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10栋605 刘不 　　大学的初夜，我走进学生宿舍楼10栋605室。首先与诸舍友互报姓名，—— 果然是鬼屋，“牛头”是我不认识的高中校友牛皇，“马面”是唐山小子马人豺， 还有“鬼面判官”南宁小子曹啸，“我操刀”北京小子伍超导，最后我觉得众生 之名皆杀气腾腾，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想报个真名吓不倒他们，只好先说“我 叫刘放”，再说“笔名叫刘不”。结果我碰到了那种医生看病人的熟悉的眼光， ——在我们正常人眼中，一个肿瘤病人是——人身上长了个大瘤子，而在医生眼 中，那是——大瘤子上长了个病人。“流放？在这里流放？哈哈哈！” 　　605的摆设可谓别具一格。牛皇床边挂了幅字画，上面大书“牛棚”二字， 床头放一个花盆，内种一批青草。马人豺床边墙上挂了张“日理万机”的条幅， 原来他学计算机，每天将定时定量接受一群计算机的致癌幅射。马人豺擅长书法， 还直接挥笔写了四个龙飞凤舞的草书大字于宿舍墙上，见者均惭愧自己“大字不 识一个”，经他解释，方知是“勿谈国事”四字。他的床上有一个观音娘娘的瓷 像，平时观音菩萨面前香火零落，香炉被马人豺当成是烟灰缸，一到考试时我们 便“急来抱佛脚”，四面八方数以百计的难兄难弟们一起来进香和捐献“香油 钱”，马人豺当然笑纳，那一阵子观音面前层层叠叠的蚊香使几十米外的蚊子都 望风而逃，我们更是担心香火太盛引起火灾。天热的时候，马人豺夜夜都抱着观 音瓷像睡觉以图凉快，白天才把观音拎到澡房洗去一身汗臭、脚臭和狐臭，天冷 的时候，马人豺觉得脚伸在观音怀里太冷，便向同班某女生要了一双废弃的丝袜， 捆牢观音娘娘的脖子将她悬空吊在宿舍的横梁上，一副悬梁自尽的样子。 　　10栋605的舍友得吓全国人民一大跳。可以说这是全中国最出色的文学宿舍， 连我在内有三个未来作家，加起来一共有“六流”，一流作家马人豺，二流作家 刘不，三流作家牛皇。最近听说一个中学生被人称作什么“少年钱钟书”，殊不 知“少年郁达夫”、“少年鲁迅”及“少年徐志摩”都在我们宿舍里呢。而读了 四年，605室很快就要四分五裂，大家各奔前程，想想也应该为大伙儿曾经的友 谊树碑立传，碑上总得写上点什么，大家想屈原“流放后著《离骚》”，估计流 放者感触最深，推选我来“主刀”。 　　牛皇读的是生物医学，是属于“一只苍蝇飞过也知道是公是母”那种人，据 说因为专业的缘故，对所有生物都深有研究，连一只母猪在他跟前走过牛皇都能 看出“她”几岁、有何嗜好、是否处猪、是否花心、有多少个追求者和生过几胎， 可见眼光犀利。放在人身上呢，我舍舍员人强马壮的，居然都被他透视出几个艾 滋病病毒来，他便伸手作势一抓，便说这几个病毒被他捏死了，以此为借口索要 手术费。牛皇最近正学到“阉割艺术”，据说技艺精湛有胜其师，就连打饭吃一 尾煮熟的鱼还要先用随身揣带的手术刀蹂躏其肉体一番，可见人性本恶，至少是 牛皇牛性本恶。然而牛皇其志不在研究生物而在于文学，我们皆痛感缪斯女神亦 受其阉割之迫，不得不把灵感赊账给他使用。牛皇是我们宿舍里最有钱的人，常 常给每千字稿费最高的那种街头黄色小报投稿，每投必中，每中必买一个大榴莲 熏蚊子和舍友们。此君志向宏大，觉得著名作家贾平凹之名著《废都》写得不甚 了了，所以立志写一巨著《都废》，还说要以我们605为写作土壤。我们常深感 在牛皇舍长的荼毒下人人“都颓废”，敢怒而不敢言也。 　　牛皇将要远赴美国读书，可是美国素来讲究保护动物，我们皆惋惜其最精通 的“阉割艺术”无处发挥，忙劝他手痒时别跟自己过不去，免得割出一团牛黄来， 也别跟自由女神过不去，把全世界人民的自由阉割了可是死罪一条。牛皇说到美 国后要考个国内最有发展前途的“性学博士”以及要研究克隆技术，众君窃喜不 已，号召他别忘了收集美国佳丽的卵细胞，回国时克隆出数个绝代佳人，以拯救 国内因为情场竞争太激烈而讨不上老婆的舍友们，还事先谈好了价钱，说是美国 美女每斤三毛五分至五毛钱不等。 　　牛皇还是小意思，宿舍里磬竹难书的便是一流作家马人豺。马人豺是人中之 豺，说得不好听就是“衣冠禽兽”，单听名字就可以让众多惧怕色狼的女士们吓 一大跳。马人豺横跨马、人、豺三种凶狠动物，两种有尾，一种已经进化到没有 尾，所以其样貌难以概述，首先是瘦，骨瘦如豺，手无缚鸡之力，只怕倒叫鸡给 缚了去，加上一头长发，看起来就像一杆倒立的脏拖把，影响市容，有几次还被 校长怀疑为吸毒人员因而到宿舍来视察。马人豺之瘦是学校闻名的，人也黝黑， 被舍友们怀疑是用沐浴露时用错了黑皮鞋油，好像是非洲难民光临亚洲，站在哪 里都像酒吧里的一副黑漆“架子鼓”，拍其肚皮则咚咚作响。舍长牛皇更是对之 爱护有加，整天劝马人豺哪天要是写遗嘱别忘了声明将遗体转交给他作为研究解 剖之用。马人豺是宿舍里唯一的一个夏天用不着挂蚊帐的奇人，按常理我们六楼 是顶楼，能飞到六楼的蚊子该不是寻常之辈，理应是力大嘴硬之徒，正好比高层 官员贪污的数额总是要比基层官员大得多。大家好奇心发作便打着电筒趁马人豺 熟睡时起来巡视，发现蚊子们对于马人豺赤裸裸的胴体不敢正视，纷纷跑到我们 正常舍友那儿来避难，百思不得其解。最终还是舍长聪慧过人，认为马人豺体内 血行不足，蚊子先烈们以前叮过他，蚊子体内的血液反而被“倒吸”入马人豺体 内作为营养，至于蚊子之五脏六腑有没有被“倒吸”就不得而知了，但后来宿舍 内投票，结果是评出马人豺是宿舍内最有可能第一个患艾滋病的人，而且是蚊子 传染的。 　　马人豺是个有点古怪的人。因其生在唐山，因而对南方的气候很不适应，多 少叫我们见识了北方人民的骠悍。他常穿一条牛仔短裤——其实是半条，因为只 到膝盖，而且此裤上破洞既多又大，居然可以让几条大蛇同时自由出入；他形象 委琐，常常光着脚在校园里走来走去，那是因为没有钱买鞋穿，某次到图书馆借 书，衣冠不整者不许进，马人豺便在门外的污泥里染了两脚的淤泥，脚丫子黑乎 乎的像穿了皮鞋，终于把年老眼花的看门老家伙唬弄过去，穿着“皮鞋”大模大 样地进去。 　　马人豺学计算机，可是偏偏不爱计算机，专尊批判文学，其杂文水准直可跟 鲁迅先生称兄道弟，直逼当下的一流作家。马人豺的作品虽好，可却属“不合时 宜”这类，所以他在我们三个作家中是最倒霉的，大作十有八九是石沉大海。我 与牛皇在写作上是财色兼收，到处诱骗美貌小女生为我们吃饭买单，马人豺一气 之下，几乎要从“少年鲁迅”堕落成为“少年郁达夫”，也就是颓废派作家的代 表人物，跟牛皇一个类型。书店里汗牛充栋的大多都是二流之作，不痛不痒之作。 而马人豺的作品则是又痛又痒之作，其犀利的笔锋刺得中国的各种社会问题无处 匿形暴跳如雷，可是却无处发表。愤怒的马人豺特地在市场上捡了一个装咸菜的 大坛子，用毛笔在坛子上大书“文坛”二字，日夜放在枕头旁边，一有不能发表 的作品便放进“文坛”发酵，还常说老子的“文坛”砸破之时就是刘放及牛皇这 批鼠辈文人失业之时。而马人豺看着牛皇终日有大笔稿费进帐，我呢也因一稿多 投而汇款单与投诉信并收，难免心理不平衡，终于想出了一个生财之道，便是以 小学生的口吻和笔迹给《儿童文学》、《少儿文艺》等小孩子杂志投稿，结果每 投必中，众编辑惊之为神童，有一次儿童节前夕居然寄了几袋小孩子吃的婴幼儿 奶粉过来，大家皆哭笑不得，更绝的是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主编还千里迢迢跑来 想认神童为义孙，马人豺费了好大周折才把义爷劝走。“少年鲁迅”沦为冒充小 孩子投稿换稿费这个下场，我们皆扼腕叹息：社会不公也。 　　时至今日，马人豺的文坛未破，所以我等文人仍可以在所谓的“文坛”混饭 吃，幸甚至哉。 　　宿舍里最叫瘦豺马人豺垂涎欲滴的乃是皮白肉嫩的南宁小子曹啸。曹啸是我 们宿舍中最有肉感的人，我们皆评论上天真不公平，把马人豺应长的肉都长在曹 啸身上了，有感于此语，马人豺对曹啸每天必做的功课是“才子青眼向他横”， 这种眼光叫曹啸心中发毛，犹如真的偷了马人豺身上的肉一样。平时总是跟马人 豺保持“安全距离”，生怕一身肥肉物归原主，被马人豺强大的引力倒吸得肥油 外泄，从而变成另一个“马人豺”。 　　曹啸其父悬壶济世，所以曹啸还有一个特别感人的作用，就是每当其父的医 院接到什么年轻漂亮的小姐住院时，他便会通知我们到他父亲的医院那儿，再弄 几套白大褂将我们几个伪装成道貌岸然的实习医生，对漂亮的住院小姐嘘寒问暖， 趁机认识。惨绝人寰的是不懂打针的曹啸还对他父亲自告奋勇，心怀不轨地为漂 亮小姐们打针，好几次都把人家扎得哭爹叫娘的。 　　曹啸学电力工程，他有一个荒谬的理论，就是每当接到骚扰电话电时立即给 电话通上220伏特的高压电，据说这能使对方的电话短路掉，以示惩罚。有一天 晚上我们便集体不睡觉干了一次，结果对方的电话短路了没有是天知道，我们的 电话机倒是起火了，大家一致指责曹啸学艺不精，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还不算， 第二天电信局就来人说我们把他们的线路烧坏了，重罚五百大洋，众学子哭都来 不及。 　　但实际上曹啸还是一个学业上有两下子的人。马人豺理论上造诣太深，所以 每学期末向团组织口头进行思想汇报时总是难以过关，差点被就地开除，因为他 一听到老师引经据典的荒谬之言，忍不住就滔滔雄辩、一江口水向老师直洒，什 么“卡尔?波普尔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一书中说……”，什么“哈耶克在 《通往奴役之路》一书中说……”，什么“乔治?奥威尔在《动物庄园》中 说……”一系列新鲜论断把老教授反驳得手颤脚抖口吐白沫几欲中风。曹啸为了 报答马人豺赐肉之恩，特地为马人豺做了一个可以接收无线电波的电子发声装置， 半拳头大小，由高能电池供电，可以置于马人豺的血盘大口内，马人豺在教室内 接受提问时只消张着口就成了，众舍友躲在教室外面听了老师的问题便一起研究， 研究完毕就对着无线话筒回答，马人豺开着口，口内小喇叭便将问题答个八九不 离十，只是最近的一次电池漏电，导致马人豺差点口腔酸麻而死，几乎昏死在考 场上，半月后还口眼歪斜，有如吃了全世界女人的醋。 　　“我操刀”伍超导来自北京，听说他起这么个体现中国人为四化奋斗之雄心 的怪名，是因为他父亲在他刚生下来时正好进行超导方面的研究，不小心触了一 下高压电，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却又糊言乱语，稀里糊涂就给儿子起了这个怪名。 　　伍超导学的是法律，所以酷爱给别人判刑，手上常拿着人计算器计算舍友们 今天又被判了多少多少，结果宿舍里三个作家被判得倾家荡产，有人的阳寿还以 负数计。马人豺因为言论、思想上犯规太多，所以其寿命在伍超导之私人法院一 枝独秀傲视群雄，总计被判了15786年有期徒刑，外加73次死刑，89次死缓，145 次秘密逮捕外加刑讯逼供，没收个人财产981次。牛皇因为身为舍长，伍操刀对 之恩威并施，因其常散播淫词秽语得到名义上掌嘴8752次之惩罚，外加每次有水 果记得给伍超导一只。我则因为一稿多投被判抄家171次，外加押送菜市口斩首 达457次。伍超导严于律己，所以给自己定下几个小的罪名，比如受牛皇的贿赂 43次，白拿我的烟65次，调戏别人的女朋友达67次，还有学开东风货车时撞飞交 警的所谓“安全岛”达7次，最终数罪并罚，判了个多活107年，外加梦中受到毛 主席接见13次，因为跟牛皇多学了几句有关鸟字的粗话减掉1次，还外加跟其最 喜欢的女作家卫慧小姐上床达6次，四舍五入便是10次。 　　伍超导是我们宿舍最为帅气的男生，只是心比天高，虚位以待卫慧小姐的垂 青，我们皆开玩笑说得等卫慧患了“青光眼”才会垂青他一眼。伍超导对于身边 的各色女生皆视如不见，上街便昂着头眯着双眼，一付革命先烈就义前的英姿， 所以他碰上电线杆的机率比舍友们大上无数倍，有一次还踩了一脚臭不可闻的狗 屎回来，舍友们齐声恭喜说没有走进粪池算好啦，更有一次还跟一条善良的正在 生蛋的眼镜蛇小姐“有缘千里来相会”，被狠咬一口，半个月躺在医院里，没法 给舍友们判刑。据伍超导说，他每次上街眯上双眼时总是把自己设想成一块对女 性产生巨大磁力的磁铁，把女生各种艳光都吸引过来，有时候还能吸引到生铁假 牙、铁丝编成的丝袜以及钢制避孕套，甚至连菜刀和东风大货车都不能幸免。 　　10栋605的轶事太多，仅取几件以飨读者。 　　马人豺是一个口无遮拦的人，所以容易碰钉子，有一次还被中文系的几条大 汉直追到605，可怜中国第一个诺贝尔文学奖的细胞被打死、跑死、气死、骂死 无数个，只见马人豺迅速爬上床，举起“文坛”朝众杀手作投掷状，杀手们都是 同道中人，肯定久仰老祖宗“文坛”之臭名，夺门而逃，我们这些帮手唯恐“文 坛”里酝酿的臭气玷污自己的一世清白，也搞得宿舍里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马人豺退敌后得意地说： 　　“俺的‘文坛’里之文章皆为‘匕首’与‘投枪’，小毛贼们焉有不逃之 理？” 　　后来牛皇歌兴大发，为了歌咏壮士马人豺的壮举，特别谱了一出京剧叫《杜 十娘怒沉百宝箱，马人豺愤砸臭文坛》，并且定为605的舍歌，在各处广为传唱。 　　去年冬天的一天马人豺高烧不退，直冲到四十度，神智不清，曹啸是忙着为 他灌药，牛皇是忙着为他请公证人准备吩咐遗嘱捐躯报国，请来公证人之后更是 忙着磨刀，说是应当“趁热解剖”。马人豺挣扎着爬起来给观音上了一柱香，众 舍友皆以为他自知是回光返照，悲恸不已，眼见得他坐在床上摇摇欲坠赶紧扶住。 　　众舍友问：“能持否？” 　　马人豺口齿不清地曰：“能持，能持，快拿来！” 　　牛皇赶紧取出文房四宝，磨好墨后奉上纸笔，问马人豺有什么临终遗言，如 不便写可以请他代笔。 　　马人豺一听顿时烧退了一大半，大叱：“我是说我能吃，能吃，饿死了，曹 啸你快给我拿肉来！”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