,在此类动作短暂停留的间隙,我又一次想 起了村里的疯子,这让我产生深深的创痛感。但我没有停止,很短时间里,我对 她的身体比对她的名字还要熟悉。轻车熟路行进时,我的后背却有如被烈焰灼烧, 涌动的汗水湿透了我的衬衫。我一直在怀疑,二楼放映厅里是否正端坐着一位十 三岁的少年,他以饱含忧伤的双眼看着我和她之间异常的亲密之举,我在想他是 否嗅到了爱情的神秘芬芳?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