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没有你，我很难过 韦敏 　　当我从海关走出来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在人群中朝我挥手的我妹妹瑛了。明 知道我是一个人飞回来的，瑛还是问我：“就你一人啊？你真的没带千千啊？” 　　我说是啊。 　　说的时候，眼泪就想往外跑了。 　　在回家的高速公路上，妹妹一直找我问中国的见闻。所有去过中国的人都在 感叹中国的惊人发展，而我，什么也难得说。我只是想念那块土地，以前，它是 我的根，我在那里生长发芽；现在，我把我最不舍得的一份牵挂留在了那里，连 做梦想的都是，他在中国，过得好不好？ 　　妹妹看我没有说话，然后就问我，从中国回来，是不是觉得澳大利亚特别土。 　　我说，这里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我身边没有他了。 　　这趟中国行，我把千千留在了武汉，和我父母生活在一起。 　　我走的那天，千千还在睡午觉。是我搂着他哄他睡着的。他一如既往的，在 彻底熟睡以后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做自己的好梦去了。从头至尾，他都不知道 分离的事情。我不敢跟他说，我怕他难过。我更害怕的是，他知道以后就不让我 走了。据说，等他醒来以后，他哭了很久，谁也劝不住他。他说他很烦，因为睡 觉的时候把妈妈给弄丢了。之后的好几天，他都坚持不睡午觉，他说他恨睡午觉。 　　在离开中国以前，我还去了武汉以外的其他好多城市。行程中间，我总在犹 豫，是不是还是中途回趟武汉，把千千带上。中秋节那天，还是买了机票回武汉 了。千千见到我以后，拉着我的手在我们住的那个小区里跑，见到认识的人就说： “我妈妈回来了，你们看，我妈妈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和一个老同学约着在外面喝点咖啡说点事情，等到我在夜里12 点以前回到家的时候，千千还睁大着眼睛等着我。他跟我说：“妈妈，你没回来， 我不能睡觉。因为你要是不回来的话，你在哪里睡觉呢？我要保护你的啊。” 　　孩子，你总说妈妈就是你的家。而彼时，我觉得，你也是我的家啊。阅尽千 帆，什么我都不去相信了，但是，你的忠诚，你的挚爱，没有人可以超越和取代。 　　我们是不可以分离的啊。 　　几年来的旅澳生活，我到哪里都是带着他。澳大利亚的法律是不允许把12岁 以下的儿童独自留在家的。所以，哪怕只是5分钟的外出，我也一定会牵着千千 的手一起走。几年来，我深居简出，如果不是带千千出去吃饭或者出去玩的话， 下午5点半以后到第二天早上，一定可以在家里找到我。我自己也惊讶，一个 Party animal就这样成了House person。我知道，因为我有了千千。 　　以前也想过，要是千千不在我身边，我可以睡懒觉，我可以去派对，我可以 穿很多好看的衣服而不用担心是不是被他给弄脏，但是，现在真的可以赖床不起 的时候，真的可以去赴所有的单身约会的时候，真的可以穿得象蝴蝶象孔雀一样 的时候，我却没有了任何的兴趣。——我已经习惯了和他须臾不离片刻的生活。 习惯了在晚上11点的时候叫他起来尿尿，习惯了早上6点半给他热牛奶喝，习惯 了和他一起看Simpson、看得傻呵呵地笑，习惯了把所有的鸡蛋盒子、冰淇淋盒 子、牛奶盖子都攒起来，再和他一起来思考可以堆一个怎么样的城堡…… 　　我终于还是一个人去了北京。从北京，回到澳大利亚。我安慰自己说，我不 是天底下最狠心的母亲，把孩子留在中国受教育的情况多了，这还不是为了孩子 的将来好。 　　在离开北京的那天晚上，我给武汉家里挂电话，千千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开始 哭，一句话都不说，就是哭。后来，我母亲把电话接过来和我说话。在我母亲说 话的时候，千千把家里所有的灯都关上了，他一个人跑到一个小房间里把门反锁 了。我母亲去敲门，他只是一边哭一边喊，“我很烦啊！” 　　那一刻，我的世界也黑了下来，变得非常非常的黑，黑得让人窒息。 　　这次在武汉的时候，我抽空做了个矫正近视眼的激光手术。做手术的当天， 医生说最好不要用眼睛。遵了医嘱，我就象个盲人一样地闭着眼。在屋子里，我 渴了，千千给我端水喝，我闷了，千千就爬到床上来给我唱首歌。后来，千千牵 着我的手去上厕所，他一边走还一边说：“妈妈，你别怕，我用我的眼睛在帮你 看着呢。” 　　我早就是在透过你的眼睛来看世界了。因为有你，孩子，世界变得澄静而安 详，就算无欲无求，我也心满意足。有什么要去争斗的呢，我已经有了你，这是 上苍给我的最无上的嘉奖。 　　在机场等候转机的时候，有位女士要从行李中找些东西，就让我帮她抱一下 她的孩子。那孩子才半岁大，胖乎乎的，象千千小时候一样，抱在怀里就是一个 小肉球。那孩子在我怀里手舞足蹈的。他妈妈解释说，因为你漂亮啊，我这儿子 啊，他喜欢美女。想起来，这话和我以前说的也一模一样。千千小时候也是愿意 看美女的。记得在他刚长牙的时候，我抱他在怀里，他一看见好看的姐姐就高兴， 一高兴笑起来，口水就往外流了，那样子，真是好玩得不得了。 　　千千已经不需要我这样一手托着他的背、一手护着他的头来抱着他了。他的 成长的过程其实应该是那种慢慢远离呵护的过程，直到后来，他终于会有那么一 天，可以呵护和照顾我。 　　回中国的时候，我在我最要好的女友轶群家住了两天。她相当聪明也非常漂 亮，只是到现在仍然是单身。和我一样，也是经历和太多太多的事情，所以，情 愿也好，不情愿也好，都只能随遇而安。她是那种很好强的女人，30出头的年纪， 没有任何家世背景，完全靠自己，已经快要当厅长了。她应该是我们那一批毕业 的同龄女生中仕途最顺利的一个。我和她相互感慨，我说她的地位让人羡慕，她 说我的儿子让她羡慕。 　　人生尽如意，那是奢望。 　　我们只能用我们有限的能力，去完成一些我们可以实现的目标。我也曾幻想 做一个“又红又专”的代表，也曾经追求过很多浮世的东西，拥有的东西不少， 但是弯路也没少走过。千千的来临，未必不是某一条弯路上的一次事故。不过， 我庆幸，就算天大的错和错过，能错成让我有这样的一个儿子，这也是我的造化。 事到如今，若是真有机会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还是会在取舍之后，要下这个孩 子。 　　——他是我最大的宝藏。 　　回到澳洲的家里，明媚敞亮的屋子，依旧充满了千千的气息。他的照片和他 的手工作品，挂了一满墙。他的玩具，如家饰一样点缀着我们的空间。他学习用 的书，还整齐地码在书桌的一角。他喜欢吃的那些零食，也还都放在我专门为他 准备的Snack box里面。 　　真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千千不在这里了。 　　星期天，我要去中文学校上课了，整理教材的时候，看见千千的练习册和他 的蜡笔盒也都放在我的书包里。我呆了很久，终于还是把它们留在了书包里。 　　从我的住处到那间中文学校，开车要半个小时。原先，千千坐在后座总是不 安分，一会了要吃口香糖，一会儿要换个音乐听，一会儿又要开窗户。我说车里 开着空调呢，只有晕车的时候才能开窗，于是，千千总是装着用很虚弱的声音跟 我说：“妈妈，我有点头晕”…… 　　这次，我一个人安静地开完了全程。车里的MP3播放器好像也故意要渲染一 下感伤的情绪，居然一开始自动检索到那首千千很喜欢的《Rock you》。听到这 歌的时候，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我看了看屏幕，是第153首。我记下了，等千 千回来再坐这车的时候，我就可以在这个光盘的200首歌目中直接找到这首歌了， 好让千千听个够。 　　在中文学校里，所有的同事都问，千千呢？ 　　我说他在中国呢。 　　他们说：“你怎么舍得啊，我们都不舍得。” 　　我摇头笑笑。我说：“你们非要把我弄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连课都没法上你 就满意了吗？以后别跟我说我儿子的事情。” 　　说话的时候，负责教务的老师Lanny又走过来跟我说：“这学期新开学，又 有好几个家长点名说要到Wesley的那个班上去学习，要和你们家Wesley做同学 呢。” 　　我问：“你没说Wesley去中国了吗？” 　　Lanny半开玩笑地说：“那怎么行啊。你们家千千是我们学校的活广告啊。 要是知道他不在这个学校了，会流失很多生源的啊。” 　　我再次摇头笑笑。 　　很多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付诸一笑的。我的儿子有多聪明或者多重要，只有 我是真的在乎和真的知道。 　　千千不在身边，我连购物的兴趣都没有了。冰箱里已经差不多空无一物了， 所以，昨天出去买一些最基本的食品什么的。我去的是我和千千最经常去的 Shopping Mall。在那里，看见很多和千千年纪相仿的孩子绕着他们的母亲在嬉 戏，心里很不是滋味。有孩子站在邮局门前的热带鱼缸前指指点点，很遗憾，那 不是我的千千。千千可以在那个鱼缸前逗留半个小时，可以慢条斯理地说出每一 条鱼的名字。有一次，他看见里面来了一款新的鱼种，我和他都不知道这鱼的名 称。突然，他就脱口而出说：“那就叫它‘开往春天的地铁’吧。”——那一阵， 我刚在家看完这个电影的DVD。难得千千就把这个名字用在了他的小鱼儿身上。 　　那条‘开往春天的地铁’应该还是游弋在这五光十色的水中吧。只是，千千 坐上了开往的冬天的地铁…… 　　鱼缸的对面，是个手表店。那些名牌的款式总是那么安静地陈列在那里，以 沉稳来昭示它们昂贵的张扬。浪琴有一款经典的式样，镶了100颗碎钻在上面。 有一次，我带千千经过这个橱窗的时候，千千一眼就看见它说：“妈妈，这个最 好看。”我说：“这个表的样子妈妈也很喜欢。等你以后长大了挣钱了送给妈妈 吧。”千千还真的记住了，从那以后，每次经过这个手表店的时候他都要过去看 一下，然后点点头说：“还好，那个手表还在那里呢。它在等我长大。” 　　现在，那款手表依然还在老地方。也许它真的是和我一样，在等着我的千千 长大，把它带回我的家。 　　Shopping Mall里有个规模不小的市政图书馆。这是千千热爱的地方。出出 进进，我们至少在这里借了上千本图书了。借的都是些千千喜欢的图画书，两年 多来，我和千千的英语共同在这些书本中得到提高。这次，经过图书馆的时候， 我又不自主地停了一下。转念又想想看，千千不在身边了，这图书馆也和我没什 么关联了。 　　在超市里，我买了一些食物，全都是千千喜欢的口味和品牌。 　　或者是留着千千回来的时候吃吧。 　　或者是让我在吃它们的时候可以用我的方式来想念千千吧。 　　或者，买张机票，把千千接回来？！ 　　晚上，我给武汉挂电话。我母亲接的电话。她说千千串门去了。妈妈说千千 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还去奥林匹克体操班开始学体操了，妈妈说千千每天都很 忙。 　　我的心有一点点沉。 　　他可以不需要我了吗？ 　　离开我的时候，他难过，我也难过。因为他难过，我更加难过。 　　现在，他开始适应着没有我的生活了。而我，没有他，我很难过…… 　　我的眼睛做过手术后，医生说一个月以内最好不要碰电脑。 　　我做不到。因为我想写些什么，为我的千千。 　　2004-10-14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