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记忆格桑   王琰   欧阳活佛   遇到他是菩提花开败之后,我急急的走,围着那座菩提塔,塔包着树,树在 塔中,我看不到菩提树,在哪呢?陪同我们穿着暗红袈裟的僧人不说话,指指心, 我恍然大悟,树在心里,塔在心里,佛在心里。而我的心绪已经是犯了大忌。那 是个明朗遥不可及的下午,没有一点征兆。又一群穿着暗红袈裟的僧人走过,多 仁巴的欧阳桑丹,面带佛像,两耳垂肩,端庄慈悲,看到他的第一眼,一切便安 静下来,一点点一滴滴,从心灵深处,变得沁沁凉凉,原本的浮躁就这样消退, 生命的本象才可能显现出来。我曾经哽咽在胸中的悲伤,忽然变得没有了道理。 塔尔寺背靠着山,满山的绿,夹杂着打破碗的花,白之中带着浮沙的粉,正汹涌 着向山外满溢。山里许多一格子一格子刷了白灰的小房子,不知是不是都有僧人 在其中苦修,米拉日巴苦修十八年终成正果,其间以食青草为生,身体都成了绿 色。   我是俗人,愚不可及,才有那么多的烦愁。而欧阳桑丹,平和而且善良的待 我,我会时刻感到他的至高无上。我给他打电话,请教我不明白也想不明白的事。 偶尔他也会打来电话,问一声平安。这一次接电话时我儿子正在发烧。2004年的 春天,我细细柔柔的儿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生病,感冒亦或是别的什么病,让 他一夜一夜的发烧。我的语气一定不同平时,干枯急燥而又疲惫虚弱,我想我快 要疯了。第二天的同一时刻,欧阳桑丹又给我打来电话,说我给你儿子念过健康 经了,他好一些了没有?我小小的儿子竟然真的好一些了。他以嘹亮的诵经声为 我和我的家人们祈福,祈求佛降给我们健康平安。那一声声颂经声传向天际,带 着我卑微的愿望,打扰了佛的清静。活佛也可能平等的成为朋友,这是我在这之 前从来没有想过的。   他说母亲伟大,我说你的母亲呢?他似乎是沉默了。那个遥远的清晨,酝酿 着整天的艳阳,他的阿爸和阿妈送他进了金灿灿的寺院,从此咫尺天涯,如远隔 了千山万水。我似乎隐隐觉出他对亲人的痛?抑或他从此开始了无忧无痛的人生 境界吗?   我保存了他给我儿子画的一只鸟、一匹马,唐卡上的样子。鸟是飘洒的弧线, 马像马,又像狗,比较中性的样子。那个下午,我儿子坐在他的膝头,他抓着我 儿子的小手,在一张小小的便签纸上一路画了下去。 我们照了许多照片,他叮 嘱我,一定给他寄一份,因为他的在乎,我很欣喜,活佛了也有常人的情感,重 视友情。没事翻照片,我两岁的儿子能指着照片上的他,清清楚楚的说,这是欧 阳活佛,再看一张,又说,这是欧阳活佛,我们永远的保存了他的端庄慈详。   欧锦赛是所有男人和部分女人的饕餮大餐,而趴在电视机前不睡觉的竟然还 有欧阳桑丹,他向我说他对足球的热爱,说这个我们也喜欢的。而我听后哈哈大 笑。那个凌晨他与足球一起激动着。我真是俗人,又用了俗人的尺子去丈量佛的 日常生活。   青海在高处,湖蓝得高贵。有一次打电话时,他说他在海南,我下意识的以 为是那个长满青青椰子树的海岛海南。后来我才想明白,青海人说的青海湖的南 面是海南,他们还说海西、海北、海东。他在青海湖南面时,我在青海湖遥远的 东面,靠近黄河的地方。   欧阳桑丹,他的日子比我的世俗生活更繁忙。他在参尼扎仓修完学,已经离 开塔尔寺,回青海贵德容一寺做他的寺主,繁忙着每天为人治病,繁忙着为整修 寺院四处奔泊。我喜欢这个寺名,容一寺,一副大家气象。   才三十岁的欧阳桑丹,经历着与我截然不同的人生,我不知对活佛的生活我 能不能用人生这个词,我只是想述说我这个世俗人眼里的活佛的普通生活。我想 我应该排个大事记,把我的经历、年份与他的来一对应,一定颇有意思,只是对 比出我的平庸,是我所无奈和不喜欢的。   青海的街上,如果你看到袈裟暗红,却一边走一边忙着发短信的人,那么, 这个人一定是欧阳桑丹了。这个活佛,形式上看起来有一点点世俗的气息,却因 此让我更觉得亲切。   腊子口记忆   险峻的积石山,劈开一条路,远看是条黛青的线,丛郁的浓绿,云在低处, 忽而为雨,夜还早着呢,我说的是儿时在腊子口过香浪节印象。一张十寸的照片 是在腊子口战役纪念碑前照的,密密麻麻印下100多个孩子的生动记忆。   营地在纪念碑200米左右的林边,孩子们第一次独立过香浪节,没有大人的 鸹噪。挥舞着亮光的砍刀,微显稚嫩的男人们砍下了大堆手腕粗细的青岗树,斜 排在垂直的山崖上,铺上汽车篷布就是个非常不错的窝。在这样的帐篷里裹着军 大衣住一宿,晨起大多人的嗓子都是哑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像是一夜间被谁偷走 了声音。   那时似乎用不着带多少东西,山上现成的水果。野葡萄、毛桃、山杏、野李 子,有一种状如军用水壶的马蛋果儿,从春到秋,分别呈现绿、白、红、紫这许 多颜色,口味也在不同颜色时分呈现酸、涩、甜不同品味。现在想起来,我依旧 感叹着热爱它,短短的一生却出人意料经历几种精彩。找个紫的放进口,化为一 股汁浓甜着沁人心肺。只可惜,核出奇的大。还有野核桃,我们总是从仁清清的 果冻样吃到长熟了绿皮剥落后油香的滋味。这次是在腊子河边吃,放进水里边砸 边剥,水冲走核桃皮的绿汁就不会印染得满手黑污。腊子河散发出一股血腥味, 不知是不是曾经腥风血雨的遗留。   夜来时,堆了两人多高的架柴堆,当柴旺旺的着起来,火光冲天,激情的火 光,烤亮了所有的笑容。架杠叉上大块的羊肉,柴灰里散发出玉米棒子和洋芋的 悠长的香味。我穿着借来的藏袍,袖子长长,自以为行云流水的美。前面低垂一 条绚烂的锦带,织进了所有的色彩,合影里我就沾沾自喜的穿着它。那个胖胖的 女生巴扭,是所有孩子的统率,后来看圣女贞德的电影,总会想起所向披靡的她。 她的地位来源于她的能力,她总是把向她挑战的所有对手摔得西哩哗啦。火焰旁 她单膝跪地,两个男生怎么也摔不倒她。夜一路远去,月亮、星星遥远得不见了, 只有我们的欢呼一路回荡。想念巴扭,希望她的人生一定平顺,不要有贞德那么 悲剧性的结局,想念当年她带给我们那许多无邪的快乐。   三天后返回时,幸遇一辆空着的大卡车,于是眨眼间我们便喜出望外的站在 车厢里,欢呼声快要掀翻车身。卡车啃啃吃吃的往前走,每换一次档呼的一声车 身一顿,像头病牛病入膏肓的喘息阵阵,我们就这样喘息着超过了一群又一群走 着的人,还得意着集体向他们挥手致意。夜如同一个大锅盖,一下子就黑着盖了 下来,我们的喧闹声渐渐地被黑淹没,一切都昏昏欲睡了,包括嗓音。   直到那只香獐在车灯里一闪而过。司机极有经验的开亮大灯,麻灰的身影在 车的一侧,这辆车转了方向盘慢慢的逼了过去,如同施放了某种魔咒,这只香獐 麻灰的身影就再没有离开过我们的视线,始终如一的在车灯光柱的笼罩之下。一 步一步向着崖壁靠去,最后车灯明晃晃的照在石壁上,香獐在那束光影的照耀下, 贴在崖壁上无可奈何的左冲右突,却绝不向黑暗而又安全的地方奔去。我看见它 细细的腿因不停的向上冲突跳跃而颤栗着,它的鼻子头黑亮的闪着宝石的光泽, 温润而冰凉。他们潜下车,慢慢的向那只可怜的东西围去,我看见他们围拢的身 影,接着便是一阵惊叫声,它最终敏捷的逃脱了。车厢里异常的安静,许久没有 人出声,沉浸在一种内心的震动中,也许这是我们都希望的结局吧。司机阴着脸 回来,我看到他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把灰灰的毛。   多年后看四小天鹅芭蕾舞时,光柱打在中心人物身上,我便会想起当年那只 幼小的香獐,想起它满是绝望和怨恨的眼神。   格桑梅朵般的女人   卓玛不看人,忙着打酥油,拿一柄长木棒,在那个叫奥扫的高高的桶里一下 又一下的捣,桶上盖着盖,木棒从盖上的孔里上上下下。木桶里是热的好奶,黄 黄的油慢慢的离开了奶,打完油的已不叫奶,叫达拉水。晒在黑帐房外面的太阳 下,干结成乳黄色一地酸酸硬硬的曲拉。   孩子们都是好样的,凌晨两三点就把牛羊赶到草山上,带着露水的草吃了是 最长膘的。这会儿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一个个肚子圆圆的鼓着,安详的四处张 望。没有树,大太阳里牛和羊也只能托着肥肥的身子一起呆在灼热里,高原的阳 光就是这样强烈又耀眼。高原的天气是小孩的脸,刚刚还艳阳高照,一会儿就下 起暴雨,偶尔还会下冰雹,像鸡蛋那么大透明的冰球乒乒乓乓的砸下来。   男人们四季都穿羊皮缝制的大皮袄,光面朝外,穿着皮袄不怕冰雹,也不怕 炎热,热了把半边的袖子脱下来,露出里面的衬衣,皮袄在腰里扎住,袖子在身 子边空空的晃荡。   卓玛终于打得差不多了,拍拍手站起来,眯着眼睛,脸黑红着,长长的辫子 垂在胸前,绿毛线交叉着缠住。长柄木棒轻飘飘的放在叫奥扫的桶里。藏族女人 们比男人辛苦,家里永远有干不完的活。   我们总是闲不住的骑着车子东奔西跑,这回我们进了卓玛的帐篷。   也就十点来钟吧,不到午饭的时候,说不清为什么,我们会停在这个黑帐篷 前。   露水还没干,一闪一闪的亮着。卓玛给我们盛上窝奶,长毛的牦牛奶做的窝 奶,比平常的多几倍醇,于是变得不平常的香。卓玛还在忙,我把吃窝奶的糖放 了些在酥油茶里,味道也不错。   卓玛袍子的领口有些张着,露出小麦色的皮肤,让我觉得性感的美丽。她的 笑靥,灿烂如花。   我拼命的喝,卓玛只是看着我笑,不说话,只是一次一次添满我的杯子。   春夏,草原上开满格桑梅朵,不像油菜花那样单调的黄得耀眼,是绿中点缀 着金属光泽,闪烁着让人过目不忘,普通但却动人。这也许就是卓玛给我的印象 吧。她比划着告诉我们她的名字,她叫卓玛,意为度母,藏传佛教里度母以颜色 区分为二十一相,多彩的度母总是慈善优雅。   朱哲琴有首歌叫《卓玛的卓玛》:“卓玛卓玛,阿妈叫我卓玛,我叫阿妈卓 玛卓玛卓玛。”草原上的美丽女人,不知是不是都叫卓玛。   我们骑上车子,该离开了。卓玛背着背水的木桶在我的目光里走远,木桶幸 福地贴靠在她的背上。   多和寺院行记   这一天的行程是从中午开始,几个人同行就是在所有的人结束所有的牵绊之 后才能上路的旅行。   大经堂的守门人不在,每个寺院都有大经堂,寺院的灵魂所在地吗?   寺主阿可旦子把我们让进了他的客房。僧人们对他的恭敬,让我也觉得对他 只能仰视。我们盘腿坐在炕上,水开了,倒上来的是最正宗的酥油茶,里面加了 切片的生姜。阿可旦子不知道生姜用汉语怎么说,于是这样向我形容,就是一种 调料,你们做菜时用的,拿手比划,不太大,就这么大。加了姜的酥油茶更要趁 热喝,才满身舒畅。台阶下绸子花挤挤挨挨,狗在远处虎视眈眈,头出奇的大, 不知是不是藏獒。   这一片白色寺,依旧依山而建,原是世外的所在。时轮的精确,常为世人惊 异,它眼中的世界,与我们眼中截然两样,却又有着惊人的巧合。   白塔照旧是下方上圆的形状,维桑的白烟一路向佛传达人间的讯息。佛如阳 光、空气,无处不在。   大经堂里唐卡上宗喀巴大师的应化身,头戴尖顶黄帽,骑白象奔腾而来。十 六尊者阿秘特的模样最家常,如邻家和蔼的大叔。绿度母,红度母,黄度母,五 彩缤纷。三头六臂、颜色、法器、千手千眼,佛自在心中。   我匆匆的来,终会匆匆的去,返回熙扰的红尘中去,于是,并不心存奢望。   阿可旦子将我们一路送去,当是最高的礼仪。照片定格,也照旧是那一日蓝 天白云绿草地。   关于垂穗披硷草   多年后我才知道,这一种细细瘦瘦,形如麦穗只是没有麦芒的草叫垂穗披硷 草地,品质为优的牧草。   菜园子边都左弯右折着许多,夹杂在牵牛花里和荆刺里,脸色嫩绿再一点点 枯黄,随着风飘荡,落在地下,被人或是别的什么贱踏进土里的,明年将和春天 一起悄悄发芽。那是多年前的印象。   有一天,各单位和学校里忽然都开始收这种草籽,我们家里五个人,都有任 务,去菜园子边看,不知谁的手快,只撸得剩一根根空杆。一夜之间,原本长满 这种草的地方,踪迹全无,没办法,只好上山去采了。一个周日,我们所有劳动, 结果还是被母亲的小手提秤给否决了。   最后,还是从大街上买了几斤了事。只是小贩们泼了不知多少水,母亲看不 过去,在院子里晒了半日。据说那年用飞机播种,要种草种树来着。我始终不知 道这些坐过飞机的草籽,第二年有多少能长出新芽来,会不会也全体失踪了?我 们交了一年草籽,第二年没有,第三年没有,这样规模的采草籽活动从此绝迹。 人们似乎早已忘记,有过这回事,连我也有些怀疑了。   再后来的一些时日,我的身体深处,一些东西正在悄悄疯长,这是些不为人 知的变化。我的手不知放在哪里好,脸发红,胸口砰砰的跳,我开始变得异常沉 默,并通宵躺在被窝里看各样的闲书。三毛、杨朔、徐志摩的看了个遍,有时突 然发几声怪叫,像是为了掩饰骨骼咯咯拉长的声音。所有的自由活动时间,我都 和那个总是不停写诗的向磊溜进民校的院子,如两只猫,隐蔽而无声无息的奔向 操场。那片茂盛的草地,长满了这种被叫做垂穗披硷的草,风吹过草穗,撒撒的 如麦地的声音,阳光在长长的草穗上跳出七色的舞蹈,我们把自己想象成麦田的 守望者。可能是蟋蟀吧,也肆意的叫个不停。而我们总是并排躺下,草用它的身 躯立刻把我们彻底埋没,我们尽情享受秘密的快乐,想象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为了今生的相遇。   编花环的打碗花   红白相间的打碗花,学名狼毒,藏语叫拉玛日杰。   我们总是摘来成堆的打碗花,两朵并排斜放,绿身子扭在一起做侧耳倾听状。 连续不停的扭着编下去。一个花环,不知为什么要那么多的打碗花,让我们不断 的奔跑着采摘,最后让它们集体在耳边倾听,才算罢了。   西山坡上打碗花不多,几个花环编下来,这一面山坡在我们眼里就变得空空 荡荡。远处是坟地,不知为什么草们的长势在那里戛然而止,一个又一个深褚色 的大馒头包。我们每天上学都要经过那里,和梳小辫的丫丫,总是托着两通长鼻 涕的华子一起。不过谁也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妥,不小心嗑一下,碰出一截苍白粗 硬的骨头,跨过去继续走,没人回头多看一眼。   丫丫编花环编得最好,顺顺溜溜,接头处没有一枝草茎露出来,我编啊编, 编不好了就扔给丫丫,丫丫不做声,小手忙着给我整修。   山顶是高耸的玛尼旗,还有一大堆各色的石块,我们嘻笑着跑向草茂盛的地 方,如同草原上所有的牛羊。再捡一块石头掷上玛尼石堆。华子乐呵呵的总是跟 着我们,不停的跑来跑去,玩不过我们,可是他的学习总是最最好的。   只是如果草山真的如我们所想开满打破碗花时,那却是草场退化的标志,我 曾经怎么也想不通美丽的打碗花会是毒草。   多年后我们同学聚会,西山坡清亮的晨,阳光驱赶着才下过雨的雾气向着远 处草山走去。华子在城里娶了别的女人,却给他的女儿取名丫丫。丫丫结了婚又 离了婚,却仍然细眉细眼的耐看。我透过华子的目光,看他青梅竹马的叫丫丫的 女人给他的女儿丫丫宝贝编好看的打破碗花环,丫丫宝贝戴着编得格外美丽的花 环蹦跳着撒着欢儿跑开了。   菜园子   菜园子里争着爬高的是可以生吃的宽豆荚,和现在的荷兰豆是一种品种,当 年,只有我们家有这种豆荚的种子,并神秘着坚决不给别人。所以它细细的藤蔓 只在我家的菜园子里如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温情的和别的什么纠缠不清。菜花最 爱生虫了,胖囊囊的大青虫,隐匿在绿叶子上面,妈妈让摘干净才能拿回家,我 总是在菜园里,掰开一朵朵泛黄的花,把虫子拨落在木板做的菜窖盖子上,看它 怎样在烈日里挣扎着逃走,木纹上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长长滑腻的白痕。   围菜园子的酸刺,是我们从扎油沟骑车子去砍好拉来堆在一起的,足足有两 个月,这是我们干的唯一的一件事。有一天再挖一条沟,把刺最粗的主干埋进去, 好像它从来就在那里似的不露声色,它们全体站立成一个圆。可惜的是再也不结 黄晶晶沙刺果。接头处,按了一个木板钉的门,门拴是铁丝拧的。   菠菜、芫荽总是来不及吃就抽了苔,抽了苔还开了花,密密麻麻越长越高像 是一小片灌木丛。   洋姜种过一次后自由疯长,每年给邻居一背篓一背篓的送,总也挖不完。   大白菜墩墩实实的长在角落,一冬天我们两只大缸里全是它,一缸酸的,一 缸咸的。   所有住在南面的住户,都得经过这个园子。我那捣蛋的哥哥有一次故做惊慌 状大喊,姨姨,你的后轱辘掉了,结果是岳姨骑在自行车上伸长脖子从胳臂下面 看车轱辘,一头摔进了我们的刺蓠笆里。   山趣   北岸树少,光山,高高的经幡,经幡下的玛尼石堆上,插满木头刀剑,以此 供奉神山。我们曾拔了剑带下山玩,上面用颜料画得花花绿绿的各种图案,有一 朵金边的云彩,漂亮极了。后来在粮站的大晒场上手指眼看着搅进了脱粒机,原 本好好玩着,手在离脱粒机远远的外面,不知是不是报应,到现在左手食指中指的 指甲斜着,不太规则的圆。不恭的代价吗?   路东西横着,山四面而环,围成一个小小的盆地,瓜果应有尽有,还有那些 花,似乎只要一点点水,便长出了芬芳和色彩。我们拔青麦穗,揉一大把塞到嘴 里,嚼到最后,有一块面筋,就成了自制的泡泡糖,偶尔可以吹起个小泡泡。往 东南面直走,出了村子,才能看见白头山,常年积雪不化。   有一小溪,绕山奔流,上坝子的泉水流下来汇成的,过溪一直向南,穿过大 片的麦田,一里来路便是滔滔白龙江,宽数十丈,深不可测,常年的奔腾,冲出 峡谷,要渡,东或西面桥才可过。偶有地方两岸拉一吊桥,弧形的钢索光光溜溜, 冰得瘆手。   雨落尽了,远处一片烟,雾还没有散。我们便要向南上山去了。拾柴时砍下 的青冈,枝条都不要了,在山里慢慢腐烂,一场雨,它上面长出一簇簇黑亮的小 耳朵,惊奇的立着,木头的耳朵,薄而软韧,也有松耳,却是厚而脆硬,不可相 提并论。而青岗木枝在阴冷潮湿死亡的阴影里,用一只只小耳朵倾听些什么呢?   公社里的老邵,总是勤勉的,但凡雨后,定上山采木耳去,回来晾晒得到处 都是,等过年时回湖北老家,一只大提包里,装了满满的干木耳,让人觉得颇有 成就感。而他最终坐在拉着满车食品的车上出了车祸,还是与吃有关。   见过人工种植木耳的,也用青冈木,铳子有规则的打好一个个的小眼,眼里 放入菌种,盖上铳下来的木楔子,再一次次洒上水,过些日子,眼的边缘缝隙处 就长出一圈儿黑木耳,只是全在意料之中,没有了在山里俯下身,扒开树枝草叶 时见到它们的那份惊喜。   山上有一条宽十余米的滑道,偶尔在远处能看到伐下的木材,光着身子,呼 啸而下,气势非凡。滑道寸草不生,光滑异常。树在倒下之后有了接近飞翔的体 验,不知是幸与不幸,但这绝不是它生命的终止。父亲当年说老了就坐在木摇椅 里晒太阳,看墨香的字书,现在他已经老了,却还在每天忙碌着,什么时候才能 有坐在摇椅上的悠闲呢?而我,一直喜欢木制家具。铁艺也美,却生硬冰凉,少 了那份温和。   我们拾了柴,也去用滑道,太小的木块缺乏份量,总是磕磕碰碰的滑不顺当, 再推,再向下,我们是蹩脚的指挥。   结伴上山去,回来时厥菜打了整齐的一背斗。母亲迎上来,听我们这次上山 的经历。两只大白鹅,张着耳朵,撑着翅膀,那模样像是比我们还欣喜。   春节   那是个郁闷的春节。腊月二十九照例是蒸馒头和炸油馒。刚出笼的热馒头等 热气散去,撒一点点食红粉末在碗底,再滴上几滴水搅匀,筷子头蘸了点上圆圆 的红点,一个个列在大匾里干着,很是喜庆。要点在光皮上,蘸的要适中,不然 印开一块就不圆满了,我嚷着要点,再迫不及待让母亲给眉间点上,跑进跑出都 去大衣柜镜子前照一下,爱极了自己今天的样子。   原本一切都好极了,过年过的就是孩子的快乐,可是那么多的麻叶、猫耳朵、 麻花随便一路吃去,我就开始吐了,三十夜里,无奈的躺在床上,新衣服也不要 穿。阿哥笑话我,我就哭了,母亲打他,他一缕烟逃走了。过一会拿几个放不响 的爆炮,一折为二,折口对着围成圈,火点着放刺花给我看。这也引不起我的兴 趣来。   “嘿早嘿早”,男人们摆龙门阵的来了,“电罗来,电罗来”,跳罗罗舞的女人 们也来了。这已经看熟了的,每次过节都在打麦场上跳。骠悍的男人们头缠盘巾, 穿着深色大襟短袄,手举火把排着长队一路舞来,另一只手拿着长的短的各样的 枪,嗵嗵的朝天鸣放。女人们的头发用蛋清仔细抿过,长长的拖在腰里,悠悠的 亮。雕花的银制耳环足有二两重,镶了红润的玛瑙,把耳朵拉的老长。她们的黑 裤子,一条裤腿就有一尺多宽,足踝处收口扎紧。跳罗罗舞时手拉手围成圈,一 面唱着“电罗来,电罗来”,那是召唤大家快来跳舞吧的意思,一面顺时针的跳, 那一双双大裤腿使她们舞动时摇曳生姿。越来越快,再哄的一声散开了。   母亲跑回来把门开大,我趴在床上,从门口向外看,原本是最爱的,可是哄 闹的人声、人影,我不由发晕,天地全在转。女人们端着桃花酒开始敬酒了,所 有的人都用一个碗,叫喝同心酒。青青亮亮的头道青裸酒,是桃花盛开时开始酿 的,可是桃花的影子藏在哪里了?   第三天病病歪歪的下床了,胃口好些了,母亲把吃的都锁进了大红五斗柜, 等不到十五,就点着纸灯笼背着风慢慢走,风一来一口气吹熄,一会再点呗。   二踢脚在手里响了,第二声要飞到远远的天上去响,有多远呢?那样的黑里。 钻天猴吱的一声飞上了天。三角形的转转炮,转啊转啊转出一朵花蝴蝶来。   现在想来知道许多事都如病床边的好吃的,得到时让人没有欲望。好了之后 百般向往,可又没这样的好运气了。再好看的纸灯笼,急风过来,呼的一下就着 了,只剩下一把灰烬,舍不得又能怎样?   木纹   我们家的大衣柜和茶几的面子都是用水渠柳做的,一道一道抛物线形的木纹 如溪流荡漾流过,母亲总是爱惜的用软布顺着波纹的方向细细擦拭,像是怕搅乱 了水流的方向。   而那一对太师椅,是用云楸木做的,深红色的扶手上,一团团云彩般的花纹。 母亲总说这种云楸木木质最坚硬,是硬杂木,我总奇怪,那太师椅扶手是怎么弯 成弯弯的月亮形状的呢?搬家的时候,旧家具们大半二十、三十的处理给了穿着 军大衣在院子里游荡的那个人,当年我实在是不能体会母亲心中的不舍和痛。   迭部不愧是树多的地方,当我以文字为齿细细梳理记忆时,却发现大多与树有 关。   我们烧最硬的青冈木,从山上砍来粗枝子,回家用锯子截成一节一节的。截 面细细密密的环形纹路,一个圆完满的装在另一个圆里。有一天,被雨困在一个 仿古的亭子里,亭子前是一个喷水池,雨一滴一滴落到水里,平空画了一个圆, 一环环扩散开去,再滴,再画一个圆,与另一滴的圆边缘相交在一起,整个连成 一片。与青冈木截面的木纹一样,规则的年轮如水波荡漾。一截截青冈木劈开, 一顿饭两三根都烧不完,着时不像油松那样烟熏火,干干净净的着出热烈的火焰。   其实,一个人就是一棵树,岁月在心里静静的划上一条纹路,如此而已。心 底深积着粗粗的砂粒,树皮也粗粗封存着所有的情感,一抑一抑的推过,露出细 腻的木纹,如同多年之后灯光下如水的记忆。不是月光,城里已经难得看到月亮 了。   院子南面的六月菊憔悴着,屋后的墙有个豁口,墙面白灰大半剥落了.离墙四 五尺远,长着黄褐的椿树,丹的火矩树,苍白的桦树,及其他的杂树,半光着打着颤, 快摇摇欲坠了.还有什么能在心里留下年轮般的纹呢?除了记忆.我倒是宁愿耐着 心情,不厌的细数心底的纹路,一环一环的读去,听雨声间歇和突发,如同母亲以手 指轻触光滑流动的木纹.   朝水节   格日草的阿妈早就说要带她去黑水沟,只是还不到时间,要等到蔷薇花开的 时候,就是端午节了,那时才能去。母亲不让我去,说大老远的,去什么去。可 院子里别人都要去,我也要去,“曲纱会唱歌,我要去听”,我就拉着妈妈的衣 袖不依不饶的闹她。   洛大往东南方向,黑水沟在舟曲的地界。   每年的瑞阳节,男女老少都要“万巷”皆空的来这里洗澡,在这个草木茂盛 的硫磺泉。洛大没有万巷,只有一条街。黑水沟里的昂让山更是树的天堂。冷杉、 云杉冷静的站在高处,华山松松塔立着,像举着蜡烛,怎么看怎么喜庆,可惜当 年我们还不懂过生日要插一蛋糕的蜡烛,否则就是一树的生日蜡烛吗?刺柏、圆 柏树皮苍白,有些冷峻,忍冬、杜鹃、沙棘密密杂杂的挤着,热热闹闹的开着花 结着果。还有些什么呢,如同我怎么能数清恒河的沙粒呢?   他们说的会唱歌的曲纱是一大挂瀑布,从昂让山高处跌落下来,流量能随着 声响变化。人们在曲纱下鸣枪放炮,煨桑的烟雾弥漫着,曲纱果然如所说的那样, 哗哗的大了起来,众人大声唱歌,曲纱流得更大了,人们站在水下,让水冲在身 上,再高高溅起,如同一种特殊的对话,人与水,人与天。   格日草说天神会在今天在水里撒有仙药,男的在一面,女人们在隔出来的另 一面。熙熙攘攘的跳进水里。集体在池水里泡着。   孩子们尖声尖气的笑,惊破了高高的云,抖露大捧大捧的雨,哗哗的散下来, 雨冰凉着撒身上,大自然的礼物。   泡到发白,出来了进去了的泡。   像是把一年的澡一天洗完,一年的污迹泡进泉水里不带走。   傍晚,人们依次离去,曲纱一点点的静了下来,水流渐渐变得稀小平稳了。   旧家,旧院   东、西、北面各是一排灰青瓦房,我们住在西面,一个大坡上面才是围墙, 后墙快高过房顶,墙那边是粮店的大晒场。   门口摞着一堆圆木,有一年挪地方时从中游出一条大蛇,耶和华罚引诱了女 人的蛇终身用肚子行走,在人的脚跟处游走,它从此阴冷低贱让人生厌。看见它 我惊叫起来,父亲用小木棍压住蛇头,用手掐着它脖子,蛇身忽拉拉盘在他的腕 上,把头塞进一只空瓶,它便慢慢爬进去了,最后被泡成了药酒。白蛇传里说蛇 最怕雄黄,蛇也怕酒,酒往里倾倒,蛇便开始在瓶里飞速游走,它濒临绝望,它 只能拼力游走,游走,我再次被吓着了,生怕它从瓶口窜出来。   南面是各家的菜园,枣树、梨树、石榴树,并排站着。中间高高的水泥台阶, 如印象派作品般的出人意料。台阶有几只梅花瓣的足印,是狼的。水泥台阶刚打 好那天夜里,有狼跑进院子,被发觉后,人们鸣枪吓走了它,台阶上却永远的留 下了它不识实务的印记。   母亲把走路走不太稳的我放在院子中间的花椒树底下,我就抓着那棵树,转 来转去,怎么也不敢松手,我比井里的青蛙强,我眼里的天,是大块的,院子那 头的另一棵花椒树,是小小的一棵,远远的在我眼里,如同照片上的东西。牵扯 别人的手一路游去,累了随便在谁家的床上睡了,母亲在她忙碌完总会一家家找 我,再问问是在谁家吃的饭,第二天睁开眼睛,我总会睡着自家的大木床上。   我们家从尼傲搬到洛大时,屋里还没铺砖,泥地,晨起母亲总是撒许多水, 渗到半湿半干时,再用条帚细细扫过,时间长了,泥地光光溜溜泛着乌青的光泽。   铺砖地,稍一挖,便有白骨挖出,父亲把它们埋在了远处,入土为安吧。这 里原本是片坟场,后来在上面修了卫生院和粮站。住在坟场上方,出门就能看到 狼的痕迹,现在想来倒是一种别样的浪漫。   九层阁   米拉日巴以一人之力修建了九层阁,最让我感念的细节是如修建过程中有人 帮他,哪怕只是搬来一块石头,他也必先将它搬回原处,再重新独自进行他的修 建。合作的九层阁是仿建的,米拉日巴的九层阁在西藏,规模不可同日而语,此 九层阁非彼九层阁也。   我们是为叩佛而来,为米拉日巴的精神而来。   进去时,天是晴的,出来时同进去时一样,天又高又蓝,只是空气里多了一 些湿湿的气息,地下有深深的积水,提醒我们这其间下过一场大雨,事实有时也 如同幻觉,让人不能相信。九层阁的红衣僧人因此说我们是贵人,是吗?不管是 不是,总之说得人心里暖暖的。   大殿是要赤脚上行的,于是门口堆了一堆鞋。地板泛着油润的光,一双双光 脚在上面踩来踩去,如同玉石通过人肌肤的养护,才能泛出生命的光泽。强巴佛 前我标准的叩长头,如同当地藏胞,我的手指从千万个信众手指划过的地方前行。   大幅的唐卡描绘米拉日巴,我驻足,沿着斑澜绚丽的色彩,品味他的一生, 苦修十八年后终成正果。看着他变绿的肤色,我禁不住想要在他嶙峋的身体上怜 惜的触摸,如果这样能给他——或者给我一丝安慰的话。   院墙上一排排白色尖顶佛塔。   围着佛阁转经筒转经,院外的花开得正好。再转佛阁院墙,高高的墙最上面 的苏噜也涂成暗红色。外墙暗红色,佛阁暗红色,僧人暗红色,全是因缘吗?   见一位背背斗的老阿妈,样子似乎是去地里干活,却走过来,同我一起转佛 阁,到了大门,背斗放下,叩长头,然后进去了,像是她每日的必修课,灵魂的 事要在身体一次次伏下起来中升华吧。   高高的九层阁,每层前面的布幔都开一小窗,里面的佛会不会透过它来看看 外面的世界?   听朱哲琴歌里的传奇爱情   朱哲琴有一首歌叫六世达赖喇嘛情歌,歌里讲述的不是一个普通藏人,而是 一个喇嘛的爱情,这个喇嘛是仓央嘉措。想知道他的爱情是什么样的,这歌是一 定要听的。   那是怎样一个清晨呵,雾气在周遭氤氤氲氲,一圈圈打着转,太早了,太阳 光还不知道是在哪里酝酿,于是一切便都是深深浅浅的暗,布达拉宫的辉煌也同 样隐在更深的黑中,“咯吱”的开门声,惊醒了夜的沉梦,于是都醒了,一串串 零乱的脚步渐近了,藏狗的吠声,寺院的钟声次第响起,不知道是不是獒,底气 实足和无所畏惧。然后是大段大段诵经的声音,日复一日单调而又沉郁。法器声 响起,庄严而又隆重。只是渴望自由的心并未就此沉寂。草原上最美丽的是阳光, 热烈而又奔放,没有遮拦。阳光下最动人的,一定是爱情,不然,怎么能让这样 尊贵的人抛弃所有满心向往。从爱人那里回来又轻又快的脚步带着欢快,就算是 偷偷着去又能代表什么,重要的是胸腔里都满溢着爱情。   朱哲琴特有的长腔曲折悠扬而动人心魄。这样的歌喉才配演绎这样动人的爱 情。从此更爱朱哲琴了。   “喔嘛呢叭咪哞”的诵经声,朱哲琴清亮别致的呢喃,电闪雷鸣中男女声原 始粗犷痛快淋漓的高音,浓缩了六世达赖苦难、快乐、欲望、压抑起伏交替的传 奇一生,歌声长久之后才渐渐平息。寂静的中午,一个人听了一遍又一遍,有种 想要落泪的感觉。   西藏温暖清洁的阳光下,藏人们依旧传唱着“在那东方高高的山顶,升起一 轮皎洁的月亮,玛吉阿米美丽而醉人的容颜,时时荡漾在我的心房”,这是六世 达赖自己写的情歌,他的人民没有因为他的爱情而责怪他,相反却更加热爱着他。 可能正因为如此,他不仅是佛,也成为人们心里的邻家兄弟,更加亲切自然,向 往爱和自由,是一个可以宽恕的理由。仓央嘉措,一个不同凡响的达赖喇嘛。他 只听从于内心的召唤,他选择做一个宗教的叛逆者,他要做一个浪子,一个爱情 的歌者,什么也约束不了一个少年飞翔的心,他找到为他剃发受戒的师傅五世班 禅罗桑益西,跪在札什伦布寺门前,呼天叫地,大声地明确宣布:“你给我的袈 裟我还给你,你加在我身上的教戒我也还给你,黄教的教主我不当了,让我过普 通人的生活吧!”多么动人心魄的一幕,拥有这样爱情的女人,该是什么样的呢?   最后,他消失在众说纷纭中,没有人真正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外乎一个悲剧 性的结尾,而他因慈悲、真实而受人爱戴。如果由我来想,他定是携着心上人, 在阳光照耀的蓝天下浪迹天涯,权势富贵于他从来是没有什么诱惑的。   歌声仍在耳旁回响,心久久也不能平息。于是去西藏的冲动再次浮上我的心 头,而且因为时光而变得越发热烈而真实,我要去看看神圣的布达拉宫,扎什轮 布寺,还要看看玛吉阿米的小酒店。而且我绝不会乘飞机去,只有经历了苦难, 才能对幸福有真实的体验,如果是那么轻松的飞去了,于我像是一桩没有经过挫 折的恋爱直接进入婚姻,让人惴惴不安。我从未在一种渴望中这样感动自己。我 真切的明白我想去那里寻找什么,阳光,蓝天,还有,爱情?   达宗湖   寂静的夜,湖在远方,想它鱼一样明亮的眼睛执着的望我吗?穿行在城市的 街上,心底汹涌着最深最深的渴望,是对于达宗湖的。   达宗湖在山上,上山的路只有窄窄的一条,不能错车。虔诚的人们步行来朝 拜,想象夏天这里熙熙攘攘着人群。我们来的时候却是深秋,山寂静着,佛在人 心中,湖被视为远近的圣湖。   从拉卜楞出来,能去达宗湖,靠的是机缘,我们与湖有缘,并向佛叩拜致敬。 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围绕一座高耸入去的大山盘旋,在云雾里颤颤微微的钻进钻 出,从车窗向外看,看不到路,是峭壁。打开窗户,风把云吹了进来,然后弥漫 在空气中,看不见了,也抓不住,只是人不由的有了一种轻飘飘的感受,像是要 飞起来。这时我们心里却满是恐惧。   秋天山上已经很冷了,偌大的一座山像是只有我们这些人,不要喧哗,让我 们和山一起静着。冷冷的风从树的缝隙吹下来,似乎带着湖水的湿,湖不远了。   爬上山顶,钻过沙棘树林,突兀现出一个湖,是的,为湖而来,可是湖出现 时还是觉得突兀。在山的怀抱中,湖水明媚,光滑,但却苍绿、深邃,呈现出一 派莫测高深景象。此时,太阳西垂,阳光正从湖上辉煌谢幕。湖边高耸入云的玛 尼旗,迎着风翻飞,旁边照例是玛尼石堆,堆积如山的是人们的心愿。那是一个 让人的心灵为之震憾的湖,我从来没有想到咫尺之间,就有这样一个湖。像是与 天最近的地方,像是神的福地,没有人烟。我的藏民朋友默默绕湖行走,一边撒 着夏河藏语里叫郎大的纸片,3厘米见方,一沓沓的,上面印着一匹马,从此马 引着你走向福路。最后把宝罐扔向远远的湖里,里面是封好的五谷和经文。插的 剑杆上,飘扬着哈达。我奔向湖边,蹲下来,捧起一捧水,谦敬的喝了,有丝丝 的甜,如醍醐灌顶,我想我离佛一定是更近了。释迦牟尼在普提树下,领悟佛法 真谛之前,我想他一定是在离天最近的地方见到了这样的湖,才能加快成佛的速 度。没有过去不问将来,生命只是无尽的轮回,因果相报,让你一生都只能心存 善心。我奔向湖水,有水鸟从湖面飞过,快乐的鸣叫着,天空便弥漫着歌声,它 们是天湖幸福的臣民。还有湖里数不尽的鱼,我们甚至都能看到高高跃起的鱼。 信奉他们心中的神的藏民,不吃鱼,所以他们能这样成群的游来游去,这是他们 的福地。   湖边向上草木丛生,热热闹闹。最美丽的是满眼的沙棘,正是沙棘果成熟的 时候,如盛装的藏族女人,挂满珠玉玛瑙,红红黄黄的一簇簇,枝丫随意的伸展, 或高或低的舞着。   像是被我们打扰了清静,风便呜呜的吹起,浓云已经滚滚赶来,夹杂着隐隐 的雷声。再喝一口圣水,我们就不得不离开了,纳木错,只是我的人生今天和明 天就不一样了。因为我见到了你。   我们沿原路下山,雨已经落了下来,啪啪的打在车窗户的玻璃上。一直到我 们下到山底下,雨才越下越大,不能想象,如果雨早点下起来,我们怎么下山。 在大家的感慨声中,我一路无语。湖静静的躺在那里,寂寞的湖。   在湖边我捡到了一根鸟的羽毛,一路带它回去,小心的把它插进我书桌上的 笔筒里,看看它,感受着它给我带来圣湖的消息。   想起达宗湖,便觉得自己卑微细小,人就这样托身于宗教神奇的力量吧。   生命是轮回的,我和众生一样,不知道前生,不知道后生,只有今生,珍惜, 我只能这样想。   朋友说,朝拜圣湖要去三次,方能灵验。对佛,我从来不敢有什么要求,但 我却愿一遍遍亲近圣湖。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