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风流人物 　　胡名伟 　　第一章 　　重要人物在诞生时往往伴随着奇异的自然现象，就象明星一露脸就会有闪光。 程咬金出生在冬天。据知情人讲，那天挺冷，而且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 　　小程出生的时候，他老爹程有德正在济南的大街上抓紧卖耗子药。不是老程 不知道小程就要出场，而是耗子药如果卖不出去，老程就没钱买小米和红皮鸡蛋， 小程就要冒用耗子药来充饥的危险。小程对这个危险浑然不觉，他正感觉自己向 外爬得很吃力，而且好象有什么东西勒住了他的脖子。我们现在知道，这种情况 叫“脐带缠脖”，但小程的时代只有这种危险，没有这种说法。 　　老程的耗子药叫“灶王”牌，说明书上说是灶王爷托梦给他，传了他这个秘 方。今天如果老程还卖耗子药，他准说他的药是纳米材料做的，而且他本人正在 参选“懦辈奖”。我们现在知道，这种打法叫“创意”，但老程的时代只认灶王 爷，不认科学家。 　　我们中国有四大民族节日：饺子节、元宵节、粽子节、月饼节，另外还有一 些小的节日，比如春饼节、猪头节、秋膘节、蜡八粥节等等。有这些节日证明我 们崇拜吃并且在这个领域很有成就，同时也证明我们总是很饿。程咬金诞生于蜡 八粥节和饺子节中间，正是筹备过年的艰难时刻，所以老程游走在大街上，暗恨 小程来的不是时候。小程天生就是要给老爹添乱，这一点从他的出生就可以证明。 那些年大隋政府正在准备打仗，贮存了大批的粮食，按说卖耗子药的本可以发个 利市，但实际情况却正好相反，老程连国家的一个铜板都没有挣到。当时政府的 军火订货全被当朝宰相杨素把持着，而杨素把所有的鼠药订单都给了洛阳的一个 徐姓大老板。徐大款送给了杨素很多东西，自己也赚了个盆满钵圆，但他想不到 的是自己送给杨素的最后一样东西竟然是自己的脑袋，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发放订单是需要技巧的，因为不能在发放订单时顺路把自己的脑袋也发出去。 杨素督造的战船从来没沉过，虽然有一个言官上书说这些船的幕后大有文章，但 他很快就酒醉失足淹死在渭河里了。这件事的现代版是台湾的“尹清枫命案”， 事关几条法国战船，死了一个国军上校，现在还没有查清楚。没有查清楚的原因， 据说是牵扯到了一个叫李登辉的日本人。要我说无论搞什么事，千万别扯上日本 人，否则没有能搞清楚的，只能越来越糊涂。北京人的头盖骨没有下落，韩国的 慰安妇冤不得伸，都是因为扯上了日本人。日本人用全世界的鲸做鲸是否好吃的 科学实验，到现在也没什么结论，这不仅证明日本人糊涂，而且证明因为日本人， 全世界都很糊涂。 　　按现在的说法，杨素是在搞“腐败”。但是客观地说，“腐败”这件事不见 得坏，因为阻碍人类前进的其实是“腐朽”，不是“腐败”。 恶是推动社会前 进的真正动力，善不过是方向盘，和经常不和时宜的刹车。 　　小程被脐带勒得很不舒服，他妈莫氏更是疼得死去活来。接生的王婆傻了眼， 以为自己的接生记录上又要写下一个败笔。王婆生过十一个孩子，可以组织一支 足球队，大家都以为她对生小孩最有经验，其实她的经验除了使劲儿就没别的。 小程在娘胎里总听王婆介绍经验，对王婆的本事心知肚明，一点也信不过她。把 自己的命运托付在别人的手上是很危险的，小程还没出生就明白这个道理。他伸 出小手，很费力地把自己脖子上的绞索拿开，然后努力向外爬。 　　老程的生意很不好，转了大半天，只换了一葫芦米酒，但这已经足够他把小 米和红皮鸡蛋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在老程的药方里，有一味重要的药是癞蛤蟆 皮。最近天气寒冷，老程没捉到癞蛤蟆，所以他的药没什么毒性，味道有点象五 香花生米，拿来下酒正对路子。 　　老程回到家门口才又想起老婆今天生孩子的事。他进了门王婆就给他道喜， 恭喜他添了个大胖小子。莫氏躺在那儿哭哭啼啼的，说生的倒是儿子，可惜是个 哑巴，到现在还没哭过。老程提着酒葫芦晕晕忽忽地去看儿子。小程看见老爹手 里的酒葫芦，眼睛一下就亮了。 　　老程看见小程的眼睛发亮也没多想，恍惚觉得还在酒桌上，拿起葫芦就给小 程倒酒喝。小程张开嘴喝酒，嘴里就放出一片金光来。老程立刻去撬小程的嘴巴。 小程死咬着牙和老爹厮斗，无奈人小力薄，终于让老程把一块金子从小程的嘴里 抢了出来。 　　小程失了金子，就对老程气咻咻的，还想再夺回来，并没有大哭大闹一场。 很多人认为新生儿的哭是因为人生太辛苦，大家都不大喜欢来，小程没这些无聊 想法。他本来计划把这块金子打一对镯子给老妈做见面礼，没想到却被老爹夺了 去，心里感到很气愤。小程有严重的恋母情结。 　　这就是程咬金这个名字的来历。关于那块金子，它是这么来的：接生的王婆 在街对面开着一个粮油店，她卖的小米里总是掺了很多沙子。那年月没人不掺沙 子，就象现在没人不掺防腐剂一样。程有德经常用老鼠药换王婆的小米，虽然吃 饭时总觉得不对劲，但考虑到王婆粮店里的老鼠还是自己偷放的，大家也就扯平 了。王婆的沙子里含金量极高，小程在老娘的肚子里除了弄弄拳脚，就淘洗这些 沙子，终于赶在降生之前，攒出一个金块来。 　　小程后来做了大唐的高级干部，并且出版了传记。在大唐出版的程咬金传记 中，并没有提到“口含金块”一节，这是因为由徐茂公主持的编委会认为这属于 不受鼓励的民间迷信范畴。迷信分为两种，一种是官方的迷信，一种是民间的迷 信，而官方当然只宣扬官方的迷信。由大唐政府最后敲定的程咬金的出生过程是： 小程的母亲有一天夜里突然梦见了一只蓝虎，程有德则看见室内闪过一道红光， 第二天莫氏发现自己怀孕，然后经过十六个月的怀胎，程咬金顺利降生。大唐的 开国元勋们根据授衔时的阶级高低，由政府确定了其人在老娘肚子里所呆时间的 长短，阶级越高，时间越长。 　　最近有人在学术杂志上撰文指出，我国在很早以前就有过人工授精的设想， 而且很可能付诸过实践并取得了成功。该人举了程咬金的例子作为佐证。后来又 有人在学术杂志上撰文指出，根据那些历史材料得出的有关人工授精的结论是错 误的，事实上，程咬金很可能是外星人和地球人繁育的后代。看来不管怎么说， 程有德当初是白费劲了。 　　老程过去一直四海为家，他老婆莫氏就是他在渤海国卖鼠药时认识的。莫氏 当时太年轻，被程有德用一把瓜子儿就给骗了。两个人随后私奔，跑到山东生下 了程咬金。程咬金有一半的满洲血统，现在和孔子做了老乡。老孔说：“礼失求 诸野。”程咬金没听过这句话，所以终生都在实践这句话。 　　程咬金的出生解决了老程的燃眉之急，使程家从勉强温饱进步到了享受小康 的水平。老程和莫氏结束了漂泊的生活，安顿下来，用从小程那儿夺来的金子开 了一家药店。卖毒药的开药店其实是顺理成章的，至少要比卖磁铁的或者卖糖水 的开药店更令人信服。 　　老程的药店也卖糖水，不过糖水不叫“糖水”，而名曰“止咳糖浆”。大隋 的税率很高，好在老程卖的东西都没什么成本，而且老程很喜欢偷税。在大隋， 偷税漏税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只有一种税谁也不敢偷，捉住了就要掉脑袋， 这就是“统一税”。 　　“统一税”是大隋目前最重要的一个税种。 　　关于“统一”，今人总认为这是一个政治概念，这种看法是错误的。“统一” 是古代的经济学们提出的一个伟大设想。这个设想就是建立东亚大陆自由贸易区， 实现东亚大陆政治一体化，在遭遇自然灾害时使区内物资做到合理调配。为了实 现这一切，必须选择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联合国秘书长。秦始皇就是第一任秘书 长。他把“统一”的心理和习惯留给了我们，然后就由兵马俑陪着睡觉去了。 　　现在到了大隋，到了该杨坚拿主意的时候。杨坚这个人，是个现代意义上的 英雄，因为他太怕——不，太爱——老婆。杨坚的老婆独孤氏很霸道，她的名字 因此上了《急死你世界纪录》，书上说她是“历史上最大的醋坛子”。 独孤氏 嫉妒心之强，看见自己的女儿做皇后都不乐意，非想自己也当一把皇后过瘾，于 是就撺掇老公搞政变。《急死你世界纪录》里有一个纪录是杨坚的，创纪录的原 因是说他“姥爷搞外孙的政变”。 独孤氏干上了皇后又开始考虑留名青史的问 题。思考了很长时间之后，她开始做两件事：第一件是找著名画家把自己画成绝 代佳人，第二件是撺掇杨坚搞统一。 　　杨坚当上皇帝后发现老婆给自己找了一份世界上最遭罪的工作，暗地里发誓 再也不听老婆的话了。但女人如果想让男人就范，办法实在太多。杨坚的耳朵上 有一层很厚的茧子，这些茧子是被一句话磨出来的，这句话就是：“你他妈真没 出息，嫁给你这样的老爷们，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皇上是不应该挨骂的， 所以对这一细节人们后来总是有意忽略，即使有些忠实的史学家提到这句话，也 总是把它翻译成“你这胸无大志的男人，真让我为你感到痛心！”独孤氏是善于 发明语言的北方人，不是擅长整理语言的南方人，说话并不讲究。 　　“没出息”这个词，是独孤氏为中国语言做出的贡献。据笔者考证，“出息” 这个词来自突厥语，本意已不可考，但“没出息”什么意思，大伙都知道。大隋 上承“五胡乱华十九国”的混乱时代，文化自信心大受摧残，坊间充斥了外来语， 不过很多突厥话最后都变成了中国话。 　　“没出息”这句话日后也成了中国男人前进的动力。杨坚认为“没出息”这 句话非常催人奋进。大隋在颁布《义务教育法》时，杨坚就要求把这句话加进去。 大隋《义务教育法》明文规定，当孩子不思进取或调皮捣蛋时，家长应斥责其 “没出息！”；当孩子学习成绩不理想时，家长应施以体罚，并在体罚的同时告 诫孩子：“落后就要挨打！” 　　杨坚开始筹划统一的问题。他派人到南京面见南陈的“伪皇帝”陈叔宝，要 求开始南北会谈，并转告陈叔宝只要同意“统一”，“一国两制”也没关系。今 后你不叫“皇帝”，改叫“王爷”就完了。陈叔宝派过人来说，你放弃武力统一， 我再和你谈。杨坚说这个承诺是没有的，谈与不谈，老子最后都是一定要统一的， 因为这是我老婆的命令。陈叔宝一听就急了，放出话说你“统一”个屁！我们南 方本来就和你们中国没什么关系，只不过让你们北方人强占了一段时间。我们就 是要独立，正打算改个国号叫“吴越帝国”，后面加个括号，里边写上“不是中 国”。想侵略你就来吧，我们等着，连长江里的鱼也在等着。陈叔宝翻脸之后开 始招兵买马，还从日本买了几条铁皮船。 　　陈叔宝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还从外国买军火，这性质就彻底变了。杨坚开 始准备解放战争，并从突厥进口了一批战马。兵马未动，舆论先行，由杨广担任 主编的《长安日报》开始连篇累牍地抨击陈叔宝，大量刊载“长安人民愤怒声讨 陈叔宝”之类的消息。杨广亲自写了不少社论，最著名的一篇是“独夫民贼的自 供状——评陈叔宝最近的言论”。杨广在社论里写到：“陈叔宝先生已经通过他 自己的嘴向我们招认，他愿意做一个民族的败类，并且以此为荣。我们如果养痈 贻患，势必遗恨千古，成为民族的罪人……”在文章的最后杨广号召：“打过长 江去，活捉陈叔宝！”这句话很快成为民众集会结束时大家必喊的口号。大隋的 兵营里到处都是写着这句话的标语，士兵们操练结束时也要不情愿地（因为都快 累死了）喊这句话。有些突厥族的士兵汉语不流利，总是喊成“打过长江去，活 捉陈水扁！” 　　东亚大陆的政治一体化可以使区内的国防开支减至最低，节省下的开支可用 于增加黄河堤防和秘书长陵寝的预算。所有反对这一经济理论的人，都是民族的 罪人。 　　第二章 　　在大隋的《义务教育法》里有这样一条规定，学生们每次上课之前要念叨一 遍“祝吾皇杨坚万寿无疆！祝太子杨勇永远健康！”每当杨广听到这句话，脸上 就浮出蒙娜丽莎式的微笑。 　　杨坚和独孤氏一共生了五个儿子，老大是“永远健康”的杨勇，老二是“打 过长江去”的杨广。老三老四和老五因为和“历史发展进程”没什么关系，搞学 问的和编评书的都不愿意提，就好象没生过一样。这种生了和没生没有区别的人， 我们叫做“人民”、或者“老百姓”，总之是丧失了话语权的人。“话语权”是 一种权力，属于那些说了算的人。说了不算的人并不是没有话语权，只是想用的 时候没有，不想用的时候却有人硬塞给你。说了不算的人想说话时总是失声，因 为能不能说话不是由舌头决定的，而是由拳头决定的（拳头是阐明道理的唯一工 具，拳头本身就是道理）。说了不算的人不想说话时，却发现自己虽然闭了嘴， 可声音却大得出奇。报纸上那些“愤怒声讨陈叔宝”之类的消息，就属于这种情 况。 　　对于说了不算的人，生存权和话语权之间总是起冲突。 　　当杨坚“姥爷搞外孙的政变”之后，就把杨勇立为了太子。立储仪式那天， 杨勇本来打算去打猎，眼见这仪式举行得慢慢悠悠，急得抓耳挠腮。祭过天地、 拜过鬼神和老爹之后，杨勇不等杨坚再讲几句，就急忙请假告退了。文武百官为 此面面相觑，独孤氏也很不高兴。杨勇那天领着家丁去打猎，收获颇丰。晚上宴 请众臣时，杨勇兴高采烈，甚至举着酒杯掺和到舞女中间载歌载舞。大家只道他 当了太子心里高兴，哪知道是因为猎了老虎的缘故。 　　打猎这种力气活，杨广是从来不干的。杨广生来多灾多病，有好几次差点把 小命送掉，身体素质一团糟。对于流汗的活动，杨广从无兴趣，唯一的爱好，就 是读书。他遍读经籍，从中得到了比爬树和打猎更多和更高级的快乐。独孤氏因 为杨广身体不好，要经常照料，就对杨广非常怜爱，后来见他手不释卷，更是觉 得这个孩子才是将来真正能有作为的。 　　杨广成年以后，写得一手好文章，表现得温良恭俭、知书达礼，杨坚夫妇都 非常喜欢。在参加高考的时候，杨广自愿去参加比较难的普通高考，凭自己的本 事考上了大隋最好的长安大学，这让满朝上下都非常佩服。 　　大隋有两种高考，一种是普通高考，另一种是成人高考。大隋《义务教育法》 规定，官员的孩子参加成人高考，其他人的孩子参加普通高考。其实刚开始实行 高考制度时，大隋只有一种高考，但官员们很快发现自己的孩子们高考的分数往 往很低。分数虽然低，但官员们认为自己的孩子能力是很高的，如果因此丧失了 为朝廷服务的机会，对大隋的江山将是一个威胁。大家一核计，就上书杨坚，要 求修改制度。杨坚当时正在为杨勇的文凭问题伤脑筋，看了这个提议，连声说好， 于是官员们的孩子就都去考成人高考了。之所以命名为“成人高考”，是因为老 百姓岁数再大，也只是孩子。他们参加的高考，当然只是孩子的高考。 　　这个制度一出台，一些退伍的老兵就不干了。这些老兵说奶奶的江山是我们 打下来的，你们这些吃闲饭的凭什么只安排自己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怎么办？我 们也要求参加“成人高考”！老兵们开始游行示威，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还制造了 几起骚乱。由于这些老兵大部分都住在长安，杨坚最后发话说你们的孩子还是参 加普通高考，但今后政府对长安考生要采取倾斜政策，录取分数段会降低，保证 让大家满意。老兵们这才不闹了。 　　成人高考的试题比较简单，分数段比较低，录取率比较高，后来简直就成了 例行公事。经过这条途径，官员们的孩子也能考上大学并顺利地做官了。在毕业 生的档案里，参加普通高考的人在“文化程度”一栏填的是“大学”，参加成人 高考的人填的则是“大学文化程度”。别小瞧了这几个字的区别，“大学文化程 度”的意思就是一个人不仅有文凭，而且有水平，更适合当领导。 　　杨广在长安大学里连着跳级，没多长时间就毕了业；毕业之后分配到了《长 安日报》社，没多长时间就当了主编。《长安日报》的主编是部级干部，所以杨 广升迁的速度比林立果还要快。不过这也难怪，林立果的老爹，也只是个“副统 帅”而已。 　　杨广每天只有两件事做，不是在《长安日报》社上班，就是在宫里陪老妈聊 天，弄得独孤氏很开心。南北谈判破裂之后，杨广跑到宫里跪在独孤氏面前就开 始哭，搞得独孤氏惊慌失措，连问咋地了好孩子，是不是老大那个王八蛋又欺负 你了。杨广哭了一阵，抽泣着说今天南北谈判破裂了，我决心参军去解放南方。 流血牺牲死不足惜，但一想到将来没人陪你们二老开心解闷……哇！又开始放声 大哭。独孤氏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于是母子俩抱头大哭。宫人没了主意，赶忙去 报告杨坚。杨坚赶来见到这个场面，眼圈也禁不住发红。 　　在演员这个行当里，那些兼职也做政客的人的表演是最优秀的。人们认可艺 人的表演付出的是金钱，认可政客的表演付出的则是生命。 　　杨坚夫妇都劝杨广留在后方，但杨广死活不依，严肃地说国家正在生死存亡 的时刻，自己如果退缩不前，不仅不忠，而且不孝，所以即使做个普通一兵，也 要上战场。杨坚只好说容我和你妈商量商量。杨广退出来的时候想，他们不至于 真的让我做个小兵吧，我可是做元帅的材料啊！ 　　杨广表过忠心和孝心之后，杨坚夫妇非常感动。独孤氏说：“我看这孩子才 是咱家的接班人，你看老大那个德性，和老二差远了！”杨坚点点头。夫妇二人 商量的结果，决定由杨广做兵马大元帅，给他一个锻炼机会。为了保险起见，由 韩擒虎做野战军的总参谋长和渡江战役的总指挥。杨坚和老韩当年是拜把子兄弟， 两人开始是哥们关系，后来是同志关系，再后来是君臣关系，但不管怎么样，关 系是没的说。杨坚非常信任老韩。 　　“锻炼”这个词，非常有意思，实际情况有点象狗崽堆里放进来一只小老虎， 大伙儿一起抢狗妈的奶吃。大隋的官员们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军队或者哪个衙门时， 总对负责的人说：“先让他锻炼锻炼。”听着好象官员的孩子体格都很不好。其 实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先借你这个小庙用用，喂大了我就把它抱走——我这小老 虎的前程，和你那群狗崽子是不一样的。 　　于是“组织”——也就是杨坚——找杨广谈话，说准备让小杨干总司令。杨 广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我不怕战争，就怕离开爹和 娘时间太长。”然后就跪在那儿默默地擦眼泪，把杨坚弄得鼻子直发酸。离开皇 宫，杨广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王府，冲进自己的房间开始记日记：“伟大的转折 点！！！我感觉此前的全部生命都是为今天所做的准备，实现理想的时刻终于来 到了。我对人类的命运怀着深刻的同情，并将自己的出现视为上天馈赠给历史的 珍贵礼物。此时此刻，我仍然认为自己是谦虚的，但我更能意识到的是我的责任。 对世界的责任，和对自己的责任。” 　　写一本叫得响的自传，是杨广最重要的生命目的。杨广一直在为此做准备。 以上日记，就是准备之一。 　　杨广到《长安日报》社去交接了工作，又照着小说插图里吕布和赵云的模样 去订做了几套衣服，然后就抱着一箱子兵书到司令部去报到了。小杨从小熟读兵 书，对英雄人物的传记更是手不释卷。他崇拜的人物有一大串，这包括盘古、后 羿、吴起、嬴政、项羽、韩信、曹操、诸葛亮，但他最崇拜的还是他自己。他的 日记里写着：“我如果想看我所崇拜的人，我就照镜子。”杨广在路上就已经对 这次战争有了很宏观的战略构想，并设计了几场非常精彩、堪称经典的战役；他 还计划组织一个报道组，深入前线实地采访，并及时向后方发回大量准确、详实、 生动的战地新闻，以供《长安日报》采用。“这场战争不仅对于战争史是一次革 命，对于新闻史也是一场革命”，杨广记下了这句话，准备将来用在自己的传记 里。 　　当杨广兴致勃勃地赶赴他的司令部的时候，韩擒虎正在给团以上干部开会。 老韩说：“这个娃娃是来镀金的，你们不要听他的。他妈的打仗是人命关天的大 事，你以为是下棋呐还能再摆一盘！”老韩和杨坚是把兄弟，他看着小杨长大， 对小杨的本事心知肚明。老韩这么说其实是想保护小杨，让他少犯错误。 　　老韩用的词是“镀金”，这个词和“锻炼”相比，要不礼貌得多。“镀金” 的意思是说本来是一尊泥菩萨，只要镀上一层金，就能放进庙里和金佛一起摆着 了。当初杨坚找老韩谈话，说的是“锻炼锻炼”，但老韩对“锻炼”的理解，就 是“镀金”——没什么小老虎，大家都是狗崽子。 　　渡江战役在韩擒虎，不，在杨广的指挥下，进行得很顺利。南陈的军队望风 而逃，几乎没有组织起什么有效的抵抗。南陈是个文化大国，它的几个女作家写 的言情小说风靡大隋，它的歌星们总到大隋去办场场爆满的演唱会。但说到打仗， 这个地方的男人们就差远了。即便在戏台上，这儿的男人们也不舞刀弄枪，而是 喜欢争风吃醋、哭鼻子抹泪。 　　战争期间，杨广向老韩大谈“孙子曰”、“吴子曰”，希望隋军的作战能够 体现这些伟大的军事思想。老韩听了哈哈大笑说：“打仗看个屁书，别人正揍你 呐你他妈还有功夫看书，不早满地找牙啦？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看别人 怎么死的就够了。”老韩说完了拍拍杨广的肩膀，把小杨拍得一个趔趄。小杨无 计可施，因为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谁也不听他的话。杨广是野战军的总司令， 由他签了字的事本来只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必须执行的命令，一种是必须报销 的发票，可老韩却让小杨的签字变成了第三种情况，那就是什么也不是。杨广名 义上是总司令，起的作用却和一个随军记者差不多，只是每天给老爹写写战报， 吹吹自己的牛。他从《长安日报》社调来了一个新闻报道组，没想到被老韩派到 前线去挖竹签，结果都掉进陷阱里喂了毒蛇，给大隋的新闻事业造成了巨大的损 失。小杨忿忿地想，战斗如果由我来指挥，一定会更加精彩！韩擒虎这种粗鄙的 人竟然也能打胜仗，还不是因为大家慑于我总司令威严的结果？韩擒虎哇韩擒虎， 你这山野村夫、市屠小人！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一个没读过书的脑袋和没长脑袋 没有区别！没有！杨广在心里叫了一番之后，回到营帐里边看黄色小说边自慰。 他偷偷买过很多黄色小说，都给它们加上了《论语》、《大学》之类的封皮。 　　大隋的军队攻入陈叔宝的“伪皇宫”的时候，陈叔宝和他的两个漂亮女秘书 一起跳了井。跳井以前他搂着两个美人哭着说：“上了天堂，我们也不分开。一 二三，跳！”一国之君不去殉国而去殉情，给这样的老板当炮灰，真是冤死了。 这三个宝贝并没有淹死，倒是摔得不轻，最后都被弄了上来。陈氏皇族大部被俘， 有一小撮辗转跑到了台湾岛上，继承了陈叔宝的思想。 　　陈叔宝作为甲级战犯，被押到长安去受审。他的两个模特女友，韩擒虎派人 送给杨广享用，同时送去的还有一些缴获的金银珠宝。杨广见了两个美女勃然大 怒：“南陈之所以有今天，都是你们两个祸水的功劳。来人呐，拉出去砍了！” 为了杀这两个美女，杨广又砍了六个刽子手，因为他们谁也舍不得动手。 　　杨广把金银珠宝分给了亲随兵士，然后回到营帐里发呆。对战争没起到任何 作用，还要杀心爱的美人，杨广觉得憋气而又窝火。当然，本次出征并非一无所 获。小杨在行军途中写了一本《青少年德育读本》，打算回去出版。杨广拿出手 稿开始批改，但总觉得内心空虚，无所适从。他索性翻出一本春宫图，边想着两 个美女生前的模样边自慰。 　　杨广觉得老韩太NB了——一个写自己名字都费劲的人，有什么可NB的？老韩 动不动就说“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我睡过的女人比你爱过的女人都多”， 这种话对杨广伤害很大。杨广不喜欢粗鄙的语言，他认为人必须要有修养——如 果没有修养，何谈素质？ 　　“NB”这个词，很多人都认为它不雅，但它其实是个褒义词。据笔者考证， 这个词实际上是番邦语言里“自然美”的缩写(natural beautiful)，是说一个 人有一种朴素的美。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事情就是朴素，所以做到NB很不容易，值 得崇拜。崇拜了之后还是做不到，于是人们只好扮成NB的样子。这种做法有个名 目，叫做“装B”。这个世界之所以乱套，就是因为人们都在装而又装不好。现 在人们喜欢谈论“NBA”，翻译过来就是“NB的美国人”。其实美国人并不NB， 只是很能装，而且把世界搞得很乱套。 　　第三章 　　一场胜利的战争，既可以掩盖指挥官的愚蠢，也可以掩盖未亡人的悲痛。大 隋军队班师回朝的时候，那些阵亡将士的家属也被动员得兴高采烈，穿着节日的 盛装，摇着小旗欢迎凯旋的子弟兵。杨坚指示过杨素，要定期组织群众过节，因 为节日可以使人忘掉不快。 　　杨广战战兢兢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尽量显得从容不迫。他已经从马背上掉下 过一次，幸好没受什么伤。韩擒虎关心地说还是坐轿吧，但杨广一想这个时刻实 在太重要了，将来如果哪个画家画的《南征凯旋图》上没有跃马扬鞭的总司令， 倒有一顶小娘子出嫁一般的轿子，岂不太煞风景？杨广咬咬牙拒绝了老韩的建议， 老韩只好安排了好多士兵伺候左右，以免小杨掉下来摔着。 　　杨勇领着杨三杨四以及文武百官出长安城二十里迎接杨广。杨广远远地望见 老爹老妈并没有亲自来接他，心里有点不高兴。其实杨坚和独孤氏本想亲自来了， 但杨勇上奏说南陈余孽未尽，长安城里现在有很多恐怖分子，所以二老还是不要 出宫为好。杨坚同意了，独孤氏却嘟嘟哝哝地说“哼，还不是不想让我看见老 二……” 　　杨勇看见杨广回来，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他大笑着说：“老二，这回你可立 了大功了。父王终于了却了统一天下的夙愿，现在不知道有多高兴呐！”杨广连 忙说谈不上什么功劳，全是托父王的齐天洪福。杨勇说你这匹马真他妈不错，全 身上下一根杂毛没有，比我马厩里所有的马都强。他边说边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 　　杨广的马本来就有点野性未驯，再加上杨广骑术不精，杨勇一拍之下，那马 猛地一尥蹶子，就把杨广从马背上扔了下来。杨广幸好被众军士接住，杨勇则死 死抓住缰绳，用力把马控制住。再看杨广，已经是面无血色，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杨广连忙被扶进轿子送回王府，凯旋仪式草草收场。杨素进宫禀报发生的事 情，没等杨坚说话，独孤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骂：“我早知道老大 这个王八蛋没安好心……”杨坚劝住独孤氏，夫妇二人启驾去看杨广。杨广躺在 床上发着高烧，脑门上盖着湿毛巾，不住地哼哼唧唧，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独 孤氏进了门就趴在杨广的身上放声大哭。这时杨勇端着一碗药进来，独孤氏把药 碗夺过来摔在地上，对着杨勇声嘶力竭地喊：“你是嫌他还没死是不是？啊？” 杨坚也对杨勇怒目而视。 　　杨勇此时的心情，如果用一句东北话来形容，那真是——“啥也不说了”。 　　杨广后来落下了早泄的毛病，和这次受惊有很大的关系。不过也有历史学家 认为杨广早泄的主要原因还是他年轻的时候经常自慰。“受惊”派和“自慰”派 一度争论得很厉害，这是因为双方分属不同的大学，谁看谁都不顺眼。 　　一个人如果得不到正常的释放，他那股底火总是要发到什么地方去，于是就 出现了艺术家、暴君、精神病或者工作狂。杨广的历史名声很不好，但很少有人 想到那竟是杨勇的一巴掌拍出来的。历史的进程如同宇宙的起源，由很多巧合构 成，所谓的“精神”只是小学生的总结，没见它起过什么作用。 　　杨广痊愈之后上奏老爹，说这次事故全因为自己骑术不精，和杨勇毫无关系。 杨坚给杨勇的记过处分，也经过杨广的劝说取消了。全世界的人因此都知道杨广 宽厚仁爱，比他那毛手毛脚的大哥强多了。杨坚命杨广主持军事法庭，审判甲级 战犯陈叔宝。陈叔宝灰头土脸地出庭受审，以为自己的归宿不是绞刑架就是断头 台。最后审判的结果是：陈叔宝战争罪名成立，但考虑到其认罪态度良好，本着 吾皇万岁治病救人的原则，予以当庭释放，分配到文史部门做研究员，享受正部 级待遇。陈叔宝听了感激得痛哭流涕，爬不起来。杨广走下来边搀陈叔宝边说： “陈老，我们的目的是改造人，不是惩罚人，请你保重身体，不要太激动。”他 心说算你走运，如果我说了算，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以德报怨这种伟大品质，只有杨坚这种怕老婆的人才做得到。世界如果想要 和平，只有号召男人都怕老婆。 　　战争结束之后，杨坚给大家开了一次会。杨坚在会上说，中国分裂了二百多 年，终于实现了统一。现在仗打完了，我们都该歇歇了。管理国家，我不太懂， 你们这些秀才和老粗也不见得懂，所以还是顺其自然，别给老百姓添麻烦。天下 的乱子，都是管出来的，不管没有那么多乱子。 　　据史料记载，大隋的经济在战后飞速发展，迅速成为世界经济霸主。有这样 骄人的成绩，学者们便倾力考察大隋的经济政策，争当学术带头人。但关于大政 方针，杨坚只有一句话：“去他娘的！”学者们考虑到这句话很不雅，就把它翻 译成“管的最少的政府是最好的政府”。 　　杨坚这么说是有原因的。他虽然贵为皇帝，却没有享受到足够的皇帝待遇。 独孤氏担心杨坚移情别恋，挑选的宫女全都老丑不堪、发焦齿裂，而且一个个都 板着脸，一副正在闹更年期的样儿。独孤氏规定，如果哪个宫女胆敢对皇上忸怩 做态，就把她拉出去喂狼狗，所以杨坚每天看到的，都是大隋选丑大赛的获奖选 手（注：独孤氏在世时大隋只有选丑大赛，没有选美大赛）。时间长了，杨坚以 为女人就是一种丑陋的动物，只有独孤氏耐看一点，脾气还很糟糕。 　　独孤氏还在性的问题上给杨坚穿小鞋，以便杨坚对自己俯首帖耳。杨坚求独 孤氏过夫妻生活，十次中能有一次成功就算不错。由于在性的方面很受压抑，杨 坚便对酒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同时对政治有严重的抵触情绪。在这种情况下， 他就把“去他娘的”挂在嘴边上了。学者们把杨坚的经济思想概括为“黄老之 治”，并认为杨坚深明老子哲学的大义。哲学是很深奥的，由学者解说的哲学就 更深奥。其实把哲学说深了很容易，说浅了倒很难，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杨坚的 “黄老之治”是性压抑的结果，是一种气管炎经济学。 　　哲学的根源总是很简单。据笔者考证，老子当年出函谷关，就是因为他对爱 情感到绝望。老李在告别人类时写到：“象猪一样去生活吧，不要尝试去思想。 人类的思想并不比猪猡的呼噜更动听！”——其实是拿自己没招儿了。 　　函谷关原名“寒骨关”。后世人太喜欢错别字，所以它才变成了“函谷关”。 　　老子哲学的的要义是“虚其心，实其腹”，这六个字是老子在看到一只怡然 自得的肥猪之后领悟到的。猪清楚自己的斤两，也清楚自己的未来，于是总结出 了“无为而彘”这个世间最伟大的哲学。老子在他的《猪经》里批评了忠诚的狗、 勤奋的牛、报晓的鸡和愚蠢的驴，还批评了那些豺狼虎豹，但是他却赞美了大智 若愚的猪。他的哲学，既体现了我们对猪的深厚感情，也对这种感情进行了最深 层次的思考。从此之后，我们便开始崇拜猪了。汉字中的“家”字，可以证明我 们对猪的感情有多深：房盖下面不是站着一个人，而是卧着一口猪。我们崇拜猪， 既崇拜它的生活方式，也崇拜它的思想。我们崇拜猪，所以地球上最后毁灭的， 一定是信奉老子教义的中国人。我们崇拜猪，所以我们吃掉它们，因为这是我们 表达崇拜的方式，就象蒙昧的部落吃掉死去的同胞以表达自己的哀思。我们信奉 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我们现在信仰一种主义，所以我们也吃这种主义，因为这 是我们的理想。 　　孔子的教义实际上是狗的教义，但做狗实在太辛苦，所以我们只是“汪汪” 叫，过的却还是猪的生活。我们说一个人“猪狗不如”，不是说他不是人，而是 说他不是中国人。一个人如果既不挂孔子的狗头又不卖老子的猪肉，他肯定不是 中国人。 　　杨坚在会上论功行赏，只有杨勇一无所获，韩擒虎不升反降。老韩在渡江战 役中战功卓著，按理说应该派个大官，但杨广汇报说老韩兵破南京后纵兵掳掠、 奸淫妇女，所以老韩被记了个大过。组织上分配老韩去给杨坚修墓，做工程副总 指挥。 　　杨广被任命为长安卫戍区司令，同时仍然负责《长安日报》的工作。独孤氏 当着杨勇的面对杨广说：“有你来保卫我，我就放心了。”她白了杨勇一眼，拿 起杨广写的《青少年德育读本》，边翻看边说：“只有你这么好的孩子，才能写 出这么好的书来。” 　　《青少年德育读本》在独孤氏和杨素的运作之下，终于出版发行。教育部门 在研读过此书之后，认为非常适合作为青少年的德育教材，于是大隋的每一个书 包里，都有了杨广的这本书。杨广非常高兴，因为现在大隋的学校里不只有“永 远健康”了。 　　第四章 　　发明学校的目的，是要人们学会胆小怕事和光说不练、以及对任何事情都不 再感兴趣。 　　在我国，人生的竞赛不是通过胳膊，而是通过脑袋来完成的（注：不是顶脑 门儿）。这听起来很对，我们毕竟是一个文明的民族，尊重知识而不崇拜暴力， 但我们比的是记忆力，至于创造性，我们不仅不欣赏，而且希望把它消灭个精光。 我们的这个习惯起源于大隋的人事制度。大隋的人事制度规定：通过比赛记忆力， 就可以给优胜者一个官儿做。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早的有奖智力竞赛。 　　由杨广参与修订的《义务教育法》规定，为了提高孩子的素质，也为了锻炼 孩子的记忆力，凡年满六周岁以上的儿童，每月要打十次屁股，年龄增长一岁， 每月打屁股的次数减少一次，直至十六岁为止。法律还规定，在打小孩屁股的时 候，实施者要对该小孩说：“打你是为你好。打你是要让你知道，我们是爱你的， 大隋是爱你的。” 　　这条规定一出台，大隋各界人士就纷纷表示欢迎。很多家长因为望子成龙， 在孩子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打孩子的屁股，而且次数都大幅超标。对于这些更 负责任的家长的行为，大隋是十分鼓励的。《长安日报》曾经撰文报道了几个把 孩子的屁股打烂的家长的光荣事迹，并且在“编者按”中说：“六岁之后打屁股， 是义务教育；六岁之前打屁股，是素质教育。我们欢迎更多的家长同志，参与到 这场提高我国人民素质的活动中来……” 　　在每个父母都想把孩子送进去的长安大学里，大多数学生从两岁起就开始被 打屁股了，而且很多人过了十六岁还在挨打，所以他们才考上了长安大学。很多 大学生在回忆自己的高考之路时都觉得被打屁股的时光是最甜蜜、最值得回味的 时光，他们万分感激那些孜孜不倦打他们屁股的父母和师长。 　　长安大学并不打学生的屁股。长安大学的校训中有一条：“十六岁之前打屁 股，是义务教育；十六岁之后打耳光，是素质教育”。就是说，长安大学是打耳 光的。长安大学规定：校方要定期的组织打学生的耳光，边打还要边说：“大隋 这么爱你，你也要爱大隋！”有一些思想要求进步的学生因为等不及定期的打耳 光，就跑去说想死我了多打我几次吧。这些学生由于思想和脸皮比较过硬，学校 就吸收他们参加定期组织的打学生活动，有一些表现好的还会留校（长安的户口 是很难得的），成为专业的打耳光人士。 　　杨广的《青少年德育读本》作为教材之后，教育部门送给他几本样书。杨广 觉得书里有一股臭味，就把这些书都转赠给了《长安日报》的记者们。大隋的教 材都是用大粪汁和着墨汁印刷的，所以人们在接触这些教材的时候感到恶心并不 奇怪。大隋所筛选的人才要通读并记下这些恶臭的教材，还要经历打屁股和打耳 光的洗礼，如此这般下来，一个符合大隋要求的人就诞生了。大隋的教育目的就 是培养这样的人，其优秀者可以做高尚的领导，其平庸者可以做勤劳的人民。 　　教育往往不是生产力，而只是一种生产活动。大隋的教育部里有杨广的一幅 题词：“如果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只有一盒罐头而不是一个脑袋，我们就成功了。” 　　大隋的教育观，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在大隋的教育制度下，受教育者的脑 袋里倒是没什么主见，但是却装满了主意。 　　程咬金就是在这种青少年非常受重视的环境里长大的。 　　当老程从小程口中夺出金块的时候，就顺手在小程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历 史学家们如果想考证程咬金从何时接受教育，这一巴掌可以是一个重要证据。不 过历史学家们如果想考证程咬金是从何时变成革命者的，这一巴掌也可以是一个 重要证据。小程从小就总是被打屁股，这是因为小程他妈奶水不足，逼得他总是 偷老程的酒喝。老程视酒为自己最重要的财产，所以小程总是挨打。小程既然喝 了酒，挨打的时候就不知道疼，有时候甚至“咯咯”直乐，这让老程很气愤，于 是打得更卖力气。《义务教育法》规定打屁股的时候要说“打你是为你好”，老 程从来不记得说。程咬金后来没能成材，和老程不念咒语有很大关系。 　　小程不只偷酒，也偷喝“止咳糖浆”，老程捉住了也要打。到小程六岁的时 候，屁股上已经被打出了厚厚的两块茧子，任老程再怎么打，都不知道疼。有时 那边老程还在打着，这边小程已经睡着了。 　　大隋的《义务教育法》规定，凡年满六岁以上的儿童，必须送进学校进行义 务教育，于是小程屁股上挂着两块厚厚的茧子进了学堂。 　　当程咬金跨进学堂的时候，每个小孩都笑了。这些小孩和小程都是街坊，小 程每次偷喝止咳糖浆，这些小孩都有份儿。大隋的公民从小就穿宽袍大袖，小程 嫌罗嗦，在腰上系了一条麻绳，腿上打了绑腿，至于袖子，干脆被他剪掉。小程 的书包鼓鼓囊囊的，但里面没有一本大粪汁印的书，而是塞满了弹弓、小刀、绳 子、鱼钩、石头子、等着吹气的足球、从街上偷来的小人书，还有一只死耗子。 　　在所有的课程中，程咬金最讨厌的是作文课，因为在大隋写作文必须撒谎。 比如有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别的孩子都写“我爸很勤劳、很善良， 总教育我好好做人。他很爱我，我也爱他。”他们的作文非常相似，因为都是照 着秦叔宝的作文抄的。秦叔宝没爸爸，但这不妨碍他写出让先生夸奖的好作文。 程咬金不会抄。他在作文里写到：“我爸老喝九（此系程咬金的错别字），还总 打我，打的贼狠，虽然不疼，但我贼恨他。他还总和我妈打驾（此又系程咬金的 错别字）。”小程的这篇作文得了零分，屁股还挨了几下竹板，令小程对作文彻 底丧失了兴趣。 　　先生开始讲课，今天讲的是不管什么样的文章，最后一句话必须是“我决心 为大隋的建设事业奋斗终身！”在大隋，一个人的文章里如果没写这句话，和没 写文章没什么区别。而且一个人如果想做官，想做更大的官，就要把这句话重复 说上一辈子，等到临死还要说“大隋万岁！皇上万岁！”如果不说，政府就不给 出丧葬费。 　　小程在下边忙着用小刀劈竹子，打算做一个鸟笼捉鸟。先生发现小程正在鼓 鼓捣捣，就问小程什么是“奋斗终身”。小程站起来回答说：“奋斗终身就是不 让回家。” 　　小程站起来的时候，腿上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弹弓、足球和死耗子都从书 包里摔了出来。小孩们都乐了，这令先生很恼火，于是决定除了死耗子，把小程 的东西全部没收。他正打算这么干的时候，发现程咬金正攥着刀子对他虎视眈眈， 于是改变决定，辞职回家写对联去了。 　　以上就是程咬金学习生涯的一个片段。 　　程咬金最终没能完成法律规定的义务教育，但他并不是被学校开除的，事实 上他把所有人都开除了。程咬金在学校里赶走了六个先生，还有两个被搞成了中 风，后来这所学校就再也没人来管了。小程领着一堆孩子掏鸟窝、捉鱼、分成两 队砍砍杀杀、到街面上去打架、下棋、踢足球、钻山洞、打铁、还从山里抱回一 只小老虎养着。小程的足球踢得很出色，他的队伍赢过山东省少年队。山东队里 有秦叔宝这样的优秀队员，但还是要输球。小秦曾经和小程同学，但小程刚赶走 第一个先生，小秦他妈宁氏就把小秦转走了。 　　小程的书包由麻叔谋和王伯当两个小孩轮流背着。小程偷拿了很多止咳糖浆 给他们喝，所以他们抢着背书包。麻叔谋家里很穷，小程经常从家里拿包子给他 吃。因为能吃到包子，麻叔谋就总是搂着程咬金的脖子叫“亲哥”。 　　不过程咬金的队伍就象格瓦拉的队伍一样，人数越来越少。家长们并不想把 自己的孩子变成野孩子，他们纷纷把自己的孩子转到教学水平比较高的学校继续 接受“义务教育”。程咬金最后一次去“上学”的时候，发现学校里只剩了他一 个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袭上了他的心头。从那一刻开始，他成了一个哲学 家。 　　当一个人发现孤独这种东西其实无法摆脱的时候，他就会成为一个哲学家。 而当他再感觉孤独的时候，知道自己是一个哲学家至少是一个安慰。 　　第五章 　　在弗洛依德的手稿里有这样一段话：“弑父恋母情结，普遍地存在于男性的 心灵深处。即使是生活在小亚西亚生产方式下的——即那种专制、野蛮、男权体 制下的——东方人，也拥有这种情结，有时甚至表现得更为突出和强烈。杨广， 中世纪之前的一位能干的中国皇帝，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并娶自己的母亲为妻； 程咬金，一位与杨广同时代的著名的实验化学家，他的父亲成为他所研制的毒药 的第一个牺牲品……” 　　弗洛依德后来在自己的书中删去了这段话，他可能认为他的大部分读者并不 熟悉这两个名字。 　　讨论西方对中国根深蒂固的误解不是本书的目的，况且这种误解并不是单方 面的。弗洛依德说的没错，程咬金确实是把他老爹干掉了，不过确实是不小心干 掉的。 　　小程“失学”之后，跟着一群亡命徒去贩私盐，开始走南闯北，还学了点三 脚猫的武术。大隋每年要为私盐损失大量税款，而此时杨坚正在给自己修墓，需 要很多钱，所以对打击走私下了很大的决心。杨坚任命靠山王杨林做缉私总指挥， 展开了打击走私的专项斗争。杨林很卖力气，因为他自己也贩私盐，和这些盐贩 真正的不共戴天。小程所在的团伙在和国营走私犯的交火中屡遭败绩，虽然钱越 赚越多，人却越来越少。干到最后，只剩下程咬金和尤俊达两个人。哥儿俩一核 计，还是把钱分了，回家享福去吧。 　　小程回了家。莫氏以为这孩子早死了，如今还能回来，抱住了小程痛痛快快 地哭了一场，犯了好几年的头疼病立时好了。老程醉醺醺地进门，看见小程之后 非常激动，开口骂到：“你他妈还知道回来啊，快给我滚！”抬手要打，小程拿 出银子说先去把欠人的酒钱算了吧，老程夺过银子就走了。 　　老程的药店一直很萧条。一方面是老程太贪杯，另一方面他的药属于吃不死 也救不活的那种，钓鱼时做鱼饵倒是好材料，救人就不大管用。本来止咳糖浆卖 得不错，但洛阳的“徐氏药业”公司早一步申请了专利、注册了商标。老程如果 再敢卖，就要吃官司。 　　小程回家之后，因为兜里有钱，可以明目张胆地喝酒，而且老程开始偷他的 酒喝，于是觉得很开心。小程在药房里搞了一些坛坛罐罐，里面有的装了毒蛇， 有的装了蝎子，还有的装了硝石和木炭。小程经常拿着一些草药配来配去，然后 再拿这些药去喂兔子。 　　小程还搞了一间磨房，在磨房里装上齿轮和连杆。当戴着眼罩的驴在磨房里 傻乎乎地转圈时，莫氏房里的风扇就开始转，井水会顺着竹筒自动流到屋里来， 桌子上的绢人翩翩起舞，一个八音盒开始放莫氏最爱听的二人转。 　　小程搞出了这一切，觉得很高兴，就出门找相熟的木匠喝酒，边喝酒边研究 几何问题。这些木匠都很穷，所以他们很喜欢和小程这样爱买单的傻瓜喝酒。喝 酒的时候木匠们告诉小程，他们就要被征发去给皇上修墓了。小程听了有点伤感， 多喝了不少酒。 　　小程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家药店门前有不少人吵吵嚷嚷的，挤进去一看，莫 氏正在给人陪不是。来的人大多是开粮店的，每个人的手里都拎了几只肥肥的大 老鼠。他们在老程这儿买了鼠药，没想到老程的药不仅没有毒性，倒有点类似激 素。老鼠吃了老程的鼠药后胃口大开，比原来还能吃。这些人手里的老鼠，都是 撑死的。 　　老程又出去喝酒了，只有莫氏在家。这些人占了理，一个个不依不饶的，任 莫氏怎么陪好话也不行，非要求包赔损失不可。听说话的意思，他们的后半生， 都应该由老程包下来。有了理不会用，是我国人民的一大特点。小程本来想拿点 银子打发他们，越听越生气，瞪起眼睛大吼：“都他妈给我滚！”这话犹如水里 投了一个石子，众人象激起的波纹一样四向散去。 　　道德是弱者的武器。这些人知道斗不过小程，离着远远地喊：“卖的东西不 管用还有理呀？奸商！不要脸！挣了钱留着吃药吧！”小程掏出一把碎银子打过 去。人们忘了道义上的谴责，开始争抢地上的银子。 　　让人堵在家门口叫骂，其实很不光彩，但小程对面子问题没什么概念，倒是 一直在纳闷耗子药怎么会不管用。他捡了几只死耗子拿回去，剖开它们鼓鼓的肚 子仔细查看。这些耗子真是好胃口，一看胃里的东西就是刚下过馆子。小程又去 看老程正在配制的鼠药，发现老程简直象是国营单位混出来的，配方几十年没变 过。那些老鼠吃惯了老程的点心，特意为它们准备的毒药被当成作料享用了。 　　小程想干脆给你配个新的吧。他淘汰了老程几十年来一直引为自豪的蛤蟆皮， 掺了点砒霜和蝎粪，又加了点香油，做成一堆药丸，一部分散放家中各处，作为 试验，另一部分摆到柜台上，等着第二天卖掉。老程原来放在柜台上的鼠药都被 他扔掉了。 　　当老程回来的时候，莫氏和小程都睡了。老程最近过得很滋润，虽然生意不 好，但儿子有钱，所以不愁没酒喝。老程出去喝过酒，又找个地方听了段小曲， 美滋滋地回了家，还是觉得没爽透，于是翻出小程的酒接着喝。 　　“无酒不成席”是我国的传统，“无席不成酒” 是我国的另一个传统，就 是说必须要有下酒之物。今天莫氏一直在给人陪不是，没有时间下厨，所以老程 把厨房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找到。老程情急之下，想起了他那不管用的耗子药。 最近的一批药没掺蛤蟆皮，老程心里有数。他醉眼惺忪地摸到柜台边，边喝酒边 把小程的产品消费罄尽，然后沉沉睡去。他这一睡，就再也没醒过来。 　　一个人的成人典礼就是干掉自己的老爹，让他的父权不再发挥作用。所谓 “革命”，都是先革自己老爹的命，省得他挡道。 　　第二天一早，莫氏发现老程死了，尖叫一声昏了过去。程咬金闻声醒来，见 到这个场面感到很奇怪。莫氏醒过来后开始号啕大哭，四邻都被惊动，有人去报 了案。警方来人查验现场。程咬金发现来的警察很面熟，认出是他当年的同学秦 叔宝。秦叔宝也认出了程咬金，但小秦那严肃劲儿就是树叶掉下来都不敢砸到他 的脑袋上，只能拐个弯儿飘到一边去。 　　秦叔宝是一个遗腹子。他老爹死于兵灾的时候，他还没出生。 　　小秦他妈宁氏含辛茹苦地把小秦拉扯大，指望他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当初 程咬金大闹学堂，宁氏学着“孟母择邻”的榜样，第一个就把小秦转走了。小秦 也很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自己渐渐也立下了出人头地的志向。可惜小秦家 境贫寒，大隋的学费又很贵，小秦读了几年书，就再也读不起了。当时山东少年 足球队正在招人，小秦为了挣那份补贴，就去应试，结果被选中，参加了足球队。 他踢球渐有名气，分配时就被济南市警察局要去了。警察局过去参加各机关之间 的足球比赛，总是输球，小秦来了之后，成绩才有改观。小秦有文化，又有干劲， 渐渐成了警察局的工作骨干。警察局长叫钱可通，是一个十分和蔼的领导。他总 对小秦说：“小秦，好好干，你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小秦因为表现得很有发 展，来说媒的就很多。后来经秦母同意（其实是王婆努力说合的结果），和杂货 铺丁老板的女儿丁氏结了婚。丁氏大字不识一个，是在杂货铺里吃各种水果蜜饯 长大的，进了秦家的门之后，只会朝小秦要钱买好吃的。宁氏卧病在床多年，丁 氏从来没照料过。 　　丁氏嫁给秦叔宝，就是看中了他捕快的身份。没想到小秦工资不高，又没有 外快，家里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妈需要照料。小秦工作积极，别人要他替一下 夜班他总是很高兴地就答应下来，这也让丁氏非常不满，于是冷言冷语和回娘家 的次数都越来越多。秦叔宝在外面流血流汗，回了家还得侍侯老娘。小秦是著名 的孝子，这都是丁氏逼出来的。每一个孝子的背后，都有一个不孝的儿媳妇。 　　小秦接到报案的时候，正在局子里埋头读书。他急忙赶到程咬金家，见程有 德七窍流血在地上躺着，已经死去多时。莫氏抚尸痛哭，小程一脸茫然。小秦勘 过现场，又验过尸首，确定老程是被老鼠药毒死的。看来不是自杀就是他杀，但 自杀没有理由，他杀没有动机，这让小秦很头疼。小秦于是把程咬金带回局子问 话。小程坐定了问“哥们儿你什么时候穿上这身皮了……”话还没说完小秦“砰” 地狠拍一下桌子喝到：“放老实点，别和我说没用的！” 　　小秦其实特别希望是程咬金因为什么原因把老爹干掉了，这样他就可以抓住 一个杀人犯，立一件大大的功劳。 　　程咬金一看秦叔宝这副德性，就决定不再理他。小秦开始问起小程的姓名、 性别、年龄、家庭住址等问题，小程一一作答，问到程有德之死时小程回答说： “他就这毛病，喝多了就爱吃耗子药。” 　　小程对老程的死因心知肚明，但并没有什么愧疚，而是觉得糊涂的人也只好 这么糊涂地死。他甚至有点得意，因为老程之死证明他的配方是成功的。不过， 老鼠药毕竟不是个好办法。小程早起的时候，先发现的并不是老程的尸体，而是 几只死耗子，还有一只死猫（老程虽然卖鼠药，但家里还是靠猫来灭鼠）。小程 猜想一定是猫吃了死耗子，结果把自己毒死了。这件事证明鼠药有很大的弊病， 因为它不只对老鼠有效。该想个什么法子呢？ 　　秦叔宝见程咬金若有所思的样子很生气，但又问不出什么名堂，只好把小程 先行收监，再做计较。他回到家里发现丁氏打扮得花枝招展，还烧了几个好菜， 连老妈的被褥都拆洗了，委实感到纳闷，但也没多想。晚上躺在床上正思谋这起 案子，丁氏凑过来把头放在他的胸上说：“今天王妈来了，说老程家的事还请你 高抬贵手……” 　　小秦“突”地跳起来喊道：“你收了多少钱？快给人家退回去！” 　　秦叔宝第二天带着脸上的抓痕去上班，决心一定要把这件案子弄个水落石出。 刚到局里，就被钱可通叫去了。钱可通对小秦说：“程有德的案子，你做了很多 工作，大家都看到了。昨天我也去了现场，经过调查研究，我们认为自杀的可能 性比较大，误服毒药的可能性也很大，但基本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我们经费有 限，不要为这种小事太浪费精力，所以还是定个自杀结了吧。那个程咬金，不是 个省油的灯，招惹他没有意思。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不要动他，还是先把 他放了。——咦？你的脸上怎么搞的？是不是又惹小丁生气了？夫妻之间开玩笑 要注意分寸，你是文化人，不要和我们这些老粗学哟……”领导们擅长说牵强的 笑话，以博得牵强的笑声。 　　小秦从小就被灌输要听话，听妈的话、听先生的话、听教练的话、听领导的 话，只要听话，就是好孩子，就会有出息。他听钱可通说的确实有道理，而且既 肯定了工作，又关心了生活，心里觉得很高兴，去提程咬金的时候，脚上象踩了 弹簧一样。其实小秦一出办公室，钱可通的脸上就浮起了轻蔑的笑，牙缝里还丢 出一个很不文雅的词：“傻×！” 　　程咬金又见到了太阳，甭提有多高兴。他对秦叔宝说：“麻烦你了哥们儿， 改天我请你喝酒。”小秦嗫嚅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把一个小包塞给小程就红着 脸走了。小程打开包一看，里面是一百两银子。 　　小程兴高采烈地回了家，一进门莫氏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然后抱着他号啕 大哭。小程前脚被带走，王婆后脚就拍着胸脯说没关系，大侄子的事儿，包在我 身上。王婆拿着莫氏的银子四处打点，回来告诉莫氏，她给了“小秦他媳妇”二 百两银子。 　　秦叔宝回家对老妈说我冤枉了人，幸亏领导及时纠正，已经给放了。丁氏听 了冷笑说：“他收了五百两呐，他告诉你呀！”小秦说：“不许你污蔑我们领 导。” 　　小秦刚要吃饭就收到紧急通知，要他到局子去集合。小秦跑步到单位，过了 一个时辰众捕快才酒气熏天地到齐。钱可通宣布长安将举行太子就职典礼。典礼 期间，我们要做好维持本地治安的工作。 　　杨广做太子了。 　　第六章 　　“领导者的素质是国家强盛的保障，大隋目前还没有这种保障。我知道问题 出在哪里，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大隋真应该为此感到幸运——杨勇，你这历 史的绊脚石，我已经听到上天在召唤：‘扳倒它’！” 　　“我希望能有为人类服务的机会，我爱他们，也知道他们一定会有正确的选 择。做这种选择无论对于他们还是对于我，都是痛苦的，但一个高尚的目标会使 这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世界等着我去拯救。” 　　这些话摘自《杨广日记》。杨广有两本日记，一本应付检查，另一本用来为 自传做准备。以上伟大的话，就是杨广自传的准备材料。大隋的《义务教育法》 规定每个学生都要写日记，家长和老师要定期检查，所以杨广就备下了两本日记。 杨广在做检查之用的日记里写到：“今天听韩伯伯讲了爸爸过去的英雄事迹，心 情非常激动。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为大隋的建设事业奋斗终身！”第二天杨广又 写到：“我有一个英雄果敢的爸爸，更有一个慈祥善良的妈妈。因为有了爸爸， 我们大隋才会这么强大；因为有了妈妈，我的家庭才会这么温暖。虽然生在这么 幸福的家庭，但我不希望做温室里的花朵。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为大隋的建设事 业奋斗终身！”杨广的这篇作文曾经作为范文用大粪汁印在课本上。 　　同杨广的范文相比，杨勇的日记简直不忍卒读。杨勇总是被逼不过才写两句： “今天从树上掉下来了，把我摔得够呛。”、“我将来如果当了皇上，最少要娶 两个老婆，没事看她们打架玩。”后一段话是专门写给独孤氏看的。独孤氏总批 评杨勇不会写作文，杨勇故意写了这段话气她。杨勇写完上述的话，就快乐地射 箭去了。独孤氏读了这段话，就气冲冲地去找杨坚，“你看看，啊？这说的是人 话吗？这孩子还能要吗？”杨坚看了很想笑，但忍住了不吭声。 　　因为身边睡着“历史上最大的醋坛子”，所以杨坚只有一个老婆。虽然心里 觉得很吃亏，但河东狮吼的威力实在太大，杨坚只好认了。杨勇可不管那套，成 人之后娶了一个又一个。杨勇的姬妾都很漂亮，所以杨广没事就到大哥的府里来 串门。杨勇见杨广来了，非常高兴。他命人摆上酒宴，然后把自己的姬妾都叫出 来陪着喝酒。杨广除了喝酒，就尽量把头低到裤裆里去，表示谁也没看见。每当 众多美女中的一个拉着杨广的手跳舞的时候，杨广的脸红得木头放上去都能冒烟。 　　最近有一个电视剧，杨勇和杨广在里面为了一个漂亮的女武术运动员斗得不 可开交。杨广因为那个女运动员篡了位，杨勇则浪迹天涯，不知所终。这电视剧 是在我们暂时还未收复的一块失地上拍的，由陈叔宝的后人参与投资，可以说用 意很恶毒。杨广志存高远，区区一个女人，根本不放在眼里；杨勇是一个花花公 子，区区一个女人，也不会放在眼里。 　　杨勇喝得高兴，就拉着杨广的手说：“咱爹的生活，没劲。天天清汤寡水的， 还让一个老娘们管成那样，真是……”杨广回去把“老娘们”这个词告诉了独孤 氏，独孤氏气得直发疯。 　　杨勇还说：“最近有人从西域给我带来点药，你拿点回去试试。我试过，好 使，金枪不倒……”对于和性有关的话题杨广只有一种表现，就是脸红。 　　杨广对杨勇很反感，因为杨勇正在过着一种腐败的、堕落的、不道德的生活。 一个国家如果被这样的人领导，那真是人民的不幸、历史的不幸。他决定干掉杨 勇。“结果证明过程正确”，杨广在日记里写到。伟人们都喜欢给自己一个这样 的理由，然后就去干最下三滥的事情。 　　伟人们敢这么想是因为他们总觉得自己是历史的终结者，但世界上的事情没 有结果，只有过程。 　　杨勇娶了很多女人，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年前娶的一个歌女阿云。阿云人长得 漂亮，又很争气，最近刚生了一个男孩。杨勇很高兴，决定把这个男孩立为嫡子。 杨广派手下搜集了很多材料，这些材料证明，阿云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杨勇的骨肉。 就是说，将来如果这个孩子做了皇帝，大隋的江山就要改名换姓了。杨广拿着这 些材料进了宫，跪在独孤氏面前号啕大哭，边哭边说孩儿不孝，不能再伺候二老 了。将来老大的杂种儿子做了皇帝，我们都不得好死，所以还不如现在就把自己 了断的好。杨广捶胸顿足，趁独孤氏不注意还在自己鼻子上来了一拳，弄得血流 满面。 　　独孤氏也哭了。哭了一阵，她“腾”地跳起来说：“不行，今天一定要有个 说法！”独孤氏气冲冲地去找杨坚。 　　杨坚看了材料也很生气。他叫来杨勇，狠狠申斥了一顿，然后命令杨勇把阿 云母子赶走。独孤氏喊道：“不行，都杀了！”杨勇听了眼睛里直冒火。 　　杨勇说她们是我的老婆孩子，所以根本不存在走不走的问题。如果父王一定 要坚持，我只有抗命了。杨坚听完给了杨勇一个耳光，骂到：“不知好歹的东 西！” 　　独孤氏质问杨勇道：“我看你是不想干了吧？”中国话里，没有比这句话再 盛气凌人又富有挑衅色彩了。 　　“不干就不干，当了皇上也没啥意思！”杨勇愤愤地说，气得眼泪在眼圈里 直打转。他的这句不负责任的话，决定了他的命运。 　　杨勇最终被褫夺太子封号，个人也遭到了软禁。杨广终于做了太子。他去探 望杨勇，流着泪说我一定在父王面前求情，求他把大哥你放出来。出了宫禁杨广 去找杨素，要求杨素把世界上能见得着的和杨勇有关的印记全部抹掉，就好象这 个人压根没存在过一样。从此之后，“永远健康”的人，变成杨广了。 　　杨素召开会议，要求各个部门适应新的政治形势，同时注意做好稳定工作。 各级干部纷纷表态，都说坚决支持皇上的英明决定。大隋有了英明的第二代领导 人，使大家干劲倍增。大家决心抓好本职工作、拼搏进取、为大隋的建设事业奋 斗终身！ 　　杨素忙了一天，身心俱疲地回了家。儿子杨玄感正在打点行装，说是要动身 到山东去参加什么“俊达杯”足球赛。杨玄感问老爹今天都干了些啥，杨素说 “扯了一天淡！” 　　第七章 　　在大隋，足球是很流行的一种运动，而且和现代足球的方方面面都是很相似 的。非常不幸的是，这样一种为民间所喜闻乐见的运动，最后却发展成了艺术。 我们在大唐的壁画里看到过中国人踢足球，那已经成了一种老娘们儿的表演。艺 术化的过程就是一个从生气勃勃发展到死气沉沉的过程，趋于精致就是趋向死亡。 当下里巴人发展到阳春白雪的时候，为了避免死亡，就只有革命了。 　　大隋的足球运动很少见诸史料，这是因为史学家们认为这种下里巴人的东西 不值一提，不能作为思想、科学或者艺术成就的标志。 　　其实每一种成就，都是生命力的一种成就。 　　有关“俊达杯”的情况是这样的。当初盐帮散伙之后，程咬金的哥们尤俊达 开了一家贸易公司。为了扩大知名度，小尤就搞了这个“俊达杯”国际足球邀请 赛。之所以叫“国际比赛”，是因为尤俊达还邀请了一支来自日本的球队。这支 日本球队因为没有翻译，名字只好音译为“偷呀偷”队。笔者最近查看外文资料， 了解到日本在大隋时确有一支名为“TOYATO”的球队，是由一个同名公司赞助的， 看来当年音译得很准确。 　　还有三支国内的球队。杨玄感所在的是“扑来宝”队，队里有李密、罗成、 李世民等球员。杨勇曾经是这个队的队长，大家都叫他“大哥”。现在“大哥” 下台了，杨玄感做了队长。杨玄感开了一个公司，经营“扑来宝”运动产品。他 们的队就叫“扑来宝”队。 　　另有一支“脑来金”队。“脑来金”是“徐氏药业”刚推出的保健品。为了 扩大品牌影响，老板徐金柱特意派儿子徐茂公带着球队来参赛。 　　尤俊达自己也花钱组了一支球队，请来了王伯当、秦叔宝等著名球员。这些 人里除了秦叔宝，剩下的都是跑江湖的，单雄信更是老大级的人物，所以他人还 没说来不来，这边已经当了队长了。尤俊达知道程咬金球踢得不错，把小程也请 了来。尤俊达的队就叫“俊达”队。 　　队长单雄信并不认得程咬金，来了之后斜眼打量小程问这人是干嘛的。尤俊 达说这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开着一家小药店。单雄信长吟了一声，又上下打量了 小程几眼说：“那你就当队医吧。” 　　分组抽签的结果，“俊达”队的比赛对手是“扑来宝”队。单雄信说：“咱 们就随便玩玩儿算了。”大家都没听明白，还以为老单信心十足，视“扑来宝” 队如小菜一碟。第二天比赛，单雄信领着众好汉上场，程咬金抱着药箱在下边蹲 着。 　　比赛进行得很激烈，“扑来宝”队的公子哥们并不好对付。罗成的速度很快， 王伯当根本追不上。单雄信气得直喊：“踢他的腿！”但腿也踢不到。眼看罗成 突入禁区，单雄信冲上去狠狠地把罗成绊倒在地。“嘟”地一声哨响，裁判判了 点球。罗成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一拳把单雄信打倒在地。李密表 现得比罗成还气愤，张罗着要和老单拼命。李世民并众人连忙上去拉开。 　　杨玄感去罚点球，一脚命中，“扑来宝”队1：0领先。 　　由于人数上领先，“俊达”队的攻势渐渐有了起色，上半场快结束时，秦叔 宝踢进了一个球。中场休息时，两队打成了平手。 　　下半场开始。“俊达”队虽然人数占优，并没有占到便宜。罗成打进了一个 球，随后李世民带球闪过所有人的堵截，在球门线上把球传给了杨玄感。杨玄感 射门破网，“扑来宝”队一片欢呼。 　　秦叔宝带球突进，在禁区里被绊倒，也得到了一个点球。单雄信上去一脚把 点球踢飞，回头对秦叔宝说：“你受伤了，找个人换你吧。那个谁、那个谁……” 他手指程咬金，叫不出名字来。小程还以为是要他给秦叔宝疗伤，其实老单是让 他把秦叔宝换下去。 　　程咬金在场下一直看得很纳闷，隐约觉得单雄信似乎并不想赢。老单换他上 场，一定是以为他不会什么，可以把败局拖下去。小程上场的时候杨玄感正在场 上吹牛：“今天我请客，地方你们选，哈哈……”话音未落程咬金已经进了一个 球。 　　单雄信的脸色开始难看。他对程咬金喊道：“哎，别带了，把球给我！”球 给了他就不知道被他踢哪儿去了。程咬金开始不理单雄信，不一会又踢进去一个， 两个队打平了。单雄信开始申斥小程：“你会不会踢，不会踢你给我下去！”小 程不理他，没一会又踢进去一个。“俊达”队上下一片欢呼，只有单雄信铁青了 脸。 　　“扑来宝”队拼命想挽回败局，孤注一掷地进攻。终场前“俊达”队门前一 阵混战，单雄信看准来球用力向自家大门踢去，足球打在程咬金的身上弹了出来。 小程对老单说：“你有病吧？”单雄信的火山终于爆发，扑上去要和小程展开决 斗。大家连忙拉开，球赛在混乱中结束，“俊达”队进入了决赛。 　　虽然输了球，但杨玄感兴致不减，执意要请双方队员喝酒。他在酒桌上大谈 自己的两个进球，眉飞色舞地评价说“太漂亮了”。单雄信敬酒的时候不住地说 “多有得罪”。秦叔宝在酒桌上局促得很，小酌几杯就告退了。他出了门长叹一 声，感慨自己奋斗的终点还不及人家的起点，然后迈着沉沉的步子回了家。 　　程咬金最喜欢喝酒，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李世民敬酒说：“今日得见英雄， 三生有幸！”众人纷纷向程咬金敬酒。杨玄感说：“哥们，随我们去长安吧—— 我保你快活！哈哈！”酒过数巡，众人之间已经不分彼此，唯有开怀畅饮。如果 说体育是友谊的桥梁，酒精就是桥梁上跑的汽车。 　　这时李密说了一句：“要是‘大哥’在就好了……”公子哥们听了都流下泪 来。罗成以拳击案，酒壶跳起老高。单雄信不错眼珠地盯着，耳朵也竖了起来， 李世民察觉有异连忙张罗喝酒。 　　第二天单雄信向众人告辞，说自己商务繁忙，很多事情要处理，决赛就不能 上了。好汉们竭力相劝，都没有结果，只好由他去了。众人只道是小程伤了老单 的自尊心，其实单雄信确实很忙，只是他的那些事儿就是江湖上的朋友也不太清 楚。 　　另一个小组的比赛也有了结果。日本的“偷呀偷”队战胜了“脑来金”队， 进入了决赛。“脑来金”队输球之后，济南的球迷制造了骚乱，砸毁一家日本料 理店。两个日本人在吃生鱼片的时候遭到袭击，伤势严重。 　　三四名的争夺是在“扑来宝”队和“脑来金”队之间进行的。“脑来金”的 领队徐茂公听说“扑来宝”队里都是一些当朝大员的公子，曲意结交，痛痛快快 地输了比赛，显得比赢了还高兴。把单纯的事情办得复杂，是中国人的过人之处。 盖一个章需要打一百个电话、看十个人的脸色、请五个人吃饭、给两个人塞钱； 因为一场比赛而发生的事情，算起来足够写一部长篇小说。当年美国的乒乓球队 到中国打完比赛，接着还要和中国领导人谈政治，回去还要肩负传播中美两国人 民友谊的工作，感觉一定很累。 　　决赛的时候，万人空巷。老百姓挥舞着旗帜站脚助威，旗帜上分别写着： “孙记烧烤，酒水免费”；“王婆粮店，童叟无欺”；“今年过节不送礼，送礼 只送脑来金”；“俊达公司向全市人民致敬！”小程边在场上掰腿边想，这是看 球来了还是起哄来了？单雄信走后，程咬金被推上首发阵容。队长的位子，大家 推的是秦叔宝，因为他身在官府，将来求得着的地方一定很多。小秦竭力推辞， 众好汉就是不答应。王伯当动情地说：“秦兄，你如果不同意，我就跪在这里不 起来！”小秦只好应了。王伯当的老娘是大名鼎鼎的王婆，这种表演是他的家传 功夫。 　　“偷呀偷”队进场之后，一声号令，先给“俊达”队集体鞠躬，齐声喝道： “请都宽照！”这些日本人来中国时特意学了一句“请多观照”，但说得总是不 太流利，招来了不少嘲笑。 　　看不起外地人的舌头是地球人的通病。 　　第八章 　　日本人学会踢球并没有多长时间。十几年前，几个中国人跑到日本去开饭店， 顺便带去了足球。日本人听说中国人很喜欢这个运动，就说既然中国人都喜欢了， 我们也一定要喜欢，而且要把它学好，一定要弄到就象足球是我们发明的一样。 日本人可以无原则地崇尚一件东西，只要他最服气的人在那么做。在赶时髦这方 面，日本人永远是世界第一。 　　中国人去外国开饭店，犹如外国人来中国盖教堂。饭店就是中国人的教堂。 不同之处只在于，保护外国人的是枪支上的刺刀，保护中国人的是心头的刺刀。 　　比赛开始了。“偷呀偷”队一点也不“宽照”，开场就拼命进攻。一时搞得 “俊达”队手忙脚乱。一个日本边锋浪费了一次机会，队长上去给了他一个耳光， “呜哩哇啦”喊了一通。那个边锋“嗨”了一声，就咬着嘴唇拼命去抢球了。程 咬金问秦叔宝那小日本讲的是什么。小秦自学过日语，说那话的意思是：“真是 个混蛋的渡边君！刚才应该跑十步你跑了九步，腿上的动作慢了半秒钟，所以才 会失误，一定要努力呀！”小程心想，这是踢球呢还是修表呢？ 　　“俊达”队的城池很快被攻陷，那个“渡边君”进球后向本方半场鞠了一个 躬，虎着脸就跑回去了，好象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进球之后，“偷呀偷”队的进攻开始松懈，开场时咬着嘴唇虎着脸的日本人 都咧开了嘴，相互之间放肆地说笑。秦叔宝告诉程咬金，他们说的是：“中国人 只会发明，不会革新。大日本足球天下第一！”小秦听了这些话很气愤，告诉自 己的队友们一定要为国争光，可他的队友偏偏都不太争气。王伯当屡次被那个 “渡边”突破，气得小秦直骂：“你还是个中国人吗？”小程想是不是中国人可 和球踢得好不好没有关系。正这么想着，“偷呀偷”队又进了一个球。场上的日 本人开始狂笑，场下为数不多的日本人则摇着鲤鱼旗大喊大叫，倒是塞满了每个 角落的中国人文静得象在观看围棋比赛，或者观看占领军砍抵抗者的脑袋。 　　贵宾席里坐着“扑来宝”队的大部分队员。杨玄感看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不住嘴地笑。他在对“脑来金”队的比赛中攻进了四个球，不出意外一定是最佳 射手。山东省长唐壁和济南市长冯有道陪杨玄感坐着。唐壁盼着一会儿亲自给当 朝宰相的大公子颁奖，嘴里不住地夸杨公子年少有为，将来一定前程似锦。杨玄 感看到“俊达”队如此狼狈，说道：“我看下半场就不用踢了。没劲，明知干不 过人家还在上边瞎耽误工夫……”唐壁连声称是。杨玄感站起来摇着手臂喊“臭 球、交了吧、换裁判！”唐壁摇摇头宽容地笑。 　　上半时结束，“俊达”队的球员耷拉着脑袋进了休息室，一个个垂头丧气。 程咬金趁别人不注意，偷偷打开自己的药箱，从最下面的格子里翻出几粒药丸塞 进自己的嘴里。小程的药丸是用鹿血、乌龟肾、海马加上“惊魂草”做的，还掺 了点蛇毒。他是在不经意中配出来的药，吃了之后感觉身体燥热，越跑越舒服。 　　这时候李世民进了休息室，一进门就笑盈盈地说：“众位兄长可真够幽默， 一定要先让球然后再赢回来，你们的胆魄让小弟好生佩服！”大家的脸上都泛出 苦笑。王伯当让出自己的椅子请李世民坐。两个人争了半天，李世民终于被小王 摁到椅子上。 　　李世民落座之后，稍稍严肃了一点说：“不过这些日本人也不可小看，哥哥 们一定要拿出点真本事才行。你们看到了吗？他们的野心不小哇！我看他们不仅 想踢败我们，而且想打败我们。足球场如同战场，哥哥们一定要奋勇杀敌，祖国 和人民都在等着你们胜利的消息！——大家有信心打败他们吗？”秦叔宝领着大 伙喊道：“有！”李世民笑着站起来拍大伙的肩膀。秦叔宝激动得满脸通红。小 程的脸也在红，不过那是药劲儿上来的结果。 　　下半场的比赛，局势稍有改观，“俊达”队渐渐有了攻势。先赢后输大概是 日本人的习惯，用句俗话说就是“没长劲儿”，而且败局已定时喜欢采取疯狂的 举动。日本人和中国人的比赛，永远是野心和耐心的比赛。日本人就象整齐的优 质水稻，中国人则象少人照看的菜地，不过菜地里总能长出几个独头蒜和小辣椒。 这种野生的卓越力量，改良着中国人的精神面貌，成为中国文化发展的一大特色。 湖南的革命家和东北的艺术家，在现代仍然证明着这一点。 　　有幸留在球场观看下半场比赛的观众看到了一场精彩的逆转，不过欢庆胜利 的声音不太嘹亮，因为大部分人都已经走掉，只把旗帜留在了看台上。小程在下 半场进了三个球，这三个球进得都很漂亮。秦叔宝也贡献了一个进球。日本人在 最后的疯狂进攻中骨折了好几个，终于攻进了一个球，但仍然输掉了比赛。这些 日本人回到旅店后集体切腹自杀，搞得该旅店再也没人入住，只好关门大吉。体 育的胜利不一定刺激经济的发展，这就是个例子。 　　比赛结束之后，民间开始流传小程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得到高人指点，学到了 几脚绝招。迷信“绝招”的都是没招的人。作者在此郑重声明，本书不是武打小 说，本作者也不是“义和团”，绝招更是不存在的。 　　小程在比赛结束之后，因为药劲儿没过，仍然绕着场子跑了半个时辰，搞得 发奖仪式只好延期。小程热得边跑边脱衣服，大家以为他想裸奔，就只好拿着遮 羞之物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他。 　　程咬金通过服用兴奋剂来战胜对手，似乎胜之不武。好在大隋的年代没有禁 用兴奋剂的规定，而且小程服的怎么说也算“绿色兴奋剂”，不会得癌症和不孕 症。其实日本人在赛前也吃了药，他们的药是用鲸的心脏和樱花的花瓣做的，算 来药效要比小程的药丸差一点。体育的竞争是药片的竞争，这种竞争从大隋就开 始了。 　　据笔者考证，这场比赛的胜利使中日之间的战争推迟了八百多年，等到丰臣 秀吉研究兴奋剂时把自己吃成神经错乱，日本才正式和中国交手。当年日本舰队 驻扎在广岛，只等着自己球队胜利的消息就要起锚了。然而回来的日本人却没带 回什么好消息，而且说“中国人大大的厉害，那个‘陈肉筋’（日本人说不好 ‘程咬金’三个字）大大的了不起！”于是日本人旗倒兵散，派出了一大堆特务 来研究中国。最著名的两个间谍，一个是土肥原，一个是阿倍。 　　“思想工作很重要。”当胜利已成定局之后，李世民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下 了这样一句话。 　　李世民后来做了大唐的皇帝。大唐的小学课本中有一篇课文是《太宗二、三 事》，谈到了这次扬我国威的足球比赛。上面说太宗的一番话如同一盏明灯，扫 除了众人心头的阴霾、指明了大家前进的方向。在课文的插图里，小李摆着一个 喷农药的姿势，众人环绕在他的周围，充满无限希望地望着他那高举的手，似乎 他正攥着一个红烧肘子。 　　第九章 　　一本小说写出这么远还没出现爱情，真应该向那些有耐心读到这里的人表示 敬意。 　　程咬金赢得“俊达杯”之后，回家睡了整整三天三夜。当他醒来的时候，已 经长了满脸的络腮胡须，脸色变得焦黑，声带变得象粗糙的水泥管子。这种兴奋 剂有强烈的副作用，可能和小程选用的乌龟肾来自雄性乌龟有关。小程不太照镜 子，就是照，大隋的铜镜也只能照个影影绰绰，所以小程对自己的变化并不太关 心。他晕晕乎乎地进到老妈的房间，心里还纳闷门槛哪儿去了，这时就听到声声 惊叫，一大群媒婆夺门而出，还有几个晕倒在地。 　　程家的门槛，就是被这些媒婆磨平的。她们乍一见到小程的新形象，还以为 是见了鬼。亏得莫氏还认得自己的儿子，否则小程真可能被告个“私闯民宅”什 么的。 　　程咬金目前已经是当红的体育明星，而且还是灭了鬼子锐气的民族英雄。山 东省政府已经决定授予他“省级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同时得到这个称号的还 有“俊达”队的队长秦叔宝。劳动者是得不到“劳动模范”这种称号的，所以体 育明星做“劳动模范”就算很合理，因为毕竟吃过辛苦、流过血汗。山东省长唐 壁也得到过“山东人民”授予的“劳动模范”称号，其实只有他老婆有权力给他 这个称号，因为他从来只为家里劳动，不为“人民”造福。 　　山东省政府同时还向全省人民发出了“向程咬金、秦叔宝学习”的号召，学 习他们那“既不怕苦、又不怕死，国家荣誉高于一切”的崇高品质。现在，全山 东的女学生都在给小程写信呢！ 　　小程的婚姻问题，成了公众关注的焦点。 　　人类社会的特点之一就是自己的问题由别人做主，婚姻是一个重要方面，另 一个重要方面是鼓励你选择一种高尚的死法。说到婚姻，很多人都痛苦地想到了 “父母之命”，其实岂止父母，国家扮演的角色更不光彩。大隋是一个消费社会， 所以大隋是鼓励晚婚的。就是说，一个人要把自己消费得差不多了，才欢迎你结 婚。大隋鼓励晚婚而不是强制晚婚，证明大隋还有点人情味儿。当大唐建立之后， 很多制度都和大隋拧着劲，在婚姻的问题上也不例外。大唐鼓励早婚，它的理论 依据是：大隋鼓励晚婚造成了社会动荡、物欲横流，如果用家庭把人束缚住，他 总不能拖家带口地去闹革命吧。早结婚的人身体还没发育成熟就开始练活儿了， 这种体质的人就是闹起来也比较好镇压，再让他多生几个孩子，闹心还闹不过来， 哪有心思闹革命。大唐的婚姻政策使绝大多数男性从小男孩一下子就变成了小老 爷们，喜欢当兵打仗的小青年变得很少见，就象现在见义勇为或者给老太太让座 的人很少见一样。后来安禄山领着一帮靼子兵造反的时候，大唐的征兵工作因此 遇到了困难，导致杨贵妃不得不偷渡到日本，做了政治难民。这个例子证明：每 一段悲戚的感情故事背后，都有一项愚蠢的制度在作怪。 　　有一个活跃的“社会青年”阶层，是一个健康社会的标志。一个国家如果没 有或者不重视这个阶层，经济不会发展，文化不会繁荣，而且无论发动战争还是 迎接战争，它都只有倒霉的份儿。 　　众媒婆逃掉之后，莫氏向小程表达了自己抱个大孙子的渴望。小程听了老妈 的话，觉得老太太确实不容易。经过短暂而痛苦的思想斗争，他义无返顾地说： “您老要是实在太着急的话，就再生个儿子吧，那样还能快点。”莫氏听了挥舞 着大烟袋向小程扑过去：“——那你那个死爹就得当王八！” 　　小程边逃边想，至于吗把你急成这样。你上嘴唇碰下嘴唇就想要个孙子，我 为这事得费多大劲啊！ 　　由于跑的时候思想活动太多，小程没太留神脚底下，出了家门没跑几步就给 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小人书里的程咬金狰狞可怖，有一半原 因就是这次摔得破了相。小程的鼻子摔塌了，血水和着泥土粘了满脸。他趴在地 上想，完了老妈，这次你的大孙子真要泡汤了。 　　这时一只脚勾起小程的下巴，一个女声说：“走路也不注意点。我说小黑子， 打听点事儿，那个程什么金的家是不是住这儿啊？” 　　小程抬起头，看到了一套夜行衣，夜行衣的上方是一张傲慢的粉脸。小程是 在该人前胸的两个凸起之间看到这张脸的，隐约觉得也可以用桃花李花之类的来 形容，总之不算难看。大白天穿夜行衣虽然有悖常理而且容易招来捕快，但如果 能透露出一点三围上的信息，倒也能够让人接受。 　　“好象是住这儿——找他有事儿啊？”小程仰着下巴颏说。 　　“——没事儿！瞎问什么呀。”随着那只脚移开，小程的脸又落到了土里。 程咬金心想，也不知道谁在“瞎问”。 　　该女似乎不懂敲门的规矩，推开门就进去了。程咬金从地上爬起来，寻找绊 倒自己的物件，可偏偏一无所获。今天的路上比思想家的口袋还要干净，人少得 象在欢迎敌国的谈判密使，根本没什么可绊的。小程奇怪了一阵，恍然大悟，自 己刚才一定是被那个颠倒生物钟的小丫头放倒的。至于她为什么要绊自己，多半 只是为了问路。小程自打会走路以来，从来只有自己暗算别人，没想到今天在酒 盅里翻了船，心里觉得很窝囊，气得鼻子多流了不少血。 　　栽在一个女人的手底下——不，脚底下——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程咬金 想到了这一点，决定忍气吞声。男女如果真正平等该有多好，男人会少受很多折 磨。最起码的，打架可以还还手，平时也不用搞什么“女士优先”了。不过这样 一来，很多礼节就要废止，保护妇女的法律也会失效，竞技场上的男女差别会被 取消。到那个时候，男人会抛弃虚伪的礼貌，代之以真诚的野蛮，社会将会由于 缺少装模做样的人变得一团糟。弱者的存在是产生道德的根源，是诞生审美情趣 的基础，没有了佩带“弱者”符号的女人，一切都会乱套。 　　当秩序由强者来维持时，秩序本身早已经死亡了；只有当它由对弱者的恐惧 来维持时，秩序才称其为秩序。所以说，男女不应该平等，女人应该说了算。 　　程咬金用袖子揩干净脸上的血，正准备上街去偷点日本仁丹回来喂兔子，背 后有个女声喊着“师父”追上来。小程听着声音近了，连忙跳起来，免得再被绊 一下。夜行衣追过来，把停在空中的程咬金拉回到地面上说：“师父，你干嘛去 啊？” 　　小程纳闷自己什么时候收过徒弟，收的是什么徒弟，又怎么会是女徒弟。这 时他的“徒弟”开口说：“别人都知道我是你徒弟，就差师父你不知道了。” 　　小丫头是来拜师的。 　　在中国做老师是最有面子的，而且这面子里有很多病态的成分。中国人不仅 叫“师”，而且叫“父”，就是说，教你认了两个字或者修个自行车什么的，你 就得管他叫爹。传授经验的过程变成了×××的过程，改造变成了创造。 　　上文的“×××”，是我们中国的国骂，同时也是中国人的最爱。人们在教 训别人时都在嘴上说这三个字，人们在受别人教训时都在心里骂这三个字，可见 受欢迎的程度之深。中国传统文化并非只有孔孟老庄，该“三字经”也是一个重 要组成部分。笔者窃以为，发明该“三字经”的人应该比孔孟老庄还要伟大，因 为这句话的使用率超过了所有名人名言的总和，而且区区三个字就把我们的文化 进行了揭露和总结，实在是不简单。研究文化的人如果只研究圣贤大哲的漂亮话 而忽视了流氓土匪的精彩道白，视野未免狭窄。 　　其实作者在行文到“×××”的时候颇有一番思想斗争，这句话一度被改为 “传授经验的过程变成了嫁接血统的过程，改造变成了创造”，最终还是被改回 了原来的模样。本文的目的是要得“懦辈”奖的，所以作者在遣词造句时一直非 常注意档次。但太精妙的话容易曲高和寡，说了等于没说，大家只是把其人其言 都供起来膜拜，根本不理解是什么意思。作者斗争了半天，心想“懦辈”奖不得 也罢，只要大家开心，得不得奖都无所谓，于是就把自己又恢复到了肥皂剧爱好 者的水平。 　　小丫头自报家门，说名字叫艾程。那天她看了“俊达队”和“偷呀偷”队的 比赛，对程咬金的球技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天是特地来拜师学艺的。小程这才明 白，原来她身上那套夜行衣，是作球衣用的，并不是什么盗贼装备。 　　程咬金自幼惯于和各种老师作对，并不觉得有权力说三字经有多舒服，所以 对艾程的话只是感到很有趣。艾程那天看了程咬金的比赛和那几个漂亮进球，觉 得非常精彩，但印象深刻的还是小程光着膀子瞎跑的场面。第二天市面上突然摆 满了表现程咬金球场英姿的《弯弓射日图》，图画上的程咬金眉清目秀、齿白唇 红，简直象照着罗成画的。这些画上午上市，下午已经挂遍了每个小姐的闺房。 当太阳再升起来的时候，小姐们已经开始穿着“胡服”踢足球了。大唐壁画里的 踢球场面并不足以表现我国妇女自古对足球运动的热爱。 　　小姐们喜欢踢球之后，艾程就开始很有面子，因为她早就会踢几下球。大家 赞她“好功夫”。她美得嘴没了遮拦，得意地说：“也不看看我师父是谁。”大 家急着问，她卖了几回关子之后说：“我师傅就是……程—咬—金！”小姐们兴 奋得大叫，也有心生醋意的，因为《弯弓射日图》里的小程实在太帅了。 　　艾程吹过牛之后，小姐们大都信了，有不信的说些风凉话，艾程底气十足地 说：“哪天领来给你们看看就知道了。”一个人说过的大话是对自己最有力的鞭 策，所以艾程今天来拜师，求小程收了自己这个徒弟。 　　小程其实很想刮一下艾程的脸，看看她脸上是涂了胭脂还是天生的粉里透红。 可是记住了，小程的老爹是商人出身，所以小程知道凡事都需要交换，而且不能 亏本。如果刮一下脸的代价是教对方踢足球，小程觉得不太上算，于是就忍住了。 小程现在并没有当教练的计划，将来也未必能有当教练的冲动。 　　程咬金不说话，只是盯着艾程的脸蛋出神。艾程上街时总被盯着看，但看的 人一般都流点口水，和小程的眼光不大一样。她哪里知道小程看她的眼光和看一 只长了稀有花纹的癞蛤蟆没有区别。艾程刚开始独自上街的时候，总有人上来搭 讪：“妹子，干哈去呀？”这么问的一般是渤海国的移民，说话还带着渤海国的 口音。艾程总是有问必答：“我不上哪儿去，瞎溜达。出来的时候我爸告诉我， 要是有人和我说话，就回答他‘滚一边去’。我不好意思说——这话不太礼貌 吧？”这个回答总是博来满堂彩，所以艾程很高兴，认为大家很欣赏她。有时候 会有人和艾程撞个满怀，或者碰她几下，艾程总是关心地说：“我爸说了，要是 有人碰到我，让我打得他满地找牙——你今后再遇到我，可要小心啊。” 　　父亲的话只有在自己成为父亲时，才发现是对的。艾程算成熟得早，上街的 次数多了之后，终于懂得执行老爸的教诲。后来艾程再上街，如果有人说：“老 妹……”，没等说完艾程就说：“滚一边去！”要是有人不小心碰到她，下一个 动作肯定是趴在地上清点刚才少了几颗牙，边点还要边想：这丫头过去确实没开 玩笑。 　　“教不教？给个痛快话！”艾程见程咬金不回答，有点着急。 　　“呃……”小程在想当教练可是个麻烦事，不会有自己踢着玩那么开心。爱 好最好不要成为工作，因为工作会扼杀爱好。 　　“我就知道还得说钱的事儿——你们这些人呐！——你想要多少钱？五百两？ 一千两？”艾程问，以为小程正在琢磨该怎么宰她。 　　艾程傲慢的问话让小程想起了自己刚才那重重的一跤，也让小程发现自己的 犹豫纯属多余。他对艾程说：“你师父我不喜欢钱，也不喜欢收徒弟——回家自 己玩儿去吧。” 　　只有有钱人才不喜欢钱，就象只有得了爱滋病才真的不喜欢爱滋病。小程边 说边想，幸亏自己有钱，否则即使说出这么有力量的话来，外人也不见得会佩服， 多半会嫌他浪费机会。一个人错过的机会，似乎全世界的人都有份儿。 　　艾程被程咬金搞得有点不会了，小程的话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不行，你必 须教我！”艾程说。 　　“——我必须什么我必须？你又不是我妈。”小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留下 艾程在那里发愣。 　　小程走在大街上，发现人们都对他指指点点，这让他感到很奇怪。有时会有 些半大小子把纸笔递给他，其实是想请他签个名，但小程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些人没有得到签名，觉得程咬金太傲慢，就在他走过去的时候，拿毛笔蘸着墨 汁在他的背上乱甩一气。小程的后半身很快就变得班驳陆离了，这使他吸引了更 多的眼球。当地的报纸后来登过一篇文章，上面批评有些明星“出了名就开始瞎 穿”，指的就是这件事。 　　明星的社会功能就是供人们羡慕和诅咒，至于事实，让它见鬼去吧。 　　程咬金这次上街，其实是想偷点日本仁丹，这种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是没法得 手的，所以小程最后怀着沮丧的心情空手而归。名声确实能带来烦恼，因为它会 把一个人逼成一个正人君子。 　　小程走在回家的路上，听到艾程在后面喊：“师父，你是不是要这个？”小 程跳起来回头一看，艾程正拿着仁丹在他身后站着。艾程发过愣后，就开始跟踪 程咬金，看到那些小青年甩墨汁感到很解恨。小程进了仁丹药店后开始表现得贼 眉鼠眼、鬼鬼祟祟，不过那些日本人都认得他，跟在他后面点头哈腰的，一个劲 地问“程桑”要点什么，大有白送的意思。小程想老子是来偷东西的，白要你的 多不好意思，只好含恨离去。艾程想小程多半是为仁丹来的，就趁乱揣了一包。 　　小程看见仁丹眼睛一亮，但一想到艾程五百两一千两的都没打动自己，一包 仁丹也不值几个钱，于是就忍住了。后人在讲到这一段时，总说小程有民族气节， 讨厌外国货，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外国货一旦牵扯上民族气节，就很难对其功用 有个客观结论了。娶了外国人算为国争光，嫁给外国人就算崇洋媚外，其实用的 都是外国货。 　　小程装傻充愣说你拿的这是什么呀，艾程说师父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小程 说我要什么了，我不过是出来给兔子找点食吃，没找着就算了。艾程说算什么算， 别装蒜了，算我服你了，教我踢球行不行？ 　　小程想什么叫算你服我了，这不还是不服吗？ 　　艾程和程咬金交涉的结果是这样的：那包仁丹最后在小程的脸上开了花，然 后艾程就气哼哼地走了。小程想这样也挺好，证明这段麻烦正式结束了，于是兴 高采烈地回家了。 　　除了相互勾引的时候，男人和女人之间没什么共同语言。 　　第十章 　　程咬金走到家门口，碰到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人。该人见小程回来赶忙迎上 去施礼道：“程兄，小弟在此恭候你多时了。”听他说话的腔调，小程还以为自 己不小心上了戏台。 　　年轻人是“徐氏药业”的少东家、“脑来金”队的领队徐茂公。小徐那天看 过决赛之后，认准程咬金肯定吃了药。佩服过自己的眼光之后，小徐立刻登门讨 教。程咬金在家里大睡三天，徐茂公也访了三天，一直在苦等着小程醒过来。小 徐饱读经史，他的屡次造访是学周文王探姜尚、刘玄德顾茅庐的典故，为的是让 小程存知遇之感，没准一激动把药方献了。学习历史并不等同于抄袭历史，这是 小徐没考虑到的。历史上的创举从来不会重复，只有蠢事一直照搬不误。 　　姜子牙和诸葛亮当年都是在装相，并不象程咬金毫无思想准备。徐茂公的一 片苦心也没有感动程咬金，只是感动了他自己。 　　小徐他爸老徐这次派儿子出来，是有意给年轻人一个锻炼的机会。小徐一直 足不出户，窝在家里读书。老徐担心长此以往，书里的废话摧残了商人的天分。 他只有小徐这一个儿子，“徐氏”的产业命定是小徐的，如果继承人只继承产业 而不继承头脑，这份产业早晚保不住。徐茂公受了委派，满心欢喜。他虽然不曾 做过一天生意，但总觉得如果自己有机会出手，不见得比老爸差多少。小徐喜欢 觉得自己老谋深算，他人尽在掌握，但毕竟是是头一遭单打独斗地出门办事，野 心和行动总不能很好配合。他想尽量扮成老练成熟的样子，但自己打过腹稿再出 口的话好象只配用在小说里，说着就很别扭，同时还要脸红口吃，全没有自己想 象中那样羽扇纶巾、纵横捭阖。 　　程咬金一开始还以为徐茂公也要请他做教练，后来听明白了，小徐是打算邀 请他到“徐氏药业”去工作。徐茂公结结巴巴地夸“程兄”是难得的人才，但英 雄如果没有用武之地，也是空有身手。“徐氏药业”有广阔的发展空间，正适合 程咬金这样的青年才俊。“程兄如加盟‘徐氏’药业王国，必将宏图大展——不 知程兄意下如何啊？”徐茂公问道。 　　程咬金说：“原来你也是开药店的！哥们儿，咱们是同行啊！” 　　徐茂公心说谁和你是同行？夜郎自大，不自量力，哼！他笑着说：“程兄真 会开玩笑。相信你一定听说过‘徐氏’——现在的年轻人，都以在‘徐氏’工作 为荣！”小徐说起来颇为自豪。 　　“又不是他们开的，为荣什么？——这和狗仗人势是一个意思吧？”程咬金 问道。 　　徐茂公自以为宽容地笑了一下，同时对自己的宽容颇为钦佩。他想这个程咬 金真是可笑，有点小本事就言语轻狂、举止乖张。他嘴角上那稍纵即逝的轻蔑可 没逃过程咬金的眼睛。小程想妈的这孙子瞧不起我，装的倒是挺关心的样子。看 来所谓的关心，其实都没把你当人看。 　　“程兄决赛下半场的表现，着实让小弟佩服。以我‘徐氏’的实力，还没办 法让自己的球员如此生龙活虎……”徐茂公说。 　　程咬金想原来你是冲着这个来的，绕那么大个圈子也不嫌累的慌。他说： “啊，那是我爹传下来的‘生龙活虎丸’——可惜呀，老头儿没留下配方就翘辫 子了。他临死让我碰上日本人就服一丸，看来还真管用。” 　　“程兄可尚有存货？我‘徐氏’不惜重金……”徐茂公急着说。 　　“——也怪我不争气，那天一着急，把那些‘生龙活虎丸’都给吃了。你说 下回我要是再碰上日本人，还真没辙了，唉！”程咬金一拍大腿，表示自己无计 可施。 　　徐茂公听了程咬金的话将信将疑。他再次邀请程咬金，但程咬金说自己最讨 厌上班。眼见小程已经把话说死，再耗下去也只有自讨没趣，徐茂公只好告退。 　　徐茂公在回洛阳的路上想，人生的道路真是不同啊！象程咬金这种人，只能 浑浑噩噩地终其一生，和一块臭肉没什么区别。可是我不一样。我是王佐之才， 必将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如果只做一个成功的商人，未免太屈才了！人生最 重要的是要有理想——只要有理想，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小徐是个有理想的人，并为自己有理想而激动不已。 　　“徐氏药业”的最新产品是“脑来金”，它的广告词就是小徐的作品。小徐 写道：“今年过节不送礼，送礼只送脑来金！”当初他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他老 爹徐金柱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就是它！哈哈，我徐家的事业后继有人了！” 小徐扁扁嘴想：前面那些条，要好过它一万倍。没想到你老竟然挑最滥的这条做 广告语。 　　老徐知道小徐想的是什么，对小徐说：“不要不以为然。我们是商人，不是 文人。你就是比那个屈什么——噢，屈原——写得还好，你老子我的东西卖不出 去，顶个屁用？大隋是个农业社会，农民那么多，你不把农民说心活了，谁买你 的帐？你看那窦建德，不让老百姓买药，只让读他的什么经。他那书里前言不搭 后语，留给娃娃找错字正好，但人家发了。你生气吗？你得服人家会蒙人！” 　　小徐不再言语，低头接着写广告。 　　当年大隋打渡江战役的时候，徐金柱通过杨素拿到了大隋军队的药品定单， 一下子发了财。现在，“徐氏药业”已经是大隋首屈一指的大公司，徐金柱可以 不叫徐金柱，而改叫“徐金库”了。赚钱的欲望和科学探索的精神一样，是没有 止境的，这两种精神恰恰混合在老徐的身上。老徐一直在开发新产品，最新的一 种就是“脑来金”。 　　“脑来金”这种产品，只配用“开发”这个词，用“研制”就不大妥当，因 为实验室只存在于老徐的大脑里。老徐因为富甲一方，就有书商打算给他出一本 传记，老徐也同意了。那个书商夸他说：“徐总我真是佩服你。你说这人的脑袋 真是不一样，有的能用来发财，有的只能用来要饭。”“徐总”听了很高兴，心 说对呀！为什么我就这么会赚钱呢？是了——脑来金！于是一种新的健脑口服液 就诞生了。 　　在大隋的各主要媒体登载的广告内容是这样的： 　　“今年过节不送礼，送礼只送脑来金！ 　　“一个终结人类思想的科学结论诞生了！为什么有些人行有香车、食有鲜鱼、 寝有美女？为什么有些人却只能在贫困潦倒中度过悲惨的一生？徐氏药业投入了 巨大的人力物力，经多年研究发现，在人的大脑中存在着一种叫做‘脑来金’的 物质，正是它，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研究发现：当人脑中的脑来金丰富而活跃 时，一个人就会精力充沛、思维活跃、充满创造性和进取心、在与人交往时满怀 信心、无论从事任何事业，都会百战百胜；当人脑中的‘脑来金’匮乏而淤滞时， 一个人就会垂头丧气、体弱多病、不思进取、在任何事情上都一事无成。由徐氏 药业开发的‘脑来金’口服液，可以激活人脑内的‘脑来金’物质、使之加快分 泌和加强活动，并且有健脑安神、润肠通便、滋阴壮阳、补锌补钙的神奇功效。 ‘脑来金’是神奇的，它已经创造了很多成功的人物和成功的故事，而且正在引 起国际上的广泛关注。日本人正在放弃吃鱼补脑的传统习惯，花费大量外汇来购 买‘脑来金’，籍此改良自己的种族；突厥人派出了大量卖虎骨鹿鞭的小贩，打 算借机盗取‘脑来金’。在大隋，人们正在改变逢年过节送红包的习惯，而改送 ‘脑来金’。可以说，世界正在为‘脑来金’疯狂！” 　　以上广告，不，科研报告，是徐茂公的杰作。老徐想养兵千日，也该用一用 了，就把写广告的工作，全都交给了小徐，可喜的是小徐完成的还不错。老徐其 实对小徐没有过高的要求，只想让他会认字、会算帐，就足够了。小徐读的是私 塾，当初请来的先生想按《义务教育法》的要求定期打小徐的屁股，被老徐禁止 了。老徐花费重金，从黑市上买来墨汁印的教材，以便小徐学习时不会被大粪汁 熏着。不想小徐熟读诗书之后，一度计划做个大文豪，这让老徐非常头疼。老徐 是个苦出身，很小的时候就在药店里做伙计，也不知吃过多少辛苦。他累死累活 地苦干，偷学药品的配方，积攒着每一文钱，终于有了自己的店面而且越做越大， 自己也越来越受尊重。老徐有了钱，发现过去那些欺凌轻蔑自己的人，无不变得 十分客气；过去自己以为是天文数字般的银子，赚起来竟是那样容易。他终于总 结出一条结论：“有钱才是硬道理。” 　　可是儿子竟打算对赚钱不感兴趣。 　　小徐参加过“俊达杯”回到家里后，经常坐在椅子里发呆，心灵深处感到极 度的空虚。一个人读多了书就会对自己的未来有非分之想，小徐正在犯这个毛病。 最近老徐正在给小徐筹备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亲家是做瓷器生意的张老板。小 徐托人偷偷打听过，那张姑娘长得又老又丑，没读过书，只是家里有钱。小徐是 有钱人出身，爱情和婚姻对于他是展示钱的机会，不是争取钱的机会；小徐还读 过很多爱情小说，正打算照着小说里的情节实习一下，可现在竟然就要和一个丑 丫头结婚了。小徐有一种非常窝囊的感觉。 　　生命还没有开始，就似乎已经结束了。 　　小徐打算去考长安大学，因为长安大学是大隋的“文化中心”。老徐语重心 长地告诉小徐，长安大学是要定期打耳光的，你何必去遭那份罪呢？我们定期给 它捐点钱，与“文化”岂不是更功德无量？在这个世界上，有钱要比有文化更有 面子。 　　“我追求的是自由，不是金钱，更不是什么面子”，小徐说：“你考虑过我 的感受吗？在这个追腥逐臭的地方，每天闻着铜臭的气息，和那些愚蠢的人说着 无聊的话，浪费着生命。没有浪漫的爱情，没有高尚的思索，只有算计和欺骗！ 一个人难道值得为这些东西付出一生的代价吗？”大唐革命胜利后，小徐做了 《开国英雄自传丛书》编委会的主席，他的这段话用大号黑体字印在了自己的自 传里。 　　小徐在自传里说，从那时起，他就已经看清了大隋的腐朽本质，决心投身革 命，为广大人民群众的自由和解放事业奉献青春和热血。 　　老徐听明白了，全是因为“没有浪漫的爱情”。 　　老徐最后和小徐进行了谈判。老徐的意见是：长安大学可以去读，但必须是 在完婚之后，“我如果抱不上孙子，你也别想去读什么大学！”小徐一开始死活 不同意，后来见老徐实在太坚决，就撅着嘴答应了。 　　小徐在自传里说他是忍着恶心结的婚，这么做不过是从封建家庭脱身的一个 计谋，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个新娘子长的什么样。这等于委婉地说自己没有圆房。 我们知道小徐是著名的革命家，革命事迹俱在，圆不圆房其实并不重要。但小徐 想的是象他这种流芳百世的人物是必须有一个清白过去的，这是今天给昨天安排 的政治任务，以便于为明天服务，与历史事实无关。 　　第十一章 　　大隋有两所重要的大学，一所是长安大学，一所是洛阳大学。就象两个城市 都宣称自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一样，两所大学也都宣称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 大学。其实两所大学的最主要的区别是：长安大学侧重打学生的左脸，而洛阳大 学侧重打学生的右脸。两所学校的校长和教师都是本校的毕业生，他们教给本校 学生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不起另一所大学。这件事倒是很有人情味，因为人就是生 活在对别人的鄙视之中。只有鄙视别人，一个人才能幸福地生活。 　　近些年长安大学的名头比较响，这是因为当朝宰相杨素正是长安大学的毕业 生。杨素得势之后，提拔了很多校友，这些校友又提拔了更多的校友，一时大隋 的政府部门成了长安大学的校友会。读长安大学容易升官，所以大家对长安大学 趋之若骛。徐茂公打算考长安大学，容易升官是一个重要因素。杨素死了以后， 毕业于洛阳大学的宇文化及做了宰相。宇文化及上任后开展了一场打击腐败官吏 的运动，长安大学的毕业生们在运动中损失惨重，很多人丢了脑袋，更多的人丢 了帽子。这场运动之后，大隋的政府部门就变成洛阳大学的校友会了。宇文化及 甚至怂恿登基后的杨广把首都迁到了洛阳，长安大学从此一蹶不振。一直等到大 唐革命胜利，长安大学的毕业生李世民做了皇帝，另一个毕业生徐茂公做了宰相， 长安大学才又恢复了地位。 　　革命有时候就是两派学生在斗气。 　　徐茂公报考长安大学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做宰相，所以在考试的时 候夹带了很多小纸条。因为这些纸条，小徐差点被清出考场。最后还是老徐的银 子起了作用。老徐既买通了监考官，也买通了阅卷官，还买通了长安大学主管招 生工作的副校长。当徐茂公拿到录取通知书喜出望外的时候，老徐在默默地想： “有钱才是硬道理。”小徐并不这么看，他觉得自己既有理由、也有资格去呼吸 长安大学那自由的空气。至于考试时夹带的纸条，小徐觉得是为正义的事业而不 得不付出的良心上的代价，所以应该遗忘而无须忏悔。一件事情越是被遗忘就越 是被牢记。大唐革命胜利后，有些人为了搞掉徐茂公，查实了他年轻时曾经作弊， 写成大字报四处张贴，一时弄得小徐非常狼狈。 　　徐茂公临去读大学之前，徐金柱大摆免费午餐，请肚子里少油水的洛阳百姓 吃了七天鸡鸭鱼肉，规模比小徐结婚时还盛大些。全洛阳的人一下子都知道徐家 大公子学识渊博，考取了世界上最好的长安大学。小徐名声大噪，好不得意。他 妻子张氏点灯熬油地给他织的一件毛衣，被他压在书箱底下防潮，上面堆满了爱 情小说。张氏依依不舍地送别，小徐只当没看见，向老爹拜别之后，就踌躇满志 地上路了。在路上小徐惊喜地发现“脑来金”现在卖得很火爆，“今年过节不送 礼，送礼只送脑来金！”这句话也差不多家喻户晓了。 　　所谓大学，就是给在考大学这项比赛中获得胜利的人准备的度假村。大隋的 大学生已经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刻苦钻研的精神都奉献给了考大学的比赛，至于 今后的人生，都算是在度假。徐茂公入学之后，觉得长安大学里充满了自由的空 气。他其实闻错了。长安大学里的空气是三种气体的混合物，这三种气体就是娇 气、骄气和矫气。 　　徐茂公很喜欢长安大学的空气，只是有点不适应挨耳光。他幼年丧母，老徐 怕他受后妈的气，一直未娶，而且象心尖一样疼着他。小徐从小到大没挨过一根 手指头，现在却要经常被打耳光，面部神经不幸坏死，造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效 果。日本人总是沉着“猪肚子”（我姥姥语，“肚”读上声）一样的脸，就和他 们注重“素质教育”、喜欢挨耳光有关。 　　“脸色”是人类的保护色。 　　新生入学没多久，太子杨广在杨素的陪同下，来到了长安大学。杨广身上的 “三娇之气”曾经最为浓厚，不过这三种气体现在已经被他合而为一，都化为了 焦气。每年新生入学，杨广都要过来打招呼，今年因为独孤氏病重，所以才来晚 了。 　　长安大学校长焦溥衍率领全校上下欢迎杨广的到来。杨广照例接受了雷鸣般 的掌声。他发表了精彩的演说，演说的题目是：《我有一个梦》。 　　“尊敬的校长先生，各位亲爱的同学”，杨广说：“今天，我以一个业绩并 不出众的毕业生的身份回到我的母校，却受到如此隆重的接待，感到由衷的惭愧。 感谢大家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诉说我的梦想。这不仅是一个人的梦想，同时 也是一个时代的青年人的梦想，和一个国家的梦想。 　　“我常常自问，生命的意义何在。对此，虚无主义者常常有不同凡响的高见， 认为轻蔑的态度胜过一切负责任的努力。当然，他们不无道理，因为一切最终都 会消失，即使再伟大的痕迹也不能够永存。他们忽略的是，生命并非一种可有可 无的结果，生命的自以为是也并非造物的一次不成功的试验。生命本身也许没有 天定的目标，作为冲动的表象的生命也将稍纵即逝，但冲动所催生的个人意志却 将在与伟大的历史精神的结合中得到永生。从这个角度讲，存在即是永恒。 　　“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是一个人真正拥有过生命的标志。这个责任，应该有 关国家的荣辱，有关道德的存亡。所谓‘青年’，是一种意识到肩上的责任和心 中的梦想的个人意志，是最有资格被定义为人性的生命冲动。这种人是人类的精 英，是大隋的未来。 　　“一个人有责任，才有梦想；有梦想，才能负起责任。我很高兴地看到诸君 都是不负‘青年’这个称号的人，更为自己是你们中的一员而感到骄傲。 　　“我有一个梦。我梦见我们的汗水滴在大地上，浇灌出参天的大树；我有一 个梦。我梦见饥饿和伤痛成为了记忆，欢笑代替了愁苦和悲伤；我有一个梦。我 梦见曾经呼唤自由的喉咙在歌唱，歌唱春日里明媚的阳光；我有一个梦。我梦见 人们只为幸福而流泪，只为爱情而彷徨。 　　“所有的梦都并不遥远，只要我们努力。 　　“不要问大隋能为你做什么，而要自问你能为大隋做什么。” 　　为了这个演说，杨广写了一夜的稿，还设计了几个有力的动作，终于取得了 巨大的成功。当演说结束之后，大学生们足足拍了一个时辰的巴掌，超出了学校 的规定。长安大学曾在事前通知所有学生，太子演说结束后应全场起立鼓掌半个 时辰，有怠慢或不积极者记大过一次，喝倒彩者开除学籍。 　　徐茂公开始鼓掌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说了一句：“说的比唱的还好 听！”小徐回头一看，认出是“扑来宝”队的李密。 　　杨广在回家的路上喜滋滋地把刚才的演说又默念了好几遍。杨素感慨地说： “适才听了太子的教诲，老臣感觉象年轻了二十岁，浑身有使不完的干劲儿！” 说完开始傻呵呵地笑。向上级表演傻笑是大隋官员的标准动作，以此证明自己童 稚未脱，尚需教导。 　　《政客必读》里说：“表明自己只有幼儿的智力是对上级的最大尊重。” 　　杨素请求杨广把演说发表在《长安日报》的头版，以此激励大隋的青年努力 奋斗。杨广听了眉头一皱说：“难道只有青年应该努力奋斗吗？”杨素连忙由傻 笑转为严肃地说：“——哦对对对！每个人都应该努力奋斗——非常感谢太子殿 下的批评，看来我的思想还很陈旧。我向太子殿下检讨，回去后要加强学习，努 力领会太子讲话的精神内涵。”杨广说：“每个人都会犯错误。只要知错就该， 就是大隋的好干部。”杨素忙拿出小本把杨广的话记录下来。当初杨勇被废，大 隋的各种教材里把有关“杨勇”的字眼和故事删得一干二净。最近教育部希望在 新教材里加一篇《太子二三事》的课文，主角当然是杨广。杨素觉得刚才批评和 爱护老干部的细节非常好，很适合写进课文里。 　　杨素回家之后，杨玄感问老爸忙什么去了。杨素说：“陪太子说了一段相 声。” 　　第十二章 　　杨广去了独孤氏的寝宫。 　　独孤氏的病，刚开始不过是“偶染风寒”，就是说，有点感冒。大人物即使 得点小病，也会被放大好多倍，所以杨坚找了好多名医来给看病。这些人都被独 孤氏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他们就知道蒙人！”独孤氏前一阵闲得无聊，开始 练一门叫“法魂功”的法术，还买了好多《法魂大法》之类的经书，用以陶冶自 己的情操。“法魂功”分为动功和静功，动功是让人身体的各个部位轮流做圆周 运动，以此强身健体；静功要求闭目打坐，默诵《法魂大法》，籍此修身养性， 直达化境。一个人如果按照《大法》的要求交替练习动功和静功，只要诚心修炼、 别无杂念，就可以长生不老，超凡脱俗。独孤氏每天都率领宫女们摇头扭臀甩胳 膊，累了就打坐诵经，时间一长，感觉精神饱满、食欲增加，于是逢人就说“法 魂功”的好处。我国人民向来忽视——不，蔑视——体育锻炼，除非告诉他们这 不是体育而是练功。其实独孤氏每天去扭“二人转”，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独孤氏拒绝医生，是因为“法魂功”宣称生病是练功到一定程度，身体里的 “恶灶”就要垂死挣扎一番。这时只要坚持修炼，“恶灶”就会祛除，“修者” （ “法魂功”的术语，指练功的人——作者注）的功力就会“升关”（就是长 能耐的意思）。如果打熬不住看了病或者服了药，不仅前功尽弃，而且“内力俱 损”，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这时就是教主窦建德亲自施救，也会因为“修者” 其心不诚而收效不大。独孤氏好不容易盼来了祛“恶灶”的机会，一心想着“升 关”，哪里会去看病。 　　独孤氏在和“恶灶”做精神斗争的时候，感觉自己离最终的“造极”越来越 近，不过在杨坚看来她却离痊愈越来越远。由于独孤氏拒绝就医，有几次还把杨 坚骂得狗血喷头，所以杨坚只能在独孤氏被烧得迷迷糊糊、口诵法号的情况下派 那些名医来诊治。独孤氏的手腕上栓着一根丝线，那些花白胡子的老头儿拉着丝 线的另一端，以感受独孤氏那越来越虚弱的脉搏，这一幕怎么看都象在变魔术。 老头儿们号过脉后，都摇摇头说：“如果患的是肺癌就好了……”据学者考证， 独孤氏死于肺炎。其实老中医们也都知道独孤氏患的是肺炎，但他们只会治疗肺 癌。我国传统医学的特点是擅长治疗不治之症，对于小病却不大理会，就象大学 教授不会教小学生。 　　由于没得肺癌，独孤氏终于撒手而去。 　　以现代的角度看，独孤氏死的够冤的。一个人被千百人事无巨细地伺候着， 全国的名医都被弄来诊治，最后还是要死在一桩小病上。这件事至少说明，数量 无法转化为质量，一百万人一齐发力，也发明不了青霉素。 　　独孤氏病逝后，杨坚立即下令铲除“法魂功”。“法魂功”教主窦建德虽然 已经五百多岁了，但腿脚仍然比较利落，立刻逃得不见踪影。大隋的官兵只捉到 了“法魂功”的一些虾兵蟹将，偏偏这些人最是顽固不化，竟然胡说窦建德是紫 微星下凡，能够救众生于水火。杨坚下令斩了这些“法魂功”分子给独孤氏陪葬， 让他们陪着独孤氏到另一个世界去候着窦建德，等着将来教主去了好讨个说法。 那些人临死前脑袋还在做圆周运动，以表示他们对“大法”的信仰。为了砍他们 那转来转去的脖子，刽子手颇费了不少脑筋。 　　杨坚接着宣布“法魂功”为邪教组织，捉住了严惩不殆，以慰独孤氏的亡灵。 长安知识界也开会讨论说，窦建德的书错字连篇，简直是大隋出版界的耻辱，因 此非常欢迎皇上禁绝《法魂大法》的决定。 　　杨坚其实真应该给窦建德一个大官做。 　　独孤氏死后，杨坚觉得很孤独，因为再也没有人扯着他的耳朵大放厥词了。 注意，“大放厥词”这个词说的就是独孤氏，“厥词”就是指独孤氏常说的那种 夹杂着突厥语的粗话。杨坚念念不忘独孤氏，就象大学生怀念屁股挨打的岁月， 过上小康生活的家庭妇女怀念大馇子粥，属于一种没有忘本的优良品质。人们喜 欢怀念不幸，不幸在怀念里是幸福的。 　　独孤氏死后，大隋的选丑大赛立刻改成了选美大赛，官员们都急着第一个把 自己选中的美女送进宫里去，而此时的杨坚还没从丧妻之痛中缓过神来呢。《政 客必读》中有一句话：“让上级过上满意的性生活是下属应尽的职责，他好你也 好。”大隋的官员们都是顶尖的政客，没一个哪怕最末流的政治家。政客是政治 家的区别是很明显的。政治家总以为自己在牵着历史的鼻子，政客则确信自己在 牵着别人的鼻子；政治家试图预知历史的发展趋势，政客则预知人的发展趋势； 政治家研究伟大的人性，如西式大餐一样受看；政客研究肮脏的人性，象满汉全 席一样吃香。 　　当杨坚从冰凉的被窝里一觉醒来，突然听到的都是燕语莺声，看到的都是明 眸皓齿的美女。杨坚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后来才知道这是很真实的生活。杨 坚对独孤氏的怀念，就象早春的冰雪渐渐融化，而且很快蒸发得一干二净。杨坚 想，要不是独孤氏死了，他大概会被蒙着眼睛活一辈子。 　　杨坚立刻就堕到温柔乡里去了。 　　第十三章 　　“罪恶的生活！” 　　当杨坚和美女们尽享鱼水之欢时，杨广在日记里记下了这样的话。 　　独孤氏死后，杨广非常悲伤。独孤氏生前最喜欢杨广，而且帮助杨广做了太 子。独孤氏还主持操办了杨广的婚事，给小杨娶了一个非常丑的老婆萧氏。能娶 这样的老婆证明该男人不爱女色，所以小杨痛快地接受了。杨广在独孤氏的葬礼 上悲痛欲绝，几次休克过去，眼泪哭干之后，继以泣血，其情其景，令观者无不 动容。小杨是大隋“孝心工程”的发起人和理事长，如此悲伤正合自己的身份。 　　大唐的历史学家走笔至此，都说杨广是在装相，由此推论小杨心如蛇蝎。大 唐是一个将杨广妖魔化的朝代，甚至将杨广的老婆萧氏先安排成了杨勇的老婆， 然后再让杨广把萧氏抢过来奸杀，这种治史态度很成问题——谁死了老妈还不行 哭一顿呢？ 　　杨广为杨坚迅速忘掉独孤氏感到非常愤怒，于是写下了上面的话。他还写到： “这个人一定是疯了。我到现在才知道，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感情，只知道满足 他的肉欲，不，兽欲！而他，竟然还在领导着一个国家！ 　　“我看见道德在沦丧，我看见人民在水深火热中挣扎，我看见这个国家正在 病入膏肓，一点一点地烂掉。 　　“似乎只有我，还在爱着这个国家。上天啊，赐给我力量吧，让我去做那个 扫荡一切污泥浊水的人。给我一把手术刀，让我——当然，只会是我！——去割 掉那些腐烂的肌体，让一个伟大的生命重获生机！” 　　杨广写完日记后，心绪难平，一方面陶醉于自己澎湃的文字，一方面为自己 的见识和报复感到骄傲。梦想家都是自恋狂。他胸怀激荡，于是回到卧房和萧氏 行了一次周公之礼。当年杨勇的一巴掌使杨广落下了早泄的毛病，所以杨广和萧 氏之间的夫妻生活总是很短暂，这一次照旧草草收场。萧氏已经怀孕，杨广抚摸 着她有些隆起的肚子，不禁落下了眼泪。他在事后写到：“我爱这世界上的每一 个人，也爱这个尚未来到人世的孩子。他是我的，我希望他象我，并且象我一样 爱整个人类。爱不需要回报，爱只需要被爱。” 　　杨广第二天上朝，向杨坚汇报铲除“法魂功”的工作。窦建德还是没捉到， 而且据杨素报告说窦很可能偷渡去了日本，这让杨广既感到失望，也感到愤怒。 杨坚正在后宫喝酒听歌，他的新宠陈夫人同榻而坐。杨广早耳闻过陈夫人的美貌， 今日一见，发现比当年陈叔宝身边的两位模特还要漂亮迷人。陈夫人面貌娇好、 肌肤如雪，一双眼睛似乎能望穿人的心底，形容举止间好象读过世界上所有的书， 明白一切人生的道理。美是有区别的，有些人美得很轻浮，有些人美得很文化。 在杨广看来，陈夫人属于后者。杨广觉得自己和杨坚大概说的是“法魂功”分子 大部已被铲除，《长安日报》近来也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揭批“法魂功”的舆论攻 势，成效比较显著。只是窦建德首恶未除，这是自己的失职。希望父王降罪，并 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窦可能偷渡到了日本，下一步如何动作，还请父王明 示。 　　杨坚说的大概是窦建德跑了更好，如果斩了他没准会有一些糊涂的老百姓作 乱。毁一种理论要先毁一个人，毁一个人要先把他的名声搞臭，就象饭菜馊了才 有理由扔掉。建议接着批判窦建德的罪行，给大家树一个反面教材。近几年国家 太平了，老百姓都有点涣散，树这么一个敌人，使大家能够紧张和团结一点。 “人民需要榜样，也需要敌人。”杨坚说。 　　杨广眉头紧蹙地低头听着，显得既对现状忧心忡忡，又对未来胸有成竹。他 觉得陈夫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于是努力在眉宇间透点英气出来。向杨坚告退时他 偷眼看陈夫人，发现陈夫人也在看他。四目相对，杨广觉得陈夫人的眼神里包含 了无限的关切和期待。 　　“她喜欢我，不，她爱我！”在离开皇宫的时候，杨广在心中叫着。 　　“她一定很爱我，”杨广回家后写到：“我看得出她很关心我，而且知道我 是一个值得去爱的优秀的人。被一个人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而且是被你 爱的人爱。不用遮遮掩掩了，是的，我也爱她，而且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道德。 道德不过是弱者身上的绳索，强者手中的鞭子。 　　“很遗憾，我现在还是一个弱者。所以我爱，所以我需要被爱。我需要力量， 也知道上苍一定会眷顾热血而诚挚的人。我们之间的故事一定是美丽的，爱是原 因，爱是过程，爱是结果。” 　　杨广写完之后，破例又去和萧氏过了一次夫妻生活。这一次仍然是草草收兵， 但杨广很满足，因为他一直想的是和陈夫人在一起。 　　第十四章 　　杨广第二天开会布置深入揭批“法魂功”的工作，把杨坚的意思翻译成自己 的话向官员们传达了一遍。杨素带头发言说坚决拥护皇上——哦，和太子——的 英明决定。“法魂功”祸国殃民、神人共愤，我们要坚决和它斗争到底。要号召 广大人民群众认清“法魂功”的邪教本质，识破窦建德的丑恶嘴脸。杨素在会上 提出将“铲除邪教，拨乱反正”作为本次运动的口号，官员们纷纷发言表示赞同， 杨广也点了头。 　　会议结束后杨广找杨素单独谈话，说虽然皇上把工作重点放在将“法魂功” 和窦建德批倒批臭，但我们也一定要密切注意窦建德的动向。如有可能，应尽量 将其缉拿归案，以慰母后的在天之灵。因此，情报工作要加强。经费上如果有困 难，要尽快解决，不要因小失大。 　　杨素领命而去，回到家后召集管家仆役开会，要求大家对杨夫人要死看死守， 想尽办法让她不再踏出杨府一步。独孤氏当初练“法魂功”，就是杨夫人经常进 宫同她唠家常的结果。杨坚对此虽然没有追究，但杨素却吓得半死。政府已经下 令取缔“法魂功”多时，但杨夫人我行我素、照练不误，还对身边的丫环说： “这功不挺好的吗？碍着他们什么事了！”杨素听说后暗骂这些老娘们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杨素曾在一些会议上讲过：“我们有些高级干部，对自己的家庭甚至 对自己约束不够。因此我建议，我们反对‘法魂功’，要先反对我们身上的‘法 魂功’，反对我们家里的‘法魂功’！”杨素讲到这儿，很多官员都红着脸低下 了头。杨素心说你们不是在为我脸红吧。 　　杨素刚给仆役们开完会，杨玄感白衣白马、浑身香喷喷地回来了。杨素看见 杨玄感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这个儿子委实让他操心。杨玄感打完“俊达杯”回 来后，长安的一些报纸开始称他是“足坛巨星”、“白马王子”，杨玄感因此成 了青年人心中的偶像，广告商眼里的红人。杨素本来为杨玄感设计了一条仕途， 现在全然落空。我们知道，大隋的高干子弟可以去考“成人高考”，混了文凭后 就可以平步青云，偏偏杨玄感连考“成人高考”的水平都没有，这让杨素非常伤 脑筋。 　　“你今天又上哪儿鬼混去了？”杨素板着脸问。 　　“——什么话！我出门就是鬼混，你去衙门就是办正事儿？”杨玄感说： “有人要给我出一个画册，今天当了半天的模特，累死我了。哎我说老爹，我们 ‘大哥’现在怎么样了？”杨玄感问杨素。他说的“大哥”，指的是杨勇。 　　杨素最怕杨玄感提杨勇，他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不许再提那个人。你压根就没有过什么‘大哥’，你的那个‘大哥’也从来没存 在过！” 　　“嘁！”杨玄感对杨素的话不屑一顾。这是杨素最担心的，可是也没有办法。 “平时在家多陪陪你妈，”杨素说：“我这些年工作忙，难免冷落她，让她不要 往心里去，更不要到那个什么‘发昏功’里去找寄托。” 　　这时有下人报告说单雄信求见，杨素说“让他进来。”杨玄感撇撇嘴说： “你的那条狗来了。”单雄信进门施礼后对杨玄感说：“大公子，上次球赛的事 都是卑职办事不力，还望大公子海涵。您请放宽心，那个叫程咬金的无赖包在我 身上。”杨玄感说算了算了，那不过是个小变故。程咬金虽然不知轻重但球技过 人，且由他吧。“你们忙着办你们的脏事儿吧，我就不掺和了。”杨玄感说完拱 拱手出去了。 　　单雄信曾经是一个江洋大盗，杀人越货无所不为。有一次失风，被大隋政府 捉住。单雄信想自己的罪行足够死个十回八回的，并不亏本，于是准备引颈受戮。 有一天来了一个大人物，牢里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这个人就是杨素。杨素对老 单说就凭你的罪行，怎么死法都不为过。单雄信料想自己死得也不会太舒服，硬 着头皮还说什么“二十年后”之类的。杨素说恶有大恶小恶，你的恶不过是小恶， 我们对办不办你并不感兴趣。老单本来以为自己挺受重视，听杨素这么说，立刻 感到很迷茫。 　　杨素看着单雄信的傻样心里暗笑。他想，杀人犯有高低之分，象单雄信这种， 档次实在太低。杨素给单雄信上了一课。他告诉老单，罪犯是永远也抓不完的， 而且罪犯也不必抓完。恶之不存，善将焉附？是罪恶制造了善良，和维护善良的 罪恶。善良分为两种，一种是维护善良的罪恶，是为“大善”；一种是毁掉善良 的善良，是为“大恶”。杨素不愧是长安大学的高材生，能有如此高论，可惜单 雄信一句话也没听懂。单雄信搞不明白为什么“善良只能被善良毁掉”，但是对 杨素把他定义为“小恶”感到很高兴。 　　杨素对单雄信说，如果他肯为政府“做一些有益的工作”，“过去的小事” 都可以一笔勾销。政府的情报工作还很薄弱，感觉你是个可造之材，而且身份也 很理想，所以希望你能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单雄信心说这不是机会，是稻草！ 杨素说对于你过去做过的事情我们也很理解，因为“大家都要吃饭”，将来因为 工作需要可能还要做些“那方面的事情”作为掩护，都没有关系。单雄信发现自 己已经跪在地上涕泪交流了。他说听了政府一番话，我波涛汹涌。政府这么看得 起我单某人，我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请政府尽管吩咐。杨素说你的态度很好。 政府对危害百姓的“小恶”不感兴趣，只对危害政府的“大恶”感兴趣。杀人放 火有警察，走私贩私找海关，这种小事我懒得管。做什么我会教给你，将来我们 单线联系就行了。 　　单雄信是以越狱英雄的身份回到他的喽罗面前的，而且还带回了一堆据说是 顺路劫来的金银财宝。后来在与其他黑帮火并时，单雄信总能获得胜利。每次火 并，大隋政府军都会凑巧出现，这些政府军不象来扫黑，倒象来拉偏架的。单雄 信的对手们逐渐被消灭，自己就坐上了大隋黑社会的头把交椅。江湖人称单雄信 为“三哥”，因为现在的江湖上老大是天，老二是地，老三就是他。 　　单雄信得势后，大隋的政治犯渐渐绝迹，一些打着“南陈”旗号蛊惑人心的 人都偃旗息鼓，开始规规矩矩地干杀人抢劫或者偷偷摸摸的勾当。杨素向杨坚汇 报单雄信的工作，说单雄信现在已经是黑社会的老大，江湖上最叫得响的人物。 杨坚听了大笑：“黑社会？他也配！老子才是黑社会——国营的！” 　　杨素忙在脸上堆起傻笑。 　　单雄信做了秘密警察之后，要定期到杨素这里汇报工作，同时接受一些新的 任务。这一次杨素给单雄信的任务是密切注意窦建德的动向，观察他除了诈骗钱 财之外，有没有反政府的倾向。单雄信说窦建德现在日本，刺探他需要一些经费。 杨素说钱的问题不在话下，国家最舍得把钱花在摆弄老百姓身上（“这是对他们 负责”），其次才是召开各种会议，游山玩水吃吃喝喝。 　　单雄信汇报说现在日本对大隋的间谍活动很厉害。还有，他小声说：“现在 坊间对二太子……”杨素纠正说：“——什么二太子，是太子！”单雄信说： “是，是太子。现在坊间对太子有些议论，有些高干子弟也参与了，其中还有…… 还有……大公子。” 　　杨素说：“这事我早知道，你去吧，从后门出去时加点小心。”单雄信走后， 杨素独坐沉思了好一会儿。 　　杨素深知杨广的为人。杨广和杨坚不一样，如果向他报告坏消息，他会对报 告者恨之入骨，仿佛这坏消息代表的坏事情是报告者干的。杨素想那些坊间的议 论，千万不能让杨广知道。至于杨玄感，这孩子有口无心，他说过的话自己都忘 了，但别人可都替他记得。管不住嘴是不会照料脑袋的表现。杨素思来想去，觉 得还是应该把儿子送进学校学点规矩，免得在社会上惹是生非。 　　“社会太复杂了……”杨素自言自语地感叹道。 　　杨素第二天早饭时要求杨玄感参加成人高考，去读长安大学。杨玄感理直气 壮地说：“我不考，我考不上！”“——考不上自己想办法！”杨素骂道：“没 用的东西。你除了会给我丢人，还会干什么？” 　　第十五章 　　杨玄感整个上午一直在家里发呆，直到李密和徐茂公来访。徐茂公对杨玄感 一躬到地：“杨兄别来无恙。”杨玄感只在“俊达杯”上和小徐照过面，早把他 忘了，经李密提醒才好不容易想起来：“哦……‘不送礼’那个！你送那玩意儿 我喝了，没啥用——不过现在卖得倒不错！”徐茂公点头称是。 　　徐茂公入学之后，接二连三在校报上发表文章，很快成了长安大学里知名的 人物，还做了文学社的社长。徐社长才思敏捷，博古通今，既有组织能力，又有 社交手腕，被公认为不可多得的人才。小徐还喜欢结交各路朋友，李密就是新结 下的莫逆之交。 　　当初杨广在上面演讲，李密在下面说小杨“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句话很 性格，为李密赢得了不少尊敬。李密还有一句话更加有名，那就是和别人初次见 面时必说的“我舅舅是韩擒虎”。长安大学里来自江南的学生很多，他们小时候 每逢哭闹，父母就吓唬说：“别哭了，再哭韩擒虎就来了！”他们对“韩擒虎” 这种动物印象很深，因此对李密都很客气。李密也对徐茂公说了“我舅舅是韩擒 虎”，小徐听后同李密大谈老韩指挥过的各次战役。李密很得意，仿佛老韩的这 些战役都是他指挥的。他立刻把小徐引为至交。 　　小徐的室友叫魏征。魏征家里很穷，所以总是板着脸，如果谁胆敢讥笑他， 他就扑上去打算和人家拼命。小徐打算和魏征结拜金兰，魏征就是不答应；小徐 拉魏征去喝酒，魏征因为没有钱，死活也不肯去。魏征的学习成绩总是排第一， 但没有一个人喜欢他。 　　徐茂公见老魏不但出身贫贱，还是个认死理的死心眼儿，也很不喜欢他。正 好李密的宿舍空着一张床，小徐就搬到李密的宿舍去了。 　　李密的宿舍没有别人住，这是因为李密很喜欢借钱，但总忘了还给人家。 　　李密的爸爸是一个副部级的干部，领导着一个清水衙门。这样的部门和这样 的领导倒是很相配，因为老李据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清官”。一个人选择清廉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正直，一种是胆小。老李把这两种可能结合在了一起：因为 胆小，所以正直。老李叫李本庸，这是笔者费了很大力气才考证到的。笔者好不 容易找到了大隋政府给老李立的纪念碑。碑的上半部分已经被农民砸掉砌了猪圈， “李本庸”三个字上面糊了一层猪粪；碑的下半部分写满了“张三到此一游”、 “李四我爱你”、“王二麻子代办各种证件”。有这种结局证明这碑立得没有价 值，而且我国历史上并不缺老李这种清官，缺的是胆大而正直的人。“胆大”与 “正直”这两个概念在我国似乎并不相容，所以为了避免麻烦，我们鼓励胆小怕 事，而且把没有胆量的正直定义为“善良”。这种善良因为缺少胆量，只能施之 于己，无法布施于人。它容忍了罪恶，所以是最大的罪恶。 　　李密考入长安大学之后，老李写了一幅字送给他：“爱国、爱民、爱己”。 李密心说：“你爱国爱民是假，爱己才是真的。就因为你太爱己，所以穷得只能 送张废纸给我。”老李的薪俸并不高，自己又不敢赚什么外快，逢年过节单位发 点东西，都宝贝似的抱回家去，以为占了国家莫大的便宜。老李给李密的伙食费 是经过精心计算的，李密的手指缝稍微松一点，就要有一个星期饿肚子。 　　有一个这样的爸爸，李密当然不好意思拿出来炫耀。炫耀是渴望得到重视的 表现，而人们炫耀的主题，不是惹人羡慕的贪官，就是令人胆寒的恶棍。李密逢 人便讲“我舅舅是韩擒虎”，完全是无奈之举。 　　小徐和李密经常在一起喝酒。每次去喝酒，李密都说“今儿我算帐”，小徐 则说“谁花钱都一样。”小徐和李密喝酒时，总听李密说一些朝廷里的秘闻、人 事上的变动，听口气那些人事变动好象都是李密嚼着花生米决定的。喝完了酒， 李密就让酒保“把老板叫来！”老板来了之后李密说：“我是杨玄感的朋友，你 看这帐该怎么算啊？”一般情况下老板都说：“该怎么算怎么算——我还是杨玄 感他爹呢！”李密说：“你放屁！”老板说：“你找打！”然后双方就拉开架势 打算比划比划。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徐茂公都主动掏出银子清帐，边向老板赔礼边 把李密拉回去。有时算帐慢了一步，李密的鼻子就会流血，这时拉他就要费点劲， 因为李密张牙舞爪地要和人家拼命。好在这时他除了舌头是硬的，别的地方都软 了。 　　徐茂公架着李密回去的路上一般都要被数落一通。李密口齿不清地埋怨李密 不该去算帐，而是应该哥俩联手，打得对方屁滚尿流。“哥哥我将来一定领着你 干一番事业，否则我枉活……一世。”有些人“诗以言志”，李密这种人是靠酒。 　　李密很喜欢赌博，也很喜欢在赌博时输钱。李密把徐茂公当朋友的原因之一 就是输钱了可以问小徐去借。每次借钱的时候李密都说：“最近在办一件大事， 手头比较紧。有钱了一定加倍奉还。”徐茂公很慷慨，每次都有求必应，还要说： “兄弟之间，何出此言。”拿钱时的神态，好象自己欠李密银子急着还似的。 　　所谓“社交”，就是替别人买单。 　　长安城里最近出了一个知名的歌女，名字叫李晓诗，据说声如夜莺、美若天 仙。李密的床头挂着李晓诗的画像，日久生情，李密就想见识一下真人。李晓诗 现在很红，见面费要很多银子，李密只好向小徐借钱。徐茂公依旧慷慨，倒是李 密觉得实在不好意思。李密想小徐早提过想结交杨玄感，自己不如从中撮合一下， 这个人情还可以抵掉自己的欠帐。人情和金钱之间的相互换算是我国最伟大的发 明，伟大得可以超过四大发明的平方。这一发明穿越了历史，涵盖了伦理、政治 和经济，是一门真正伟大的经济学。 　　徐茂公其实早想结交杨公子，但只在济南有过一面之缘，贸然前往未免唐突。 李密说要给小徐介绍杨玄感认识，小徐听了非常高兴，又多送给李密不少银子。 　　李密见了杨玄感，口颂“大哥”。杨玄感听李密如此称呼有点不习惯。李密 说“太子”身陷囹圄，弟兄们暂时无能为力，但群龙不能无首，“大哥”还是要 有的。叫你“大哥”，也是大家的意思。听李密这么说，杨玄感就欣然接受了。 徐茂公连忙说：“如蒙大公子不弃，小弟今后也改口称‘大哥’了。”大家哈哈 一笑，算是通过。 　　杨玄感对他们说了自己的烦心事，话音未落李密象智力抢答一样拍一下胸脯 说：“小事一桩，包在兄弟身上！”杨玄感眼睛一亮说你有什么办法吗，李密支 支吾吾说办法一定会有，容我再想想。杨玄感又泄了气。 　　徐茂公拱手说如果“大哥”不嫌弃，小弟愿越俎代庖，做一回枪手。杨玄感 闻言一愣：“枪手？什么枪手？”李密说：“咳，就是替你考试！徐兄弟的办法 不错。我刚才也是这么想，只是不好意思向徐兄弟直说。” 　　杨玄感闻言大喜：“这敢情好，你要多少钱？”李密口快说：“——他有的 是钱！”说完了暗自不好意思。徐茂公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帮大人物擦屁股，是小人物的理想。 　　徐茂公缩着脖子走进考场的时候，心里“突突”乱跳，后悔为什么要把这么 要命的差事揽过来。他坐到贴着“杨玄感”名签的桌子后面，不自主地把头埋到 桌子底下去。监考走到他跟前略一停顿，小徐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这下 要露馅儿了。其实小徐实在是多虑，杨玄感早已四下安排妥当，就是在他的座位 上趴着一条狗，也没有人会提什么意见。 　　“杨兄，别来无恙啊。”徐茂公觉得后背给人捅了一下。他打个冷战回头望 去，李世民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第十六章 　　历史给那些想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人所定的标准是：谁的生命力越强，谁的 名气越大。野心家、强盗和杀人犯的排名总是很靠前，和这条标准有关。这条标 准同时也证明：人类并不喜欢思考，对那些冷静的劝告也并不喜欢接受。人类似 乎喜欢这样，不是屈服于一个强盗的剥削，就是跟着一个疯子前进。 　　占有的欲望，是历史发展的一个动力；服从和盲从，是历史发展的另一个动 力。 　　中国历史上总共出现过五个令我们感到骄傲的杀人犯：嬴政、刘彻、李世民、 忽必烈，还有玄烨。这五个伟大的杀人犯中至少有三个是外国人——不，我们叫 少数民族——只有汉武帝的血统没什么疑问，但他还是最没有竞争力的一个。秦 国在商鞅变法以前一直被视为一个野蛮的夷狄部落，所以秦始皇如果考大学肯定 应该享受加分待遇，除非有“亲子鉴定”证明赢政本来应该姓吕；至于李世民， 最近有人考证小李实际上是一个鲜卑人，证据很多，最重要的一条是大唐的皇帝 们对于女人的辈份很不当回事儿。 　　翻开中国历史，纯种中国人基本没什么作为，总是被那些后来也变成中国人 的民族打得满地找牙。如果非要寻找英雄，我们也只能去找那些少数民族，因为 汉族的英雄都是悲剧英雄，很少能老死在床上。保守的人需要知道：大汉民族和 中华文化之所以能历久弥新，就因为它象一锅八宝粥或者东北大炖菜，总是在往 里加料。 　　李世民就是这锅八宝粥里的一个鲜卑莲子。小李在参加成人高考的时候并不 知道自己将来会当皇帝，偷着抄了很多徐茂公递给他的小纸条，两个人因此成了 好朋友。革命胜利后有人贴大字报攻击徐茂公考试作弊，李世民亲自发话说“茂 公是个好同志”，这才解了老徐的围。 　　“杨玄感”和李世民都顺利地通过了成人高考。 　　杨玄感入学之后，并没有多少时间呆在学校里，偶尔来一次，也不过是在李 密或者徐茂公替他写的论文上签个名。身为“扑来宝”足球队的队长，杨玄感连 球队的事都没时间管。他几次想把队长的袖标交给别人，都因为大家不答应而作 罢。李世民不得不经常召集大家在一起训练和比赛，以保持球队的状态。他们每 次训练比赛，徐茂公都自愿在一旁照看衣物，端茶送水。小徐很想加入“扑来宝” 队这个高干子弟俱乐部，无奈身体单薄，只能搞搞后勤工作。 　　李世民在“扑来宝”足球队训练的间隙，问徐茂公记不记得程咬金和秦叔宝 这两个人。徐茂公轻蔑地说秦叔宝“不过是个小捕快”；至于程咬金，“那个人 非常讨厌，总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没有自尊的人总把别人的自尊视为自大，并 且认为人和人之间只能有两种态度，不是卑躬屈膝，就是趾高气扬。 　　李世民对小徐的话不以为然，说：“他们两个看起来有点本事。”李世民的 老爸李渊是山西省长兼省军区司令，所以徐茂公认为小李的话有分量，附和说： “小本事当然有一点，但无非鸡鸣狗盗、奇技淫巧。所谓‘劳力者治于人’，指 的就是他们这种人。”小徐无意中道破了中国文化的天机，搞技术的只是菜板上 的鱼肉，充其量能变成菜刀，想当上厨师还需修炼多时。也许是饮食文化太发达， 我国人民的崇高理想就是做大厨，把别人变成菜，让他们只有挨涮的份儿。 　　李世民正要说话，李密插嘴说：“我只记得那个单雄信。那天他铲倒了罗兄 弟，要不是你们拦着，我非打扁了那个兔崽子！”说着话脸上露出耿耿于怀的表 情。李密的话勾起了罗成的愤怒。罗成气狠狠地说：“那个小瘪三，再见面非打 得他跪地求饶不可！”罗成的爸爸罗艺是河北省长兼省军区司令。大隋政府规定： 为了提高高干子弟的素质，封疆大吏至少要把一个儿子送到长安来读书。李渊舍 不得大儿子李建成，就把二儿子李世民送来了。罗艺虽只有一个儿子，却比李渊 爽快得多。他接到圣旨后说：“送就送呗，我他妈又不造反！” 　　提起单雄信，李世民笑着说：“我看那个单雄信可不简单。” 　　训练结束，徐茂公请大家洗澡喝茶。李密说自己“有一件大事要办”，急着 走了。大家洗过澡后正喝茶聊天，李密突然闯了进来。他满脸是血，衣服也扯坏 了。李世民忙问出了什么事，李密带着哭腔说：“小弟挨了一个无赖的拳脚，兄 弟们快去给我报仇！” 　　李密刚才出去办的“大事”，其实是去见大明星李晓诗。 　　李晓诗是长安城中的风华绝代。 　　李晓诗原名李兰儿，她长在普通人家，从小贪恋吃穿，被人拐卖到一家小妓 院当了妓女。长安城里最有名的妓院是“探花楼”。“探花楼”的老板在一个偶 然的机会里见到了李兰儿，惊讶于她的美貌和声音，决定把她挖过来。大隋的妓 女就象商品一样，可以在妓院之间买卖，这种人员流动有个说法，叫做“转会”。 “探花楼”的老板花了创纪录的转会费，终于把李兰儿买到手。李兰儿来到“探 花楼”后，被改名叫李晓诗。她不再接客，而被授以丝竹管弦、琴棋书画，还学 会了唱歌。她再度示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清丽脱俗的绝代佳人，而且才貌双全、 唱作俱佳。明星有两种，一种是因为长得漂亮而歌儿唱得好的，另一种是因为歌 儿唱得好而长得漂亮的。李晓诗在这两方面都有点儿优势，于是成了大明星。她 的成名曲是《半爱不爱之间》，一曲红遍大隋，连突厥的牧民在放羊时都会哼唱： “知道你不明白/也不想让你明白/感情说不清对与错/我对你说不清爱与不 爱……” 　　在大隋当明星很容易，会一首歌就可以恬着脸唱上好几年，把自己下辈子的 银子都挣出来——如果下辈子还能当人的话。李晓诗随后又推出了一首《我的寂 寞你的错》。这首歌一推出，她就成了巨星，因为她已经会唱两首了。大隋的学 龄前儿童都会奶声奶气地唱：“我是寂寞的/你是快乐的/真不想对你说/我的寂 寞/是你的错……” 　　李晓诗出名之后，仅仅见她一面就要一大把银子，想听她的歌费用更高，能 和她说几句知心话，不知得花多少钱。至于上床，想都别想——大家都是高雅的 人，怎么能谈到那么污秽的东西呢？李晓诗成了所有富商巨贾和闻人骚客关注的 焦点，“探花楼”也一跃成为长安城里最高雅的场所。 　　李密从徐茂公处拿了银子后，预约了时间，穿着漂亮衣服赶到“探花楼”。 他的前面已经排了好几位江南来的老板。李密和那几位寒暄一番，自我介绍说： “我舅舅是韩擒虎。”众人闻言都说“久仰久仰”。李密以为大家“久仰”的是 他，其实人家“久仰”的是老韩。李密和几位老板聊了一通大隋的经济形势，就 税收问题发表了自己的一些看法，老板们连连称是。李密还觉得不太过瘾，心说 跟你们这些只是有几个臭钱的人在一起真没劲，其实我最拿手的是侃国际政治。 住在京城里的人都喜欢表现得天下事尽在掌握，而且习惯了外地人的恭维和照顾。 李密觉得一会儿大伙儿肯定会礼让他先去见李晓诗。 　　李密算准了一会儿徐茂公还要请大家去吃鲍鱼，这个机会是不能错过的。他 心想时间紧迫，需要抓紧才行。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脸上有一条刀疤，脖子上挂着拇指粗的金链子。他 身后跟着两个随从，胳膊上雕龙画凤，面目狰狞可怕。该人进了门就嚷嚷：“哪 儿呢李晓诗？李晓诗出来！我瞧瞧长得什么样！” 　　看到来了这么个主儿，众商人噤若寒蝉，都规规矩矩地坐着不吭声。李密因 为和大家聊得很兴奋，觉得自己有这个身份控制一下局势。他对那人说：“嗨哥 儿们干嘛呢？找个人粗声大气的，也不给外地人留个好念想——没喝多吧？” 　　“你他妈谁呀？”那人问。 　　“我不是谁，我舅舅是韩擒虎。”李密说。 　　“韩擒虎算个屁！”那人说。 　　李密听了有点不高兴：“我说哥儿们你没少吃蒜啊！口气够大的你。韩擒虎 不认识，我大哥杨玄感总认识吧。” 　　“杨玄感算个屁——少他妈跟我提这个那个的！”那人说着就径直往里闯。 李密冷笑着说：“看来连皇上你也不见得认识——先来后到总听说过吧？”李密 越说越兴奋，觉得如果斗嘴斗上一个时辰，比见到李晓诗或者吃上鲍鱼还要舒服。 此时的李密，肚子里正有一筐精心编排的损人嗑儿等着倒出来，而且已经计划好 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把自己在这儿说过的话复述一遍，以博得大家的佩服和笑声。 正这么想着，那人抬手一拳，李密应声倒地。 　　李密被那人和两个随从打得鼻青脸肿，在地上乱滚，最后连叫“大爷饶命”， 对方才住了手。那人对李密说：“老子让你挨打挨个明白。老子姓王名王世充， 今后你叫王爷爷就行了！” 　　李密被迫叫过了“王爷爷”之后，才跑回来搬兵。罗成听了按捺不住，要李 密带路去收拾王世充。李世民连说“算了”，要李密先去洗脸换衣服，今后出门 不要太张扬。李密说王世充就是打死我都无所谓，可他竟然不把“大哥”放在眼 里，这口气实在咽不下。“他打的不是我李密的脸，是杨玄感的脸！是‘扑来宝’ 大家伙儿的脸！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大哥’还不被人笑话死？我看咱们还是该 干嘛干嘛吧，今后哥儿几个也别在长安城里混了——丢人呐！”李密长叹一声。 　　街头斗殴和国际战争需要同样的借口。 　　罗成的眼睛早已被王世充——不，被李密——气得通红。不等李密说完，罗 成扯上他就出了门。大家蜂拥跟上，李世民怕出变故，也急忙追出去。 　　李密和罗成赶到“探花楼”。进了大堂，李密见王世充的两个随从正在李晓 诗门外站着，转过身对罗成小声说：“王世充一定在里面。”罗成飞步赶过去， 李密在后面缩头跟着。 　　罗成到了门前，两个随从正要问话，罗成挥拳将两人打倒在地，李密忙上去 踢了几脚。罗成踹门而入，王世充正在室内喝酒，一位国色天香的美女在弄琴低 唱，脸上似有泪痕，无疑是李晓诗了。王世充见有人闯进来正待发作，罗成喝问： “你就是王孙子吧！”不等答话已经飞起一脚，王世充手中的酒杯破窗而出。 　　王世充跳起来准备还手，但哪里是武术冠军罗成的对手。罗成拳脚交加，没 几下将王世充打翻在地。李晓诗吓得缩在墙角，李密忙上去护住她说：“别害怕， 我们是来救你的。”门外的两个随从爬起来要往里冲，随后赶到的众人又把他们 放倒。 　　李密见罗成踏住王世充，来了精神，上去猛踢几脚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叫声李爷爷，我一高兴没准儿饶了你。”李密现在占了上风，所以从孙子又变成 了爷爷。 　　王世充在罗成的脚底下兀自骂个不停，把和李密有血缘关系的女性在意识里 污辱个遍，还说如果翻了身就扒了李密的皮，显得对未来充满信心。李密又狠踢 几脚，李世民进门把李密拉开。 　　李世民叫李密把李晓诗送出去，然后坐下来对王世充说：“这位朋友，我们 无冤无仇，我没拦住罗兄弟打你也有不对之处，但你竟然对杨公子出言不逊，似 乎也不大应该吧？常言道，‘不打不相识’，况且杨公子是不计前嫌的人。大家 彼此认个错，交个朋友，你意下如何？” 　　王世充本来目露凶光，骂声不绝，听李世民这么说，他翻了翻眼睛，神色平 和了些。虽然被罗成踩在脚下动弹不得，王世充说话却不见软：“你这位小兄弟 说的还象人话。这样吧，你要做得了主，我王世充和那个韩什么就算一笔勾销， 两不相欠！”王世充只依稀记得李密姓韩。 　　李世民示意罗成放开王世充，并介绍大家给王世充认识。王世充从地上爬起 来，逐一向各位拱手致意，并不觉得刚才被打翻了有多寒碜，底气依旧十足。介 绍到罗成，王世充抱拳说：“早听说过，今天领教了，看来不是虚名。” 　　李密把李晓诗送到清净处嘘寒问暖一番，料想王世充肯定已经被大家打得五 官移位、骨断筋折。他回来时还想着一定要王世充磕头求饶、大叫“李爷爷”不 可。刚才吃的亏，一定要连本带利捞回来。 　　李密进了门看到王世充不但好好的，而且神气依旧。他心里“忽悠”一下， 差点从门口跳出去。意识到屋里大多是自己的哥们儿之后，李密才打消了这个念 头，开始犹豫该不该扑过去亲手向王世充讨债。李世民打圆场说刚才一场误会， 大家都动了不必要的肝火，过去就算了。本来小事一桩，大家何必为此伤了和气。 两位都是胸怀坦荡的人，相信都不会介怀，就此交个朋友，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李密这才不情愿地拱了拱手。 　　李世民说今天有缘结交王兄，心里高兴得很。“今天我做东，请大家开怀畅 饮，不醉不归——李密，把你的李晓诗叫上给大家唱个曲儿如何？”大家哄堂大 笑。李密羞红了脸，一直等到鲍鱼出现才恢复正常。王世充的跟班始终在身后站 着，李世民要他们坐下来喝酒，王世充头也不回地骂道：“没用的东西，滚出 去！”两个人忙不迭出去了。 　　王世充的老爸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苦力，偏偏生了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儿子。儿 女往往把父母心中隐而不发的部分表现得淋漓尽致，所以王世充他爸也许并非老 实巴交，只是很有耐心。王世充从小只对打架感兴趣，而且越是那些被他打得告 饶的人，他越要打得人家死去活来。这种性格说穿了叫“残忍”，所以笔者后来 安排他不得好死，以解自己小时侯遭受校园暴力的恶气。我们小老百姓说话歹毒、 心理阴暗，这是因为弱者只有诅咒的能力，没有报复的胆量。 　　王世充成人后做了卖肉的屠夫，人称“王一刀”。之所以有这个称呼，是因 为别人来买肉的时候，不管要的是二两还是二斤，“王一刀”一刀下去，买主就 得照价付款。“王一刀”砍下的肉总是不够分量，但自从他砍了几个人之后，再 没人同他计较缺斤短两、强买强卖的问题。大家付完钱拎着肉逃命，生怕把自己 身上的肉留在“王一刀”的案板上。“王一刀”后来成了长安城的“猪肉大王”， 他垄断市场的资本并非案上的肉，而是手中的刀。王世充的经济脑瓜与生俱来， 他没读过一个字就懂得资本主义在一千年后才开始明白的道理：商业以暴力为后 盾、市场靠威慑来占有。 　　积攒下第一桶金之后，王世充开始贩卖私盐私酒，全不把政府放在眼里，也 不知道害怕是怎么回事。他没有脆弱的神经系统，所以不知爱情为何物，只对女 人感兴趣。王世充听说李晓诗大大有名，就牛哄哄地去了“探花楼”，不想被罗 成打了一顿。王世充被罗成踩在脚下的时候，以为自己死期已到，此仇只能来生 再报了。不想天底下还有李世民这样做事的人，不仅饶过了他，还要和他做朋友。 　　李世民这么做，叫作“以德报怨”。以德报怨是世界上最伟大和最狡猾的一 种品质，你饶恕了他，所以你永远踩住了他。当初杨坚对待陈叔宝，用的就是这 一手。以德报怨用得好，可以臣服天下；以德报怨用得不好，可以祸及自身。一 个人如果拳头够硬、出手够狠，大可以德报怨，把自己打扮成天使，不过千万别 和日本人来这套。日本人善于用泪水洗刷罪恶。他们喜欢把坏事做尽，只要到老 了忏悔一下，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死。对他们以德报怨，正好给了他们忏悔的机 会。 　　酒量不济的人是酒桌上的弱者，甚至因此丧失了一部分做男人的资格。李世 民不胜酒力，却有本事让别人自告奋勇地把自己喝多。他谦虚、大度、豪爽、热 情，一会陪着王世充开怀大笑，一会儿又陪着徐茂公黯然神伤。他善于排解纠纷、 平息争执，似乎心里装着所有的人，唯独没有他自己。经小李在席间不断地调笑 安排，宴会的热度一再高升。罗成酒醉后抱头痛哭；徐茂公即席作了几首诗后， 执意要到“探花楼”找李晓诗谱上曲；王世充引吭高歌，第一次忘了跑调；李密 争着要去算帐，虽然口袋里空空如也…… 　　酒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青霉素虽然也很伟大，但它只救得了肉体， 无法医治那些无家可归的灵魂。自然的需求转变为占有的欲望，占有的欲望进化 为永不满足的性格，从不满足所遭受的挫折中生长出灿烂的文化花朵，这些花朵 污染了那些淳朴而又敏感的灵魂，让他们无家可归，直到他们发现了酒。酒让人 感到快慰和满足，外人常以为人们会因为酒而迷失自己，那是因为他不理解那种 在酒中找到并实现自己的快乐。酒是亲近自然的一种努力，这种快乐虽然是短暂 的，却使漫长的人生终于有了些许意义。崇拜酒的人是共产主义者，所以俄国人 能建立世界上第一个共产主义国家。资本主义之所以是虚伪的，是因为他们在酒 桌上也是虚伪的。用有数的酒润着嘴唇聊着一些不咸不淡的话，各算各的酒帐之 后怅然若失地回家，这种酒不喝也罢。因为那既不快乐，也不文化。 　　第十七章 　　李世民不仅和王世充交朋友，还给程咬金和秦叔宝都写了信。信的内容别无 二致，只是收信人的姓名有所区别。李世民在信上说泉城一别，至为想念（这话 听起来有点象搞同性恋）。能有机会结识兄长这样的英雄，小弟三生有幸。如蒙 兄长抬爱，能到长安小住，小弟定当把盏接风，为仁兄洗尘。程咬金和秦叔宝见 面，都说接到了李世民的信。程咬金说李世民没准正等着回音，反正也是闲着， 我们不如到长安去喝他几顿，既能看看花花世界，又能躲开艾程那死丫头的纠缠。 秦叔宝说闲着的是你，我天天上班，哪有工夫出这么远的门？就连到首都出差的 机会，也轮不到我的脑袋上…… 　　“俊达杯”后，程咬金和秦叔宝常在一起喝酒。程咬金喝酒是为了快乐，秦 叔宝喝酒则是为了忘掉忧愁。当初获得“俊达杯”冠军，秦叔宝兴高采烈地回到 家，挨了丁氏劈头盖脑一通臭骂：“冠军有个屁用！那点奖金银子还不够买药的。 你天天出去踢球喝酒，怎么不想着多挣点银子回来？我天天伺候你妈，手指细得 戒指都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嫁给你好几年，我天天吃糠咽菜，没添过一件新衣服， 要不是娘家贴补，我早被你害死了……”小秦听了一言不发，进到灶房里生火做 饭，伺候老妈吃完后坐在那里闷闷不乐。 　　山东省政府发出“向程咬金、秦叔宝学习”的号召后，小秦高兴了好几天， 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下可以升个官，涨两级工资。那几天丁氏也温顺了 些，还主动和小秦亲热了一次。没过几天钱可通找秦叔宝谈话，说现在正在开展 向你学习的活动，这种时候你更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不要翘尾巴；要坚守岗位， 比别人干更多、更好的工作出来；队里老同志比较多，你既要学习他们的经验， 也要照顾他们的身体。今后你的夜班可能更多了，但这是出于锻炼你和维护你名 誉的需要，所以不要有不健康的想法——小伙子好好干，你的前程要比我们大得 多，哈哈！钱可通说完拍拍小秦的肩膀，拍得小秦心里怪不是滋味儿。 　　丁氏等了几天见没有动静，又对小秦冷言相向，骂他只知道傻等着升官，不 知道给领导送礼。“干得多有个屁用？干得多不如送得多！”小秦说行了你少说 两句吧，丁氏偏不住嘴。小秦一时火起，打了丁氏一下，丁氏立时哭天喊地，骂 遍了小秦祖宗十八代，又扑上来对小秦大展“指甲功”。可怜秦叔宝是大隋数得 着的英雄，在家里竟然打不过自己的老婆。 　　丁氏差点把秦叔宝的脸挠成萝卜丝，然后夹个包袱回了娘家。没过一会儿丁 氏的老娘来了，站在秦叔宝家门口跳着脚开骂。她说我姑娘这么贤惠的孩子，竟 然受你一个穷酸捕快的气；她辛辛苦苦伺候你们娘俩，倒伺候出罪儿来了；我姑 娘从小没挨过一根手指头，没吃过一个窝窝头，到你们家全给补齐了；你秦叔宝 还是什么大英雄——狗屁！你没本事生儿子，没本事挣钱，倒有本事打老婆；捕 快怎么了，捕快打人不犯法呀？我去找你们领导，扒了你这身狗皮！老丁太太在 这些话中间穿插了很多由她主导的乱伦和同性恋关系，旁听的大姑娘小媳妇听得 津津有味，得到了很好的学习机会。老丁太太的演讲足足持续了四个钟头，内容 没有任何重复，证明了女人是真正的语言大师。她这次是抱着打破本市骂人纪录 的目的来的，所以老王婆子拉她回去时她还意犹未尽，十分的不情愿。 　　秦叔宝在屋里气得眼睛通红。他几次想冲出去拼命，都被宁氏叫住。小秦狠 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然后跪在老妈床前放声大哭。 　　小秦后来还是听了宁氏的吩咐，低声下气地到丁家去接老婆。丁氏让小秦在 外面跪了一个时辰，才给他开了门。小秦给丁家老小赔了好多不是，才把丁氏接 回去。当晚小秦奉丁氏之命过夫妻生活，突然发现自己有了毛病，无法完成男人 应尽的义务。 　　小秦后来就常和程咬金在一起喝酒了。小秦喝酒的时候喜欢闷闷不乐，一饮 而尽之后一言不发，这让小程觉得很可笑。“你他妈是喝酒呢还是赌气呢？”小 程常这样问小秦，小秦也不理他。秦叔宝其实有点看不起程咬金，觉得这个人没 心没肺，只有一根直肠子。一个人不懂得什么叫忧郁，难道不是活得很失败吗？ 秦叔宝渐渐喜欢上了忧郁，而且觉得忧郁中会诞生文化，就象星云中孕育着太阳。 　　程咬金知道秦叔宝囊中羞涩，所以每次喝酒都抢着付帐，免得为这点小事坏 了好不容易培养出的高兴。小程只有一件烦恼，那就是艾程有时会化装成服务员， 把酒端上来后“扑嗵”跪在地上说：“师父，小徒有礼了。” 　　当初艾程把日本仁丹摔在程咬金脸上的时候，心想不就会踢两脚臭球吗，有 什么狂的？不教就不教，姑奶奶还不学了呢。到了家她发现那些结拜姐妹都在等 着，见她回来就问：“今天学什么了？”“程咬金什么时候来呀？”经大家这么 一问，艾程心里荡起的受重视的快乐立刻粉碎了刚才的怒气。她有点不耐烦地说： “我师父这两天忙着呢，没工夫答理你们。想见他老人家，过两天再说吧。”大 家走后艾程心想不能便宜了程咬金这小子。姑奶奶长到这么大，还没人对我说过 不字呢。小黑子咱们走着瞧，我让你想不做我师父都难。 　　程咬金这天还没起床，莫氏就敲门说有个《泉城晚报》的女记者来采访，要 他快点起来见客。小程当时正在梦里被杨林指挥的政府军追得乱跑，出了一身的 汗。小程边穿衣服边想，一个晚报的记者来这么早干嘛？《泉城晚报》的特点就 是消息来得特别晚，没想到它的记者倒挺勤快，白天也出来采访。 　　程咬金睡眼惺忪地出来，眼窝挂着眼屎，耳朵里还响着大隋官军的号角。 《泉城晚报》派了一个女记者和一个画师。该女记者打扮得象个伊斯兰妇女，口 鼻都被遮住，头上还罩了一层纱。见小程出来，女记者说泉城的球迷对您的方方 面面都很感兴趣，请谈一下您的年龄性别身高体重属相星座口头禅座右铭最爱吃 的东西最喜欢的颜色最尴尬的遭遇最想做的事情，旁边的画师在她提问的时候就 开始给小程画素描。大隋比较流行说陕西话，那女记者身为一个山东人也在赶这 个时髦，而且她因为遮住了口鼻，说话瓮声瓮气。小程听了感到很别扭，回答说 前面的问题都免了，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你们轰出去，然后回去接茬睡觉。女 记者在小本上记下“记忆力很差喜欢答非所问最爱睡觉最想欺负女崇拜者”，接 着说您对日本队的几个进球都非常精彩，您个人认为哪个进球最出色？请问您在 射门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您能描述一下当时的感觉和技术要领吗？您最好再给我 们示范一遍，让我们画下来登在报纸上以飨读者。 　　说到足球程咬金兴奋起来，他心想早问这个不就完了？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题干嘛，好象名人都得穿开裆裤似的。小程站起来比比划划地回忆着当时的动作。 当他曲起左腿抬起右腿作势射门的时候，女记者说停！就是这个动作。麻烦你坚 持一会儿，我们要把它画下来。小程身体的重量都在左脚的脚趾上，他两臂张开、 右腿抬得老高、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儿。小程心想我这不是有病吗，我给她比划这 个干嘛？ 　　程咬金表演金鸡独立的时候，女记者说您现在有很多崇拜者，请您对他们说 几句话。小程离拉歪斜地说：“是男的都滚蛋……”女记者快嘴问：“那女的 呢？”小程接着说：“——是女的滚得再远点儿。”女记者问能介绍一下您的家 庭情况吗？程咬金脚趾酸疼、小腿打着哆嗦说：“你去问片儿警吧，少他妈问 我！” 　　女记者说请您再坚持一下，马上画完了。最后一个问题，您不担心您出色的 球技会失传吗？您不打算收徒弟吗？如果是女徒弟，您会考虑吗？程咬金心说你 会查数吗？——哎呀不对！他伸手去扯女记者的面纱，女记者挡开他的手自己露 出了真面目，可不正是艾程！她给程咬金鞠个躬说：“谢谢师父今天给我上了第 一课。”转身拿着程咬金的素描像就走了。 　　程咬金被艾程给玩儿了。 　　艾程回家之后，对等待她的姐妹们说：“我师父正在写一本书，名字叫《球 技大展示》。他把画插图的任务交给了我，你们看。”说着展开了程咬金的素描 像。姐妹们欢呼过后有人说：“姿势真潇洒”，还有人说：“怎么不象《弯弓射 日图》上那个人？还长了一脸的胡子，丑死了。”艾程说：“那张是宣传画，所 以我师父化了点妆。明星要是不叨扯，有时候还不如一般人呢。”大家点头称是。 　　艾程走了之后，程咬金坐在地上捶了好长时间的腿。他边捶边想，这鬼丫头， 亏她竟想得出这种办法来。不过这办法倒不错，可以使名人出点洋相，让大家开 心一下。算了，只要你们开心，我程咬金无所谓，只要下次别犯在你们手里就行 了。“狗娘养的记者！”小程笑着骂了一句。程咬金其实骂错了，因为艾程并不 是记者，而且记者也并不全是狗娘养的。不过这句话仍然流传甚广。有一种记者 被称为“狗仔队”，就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 　　程咬金后来对记者的采访要求一概拒绝，惹得记者们很生气。记者如果生气， 既有点象马蜂生气，又有点象黄鼠狼生气，但不管象什么，当事人都会很难受。 各种报纸开始纷纷批评小程“耍大牌”，而且翻出他小时候闹学堂、长大了跑江 湖、老爹死得不明不白等等旧帐。小程的事儿立刻成为老百姓街谈巷议的主题。 大家都说：“什么名人？品质恶劣、道德败坏、作奸犯科、为所欲为。”大家并 且得出结论：名人无好人，名人无好报；不要做名人，最好做草民。人的特点之 一就是要为自己的存在方式寻找借口使之听起来合理，于是诞生了哲学家和长舌 妇。哲学家喜欢把自己下三滥的愿望幻化为深奥的理论，以支持自己及那些徒子 徒孙愚蠢而疯狂的行动；老百姓习惯把恶劣的品质和糟糕的下场安排在名人的身 上，这样他们才能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 　　程咬金翻看那些报纸时乐得差点儿背过气去。莫氏批评他“还有脸笑——我 都没脸活了！”程咬金再上街时，对他指指点点的人就很多，因为大家都以记者 的是非为是非，而且觉得小程肯定比报纸上有过之无不及。程咬金见大家都偷偷 瞄着他就有点儿兴奋，心想我不如做两件你们都希望我去做的事情，替你们过过 瘾。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就去了红灯区。他的背后是一条浩荡的人流，每个人都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程咬金在红灯区里东瞧瞧、西看看，他身后的人流也左一下、右一下，活象 一条被小孩儿随意乱抖的绳子。有窑姐儿倚门而立，对小程说：“大哥，剃头哇？ 咱家嘎嘎便宜。”小程听口音就知道这是从渤海国偷渡来的打工妹，说话嘎嘎豪 爽，不知道温柔为何物。小程上去照了两眼，对渤海国富饶丰腴的土地油然而生 钦佩之情。他刚一离开，众人“呼啦”把该窑姐儿围住，有画素描像的，有盘问 程咬金刚才说什么的，还有上下打量不怀好意的，弄得小窑姐儿直嚷：“干哈呀 你们这是？还懂个规矩不……” 　　就在程咬金信马由缰、东游西荡的时候，不知从哪儿冲出一个小妞儿，连拖 带拽把小程弄进一间屋子摆在了床上，动作快得小程都来不及挣扎。小程的尾随 者们“呼”地齐聚到了门口。小程本来以为这些人能在外边叫个好儿什么的，结 果这些人突然又四散而去，搞得小程非常失望。程咬金不知道，他逛窑子的消息 是爆炸性的新闻，记者急着回去发稿，老百姓急着回家拿这件事当谈资或兴奋剂。 　　名人又出事儿了！ 　　把程咬金摆到床上的小妞儿戴着长长的假睫毛，脸上扑的不象是粉，倒象贴 了一张面饼。她的两块腮红活象两面日本国旗，蓝色的嘴唇让小程想起了老程 “自杀”后的惨状。小程考虑到在这个时候想起老爹大概算是不孝，所以赶忙把 老程忘了。小妞儿把程咬金放平后就开始脱他的衣服，搞得小程很不习惯。小程 虽然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对这个过程有欠了解，但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儿。一个 人越是在紧要关头，越应该保持点幽默感，所以小程说：“坏了，忘了带钱了。” 　　小程这么说，其实是想找个借口下床走人，但那小妞儿根本不理他，照旧给 他宽衣解带。脱到只剩一条内裤时，她看着小程两腿之间说了一句“恶心”，不 再脱了，开始整理程咬金的胳臂腿。程咬金由着她摆布心想这算是按摩还是柔软 体操？好象不该有这种准备活动吧？ 　　小妞儿摆布着程咬金的四肢，把他的胳臂腿掰开或抬起，弄出各种姿势。她 有时退后两步叼着大拇指观察一下，然后再对小程的姿势进行修正。小程正疑惑 间，小妞儿抬头问天花板：“画完了吗？” 　　程咬金恍然大悟，但是已经晚了。 　　他又被艾程给玩儿了。 　　艾程现了原形之后，威胁程咬金说如果不收她做徒弟，就把他的衣服抱走。 小程说随你的便，你把我抱走都行。艾程说好小子，你有种！转身推门就走了。 艾程走了之后，程咬金躺在床上傻笑了好一会儿。他边傻笑边自言自语道：“高， 实在是高。”艾程虽然抱走了他的衣服，但小程并不担心这个。他已经是名人了， 光着身子出门和穿着衣服出门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小程想其实名人都应该光着出 门，这等于是向大家交了底，那些无端的猜测和闲言碎语反倒会少些。 　　躺到月上三杆，程咬金裹着床单起身回家。红灯区里生意正火，街上熙来攘 往，路边停满了马车。那些马车的牌号都比较小，而且车夫都穿着制服，一望而 知是官府的公车。小程避开急驰而来的“鲁甲0006”，不小心碰了停在一边的 “鲁甲0008”。“0008”的车夫正和“0007”的车夫喷着酒气吹自己都去过哪家 歌厅、见识过哪个小姐，看到小程碰了他的车破口大骂。小程听他骂得没有什么 新意，就没搭理他，裹着床单接着走路。有两个《早报》的记者一直鬼鬼祟祟地 跟着。 　　程咬金出了红灯区，刚才的人声鼎沸渐渐远去，偶尔的一声狗叫听着倒很亲 切。除了迎接“最高指示”，大隋的老百姓不大喜欢在夜间出门，所以街上没什 么人。程咬金索性把床单扎在腰间，赤着身子在街上大摇大摆。两个记者溜着墙 根尾随着，心想这条“明星裸奔”的新闻一定轰动。 　　程咬金正走得高兴，忽听有人喝道：“站住！什么人？”小程一看，原来是 秦叔宝正在巡夜。秦叔宝见了程咬金的打扮并不觉得奇怪，心想这傻瓜就知道出 花样。程咬金见了秦叔宝倒很高兴，说走哇哥们儿，酗酒去！秦叔宝本来应该和 搭档一起巡夜，但他的搭档碰巧不舒服。小秦的搭档是麻叔谋，他见小秦是官方 宣传的英雄，就主动要求和小秦做搭档。麻叔谋对小秦一口一个“秦哥”，说白 了就总说成“亲哥”。他还总提着东西到小秦家去串门，对丁氏一口一个“嫂 子”，叫得不知有多亲。麻叔谋每逢夜班，不是老妈有病，就是自己不舒服，所 以小秦总是一个人巡夜。小秦今天出门之前刚被丁氏数落过一顿，心里不大痛快， 小程张罗喝酒，正合他的心意。 　　程咬金重又裹上床单，和秦叔宝找一家酒馆坐下。他向小秦介绍自己这扮相 的来历，说完朗声大笑。小秦心想你都让人家给扒了，还当作是别人的笑话一样 讲，真不知道害臊！小秦其实很糊涂。世界上本来应该有很多传奇故事，都被只 知道害臊的人给耽误了。害臊使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乌有，它并不象当事 人自以为的那样讲规矩，只不过是一种心理疾病。有人把害臊吹嘘为理智，这是 对理智莫大的侮辱。理智是一种高超的幽默感，害臊不过是一种高度的自我戕害。 　　很少有人因为不害臊而后悔，倒是有很多人因为害臊而抱憾终生。 　　人有两个酒量，一个是脑子的酒量，一个是肚子的酒量。程咬金喝酒是海量， 那只是对他的肚子而言。至于他的脑子，粘点酒就不灵光，指挥着舌头在嘴里乱 跑，象个失职的交通警察。秦叔宝兀自喝着闷酒，好象全世界的愁事儿都装在他 的脑袋里。 　　程咬金一个人吹够了，手摸口袋打算结帐，结果只摸到了自己的肉。秦叔宝 的口袋里素来干净，因为他每次发了工资都如数上交给老娘。程咬金对酒保说今 天忘带钱了，改天加倍给你送来。酒保正打算不高兴，程咬金怒拍一下桌子说你 不认得我吗，我几时欠过你的帐？酒保赔着笑说我们都知道程大哥是说到做到的 人。再说您是有名的大英雄，赏光来到小店，我们荣幸还来不及，哪能收您的银 子。小程边起身边说那倒不必，秦叔宝红着脸赶忙走了。 　　小程回了家，尾随的记者回了报馆。《早报》的效率真是没的说，立刻在头 版登出新闻：《招妓裸奔，吃拿卡要；两个英雄，一对无赖！》，添油加醋地把 夜间的事描述了一遍。《早报》并且义正词严地呼吁有关部门不要对所谓的英雄 和名人姑息养奸。记者写到：“便是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不禁要愤怒 出离了，这就是我们底英雄吗？英雄英雄，多少无赖假汝之名而行之！” 　　官员们是在中午才昏昏沉沉地来到办公室看到《早报》的。他们看到报纸上 登的并不是自己的事儿，放心地义愤填膺起来，纷纷指示说这件事一定要一查到 底，给人民一个满意的交代。官员们到报馆进行了视察，肯定了他们的舆论监督 作用，并且送了一面锦旗，上书：“明镜高悬”。报道此事的两个记者得了一大 笔奖金。哥儿俩拿了银子直奔自己心目中的圣地，到红灯区玩儿了个通宵。 　　政府部门成立的工作组到酒馆去调查，发现程咬金早把欠帐还了。程咬金一 大早去还钱的时候，掌柜的正在看《早报》，见了小程笑容神秘。小程觉得奇怪， 抢过报纸一看，笑得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秦叔宝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组织上对 小秦进行了严肃处理，扣了他全年的奖金，还给了他一个记大过的处分。钱可通 找小秦谈话说，组织上本来想重用你，没想到你思想上这样松懈，不能严格要求 自己。我们考虑到你过去的荣誉，这次对你从宽处理，希望你明白领导的苦心， 好好工作，重新做人。小秦既觉得自己冤枉，又不明白领导的苦心是什么。 　　程咬金被各路报纸重塑形象之后，艾程的姐妹们反倒对他更感兴趣。她们纷 纷问艾程：“你师父真象报纸上说的那样吗——哎，他没对你那什么吧？”艾程 心说我对他“那什么”还差不多，生气地说：“说什么呢你们？没告你们我师父 正写书呢吗？——报纸上的话也信，赶明儿让报馆在你们一人脑袋上接根管子得 了。”艾程想自己虽然得手过两次，但程咬金并没有就范，该想个什么法子呢？ 　　第十八章 　　程咬金回家之后，很长时间没有跨出过家门一步。记者们以为小程害怕再出 丑，艾程以为她“师父”担心受骚扰，其实他们都想错了。自从老程“自杀”之 后，小程一直在思考消灭老鼠的新方法。小程这次闭门不出，就是打算搞出个眉 目，省得这事总装在心里不舒服。 　　程咬金在鼠药的配方问题上兜了很大的圈子。他在鼠药里加上春药，打算让 老鼠纵欲致死，后来发现他这么做只是提高了老鼠的繁殖率，并没有几只老鼠傻 到纵欲不要命的程度。小程心说没想到老鼠在这个问题上比人要聪明得多。老鼠 吃了春药之后，数量更多、行动更敏捷，偶尔被猫狗逮住吃掉，这些猫呀狗的就 开始乱跑乱叫，让人不得安宁。春药配方最终以失败告终。程咬金后来又试着加 入别的成分，打算让老鼠患上不孕症或者全变成公老鼠打光棍儿，但这些试验全 都不太理想。小程发现，鼠药并不是一个理想的选择，因为死老鼠会被猫狗吃掉， 而且鼠药很容易被心术不正者用于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改变研究方向，经过大量 的设计和试验，终于发明了捕鼠夹。 　　程咬金发明的捕鼠夹，并非仅仅把老鼠夹死那么简单，而是布置了一个连环 陷阱。一只老鼠中招后，并不会很快死去，也不会感觉自己成了人类的俘虏，仅 仅认为自己陷入了暂时的困境。它呼唤同类的帮助，于是老鼠们接二连三地被俘， 每次最少要损失一个班。解放军有一个著名的战术叫“围点打援”，就是参考了 程咬金的思想。 　　我国历史上有四大发明，其中的火药也是程咬金发明的，这个我们后面再说。 其实程咬金的捕鼠夹是一项更加伟大的发明，但它的作用一直被有意低估了。中 国能够象一个不倒翁一样一直屹立在世界的东方，不是因为孔子的思想很伟大， 而是因为有了程咬金的捕鼠夹。中世纪时鼠害肆虐，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人类 的文明大步倒退。但是因为程咬金的捕鼠夹得到推广，东方幸运地避免了这一灾 难，中国文化在不知不觉中逃过了一场浩劫。涉及到文明命运的发明，就应该是 一项伟大的发明。纸张记录了文明，印刷术普及了文明，指南针传播了文明，火 药更新和毁灭了文明，所以它们号称“四大发明”。捕鼠夹保护了文明，却没有 得到应有的待遇，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据笔者考证，捕鼠夹发明之后，中国 的老鼠惶惶不可终日，开始步匈奴人的后尘西迁，给蒙古军队当了先锋官。中国 老鼠到了远西之后，远西各国鼠害加剧，遭受了很大的痛苦。中国的四大发明全 部传到了西方，被他们加以利用后杀了中国一个回马枪，所以西方承认这是“四 大发明”。捕鼠夹没有传到西方，只传去了老鼠，西方对此恨之入骨，于是说程 咬金的发明“违背了人道主义的立场”，拒绝承认这是什么伟大的发明。我们的 文化学者目前唯西方马首是瞻，所以也对捕鼠夹的历史地位不屑一顾。 　　但是有些号称很爱国的学者认为捕鼠夹阻碍了历史发展进程，这就有点儿说 不过去了。有学者考证，远西在经历鼠患之后，神权的地位受到挑战，人民开始 崇尚科学和民主，于是资本主义得以建立和发展。中国由于没有经历过鼠患，所 以没有发展出资本主义，使得我们在奔向共产主义的赛跑中落后了一大截。这一 切，都是捕鼠夹惹的祸。这些学者认为，中国要想发展，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经 历二百九十九年殖民地（这是经过精心计算的），第二是经历一场鼠疫大灾难。 最好是双管齐下，中国就会在大乱之后得到大治。“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美好未 来，付出多少生命都是值得的。”他们扶了扶眼镜，写下了上面的话。 　　笔所杀的人，比其他所有杀人工具加在一起杀的人还要多。 　　最近有个电视剧，说的是程咬金的事儿。这个电视剧是个正剧，和本书的戏 说有本质的区别。剧中的主人公程咬金在发明捕鼠夹以前，目睹了老鼠给人民的 生产和生活带来的巨大的危害。尤其是在经历了亡父之痛后，程咬金痛彻肺腑， 决心一定要找到一种消灭老鼠的好办法。他常常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披衣站在庭院 里自言自语：“我一定要消灭老鼠，为民造福！”这时皎洁的月光照在他刚毅的 脸上，观者无不肃然起敬，决心将来也做点“为民造福”的事情。剧中的程咬金 在发明捕鼠夹后，看到被他干掉的成千上万的老鼠尸体和劳动人民欣喜若狂的表 情后，心满意足地说：“我虽死无憾。”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活着就是来给大 伙儿抓老鼠的，如今已经“为民造福”，活不活着都无所谓了。这种思想是很伟 大的，所以我们一直在鼓励要为别人活着，并且终于诞生了一个名叫雷锋的后起 之秀。我们的社会学理论是：如果人人都为别人而活着，那么一个理想的社会就 建立起来了。说实话，笔者一直憧憬着那一天，憧憬着吃饭的时候大家你喂我一 口、我喂你一口的幸福生活（如果只为别人而活着，我们吃饭的时候只能喂来喂 去），也憧憬着有一天我能躺在一个老支书的怀里，对那些簇拥在我身体（这个 身体就要变成尸体了）旁眼泪汪汪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保住了生产队的大 粪，我虽死无憾。” 　　生产队现在不存在了，我感觉我将来死不瞑目，因为我的梦想破碎了。不过 笔者后来发现，理想社会里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人人都为自己活着。想把这个 观点上升到理论的高度是很困难的，虽然它可以有一种经济学上的解释，但却要 在道德上承受巨大的压力。道德总是干一些言不由衷的事情，这是它讨厌的地方。 　　正剧和戏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正剧是严肃的戏说，戏说是不严肃的正剧。 那个宣传程咬金“虽死无憾”的电视剧，笔者怎么看怎么象戏说；本书虽然号称 “戏说”，但如果你都看了这么多了还打算看下去，你会发现笔者其实也是很严 肃的。 　　“为民造福”是很可贵的一种品格，但是“为民造福”这件事非常怪：成天 嚷着“为民造福”的人往往在造孽，倒是一些从来没想过这件事、看起来极端自 私的人，最后成了“为民造福”的典范。我们给这些古怪乖张的人强加上一些美 好的品质，然后把他们树为学习的榜样。我们这样做证明我们并不了解他们，而 且也不想了解他们。我们只需要榜样，并且用这个榜样，教孩子们学会撒谎和言 不由衷。 　　“为民造福”往往变成造孽，在这件事上受害者们其实有很大的责任。我们 总是欢迎“为民造福”，这证明我们懒得自己动手。于是如果对方是在造孽，我 们也毫无办法，顶多再呼吁有人起来“为民除害”。这件事从始至终，我们只做 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等待。懒惰导致了忍耐，忍耐导致了袖手旁观，这真是一种 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非凡勇气。 　　书归正传。 　　程咬金研制捕鼠夹时，忘记了世界上还有酒这种东西。现在捕鼠夹研制成功， 小程心里高兴，又把酒想起来了。他兴冲冲地出门去喝酒，刚一开门，发现门口 挤满了记者。记者们把小程的“招妓裸奔”丑行曝光后，一直想让当事人说点文 过饰非的话，其实等于是再给小程下个套，然后又能兴起一场波澜。记者的特点 是没事找事，但小程一直在和耗子置气，记者们迟迟没有机会。 　　记者这种东西有点象口香糖，越嚼越不是味儿，而且没法处理，一不小心就 会粘上。他们问程咬金这段时间是不是在治疗性病；这次出去是不是打算把性病 传染给别人；听说程先生打算和一个妓女结婚，并且在婚礼上表演裸奔，不知道 有没有这回事。程咬金在记者的簇拥下艰难地前进，感觉就像三伏天出门却穿了 一件棉袄。他不时向那些站在高处给他画素描像的人招手，对所有的问题一概说 “是”。记者们其实非常想听到他说“不是”，因为当事人的否认会使一件事更 象是真的。 　　程咬金心想有这么一大堆孙子陪着，喝酒倒是挺开心，就是上厕所时不太方 便。正这么想着，一辆马车呼啸而来，艾程在车上喊道：“师父，上车！”小程 顾不上许多，分开众人飞身上车。记者们见追不上，急忙跑回报馆赶写新闻，题 目是：《性病缠身，英雄气短；美女援手，再爆绯闻》。 　　程咬金坐在飞驰的马车里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上了贼船”吧，不知这鬼 丫头又有什么新花样。马车行到了僻静处，艾程勒住缰绳说：“不用谢了，这是 徒弟应该做的。”程咬金心想你倒挺客气，我还没谢呢！他说：“算了，我还是 谢谢你吧。没有你，我还真没机会上报纸上裸奔去。” 　　“——那能怪我吗？谁让你不教我了！”艾程说。 　　“我没怪你，我是谢谢你。”程咬金说。 　　“我说师父，其实我真没别的意思……”艾程说。 　　“——你倒想有别的意思，我还没有呢！”程咬金说。 　　艾程想这么说下去只能越说越僵，程咬金这人死猪不怕开水烫，拿他还真没 什么好办法。她转念一想程咬金既然没有拂袖而去，就证明这事儿还是有门儿。 艾程于是问程咬金打算去哪里，她做免费车夫，白拉不要钱。小程想反正要我教 你踢球是没门儿，至于马车，但坐无妨。他是告诉艾程拨转马头去找秦叔宝。 　　程咬金找秦叔宝其实只为了喝酒，没想到秦叔宝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小 秦受了处分之后，感觉非常窝囊。他想要不是程咬金，自己哪会背这个黑锅？一 派大好前程，就此付诸东流。秦叔宝恨死了程咬金，再不想同他做朋友，而是打 算努力工作，抓紧时间学习外语，把失去的机会找回来。程咬金在秦叔宝那儿碰 了一鼻子灰，要艾程掉转马头去“俊达公司”。尤俊达见了程咬金倒热情得很， 可不巧的是正要陪生意上的客人去吃饭。他一再邀请小程同去，说要给小程介绍 “几个朋友”。小程想你的朋友只在赚钱的时候用得着，我他妈是打算喝酒，没 工夫给你做陪客。 　　喝酒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 　　程咬金走出“俊达公司”的时候，感觉非常孤独。大家似乎都有事做，只有 他只顾着快乐。每当感到孤独的时候，小程就会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哲学家，他为 此既感到畅快，又感到愤怒。程咬金对艾程说：“你回家吧。”然后开始漫无目 的地闲逛，思考着思考是否有意义的问题。哲学有时候是主动的探索，有时候是 被动的思索，但程咬金认为自己开始思考的原因却是百无聊赖。一个人意识到自 己却意识不到自己的意义的时候，就是百无聊赖的时候，就是需要哲学来进行拯 救的时候。程咬金的哲学手稿里有一个“我在故我思”的命题，就是这时候诞生 的。 　　这时艾程驾车从后面赶上来说：“师父，我请你喝酒吧。” 　　程咬金的特点之一是“闲不择酒”，所以他听到“酒”字就很兴奋。“行啊 ——我可是头一次和女人喝酒。”程咬金说。 　　“我也是。”艾程说。 　　程咬金心说你也是？你是文法不通还是说我是个娘们儿？男人和女人打嘴仗 总会很吃亏，所以小程很明智地没接着说下去。 　　两个人找了一家酒馆坐下，酒馆立刻被记者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程咬 金继续思考着刚才的哲学问题，对艾程说了什么充耳不闻，简直是在喝闷酒。艾 程见这酒不仅喝得无趣，而且这样喝下去一定达不到拜师学艺的目的，她气得一 拍桌子喝道：“你他妈是喝酒呢还是赌气呢？”程咬金觉得这话听着耳熟，想起 来自己曾对秦叔宝这么咆哮过。 　　艾程一拍之下，把程咬金从玄思中拽了回来，使他意识到享受生活比享受哲 学要高明得多。两个人开始郑重其事地喝酒。艾程说：“师父，徒弟敬你一杯。” 程咬金说我是来喝酒的，不是来收徒弟的，这件事情在喝多以前免谈。小程觉得 自己喝酒是海量，喝多这种事是不存在的，所以收徒弟这种事也是不可能的。他 忘了去想自己脑子的酒量很有限。人们只喜欢承认肚子的酒量有限，不愿意承认 脑子的酒量更有限。 　　一个人在酒桌上的表现就是他的名片，所以中国人之间如果没碰过杯根本不 算认识。人心是隔着肚皮的，但酒精似乎可以让肚皮变得透明。程咬金几乎立刻 就透亮了。他喝了一杯酒，然后对围得越来越近的记者说：“你们看什么？—— 你们能看见什么！你们一边羡慕一边咒骂我的名声，以为我会很在乎——名声算 个屁！你们都知道我是踢球的，但谁知道我是哲学家？我爱自由，所以我才去踢 球，你们知道吗？我爱自由，但是自由即孤独，你们理解吗？你们知道的自由， 就是去骂衙门；你们理解的孤独，不过是二月里的猫叫！” 　　“自由即孤独”是程咬金哲学手稿里的另一个命题。 　　记者们见程咬金嗓门越来越大，没工夫理解他说了什么，都在担心他会不会 出手伤人。他们准备好了去记录程咬金可能的粗暴举动，但还是后退了两步。他 们不约而同地想，你算个屁哲学家？哲学家都是有修养的人。 　　艾程带点可怜地望着程咬金想：男人有两种，一种是疯子，另一种是傻子。 至于你，全占了。她对程咬金说：“师父，理他们干什么？他们就知道拿驴唇去 对马嘴——还是喝酒吧！”程咬金说这位老妹说得在理！我要喝酒了，再见！ 　　艾程顺着程咬金的脾气说：“师父，哲学好玩儿吗？”程咬金说：“——好 玩儿！越没招儿越哲学，越哲学越没招儿！”艾程说：“深奥！我不懂，也不想 懂——那你就别教我哲学，光教我踢球算了——干杯！”程咬金说：“行！—— 行不通！本来我也没打算教你哲学。思维混乱的男人才需要哲学，女人的职业是 女人，所以——干杯！” 　　艾程心说女人的职业是修理男人！她再敬程咬金一杯，自己没留神，也喝下 去了。 　　酒过三巡艾程的脸也红了，她说师父你真他妈不够意思，你上哪儿去找我这 么锲而不舍的徒弟去，啊？程咬金说你这个丫头真笨，你找我这样的师父你也放 心？你爹是干什么的？我得去教育教育他，这么笨的姑娘也敢放出来。 　　“——我他妈没爹！”艾程说。程咬金说怪不得，单亲家庭！我原谅你了！ 你这种孩子没教养我很理解“——你爹不是你弄死的吧？”程咬金想起老程的遭 遇，问艾程一句。 　　“——早晚我弄死他！”艾程说。 　　“——说得好！”程咬金一拍桌子说。两个人撞杯后一饮而尽。程咬金抹一 下嘴喊到：“拿酒来！我今天要和这位好汉一醉方休！”艾程说反正你也不收我 当徒弟，我他妈今天我喝死你！ 　　程咬金说你个小丫头人不大，鬼倒不小。你那天你给我玩儿了，你那天你又 给我扒了，招儿不少哇，佩服——佩服！艾程说我给你扒了你也没怎么着，我得 佩服你——你他妈也算老爷们你！程咬金说同佩服——同佩服！两个人撞杯后又 一饮而尽。 　　程咬金和艾程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吵着，杯来盏去地喝酒，酒馆里的酒几乎被 他们喝光了。记者的圈子越缩越小，最前排的记者已经把自己垫到了桌子上，脑 袋埋在一碟花生米里，背上压着程咬金粗粗的胳膊。艾程趴在另一个记者的背上 嘟嘟囔囔地说：“程咬金！我拜你为师你竟然不教我，叫我在姐妹面前抬不起头， 天天都得撒谎骗人。我一个小姑娘我这么求你你都不答应，你他妈是人吗你， 啊？”程咬金虽然比艾程清醒些，但也是昏昏沉沉，根本没听见艾程说了什么。 　　程咬金架着艾程趔趄着往外走。艾程的身子软软的，带着惬意的温度。他又 闻到艾程身上有股香气，不禁有些动情。程咬金好不容易把艾程架到车上，自己 正在往上爬，艾程睁开眼说：“不收我当徒弟——去你妈的！”一脚把程咬金踹 了下去，然后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程咬金躺在地上哑然失笑，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妈的，想什么呢你？虽然 是这么说，但还是回忆起艾程的身体和温度来，意识里觉得很甜蜜。他感觉身体 燥热，于是脱了衣服呼呼大睡。正睡得香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起来起来”， 跟着便挨了一脚。 　　小程睁眼一看是秦叔宝。小秦横眉冷对地说：“在哪儿睡呢这是？——戒严 了不知道哇？” 　　“戒严？戒什么严？”小程问。 　　“戒什么严？——皇上驾崩了！”秦叔宝板着脸说，好象国家的命运都握在 他的手里。 　　第十九章 　　“我一直在思考国家的命运，我爱这个国家，渴望为它服务。每当我看到人 民那渴求的眼神，每当我看到大臣们那无奈的表情，我就知道，我正是他们需要 的那个人。这个国家已经病了，它需要一剂良药、一次手术，而我，是唯一看清 了这一切、并且知道如何去做的人。历史的伟大之处在于，每当它自身的运转出 现问题时，它就会创造出一个人，并且选择他去力挽狂澜。我就是那个人。我清 清楚楚地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召唤：‘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因为别人都被蒙着眼 睛。不要在意世俗的眼神，因为你要对历史负责，而不是去满足街谈巷议的标 准。’听到这个命令我简直要哭了，虽然我知道这个任务只能属于我。 　　“上苍啊！我感谢你。我还知道，别人也一定会在将来感谢你。 　　“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在我的思考中搀杂进越来越多的个人因素。是的， 爱情。我陷入了爱情。我敢说，我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是最痛苦的 人。此时此刻，亲爱的，你知道吗？我正在爱着你。我真想和你谈谈，我知道， 我所想到的，和我要做到的，只有你能理解。但语言难道不是多余的吗？只要一 个眼神，对于我们，就已经足够了。我已经读懂了你，你也已经读懂了我，我们 已经相识了一万年。 　　“我们也已经相爱了一万年。 　　“我是多么爱你呵！我又是多么想保护你呵！有时候我甚至不敢想起你，因 为你正在遭受豺狼的蹂躏，绝世的花朵正在遭受暴雨的摧残。不要让我想起这些 吧！我的心在滴血…… 　　“让我们理解苦难吧，让我们带着欣喜的心情来品尝它。苦难是好的，有时 候我真想一辈子都浸泡在苦难里。 　　“你在抚摩我的脸，你说我是悲观的。悲观有什么不好？但我不悲观，否则 我坐在这里干什么？苦难是幸福的前奏，没有苦难，就没有甜蜜的幸福。 　　“我要感谢你。爱上你让我看穿了更多的东西，让我拥有了更多的勇气。现 在，爱情也成为推动历史的一种力量了。 　　“说实话，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我应该感谢历史，还是历史应该感谢我。 　　“也许应该是后者吧。” 　　以上的话摘自杨广的日记。大唐革命胜利后，《杨广日记》被藏于敦煌莫高 窟。当它再次重见天日的时候，已经被辗转运到了大英博物馆。关于这一过程， 有一个姓余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为我们做过介绍。《杨广日记》的影印本在大陆展 出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思想有深度的中国人都去了。有些人看过日记后恍然大悟， 回家发明了意志论；还有些人看过日记后痛哭流涕，开始去尝试结局必须凄美的 爱情。展览里只混进去了一个没有思想深度的中国人，他看过日记后摇摇头说： “看看严肃都干了什么！”然后就回家接着写他的小说去了。 　　他那本小说的名字叫《正经不起来》。 　　闲话少叙。 　　独孤氏病逝后，大隋的官员们出于对皇上的关心，开始用美女消解杨坚的丧 妻之痛。他们中间最成功的人，是杨坚的俘虏陈叔宝。陈叔宝之所以比其他人成 功，是因为他干过皇帝，所以对这些事情更加熟悉。他对杨坚说，皇上没了老婆， 我感觉就象自己死了老妈一样，唉……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让你放松 放松。杨坚眼睛一亮说，行啊，我现在太悲伤了，这样下去对国家没什么好处， 确实应该换换心情。陈叔宝拍拍手说，老妹，快出来吧！屏风后面飘出一位南国 佳丽。杨坚的眼睛顿时变成了两盏探照灯，嘴张得可以跑进西班牙斗牛。他愣呵 呵地呆坐在那儿，连嘴里的大虾掉出来都不知道。陈叔宝牵着妹妹的手来到杨坚 面前说，快来见过你的皇上哥哥。今后他要是再觉着不舒坦，我可找你算帐。陈 美人缓缓施礼。杨坚对陈叔宝拱手说：“姐夫，你太够意思了——那、那我们就 先回去了——启驾！”杨坚一着急，不等太监喊自己先喊上了。 　　杨坚其实应该管陈叔宝叫大舅哥，但情急之下叫错了。他赶回皇宫后，在床 上封陈美人为宣华夫人，这就是令杨广堕入爱河的陈夫人。 　　杨坚有了陈夫人后，决心将“黄老之治”进行到底。他找来杨广和杨素说， 大隋现在国家富足，百姓安康，这个大好局面全是我们懒得管的结果，所以一定 要坚持下去。我岁数儿也不小了，得趁前列腺出毛病以前加紧乐乐。没事你们别 找我的麻烦，也别找老百姓的麻烦，听着了吗？ 　　杨广和杨素齐声说“听着了！”出了杨坚的寝宫后杨广说这国家这不完了吗？ 他虽然是我爹，可当皇上哪有这么当的？杨素说是啊是啊，是有些不应该。杨广 敢当着杨素这么说是因为他已经号过了杨素的脉，知道他不敢出去乱讲。杨广把 杨素领到办公室关上门说，老杨，你为大隋工作了几十年，得到的报酬和你的功 劳简直不成比例。说实话，你太清苦了。杨素拉起袖子擦眼泪说只要大隋富强， 我鞠躬尽瘁，死而……杨广说不要说这个话，我将来一定让你心里平衡。老杨你 是抓具体工作的，你说实话，老头儿刚才说“国家富足，百姓安康”，是这么回 事儿吗？杨素心说我这话该怎么说呢？他含糊其辞地说：“皇上说的也不能说没 有……” 　　杨广说你打住，其实你最清楚，这国家都什么样了，啊？杨素心说这国家现 在不挺好吗？嘴上说是啊，我们大家都很清楚。但是做臣子有做臣子的苦衷…… 杨广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他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边转圈边说，大隋现在百业凋敝、 民不聊生、强邻环伺、呃……怨声载道！杨广好不容易想起“怨声载道”这个词， 终于凑成一句完整的话。他接着说，这都是因为我们一直在执行一套保守的政治 和经济政策的结果。我们的政策是没有政策，这是错误的，从历史进步的角度来 说，这是反动的。这一政策执行到了今天，造成了严重的困难局面，已经到了非 改不可的程度了。现在有些人，抱着过去的错误政策不放，实际上是在把自己变 成历史和人民的罪人。对于这种人，应该趁早把他们丢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去。历 史的发展规律是不能违抗的。谁违抗，谁就是历史的罪人；谁遵守，谁就是时代 的舵手！ 　　杨素说大隋目前确实，呃……险象环生。幸好大隋有一个英明的太子，这是 百官之福，也是百姓之福。我们相信太子将来一定会领导我们度过难关……杨广 说是啊，幸亏有了我，哦……和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子。我们一定会度过难 关的。我们是要创造历史的人，所以我们不应该消极地等待，而是应该积极地行 动起来。我们有很多工作要做，对于那些阻碍历史发展进程的东西，我们要坚决 抵制。如有必要，应该将这种反动的力量从肉体上消灭掉！ 　　杨广最后说：“让我们对国家和人民负起责任吧！” 　　喝过喜酒的人都经历过同样的痛苦：眼睁睁地看着桌子上的菜，但是手头儿 却没有筷子。关于这种痛苦，有一个前妻出了车祸的英国人知道得不比我们少， 但是他除了和情人乱搞之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不多说了，再说影响国家间的 感情（如果国家间有感情的话）。 　　杨广正在经历着和那英国人相似的痛苦，不过杨广显然表现得更有文化一点。 我们知道痛苦是可以转移的，比如牙疼时可以去掐自己的虎口，被上司批评后可 以回家骂自己的老婆，都是不错的办法。杨广把他的痛苦转化为爱情的痛苦和无 法尽早报效国家的痛苦，这就是他的办法。 　　能说得出口的高尚都是借口。 　　杨广是长安卫戍区司令。经他多年调教，长安的驻军已经到了不知报效皇上、 只知尽忠太子的程度。最近无论军官还是士兵，都在相互嘀咕说：“还不知道呐？ 太子要给咱们涨工资，让皇上给否啦！皇上说了，只要他还有口气儿，咱们这些 耍大刀的就别想多拿一钱银子——听说，皇上还打算废太子呐！”钱是一种可以 满足形而上的快乐的东西，可以用来喝酒、找女人、还赌债，或者回家让老婆高 兴。军官们听说这些快乐不仅落空，而且将来想得到它更加渺茫，内心都很愤怒。 有人跑到杨广那儿表态说：“太子，我们这辈子跟定你了，你就说该怎么办吧！” 　　杨广盼的就是群情激昂。他激动地对大家说，大家不要激动，你们的心情我 很理解。说实话，我最看重大家对我的信任。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大隋必将无往 而不胜！杨广这么说的时候，眼里泛着晶莹的泪花。 　　杨广又和政府以及军队中的一些高级官员谈了话，这些官员都比较靠得住， 很多都是杨广亲手提拔上来的。杨广说大隋的处境目前非常危急，已经到了正义 的力量和邪恶的力量必须一决高下的时候了。你们是大隋的栋梁，也是我可以信 赖的人，将来的前程都不可限量，所以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官员们看到杨广的 卫士环伺而立，手中的钢刀闪着寒光，于是都动情地说，大隋的危局我们都看到 了，如果没有太子英明的领导，很难走得过去。我们坚决为太子保驾护航，跟着 您一条道走到天亮！ 　　杨广说：“我代表大隋的百姓感谢你们！” 　　杨广在布置他的政变的时候，并没有放弃写日记的习惯。他写道：“这是一 次革命。这是一次光荣的，必将开启一个伟大的新时代的革命。对于革命者来说， 那些幼稚的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爱情，但我并非是为 了爱情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而在搞政变。政变不过是争夺权力，而我是在争取一个 服务的机会。我曾经在暗夜里哭泣，因为我意识到我正在丧失人性。但人性如果 成为革命的障碍，这种人性就是不可靠的，是虚伪的，是应该抛弃的。革命者的 人性可能会丧失，但它会被神性所取代。 　　“一切都是迫不得已，我并不希望这一切真的发生。即使发生了，我也不希 望流太多的血。” 　　也许是杨广的愿望起了作用，杨坚突然病得很重。杨坚虽然实行“黄老之 治”，但是对《黄帝内经》却缺乏研究，这是他病重的主要原因。 　　杨坚病重之后，杨广住到宫里日夜不离左右地侍侯。每有太医诊过病情，他 总要详细地询问一番。太医如果说皇上偶染小恙，并无大碍，杨广必定流着泪千 恩万谢，还要赏赐很多金银。但他回过头就对杨素说，父皇明明病入膏肓，他却 说偶染小恙，并无大碍，显然是巧言令色，医术不精嘛。不要让我再看见他！如 果有太医面露难色说皇上元气大伤，恐有不治，杨广听了会怒气冲冲地说，你们 这些人，名医其外，庸医其中，就知道危言耸听，谋财害命。你们难道希望皇上 龙驭宾天不成？我看你们不是南陈余孽，就是潜藏的“法魂功”分子！太医们听 了连忙逃之夭夭。 　　在杨广的关心下，杨坚的病越来越重。陈夫人也服侍在杨坚的左右，所以杨 广和陈夫人见面的机会就多了。碍于还有宫女和太监在一旁，所以两个人并没有 什么交流。杨广觉得陈夫人虽然不便和他说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但眼睛的 余光一直在关注着他，神情里有一丝只有他才能觉察的默默的和深深的期待。每 当杨广想到陈夫人正在期待着他的爱情的时候，他的心脏就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同时一股剧烈的酸楚开始袭遍他的全身。 　　“她在深深地爱着我，她在等着我去表白！”杨广在心里默念道：“是的， 再也不能等待下去了。” 　　男人在夜晚容易干傻事，比如求爱或者发动政变。杨广把这两件事儿全干了。 　　当陈夫人独自一人从厕所出来，正要回到杨坚寝殿的时候，在走廊里遇到了 杨广。 　　“我终于能和你说话了，”杨广说：“看见你我就心疼……”他的声音有些 颤抖，同时流下了眼泪。 　　陈夫人差点儿被惊出声来，她非常局促，不知如何是好。杨广看到她的表情 简直要爱死她了，他觉得这个女人正在娇羞与幸福之间挣扎，失去了表达的能力。 是的，她显然是爱他的，而且正在为这种爱不知所措。 　　“我明白你对我的感情……我来得太晚了，都是我不好……其实我也在受着 煎熬……” 　　陈夫人已经被吓坏了，她脸色苍白，身体战栗着，甚至忘了夺路而逃。杨广 知道她在渴求他的吻。他叹息道：“爱让时间变得多么漫长啊……”他跪下去吻 她的脚。当他的嘴唇触到她的脚的一刹那，陈夫人宛如遭受了电击，她尖叫了一 声，然后捂着脸跑开了。 　　杨坚被惊醒了，他问哭着跑进来的陈夫人发生了什么事。陈夫人抽泣着说： “太子……无礼……”杨坚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还是在瞬间明白发生了 什么。他怒火中烧，连骂“畜生”，又想起这一切都是独孤氏的功劳，于是捶胸 叫道：“独孤误我！”杨坚命令去传自己的亲随柳述和元岩，他要废掉杨广，重 立杨勇为太子。柳述和元岩得令之后，立刻去草拟释放并宣召杨勇的诏书。 　　杨广在陈夫人一声惊叫之后，心说坏事儿了。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对等候在 那里的杨素等人说，看来天意如此，这场革命不流血是不行了。大隋的兴衰存亡 就握在各位的手上，他声音颤抖着说：“行动吧！”众人按计划分头行动。杨广 此时很希望自己表现得象一个稳操胜算的将军，但却坐在椅子里抖作一团，活象 正在发疟疾。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并显得胸有成竹，他开始写日记，但只写了一 句“这是一个伟大而痛苦的时刻”，便再也写不下去了。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皇宫立刻被封锁了，柳述和元岩作为乱臣贼子被捉，他们写了一半的诏书被 扯得粉碎。禁军士兵们包围了杨坚的寝宫，宫人们都被赶走。一个军官走进了杨 坚的卧室，里面立刻传出了杨坚的惨叫声。不一会儿这个军官出来宣布，皇帝因 为病情加重，救治无效，已经晏驾了。 　　杨广依稀听到了杨坚的惨叫声。他流下了泪水，同时自言自语地说：“这是 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我们不知道杨坚是怎么死的，我们也不知道杨坚在临死之前都想到了什么。 他可能在后悔，但一个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才发现女人只会帮倒忙，确实是有点 儿晚了。 　　第二十章 　　政变如果是可行的，可以说明两个问题：一，政变和老百姓没有关系；二， 政权和老百姓也没有关系。所谓政变，就是以最经济的方式去争取横征暴敛和滥 杀无辜的权力。它就象删除并重建一个快捷方式，或者只是给原有的方式换一个 图标。它不会删除软件，更不会重装系统。 　　政变总的来说并不影响老百姓的命运，因为想使老百姓的命运变得更坏是需 要非凡才能的。所谓老百姓，指的是一群不喜欢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在人类社会 政权建设的初级阶段，这种叫“老百姓”的人是很多的。他们屈服于一个掠食者， 并将这种屈服转化为信赖。这种信赖是如此激动人心，甚至使人们忘记了它的根 源是一种巨大的恐惧。人们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和很多的代价才能明白这种信赖并 不可靠。你信赖一个人，就是把命运交给了他。 　　指望一个人做得很好，还不如提防他不要做得太坏。这不是最低要求，而应 该是最高要求。 　　杨广的手下在发现杨坚病逝之后，恭请杨广继承皇位。杨广在房间里抖了很 长时间，连椅子上的钉子都抖掉了，才被搀扶着出来。他发布的第一道命令，是 判处阴谋发动政变的杨勇死刑。杨勇的几个还不太会走路的儿子，也因为参与政 变而被判处死刑。这个命令立刻就被执行了，证明大隋的工作效率很高。“为了 稳固一个新兴的政权，必须将那些潜在的反对力量和不安定的因素从肉体上消灭 掉。这是一种历史精神必然要经历的一个过程和必须要制造的一个结果，这个结 果同时也是这种历史精神能够取得胜利的一个必要条件。”杨广事后在他的日记 中写到。 　　精神似乎比肉体更真实。 　　杨广在发布了命令之后，捧着自己的日记去了陈夫人的房间。陈夫人在听到 杨坚的惨叫后面无血色，恐惧使她忘记了哭泣。当杨广来到的时候，陈夫人已经 快变成一尊雕像了。 　　杨广看到陈夫人便忍不住想哭，他对呆坐着的陈夫人说：“我来了……”他 以为陈夫人会扑到他的怀里，两个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陈夫人没有反应。杨 广知道这次事变给了陈夫人很大的刺激，她的精神尚未从这巨大变故的打击中恢 复过来。他内疚地说：“都是我不好，但我没有办法，这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也 太爱这个国家……”杨广坐下来，和陈夫人相对无言。此时此刻，杨广觉得自己 正沉浸在世界上最深沉的爱情里。是的，还用说什么吗？什么也不用了。这种无 言的契合，难道不是最真实的爱情和最深刻的心灵沟通吗？杨广沉着脸，但他知 道他和同样沉着脸的陈夫人正沉浸在无法言说的爱情之中。 　　杨广打开自己的日记，把它交到陈夫人的手上说：“看看吧，这里记录着我 对你的爱。”陈夫人机械地接过来。她并不识字，即使识字，也肯定理解不了杨 广那深奥的思想。杨广对陈夫人袒露自己的思想，觉得就象一个孩子在向父母汇 报自己优秀的考试成绩，希望得到重视和关爱。陈夫人机械地看着他的日记，觉 得自己的命运如同断线的风筝。这么想着，她的泪水滴到了日记上。杨广看到了 这一切，他知道陈夫人是理解他的，也是爱他的。 　　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杨广平静下来之后，开始倾诉他对陈夫人的思念之情，以及自己决心在历史 发展过程中所起的推动作用。陈夫人时而木然，时而垂泪。当她木然时，杨广知 道她在深思；当她垂泪时，杨广知道她在激动。这美丽而睿智的女人征服了他的 心灵，使他觉得他所做的这一切充满了伟大的意义。 　　他整整和陈夫人谈了一夜。陈夫人什么也没说，但他觉得陈夫人什么都说了。 陈夫人一直在呆坐着，并没有听杨广在说什么。她只是恍惚地知道，自己不会死， 但不知道如何活。 　　在大唐的历史课本里，杨广是一个“弑父淫母、欺兄霸嫂”的道德败类。李 世民在指示课本的编写工作时指出，必须树立杨广这个反面典型，证明道德败坏 的人会使国家走向深渊。李世民只是皇帝，不是哲学家，用不着去解释道德太高 尚，国家会更倒霉。历史课本的编者们根据大量的民间传说，整理出了一条披着 人皮的狼，这就是大唐的杨广。民间传说有两类，一类是政府没来得及说的，这 往往是真的；另一类是政府不想说的，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广阔的空间，让我们 张开想象的翅膀尽情地翱翔。 　　登基典礼之后，杨广给大隋的官员们开了一个会。杨广在会上首先领着大家 向先皇杨坚的在天之灵默哀三分钟。然后他说，大隋在父皇的领导下取得了非凡 的成就，但这还远远不够。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我们不过是站在起跑线上，或 者仅仅是迈出了一小步。过去我们没有明确的政治和经济目标，这可能适应了开 国之初的社会发展要求，但时过境迁，它已经不适合我们再上新台阶的历史需要。 我们应该有明确的目标，有贯彻始终的原则，只有这样，我们大隋才能称得上是 一个伟大的国家，才有资格去完成历史赋予我们的伟大使命。我们的目标是，把 大隋建设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让中华民族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让 我……杨广差点儿顺嘴说，让我成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人。 　　杨广接着说，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有如此伟大的机会， 让那些对人类命运怀着深切关怀的人的理想化为现实。孔子只会悲天悯人，王莽 则志大才疏，所以他们都是失败者，而把这个机会留给了大隋。大隋之所以能够 成功，是因为有我……呃……和在座的各位。我们掌握着先进的思想武器，所以 我们既是这段伟大历史的建设者，同时也必将成为这段伟大历史的见证人。 　　我们肩负着推动人类文明向更高层次发展的伟大责任。我们所完成的，会比 历史要求得更好。 　　为了完成我们的目标，我们要对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等各个方面 进行全方位的改革，要淘汰旧的、消极的、不适应时代发展要求的政策，用新的、 积极的、能够适应时代发展要求的政策取代之。可能会有人不理解我们，可能会 有一些旧观念的持有者对我们说三道四，或者干脆来拆我们的台、抢我们驾车的 鞭子，会有这种人的，但这无所谓。有发展就会有流血。流血是发展的成本，不 流血的发展反倒不可想象。但我们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因为我们不仅有理想，而 且知道应该怎么去做。 　　“让我们为了美好的明天努力奋斗！” 　　杨广的最后这句话让以杨素为首的官员们大吃一惊。过去大隋所有会议的最 后一句话必定是“为大隋的建设事业奋斗终身”，现在怎么改成了“为了美好的 明天努力奋斗”？其实杨广是随便说的，根本没往心里去，但大家认为实际情况 没有这么简单，都认为这句结束语的变化是国家政策有了根本转变的一个明确信 号。今后大家再开会，最后一句话全都改说：“为了美好的明天努力奋斗！”小 学生作文的最后一句话也做了相应的修改。政治课本里对为什么把“为大隋的建 设事业奋斗终身”改成“为了美好的明天努力奋斗”做了详细的解释，比较了两 句话有何不同，并且证明“美好的明天”更富思想性，更适合时代的发展要求。 学生们背熟了了这些解释和证明，因为这是考试时一定会有的题目。 　　《长安日报》全文刊登了杨广的讲话，并在社论中说：“皇上的讲话为大隋 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让我们为了美好的明天努力奋斗！” 　　第二十一章 　　杨广讲话之后，大隋陆续出台了一系列鼓励发展经济的文件，其中有一个文 件的名字是《关于鼓励发明创造以提高大隋科技水平以彰显中华文明并创造更多 就业机会的通知以及关于此通知的补充说明》。文件送到山东省，省长唐壁一口 气没念完就昏过去了。等到抢救过来之后，唐壁骂道：“这句话也太他妈长了！” 在给官员们传达文件时唐壁只好请了一个歌唱家代为宣读。歌唱家的肺活量都比 较大，不会背过气去。 　　官员们最近经常学习这种文件，所以听着都有点心不在焉，唐壁领头打起了 呼噜。会议室里很快就呼噜声一片，仿佛在为歌唱家伴奏。当歌唱家念到“任务” 这个词时，呼噜声戛然而止，大家都瞪着通红的眼睛惊魂未定地相互询问：“任 务，什么任务？” 　　文件中规定，各个省要在每个月内完成发明创造多少项，这一数字还要按比 例递增。对于超额完成任务的省份，有关领导会得到奖励和提拔；对于没有完成 任务的省份，朝廷会追究有关领导的责任。 　　歌唱家念完之后，唐壁讲话说朝廷的这个文件（他本来想把文件的名字重复 一遍，一想还是算了）很令人鼓舞，它证明了皇上提高大隋科技水平的决心，也 为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指明了方向。你们各个州县都要保证完成分摊给你们的指标， 否则的话，“我不等皇上砍我的脑袋，就先砍了你们的脑袋！”官员们都心情激 动地表示大家早就摩拳擦掌，现在终于盼来了工作，我们一定超额完成任务，请 领导放心。 　　开完会后照例有一顿丰盛的宴席，官员们还得到了一大箱“脑来金”口服液 作为会议的纪念品。大家喝酒时兴致都不是很高，与旧时的觥酬交错、猜拳行令 大有不同。只有济南市长冯有道依旧春风满面，兴致不减。大家都说你老冯死到 临头，还能强颜欢笑，我们可真是佩服。冯有道说，你们这些人的官都是怎么当 的，啊？竟然被这点小事愁得要死。我们能够当官，就贵在擅长创造发明。上面 要求的“创造”需要我们来创造，“发明”需要我们来发明，还要我把话说得再 明白吗？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搞经济需要创造发明，搞政治更需要创造发明。如 此说来，为官者的智商，要比发明家高得多。大家既解决了疑难问题，又肯定了 自我价值，于是都兴高采烈地喝起来。 　　冯有道第二天开会布置工作。他说，皇上这次下了很大的决心，省里也做了 相应的部署。我们市的任务很重，这是对我们的重视，也是对我们的鞭策。市里 的任务会分派给你们各个部门，有完不成任务的，不要等我去取你们的脑袋，你 们托人把它送来就完了。大家都默不作声，仿佛在参加最后的晚餐。冯有道看了 心里暗笑。不知谁说了一句：“那个踢球的程咬金最近弄了一个捕鼠夹，那玩意 儿算一件发明吧？” 　　“——那是五件发明！”冯有道说：“程咬金发明的不仅仅是捕鼠夹，而是 一套‘连环感应诱捕鼠群系统’。这个系统中的若干部分，都是相对独立的发明 创造。我说它是五件发明，还是比较保守的估计。” 　　看到大家面面相觑，冯有道得意地说：“接到朝廷的文件之后，我的心情很 激动，感觉到忠心报国，此其时也！你们在座各位椅子上的垫子，就是我连夜赶 出来的发明，它的正式名称是‘坐骨神经保护装置’……”大家低头扭身看自己 的屁股下面，果然都垫着垫子，但谁也没想到那竟然是一件发明。 　　冯有道不愧是个人才，可惜入错了行。 　　笔者常听人说“缺乏人才”，其实我国并不缺乏人才，只是缺乏把人才配置 得很合理。前两年有一个摄影师做了县令。这个摄影师逢年过节也说说相声，所 以他干县令很多人都认为很荒唐。但这个摄影师据说干得还不错，回来说我和同 志们在工作中配合得很好，因为大家不仅是同志，还是相声学校的老同学，所以 工作起来很开心。如果不是这个摄影师很冒失，我们就不会知道有很多相声大师 为了国家建设需要隐身于政府之中，从而给我们的曲艺事业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并且让小品这个新的艺术门类乘虚而入。 　　也常有人说我们“缺乏幽默感”。这么说的人往往并不理解生活，不理解我 们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出规模宏大的喜剧。我们有那么多相声大师为我们工作，所 以我们的幽默感不是太少，而是太多；我们不是缺乏幽默，而是缺乏严肃。 　　笔者的一个祖爷爷在大唐的时候参与过《隋史》的编修工作。他曾经建议把 很多大隋官员的名字从《廉吏传》转到《名伶传》中去，因为他们都是相声大师。 我这祖爷爷的建议遭到了徐茂公的反对。他一气之下，官儿也不干了，跑到东北 发明了酸菜。我这祖爷爷显然缺乏幽默感，我那祖奶奶就说他很“酸性”，所以 他只能发明酸菜。据他考证，冯有道就是一个相声大师。上文提到的那个摄影师 如果生在大隋，只配给冯有道补袜子。 　　冯有道以一句“让我们为了美好的明天努力奋斗！”结束了本次会议。大家 心领神会，回去开始创造自己的发明。 　　钱可通回到警察局后，把秦叔宝和麻叔谋叫来说，市里来了任务，要我们搞 出两件创造发明。小秦比较有文化，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小麻要协助小秦做好这 项工作。这个工作不单纯是一项工作，而且是一项政治任务。这个任务完成得好， 我就提拔你们；这个任务完成得不好……钱可通阴了脸，冷冷地盯着秦叔宝和麻 叔谋说，那一定是我瞎了眼，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法魂功”分子！ 　　秦叔宝和麻叔谋接了任务出来，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能搞出发明来当然好， 可以升官涨工资，可是如果发明不出来，凭什么就成“法魂功”分子了？“法魂 功”妖言惑众，因为铲除它不知加了多少班，我们恨还恨不过来，现在竟然要把 我们办成“法魂功”分子，真是岂有此理！麻叔谋眼泪汪汪地说：“亲哥，我这 人脑子笨，不会什么创造发明。咱俩的脑袋，现在可全在你的手上了——我上有 老下有小，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呀！”说着竟然跪了下来，秦叔宝连忙去扶他。麻 叔谋抹了一把眼泪恶狠狠地说：“妈的钱可通，勒索了我那么多钱，还派给我这 种营生。老子将来得了机会，一定扒了他的皮！”钱可通确实收了麻叔谋很多钱， 但这不过是麻叔谋平日里勒索来的一小部分，而且还是他主动送去的。 　　不过，如果他不去送，钱可通只好来勒索了。 　　秦叔宝感到很为难。 　　如果是派秦叔宝办一件案子或者翻译点日文资料，小秦肯定不在话下，但现 在的任务是创造发明，这委实不大好弄。小秦每天要伺候老娘不算，丁氏还要唠 唠叨叨，搞得他焦头烂额，哪有闲情逸致去创造发明？生活压弯了很多人的脊背， 小秦是其中的一个。他已经忘了足球是方的还是圆的，更没有心情去琢磨怎么捉 耗子。至于研究“坐骨神经保护装置”的素质，更是小秦所缺乏的。钱可通的 “政治任务”难住了他，让他感觉走投无路，几乎绝望。 　　容易绝望的人都是缺乏幽默感的，喜欢把生活看作一幕悲剧。日本人喜欢切 腹自杀，就是因为缺乏幽默感、太喜欢悲剧性的演出。悲剧的意义在于得不到。 由于得不到，所以悲剧是美的。悲剧既然很美，祝愿日本人经历的都是悲剧。 　　秦叔宝陷入绝望，和他总学习日语有很大的关系。他如果学的是美语，就会 变得很没文化，而没文化的人只会让别人感到绝望，自己是不会绝望的。 　　小秦绞了几天脑汁，没有什么结果，急坏了麻叔谋。麻叔谋说我的亲哥呀， 你要是搞不出个名堂，我们不都得完蛋吗——哎！你不是有个朋友叫程咬金吗？ 他没准会有办法。 　　秦叔宝本来再也不想理程咬金了，但谁也不能和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他 去找小程的时候，觉得好象受了天大的委屈。 　　程咬金出来见秦叔宝的时候，就象刚从烟囱里爬出来一样，裸露的皮肤都是 黑的，衣服被撕成了好多条。小程刚才把硝石、硫磺和木炭放到锅里乱炒，结果 炒出“轰”的一声巨响。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变成这样了。 　　秦叔宝关切地问没什么要紧吧，心里说你就作死吧你！小程自顾自地说“这 他妈是怎么回事儿？……好玩儿……要是整明白了，将来打鱼的可方便了——哎 我说，你干嘛来了？” 　　小秦本来想兜个大圈子后好象很自然地顺便提到自己现在很烦，因为有这么 一档子事儿。程咬金直截了当地发问让他很不好意思。他红着脸说明自己的来意， 小程张着嘴自顾自想着刚才那口锅跑到哪儿去了。 　　小秦说完了，就见程咬金灵光突现般一拍大腿，身上腾起一股黑烟。小秦以 为他有办法了，正准备高兴，小程跳起来说：“对不住，忘了洗脸了！”然后就 跑出去了。 　　秦叔宝觉得自己简直受尽了屈辱。 　　程咬金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洗过脸，换了衣服，自言自语地说：“妈的，锅 都弄碎了——哎我说，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秦叔宝要不是想到自己还有一个老娘，早就拂袖而去了。 　　程咬金听小秦讲明来意后，哈哈大笑起来。小秦以为是在笑他，满身的不自 在。小程笑过了发明竟然可以摊派之后，对小秦说我最近有个点子你还真用得上。 他去取了一件家什，这东西是两个铁环，中间用一段铁链连着。小秦伸手去接， 眨眼间就被小程给铐上了。 　　程咬金闲来无事，想到当初自己蹲班房时戴着木枷很不方便，于是就发明了 手铐。 　　小程给小秦打开铐子，告诉小秦说你就拿着这玩意儿去交差吧。小秦说可上 头要的是两件发明呀。程咬金说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你自己想招儿吧，哈哈—— 对了，你们不是两个人吗？这件算你的，让那姓麻的自己想辙去！ 　　程咬金帮忙却不帮到底，让秦叔宝的感激之情大打折扣。他拎着手铐回了局 子，接着闷闷不乐。麻叔谋问这是什么呀，小秦给他演示了一番，坐下来接着发 愁。麻叔谋说好东西，我拿出去试试。 　　麻叔谋去了局长办公室对钱可通激动地说：“局长，我们研究出来了！”他 给自己戴上手铐，比划着说：“看，用这东西抓人有多方便。”钱可通说方便是 方便，可这只是一件发明啊。麻叔谋说可是我有两只手啊。 　　钱可通恍然大悟。 　　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几天之后钱可通给捕快们开会。他说前一阵市里派给我们一个重要的发明任 务，经过麻叔谋和秦叔宝的不懈钻研，这个任务已经胜利完成了。麻叔谋在此次 工作中表现出色，因此任命他做你们的队长，你们要听从他的指挥，并且向他好 好学习；秦叔宝很好地配合了麻叔谋的工作，因此发给他半两银子的奖金，让我 们向他表示祝贺！ 　　会议结束之后，麻叔谋过来拍拍秦叔宝的肩膀说：“小秦，你的工作一向是 很出色的，今后一定要再接再励哟——拿了奖金就想溜吗？弟兄们可都等着你请 客呐，哈哈！” 　　秦叔宝真是冤透了。 　　程咬金送走了秦叔宝后，跑回去接着研究为什么会发生爆炸。我们今天都知 道程咬金是在研制火药，但是当年的程咬金并不知道。他的心里没装“为民造 福”， 肩膀上也没有“提高科技水平”的沉重责任。他不过是在误打误撞，图 个好玩儿罢了。 　　“四大发明”并不是板着脸搞出来的。 　　程咬金正在叼着手指头回忆各种原料的配比，就听外边有人喊：“程咬金在 不在？快点出来见过冯大人！”那人喊完了有一个沉稳的声音呵斥道：“不要喧 哗！我们是来延请人才的，怎么可以象对待普通老百姓一样呢？” 　　小程并不知道谁是人才，谁又是普通老百姓，只知道又有人来烦他了。 　　冯有道是亲自来给程咬金下聘书的。老冯虽然能够发明“坐骨神经保护装 置”，但他心里清楚那不过是完成任务的应景之做。如果想得到朝廷的赏识，一 定要拿出真东西来。他听说程咬金这个人擅长奇技淫巧，心想这不就是朝廷最近 下文件要求给予重视的科技人才吗？我给他个官儿做，再给他几个钱儿花，只要 他能弄出几样东西来，功劳还不是我的？冯有道决定聘请程咬金做科技局的局长。 　　有个词叫“以人为本”，大家都喜欢说，但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以人为 本”的意思是：重视教育就是重视教师，重视科学就是重视科学家。还有一句话 叫“科技以人为本”，它的意思是：重视科学家就要请他做科技局长。 　　第二十二章 　　冯有道来请程咬金担任科技局长。他拿着大红聘书对程咬金眉开眼笑地说： “小程啊，我早就听说你是个人才，可是工作太忙，一直没有时间来关心你—— 你不要因此对我有什么想法哟！啧啧，小伙子一表人材，不错不错！一看就是国 家的有用之材。这次选拔科技局的局长，他们也提过几个别的人选，我说不行不 行，这个科技局长的位子，一定要给程咬金留着！他要是不来坐，没有人有这个 资格！现在看来，我这老家伙的眼光没有错啊，哈哈！” 　　小程心说就我还一表人材呐？我要是走夜路连鬼都不敢出门。 　　冯有道见程咬金没什么反应，渐渐起了疑心，心说这孩子城府够深的，如果 条件不优厚看来他是不会松口了。他又说：“老程啊，我们是真心实意佩服你的 水平，也是真心实意地来请你出山。当然，我们的条件差了点，你也可能对我们 给的待遇不太满意。你是有水平的人，这么想是很正常的——这样吧，条件呢你 来提，只要我姓冯的做得到的，都满足你！” 　　小程心想要是真把火药鼓捣出来，那些练武术的恐怕都得退休了。 　　冯有道见程咬金仍然没有反应，心说这孙子不会那么高尚吧。高尚都是说着 玩的，你不至于傻到去练高尚的地步吧？老冯的眼中含着泪水，脸上写满了真诚， 拉着程咬金的手说：“程老啊，我们大隋的科技水平还很落后，这与我们所要承 担的历史责任是很不相称的。从皇上到大隋的普通百姓，包括我在内，都对此感 到万分焦急。我们这次来请你，不仅因为你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还因为你是一 个伟大的爱国者，是一个决心将自己的才智和热血奉献给大隋的科技发展事业的 人。你的功绩，一定会彪炳史册！” 　　冯有道说完之后紧紧握住程咬金的手，使劲地摇晃，活象一个缠住老妈要糖 吃的孩子。程咬金心想我被你越说越老不算，最后竟然被你说死了。对一个人表 示尊敬的最高形式，看来就是在他生前对他致悼词。 　　冯有道见小程仍然犹豫不决，心说我把自己几十年来积攒的拜年嗑儿都用上 了，硬是没打动你？天下竟还有这种人，给着官儿都不做。早听人说搞科学的人 五迷三道，我算是看见活的了。 　　老冯要是真被这点事儿难住，就不是老冯了。他把程咬金按到椅子上，自己 卷起袖子，把帽子反转过来说：“上次你们踢小日本，我也去看了。他们先进了 两个球，别人都说完了，我就不信。他妈的，我们踢不过他？别人说我瞎掰，我 说看见了吗，程咬金在场上呢，咱有底！上回哥们儿你是真他妈争气，那下半场 那球踢的，没治了。咱就说你进的第二个球吧……”冯有道就象卖艺的一样比划 着，抬脚一踢，靴子飞了出去，自己也坐到了地上。 　　跟班的都不敢笑，忙去拾靴子。程咬金扶起冯有道。老冯喘着粗气坐下说： “你大哥我上岁数了，腿脚不太利索，见笑了。要他妈搁十年前，我还真不太服 你。你现在是局长了，将来再有球踢，小老弟你一定要叫上我——我就算不是你 的领导，还总是你的大哥吧！人活一辈子，就是图个快活。能有几个好朋友在一 起喝喝酒，扯扯淡，就完了。小老弟，哥哥我认识了你，就算没白活！” 　　《政客必读》里有一句话：“官场即江湖”，说的一点儿也不假。 　　程咬金经不住冯有道的死缠烂打、生拉硬拽，终于做了科技局长。 　　小程上任之后，有了一辆漂亮的专车，车号是“鲁甲0066”。这辆车本是冯 有道的，车号是钱可通送给老冯恭祝他仕途顺利的礼物。老冯现在希望小程科研 顺利，就把车子让给了程咬金。车夫张其仁是冯有道的小舅子，给小程驾车后老 大的不高兴，觉得委屈了自己的身份。照张其仁的意思，应该自己坐到车子里， 由程咬金出来驾辕才对。 　　程咬金的家离科技局只有一箭之遥，这么近的路每天上下班还要坐车，小程 嫌费事，告诉张其仁不要再接送了。张其仁听了冷笑说：“不坐车不成平头老百 姓了吗？”小程这才明白当了官就要区别于老百姓，即使没有区别，也要创造出 区别来。 　　张其仁心说你天天不坐车，我到哪儿去报销买草料的钱？隔天他拿来一大堆 发票要程咬金签字，里面有草料费、修车费，还有给马匹治病的兽医费。小程仔 细一看，草料费足够跑到长安、修车费够买两辆新车、兽医费够装备一个骑兵连。 他问张其仁哪会有这么多费用，倒把张其仁问得一愣。张其仁顺嘴说你签上字就 完了，哪那么多废话？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记耳光。小程边揉有点发疼的手边骂： “你他妈是车夫还是小偷？有本事出去抢去！” 　　张其仁跑出去止鼻血，唐壁的嫂子和钱可通的小姨子都来安慰他。这科技局 是为了完成发明任务新设的机构，冯有道借机安排了不少官员的眷属到这里上班。 这些人每天在一起就知道交流腌咸菜的秘方，小程心说把这里改成“咸菜研究所” 算了。张其仁的眼泪都被程咬金打出来了，钱可通的小姨子因为和张其仁日久生 情，安慰了他好半天。几个女人天天在办公室闲得无聊，已经商量好要申请点银 子晚上出去吃顿饭，张其仁还曾经拍着胸脯说“全包在我身上”，这一下全泡汤 了。 　　冯有道晚上回到家，就听到老婆哭诉程咬金暴打张其仁的事，程咬金甚至还 说了“少和我提你姐夫”之类的话。冯有道想这个程咬金也真是，连个官都不会 当。算了，现在既然有求于他，就权且忍了吧。冯有道第二天开会前对程咬金说： “老弟，你打得对！你不打他，我也要打他！” 　　然后冯有道宣布开会。今天的会是传达皇上关于加强官员的道德建设、杜绝 裙带关系蔓延的讲话精神。冯有道照本宣科，程咬金在下面第一个打起了呼噜。 小程越睡越舒服，呼噜声几乎盖过冯有道的声音。大家本来也想睡觉的，这一下 睡不成了，都盯着小程发笑。冯有道在翻页时顺便看了程咬金一眼，嘴角浮出一 丝笑来。这丝笑里既包含着蔑视，又包含着怜悯。 　　老子哲学的老奸巨滑，全在冯有道的笑容里。 　　第二十三章 　　程咬金坐在办公室里直犯困。 　　程咬金做了局长之后，冯有道给他定了任务，要他定期拿出几样东西来。老 冯的思想水平很高，对“食色性也”有很深刻的理解。他只是不明白，创造如果 是可以订购的，就不是创造了。老冯知道人需要满足，但不知道人更需要解放； 他明白食物和官衔的重要性，但不明白自由有多么重要。中国的思想家是不太喜 欢探索人的心灵深处的，他们认为吃饱了就可以睡觉了，或者可以干活了。深处 的东西并不值得探索，因为深处的东西一定是黑暗的。 　　程咬金肩负着任务，每天抱着脑袋思考应该发明点什么。他越思考，越空虚， 最后发现自己只能收获哲学思想，不能收获物质成果。思想的繁荣往往只证明了 思想者的不自由，并不能证明文明有了飞跃。文明是在手里飞跃的，不是在脑袋 里飞跃的，只有思想者停止不得不从事的思想，文明才有机会。 　　空虚的人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自杀，一个是爱情。自杀是感觉自己太有价值 的结果，爱情是感觉自己太没价值的产物。程咬金没学过日语，所以对自杀不感 兴趣；至于爱情，它只侵犯脆弱的心灵，不理会未经陶冶的灵魂，也不是程咬金 的选择。 　　程咬金想也许酒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大隋的《公务员法》规定上班只允许喝 茶睡觉聊大天，下班之后才可以喝酒。 　　程咬金百无聊赖之际，眼光落到了办公桌上。办公桌上放着一份通知，要求 各部门都要去参加省长唐壁的婚礼。 　　唐壁并非单身贵族，而是迎娶第十八个小老婆。他的这个小老婆是冯有道的 表妹。唐壁考虑到自己最近要到长安去述职，上下打点需要很多银子，所以决定 再结一次婚。领导的喜事就是命令，所以山东省的官员和富豪全来了，车队绵延 排出十几里。看热闹的老百姓啧啧称道，没一个人想到领导的喜事就是他们的丧 事。老百姓们要自己的孩子记住这壮观的一幕，也记住唐壁这个伟大的榜样。 　　钱可通和麻叔谋亲自在唐壁家门口站岗，严肃得好象刚被老婆骂过一样。秦 叔宝手忙脚乱地指挥着交通，不时被牛哄哄的车夫甩上一鞭子，也不敢还手。程 咬金进了门，看到冯有道在四处张罗，唐壁正披红挂彩接受大家的道贺。小程到 一溜帐房前排着队随过礼份子，突然看到艾程在向唐壁拱手道喜，心中好生奇怪。 　　艾程也看到了程咬金，她跑过来和师父打招呼。程咬金原来见了艾程有点紧 张，害怕受伤或者受辱，但自从和她喝过酒后，意识里觉得亲近了些。艾程问师 父你来干嘛，程咬金说来看看人家是怎么结婚的，艾程指指帐房说我看见你在那 儿买票了，两个人都笑起来。 　　艾程把自己的结义姐妹指给程咬金看。程咬金看到远处站着一群花枝招展的 姑娘，她们正瞧着这边窃窃私语，然后爆发出一片欢笑。艾程对她们喊：“笑什 么？他是我师父！”姑娘们又笑起来。 　　这时有人召唤宾客入席。喜酒是天下最难喝的酒：不相干的人坐在一起，想 喝没有心情，不喝不够礼貌；桌子上的每个菜单独端出来都不错，摆在一块儿就 让人倒胃口；耳朵要受乐队的骚扰，眼睛要受抢食者的刺激，刚打算开怀畅饮， 周围的人就开始退场了，实在是不好受。对于一个真正的喝酒爱好者来说，喝喜 酒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艾程问程咬金打算把自己花的钱吃回去一部分吗？程咬金想到喝喜酒的痛苦 说还是算了——要不，咱们出去喝点儿？程咬金感觉自己有点儿馋酒了。艾程说 行啊，上次说是我请客，结果是你掏的钱，今天我补上。 　　程咬金出来坐上艾程的车。他注意到车号是“鲁甲0011”，问艾程这车号有 什么含义没有。艾程回答说“光棍呗”，程咬金补充说“两个光棍”。 　　两个光棍在酒馆落座。艾程说，谢谢你啊师父。程咬金说，怎么了你就谢我？ ——你还是别谢我，你一谢我我就感觉要倒霉。艾程说，现在她们都相信你是我 师父了，所以我得谢谢你。程咬金说，原来如此，你这丫头真是古怪精灵，谁娶 你谁遭罪。 　　艾程说，就是呀，所以还是喝酒吧。两个人开始享受酒精带来的快乐。艾程 说这回你得教我踢球了吧师父？程咬金说，教你吧倒可以，可是我也没功夫哇— —别叫我师父，好象我多大岁数儿了似的，就叫“哥们儿”吧。 　　艾程说，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犯愁呢师……哥，程咬金边夹花生米边说，我他 妈都快愁成哲学家了——唉！他长叹一声，眼球被酒馆里的阿拉伯女服务员吸引 过去了。杨广号召发展经济后，大小酒店象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这些酒店里 招来了不少阿拉伯美女，让人大饱眼福。 　　程咬金琢磨着那些阿拉伯小姐的波浪式头发可真漂亮。如果发明一种卷发器， 把大隋女孩的头发卷起来后用热汽烘一下，肯定也能出类似的效果。要是有一半 的大隋女孩喜欢卷发的话，那得新开多少理发店，卖出多少卷发器啊！他正在出 神的时候，艾程顿一下酒杯说：“瞎看什么呐，嫌我不漂亮吗？”程咬金转过头 来说：“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你其实长得也挺……还行。” 　　艾程说，“也挺还行”这种赞美还是头回听说，就当是好话吧——那师哥我 以后怎么找你啊？程咬金说，你就到科技局去找我吧，我一准在那儿犯愁呢—— 那师妹我以后怎么找你啊？ 　　程咬金问完了就后悔了，心说这都是被那句“来而不往非礼也”的话闹的。 我没事儿我找她干嘛？ 　　艾程说我送你一只鸽子，想我了写张字条绑鸽子腿上就行。说完了觉得有点 失言，心说“想我”这句话好象不是随便乱说的。 　　程咬金想这个办法倒不错。如果人手一只信鸽，通讯就会很发达。一个人如 果想和某人联络，就用自己的信鸽把信件送到邮局，邮局再用邮局的信鸽把信件 送到收件人的手里。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个通讯服务系统。至于这个系统的名 字嘛，可以叫“短信息”。 　　艾程的脸渐渐红了。她对程咬金说，她那些姐妹真烦人，总瞎说她正在和程 咬金“谈恋爱”。“——我怎么能看上你呢？我又没瞎了眼睛！”杨艾程说。 　　“就是——我也没瞎啊！”程咬金说。 　　艾程喝过一口酒说：“我说师哥，我问你个事儿，你说‘爱情’这个玩意儿 是怎么回事儿，啊？——她们总说‘爱情啊你在哪里？’我就纳闷儿了，没有了 老爷们儿天还能塌下来？” 　　程咬金说：“——那当然！……那当然不一定了。你问我算找对人了，我压 根没想过这件事儿。不过我觉着吧，如果心里没有爱却非要找到情，这好象是有 点儿过了……” 　　艾程说：“那师哥你说这个男女之间除了爱情还能不能有点别的？” 　　“能有哇——可以不认识嘛！”程咬金说。 　　“——我说正经的呐！烦人！”艾程说：“咱打个比方。比如说——就比如 说啊——你，程咬金，你，你爱我吗？” 　　程咬金眼珠“骨碌碌”地转了好几圈，突然朗声大笑起来：“我爱你？哈哈 ——我爱你干什么？我凭什么我就哈哈……爱你呀？——要不咱试试？” 　　“有什么呀，实在不行咱们就试试……” 　　“哈哈，行！咱试试……” 　　爱情是由不懂爱情的人制造的一个心理陷阱。不懂行的人总喜欢把一件事情 看得很严肃，所以很多人宁愿为爱情轻视了良知、亲人、事业甚至生命。爱情也 许可以轻松一点，虽然道德爱好者可能会有意见。坚持道德的人不是太没经验， 就是太没道德，所以他们的意见不听也罢。 　　第二十四章 　　程咬金回到家后借着酒劲鼓捣到半夜，用锅炉、笼屉和竹筒造出一台烫发机， 还配制了几种药水。烫发机造出来了需要试验，他敲着莫氏的门说：“妈——妈！ 我给你做个头型啊？”莫氏晕晕忽忽地说：“这孩子可真烦人，三更半夜的也不 让人安生——等着！” 　　程咬金给莫氏做完头后吃了一惊，阿拉伯女人的美移植到中国女人头上，就 变成了女魔头的丑。程咬金觉得这个老妈简直没法要了。莫氏照着镜子顾影自怜 了好半天，连说不错，显得很高兴。程咬金心说坏了，从今以后，大隋的女人再 也不知道什么是美了。 　　程咬金第二天刚把烫发机搬到科技局，冯有道就来了。程咬金说这也许可以 算一件发明吧，不过这是一个失败的发明，会毁了人们对美丑的鉴别能力。老冯 说这岂只是一件发明，这是一套伟大的“卷发——烫发——定型”系统，必将为 社会带来广阔的经济效益——“先把它搬到我家去试验一下！” 　　程咬金又把“短信息通讯系统”的设想和冯有道说了一下，冯有道连声说好。 他拍着程咬金的肩膀说：“不错不错，不错不错不错！老弟，我的眼光没错啊， 你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要是没有我们提供的这些个条件，你的发 明创造也谈不到嘛，哈哈！”小程心说你提供什么了？这些都是我喝酒喝出来的。 　　冯有道刚走，尤俊达来了。尤俊达喜欢手下人叫他“老总”，听着好象他是 个吃西瓜不给钱的丘八。程咬金见了出生入死的兄弟，乐得合不上嘴。尤俊达说 我商务繁忙，没来得及给你道喜。程咬金说咱俩还用这个吗。尤俊达说我来了是 想说点生意上的事，兄弟我想开个工场，生产你的捕鼠夹。程咬金说随便你，我 把图纸给你就完了。尤俊达说这工场里有你两成股份，你看怎么样？ 　　程咬金说我要那玩意儿干嘛？你有空请我喝两顿酒就完了。尤俊达说唐壁和 冯有道我都给了股份，你当然更应该有了。 　　尤俊达最近刚被评为“山东省十大优秀青年企业家”，程咬金夸他说，行啊 哥们儿，挺能干啊！尤俊达冷笑说我不是能干，是能送——“兄弟我最近养了几 条狗，全靠它们照应。” 　　程咬金刚想问个究竟，尤俊达说我还有几个应酬，改日再叙。程咬金看尤俊 达忙得脚打后脑勺，不禁有些可怜他。 　　尤俊达刚走，又有人来访。程咬金心说今天怎么连成串儿了？上班儿这种工 作让人疲于应付，真是没有什么快乐可言。来人五短身材，见了程咬金后问： “请问阁下就是‘陈肉筋’先生吗？”程咬金心说“陈肉筋”是谁，回答说： “大概是吧。”那人“咔嚓”一个鞠躬，然后敬上一张二指宽的字条。 　　程咬金见字条上写着“日本国偷呀偷猪食会社干部：土肥原咸太郎”。日本 文字就象一锅半生不熟的大米饭，所以程咬金根本没看懂。他问土肥原到科技局 想偷点什么，如果是想偷女人随便你好了。土肥原点头哈腰地解释说他是“偷呀 偷”公司的职员，非常崇拜“陈桑”，很想做“陈桑”的学生。程咬金说你是卖 猪食的，我是卖耗子药的，井水不犯河水，学习必要的没有。土肥原说：“听说 您发明了捕鼠夹，可以消灭好多老鼠，真是伟大的发明啊！日本人都为中国人高 兴，这一下大东亚的文化没有后顾之忧了，陈桑的功劳真是了不起呀！我们向陈 桑学习的愿望，是很真诚的呀。如果一定要推辞的话，大概是看不起日本吧！” 　　程咬金心说大东亚文化的后顾之忧不是老鼠，而是你们这帮文化窃贼。他说， 你们既然看好捕鼠夹了，就上俊达公司批发去吧。我能给你的，就是不要偷来偷 去的忠告。土肥原不太死心，抑扬顿挫地说：“中国人的发明，中国人并不看重。 我们日本人比中国人更了解这些发明的价值。我们很欢迎陈桑到日本去。您的要 求，我们都会满足，连‘慰安妇’也不成问题。”程咬金说，只有窦建德那样的 骗子才喜欢到日本去，我吃不惯生鱼片，喝不惯大酱汤，所以还是不遭那份东洋 罪了。 　　饮食上的理由是中国人最后和最重要的理由。土肥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败， 他说：“我只有一张名片，将来还要用，请陈桑把名片还给我。得不到陈桑的理 解，真是失望啊！”程咬金见这个日本人既虚头巴脑，又抠抠缩缩，不禁感到好 笑。他对土肥原说，回去好好打鱼，不要心存非分之想。如果阁下想切腹的话请 找一个粪坑，省得我们还得帮你收拾下水。土肥原“咔嚓”鞠个躬然后就走了， 证明日本人在小人得志以前脾气是很好的。 　　土肥原走了之后，钱可通的小姨子送进来一只鸽子，说是一位小姐送来的。 程咬金见鸽子腿上绑着一个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昨晚吐了半夜，只在恨 你的时候才想起你来，证明我不爱你——你呢？”程咬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 艾程发来的“短信息”，他回复道：“我都忘了这事儿了，证明我也不爱你—— 试验泡汤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程咬金每天在办公室打瞌睡或者被迫思考哲学，晚上回家 就鼓捣火药。虽然又碎了几口锅，还险些酿成火灾，但小程幸好没受什么伤，火 药也终于有了眉目。小程想这下过年不用一捆捆地烧竹子了。艾程有时会发来信 息说：“我在踢球呐。踢球的时候倒是能想起你来，但这不算数——我还是不爱 你。”程咬金回复说：“算不算数都无所谓，一头儿热乎没用。”艾程隔天又发 来信息说：“我刚看见一个小白脸，我想我是爱上他了。”程咬金回复说：“— —别瞎说，你这叫好色！” 　　艾程说她爱上了小白脸，这让程咬金感觉酸溜溜的。程咬金想这丫头真没品 位，但什么是品位，程咬金也搞不清楚。被人爱是受重视的表现，小程想也许是 我没受到重视，所以有点恼火吧。这是虚荣心在作怪，和爱情没有关系。 　　程咬金之所以有时间想这个问题是因为闲极无聊。冯有道已经很长时间没来 烦过他，这让小程既惬意，又纳闷。程咬金不明白政府的工作是分阶段和有重点 的，要求干什么事情，不过是热闹一场完事。一件事有人想到了，也有人做到了， 就算完了，不必持之以恒。这是一种思想家的风度，只要求精神上的满足，不强 求物质上的圆满。善始而不善终是我们的特点，建完楼后总要剩一大堆垃圾以资 证明。我们只有一件事情能够持之以恒，那就是生孩子。 　　冯有道其实也明白科技局现在没什么用了，但机构的特点是只能设立，不能 撤消。既然已经给了人一个饭碗，就不能再夺下来。这种精神就是“以人为本”。 “以人为本”如果想做好，就要“以饭碗为本”。人道主义再重要，解决生存问 题是关键。 　　冯有道最近正在考虑给自己换个大饭碗的问题。他把“短信息通讯系统”的 设想上报之后，杨素批示说“不错，但尚需改进。”下级的东西都是需要改进的， 冯有道深明此理。他把报告中的词句调换了几处位置再次上报，又在信上说老师 您每天为国操劳，非常的辛苦。我两袖清风，只能送点山东的地瓜干以示敬意。 杨素过目之后，发现坛子里装的分别是珍珠翡翠、玛瑙黄金。他感叹说，冯有道 果然为官清廉！这些土特产虽然微薄，但情意很重，他不愧是我的好学生！ 　　杨素回文对冯有道说你的“短信息通讯系统”的设想很好。这是一项新生事 物，只有你是专家。我们大隋缺乏的，正是你这样德才兼备的好干部。我已经向 皇上作了汇报，建议在全国范围内建立这一系统，并由你担任国家邮政总局局长， 希望你不要推辞。 　　冯有道得信后欣喜若狂。他只是隐隐有点担心，“短信息通讯系统”的设想 本是程咬金提出来的，这傻瓜不可理喻，不会把这件事捅露馅吧。 　　冯有道这么想的时候，程咬金正在家里写“短信息”。艾程刚发来信息说： “师哥，她们问我爱情是什么——你说我该怎么说呀？”程咬金写道：“爱情是 什么要看一个人希望在他（她）的爱情里满足什么——比如我吧，现在就很满足， 所以我谁也不爱。” 　　程咬金把鸽子放飞出去，突然听到他的“工作室”里似乎有响动。他过去推 开门，里面“唰”地劈出一刀！ 　　是土肥原。 　　第二十五章 　　日本的历史教科书里原来有这样一句话：“日本的现代化，有一半是偷来 的。”这句话后来被删去了，这是因为日本人凡事讲求精确，而“有一半是偷来 的”这种估计显然太粗率了。日本人在公开场合说我们之所以删去这句话，是因 为有些国家认为这句话鼓励盗窃，表示了反感，酿出了“教科书事件”，给大家 添了麻烦，所以就删去了。日本人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喜欢麻烦，另一个是喜欢 给别人添麻烦。他们如果真能考虑别人的感受，早就不拿鲸做实验了。 　　在“有一半是偷来的”这句话后面，教科书的编者本来还想写一句“还有一 半是抢来的”，后来一想这话太露骨了，就硬咽回到肚子里去了。日本的靖国神 社，就是供奉那些连偷带抢的现代化功臣的地方。日本人之所以重视那个地方， 因为那里记录着他们的强国史；我们之所以重视那个地方，因为那里记录着我们 的苦难史。 　　让德国人骂希特勒，他们大概没意见。但要让他们骂俾斯麦，就不好说了。 日本人最孤僻的举动是跑到靖国神社里去磕头，谁也拽不住。这是因为，我们觉 得他在拜希特勒，他觉得他在拜俾斯麦。 　　土肥原咸太郎正在靖国神社里大吃冷猪肉呢。 　　土肥原在程咬金手下没过三招儿就被拿下了。程咬金把他四马倒撺蹄捆了个 结实，然后掌灯察看老土意欲何为。土肥原的包里装着捕鼠夹和图纸，还有一份 地图、一包火药、匕首一把、散碎银两若干，还有一个小本子和一本市面流行的 淫秽小说。小程想这老土还挺有生活情趣。 　　土肥原面如死灰，摆出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架势。程咬金心说我懒得理 你，等进了局子，够你受的。 　　天亮之后，程咬金拎着土肥原去了警察局。钱可通见捉了外国人，说这事儿 我管不了，还是请冯市长定夺吧。大家把土肥原抬到了公堂之上，恭请冯有道出 来断案。冯有道出来落座之后，土肥原杀猪一样喊我是一个日本旅游者，到“支 那”是来旅游的，没想到竟然受到这种待遇，“支那”政府要承担一切后果。冯 有道吩咐松绑，并请请土肥原坐下，然后问土肥原包里的东西是不是在大隋拿的。 敢做不敢当是日本人的一个习惯，土肥原张口结舌，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程咬金说土肥原曾经想拜他为师，遭到拒绝后试图盗窃，被发现后又企图行 凶杀人，现在物证俱在，请大人明断。土肥原低了头不吭声。冯有道问程咬金这 就是他偷的东西吗？程咬金说他偷了我的捕鼠夹、图纸和火药。 　　冯有道听了一拍惊堂木，怒喝道：“打四十大板！”土肥原听了一哆嗦，裤 子立刻就湿了。程咬金正在想这下可够土肥原受的，没想到上来两个衙役就把小 程拖了下去。 　　直到板子落到程咬金的屁股上时他还在纳闷，这他妈是不是打错了？ 　　程咬金在大堂下挨板子的时候感到很纳闷，土肥原坐在大堂上喝着茶水的时 候也感到很纳闷。说实话这次被擒可把土肥原吓坏了。当程咬金把他捉住的时候， 他想的只是找个机会尽快地抹脖子，但自己当时被绑得太结实了，根本没有机会。 如果是在高丽被捉住，土肥原的屁眼里早就被塞上红辣椒了，高丽人可不惯着日 本人。 　　其实土肥原多虑了，不过这也和日本的情报策略有关。日本人只重视大隋的 经济和技术情报，对于政治动态不太感兴趣。对此日本人的说法是“大隋的政治 大大的腐败，参考价值的没有”。如果日本人多留意一下大隋的官方文件，就会 发现很多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就在冯有道的案头，现在就摆着一份刚刚下发的 《关于妥善招待在华外国旅游者的紧急通知》，上面明确规定“对于外国人感兴 趣的东西，应尽量无偿供给之；对此有阻挠表现者，甚或因此与之发生冲突者， 应打二十至一百大板，并处半年以上二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程咬金今天挨打， 依据的就是这个规定。 　　这个紧急通知是杨素起草并紧急下发的。杨广登基后召开了一系列的经济工 作会议，在一次会议上杨广说：“我们发展经济，是为我们的政治目的服务的。 我们的政治目的，就是要把大隋建设成世界上最富强、最有面子的国家。我们要 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是一个富有的民族，热情好客，乐善好施。要做好宣传工 作，让每一个来到大隋的外国人都了解我们的经济成就，让他们了解我们的富裕 和慷慨。这些人回去了，不就是我们的义务宣传员吗？——这回，我们的旅游业 可要发财喽！哈哈……”杨广为自己的即兴笑话自豪地笑起来。杨素领着大小官 员跟着傻笑，心里想：“这回旅游业可要破产喽！” 　　杨素是最了解杨广的，知道今后如果有什么外国人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大 隋的地面上闹起来，杨广肯定不高兴。因为这证明大隋没招待好，丢了他杨广的 脸。皇上如果感觉自己丢了脸，那是很可怕的，所以杨素回家后就连夜起草了这 个通知。在写到“并处半年以上多少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时候，杨素正在斟酌， 有管家来报帐说今天洛阳徐老板派人送来了二十万两银子，杨素顺手就把“二十” 写到纸上了。杨素起初觉得上限二十年有点重，想把那个“二”字划了，又一想 划一笔怪费事的，就留着吧，反正大隋的法律都是这样，伸缩的余地很大。 　　程咬金的屁股上有两块厚厚的茧子，这两块茧子是小程小时候他爹对他进行 素质教育的结果，所以别说四十大板，就是四百大板，也没什么要紧。程咬金趴 在地上听着背后“呼呼”的风声只是感到很纳闷，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程咬金这个人终其一生的特点就是迷迷糊糊，做梦醒了之后还以为梦里的事是真 的，有些真实的事倒以为是在做梦。有一个说法叫做“生活在别处”，指的就是 程咬金。后来他就真的睡着了，还梦见自己爬起来回了家，对老妈说我要出去全 国各地溜达溜达，看看哪里比较好玩就在那里盖一个大宅子，再接你到那里去住。 莫氏对此的回答是你给我滚的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这个小王八蛋。程咬金知 道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于是转过身掉了两滴眼泪（一只眼睛 一滴），然后就带着自己的哲学手稿出了门。后来程咬金就醒了，发现自己正躺 在大牢的泥地上，脑袋挨着一个尿桶，还有十六七只拳头二十多只眼睛在向他运 气。程咬金的第一个反应是，不对呀，我不正在旅游的路上吗，怎么会在这个鬼 地方？刚才梦见挨打，现在梦见坐牢，妈的这两个梦连上了。 　　程咬金在下面挨打的时候，冯有道在上面已经准备好了一套嗑儿：“程咬金！ 你身为国家干部，知法犯法，粗暴对待外国旅游者——你这是顶风作案你知道吗？ 你严重损害了大隋的国际形象，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国际影响，我今天不杀一儆百， 外国友人会怎么看我们大隋，我们大隋的旅游事业又如何开展？我今天只打你四 十大板，一是看到你过去的功劳，二是给你提个醒，让你知道点对待外宾应有的 礼貌——看见规定了吗？（这时候要把文件在手里抖一抖）你的事，半年也是它， 二十年也是它，全看你认罪的态度！”他本来打算等打过了程咬金后朗声怒喝， 让小程知道未来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但衙役报告说“该犯”被打得人事不醒，只 好先丢进大牢里。 　　我们关注我们的形象超过关注我们的心灵。如果没有外国人那贼溜溜的眼睛 盯着，我们大概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程咬金被收监之后，《泉城早报》立刻出了特刊，大幅标题上写着“从英雄 到囚徒——程咬金的堕落史”。把名人送进监狱就是把一种幼稚的幻想送进监狱， 对于老百姓是一次精神解放，所以大家都很欢迎。相比之下，送进去一个贪官既 困难得多，又要招致群众对政府的不信任，真是不划算。 　　在《泉城早报》的记述里，程咬金从一个给国家带来巨大荣誉的体育明星、 一个为民造福的发明家，一步步走向堕落，直至滑入犯罪的深渊。他在少年时代 曾经胸怀大志、努力学习、刻苦钻研，但在成功之后却抵制不了各种诱惑，放松 了对自己的约束。他开始纵情酒色、嫖娼裸奔，在担任领导职务之后贪污腐化、 胡作非为，而且竟然对外国旅游者实施抢劫，最终锒铛入狱。《泉城早报》把程 咬金嫖娼裸奔的情节描述得特别详细，而且还配了插图，以满足很多读者的精神 需要。 　　《泉城早报》还采访了市长冯有道。冯有道说：“我感到非常惋惜。他本来 有美好的前途，现在全被自己毁掉了。我也借这次采访的机会提醒广大干部和群 众，一定要加强自身的道德修养，提高自己的文化素质，对各种诱惑都要提高警 惕，不要做第二个程咬金。” 　　冯有道接受采访之后，下人报告说尤俊达求见。冯有道笑眯眯地迎接尤俊达 说：“尤老板生意兴隆，身价日增。今日屈尊来到寒舍，真是冯某的荣幸，哈 哈。”尤俊达说：“我能有今天，全靠冯市长照应。今日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尤俊达给冯有道送来五千两银子。 　　冯有道说：“国家现在鼓励发展经济，我为你所做的都是分内之事，何况你 我之间手足情深。小尤你这样做，难道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吗？”尤俊达说： “您为民日夜操劳，从不考虑自己的健康，老百姓都很感激您。我不过是代表群 众恳求您买两只老母鸡补补身子，还请您笑纳。我有一事相求，我那个结义兄弟 程咬金……” 　　冯有道惊呼道：“什么？程咬金是你的结义兄弟？”他站起来搓着手开始在 地上划圈儿，边划边说：“小尤啊小尤，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唉…… 太晚了……” 　　尤俊达忙问怎么了。冯有道正色说：“程咬金的问题很复杂。他出了事之后， 说情的人很多，都被我给挡了。首先，我是一市之长，有责任、也有义务把他的 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广大人民一个满意的交代；其次，朝廷现在三令五申，要 加强官员的道德建设，保护外国旅游者的合法权益。他竟然在这种时候顶风作案， 性质特别恶劣，情节特别严重，所以我们决心把他的案子当作一件大案要案来办， 对他决不能姑息手软！小尤，我们正在努力建设一个法制社会，而法制社会是不 能讲人情的，希望你能理解我。” 　　尤俊达说：“大哥，你是最有办法的，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来求你。大家 都是江湖中人，朋友有难，能帮当然要帮。程咬金是我哥们儿，他救过我的 命……”尤俊达声音哽咽着说：“大哥，他的事，钱不是问题，要我的命都可 以！” 　　冯有道苦了脸说：“老弟呀，你是最讲义气的人，我难道会不知道吗？程咬 金不只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他出了事，我难道不上火吗？你看我嘴上的 燎泡！”冯有道指给尤俊达看自己的嘴。他嘴上的燎泡实际是吃人参太多的结果。 冯有道的声音也开始哽咽，他接着说：“我为了咬金睡不着觉，偷偷掉眼泪—— 我这话除了对你说，能对别人讲吗？我冯某人不是不讲义气，也不是不想帮他， 但报纸曝光之后，搞得我们非常被动。现在上面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要求我们严 办，省里和市里的压力都非常大。就是唐省长，也不好开这个口哇！当然，我力 所能及的，我还是要去做——他妈的就算丢了这顶帽子，我也要人知道，我冯某 人是讲义气的！咬金呢现在关在牢里，我去看他不太合适，很多话也不方便讲， 小尤你去看他的时候一定要把我的意思带给他，请他不要误解我，晓得哥哥我没 有忘了他。唉！大家兄弟一场，现在能帮到什么程度都很难说，真是……”冯有 道摇摇头擦过眼睛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冯有道刚处理程咬金的时候，有一种推销员拿到定单般的高兴，所以才会在 腹稿里说：“你的事，半年也是它，二十年也是它，全看你认罪的态度！”他在 办案时总这么说，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但回去后仔细一想，自己刚才的想法未免 太短视了。可巧朝廷又下发了一个文件，名头是《关于妥善招待在华外国旅游者 的紧急通知的补充通知》。冯有道心里骂完了上头“想一出是一出”后开始看文 件，上面要求确保前一个通知的落实，并要求抓几个反面典型，以儆效尤。冯有 道眉头一皱，心中暗想：“我这里不正有一个典型吗？程咬金做完了受重视的科 技人才的典型，再去做伤害外宾的典型，倒是不浪费。把他这种顶风上的人送到 朝廷里去，大多是一刀斩了他，那个“短信息通讯系统”的设想自然也就是我的 了，哈哈！ 　　“——空出的科技局长的位子还可以卖个好价钱！” 　　冯有道正在为自己的一举数得暗自喝彩的时候，下人报告说麻叔谋求见。冯 有道心说，我手头正有上百件诉状告你敲诈勒索、贪赃枉法，你倒送上门来了！ 麻叔谋升职之后，比做小捕快时威风百倍。他时常带人到饭馆里去抓女服务员， 抓来了就逼着承认是暗娼。那些服务员很多还是处女，哪有资格做暗娼？但她们 扛不过麻叔谋的棍棒皮鞭，全都承认确有其事。麻叔谋再让她们每人至少供出二 十个嫖客姓名，这些弱女子只好东拉西扯，把自己叫得出姓名的人几乎都提到了。 麻叔谋捉来这些人逼着交罚款，否则就刑具伺候。警察局和麻叔谋都因为抓暗娼 而大发利市。大隋的警察工资很低，经费也不充足，所以警察局只好用抓暗娼得 来的罚款私设小金库，用以弥补日常经费的不足，逢年过节发点果菜酒肉什么的。 麻叔谋有本事为大家谋福利，大家都很赞成，并认为他很能干。 　　关于“小金库”问题，从杨坚到杨广都多次下诏明令禁止，而且还出台了 ‘收支两条线”的规定。但老杨和小杨都忘了去想，这“收支两条线”的政策， 就如同规定暗娼可以收钱却必须回家陪老公睡觉一样，根本是行不通的。 　　麻叔谋给冯有道送来五千两银子，磕头作揖地说这是小人的一点意思，请冯 大人一定要收下。冯有道看他面目狰狞、言语粗鄙，打心里烦他，但看在银子的 面子上没表现出来。老冯说：“你来的正好。我手头有很多状子都是告你的，我 正打算问问你呢。”麻叔谋听了“扑嗵”跪下说：“小的该死，不，小的冤枉。 他们一派胡言，大人您可千万别信他们的呀！我今天的这些意思大人您别嫌少， 我回头再……” 　　冯有道听他越说越不象话了，怒拍桌子喝道：“住口！”麻叔谋连说是是是， 小的住口，小的住口……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冯有道心说，你这是什么素质— —连句人话都不会说！难道要我嘴把嘴地教你不成？麻叔谋跪在下面大脑一片空 白（平时也是空白），他想这冯大人到底是什么路子呀？ 　　冯有道心说我跟你这种人也犯不着象太极推手一样说话了，他喝问道：“别 藏着掖着了。说吧，干什么来了！” 　　麻叔谋呐嚅着说：“小的听说科技局长……” 　　冯有道“啪”地一拍桌子说：“行了，不用说了！”麻叔谋差点儿昏过去， 以为自己这下可完了。冯有道要他起来坐着说话，麻叔谋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冯有道清清嗓子说：“小麻呀，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很能干，但不太善于 处理与群众的关系。”麻叔谋终于把胆放回到肚子里（他没有心和肝，刚才只好 把胆提到了嗓子眼）。冯有道接着说：“你在警察局这段时间的工作，大家也都 看到了，很好——但是（麻叔谋听了又要去吊胆），你也得罪了一些人。那么这 些人的状子呢我们也都看了，并且进行了调查，基本上，都是一些不实之词，泄 一泄私愤而已。所以你也不要太担心——当然更不要回头再去找这些人去这个， 呃，算帐喽。你的水平还是有的。那么当然，这次这个科技局的这个，啊，程局 长，犯了一些错误，可能不会再回到原来的这个工作岗位上来了。那么我们呢， 也会从我们现有的干部队伍中，挑选一位德才兼备的、业务素质比较高、政治修 养比较好的这么一个人，充实到这个领导岗位上来。我们会客观、公正地来进行 这个选拔工作，不搀杂任何主观因素，对，不搀杂任何主观因素，呃……我相信 ——这是我个人看法啊——你也是有机会的，但是你还需要在工作中继续努力以 证明自己，明白吗？” 　　麻叔谋千恩万谢地告辞之后，冯有道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词：“小人！” 　　麻叔谋在回家的路上回忆着冯有道的做派，觉得这才是当官的榜样，比钱可 通动不动张罗打麻将而且输打赢要强多了。麻叔谋第二天又送去一万两银子。冯 有道当时正在书房里练字，连他的面都没见。 　　第二十六章 　　大学有三种：一种是大学，一种是军队，还有一种是监狱。一个人如果有幸 从监狱里毕业，比那些自称是“大学生”的人不知要强多少。监狱是不发毕业证 的，它的毕业生个个都有水平；大学必须发毕业证，因为大学生需要用它来掩饰 自己的无能。 　　程咬金局长眼下正在监狱里深造。当他在大牢里醒过来的时候，正有十多个 人围着他虎视眈眈。这时从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先给他松松皮子。”那十多 个人立刻扑上来对小程连踢带打。小程在社会上混过，对这套程序比较熟悉，知 道刚进来的人都需要过这一关。监狱的好处是剥除了矫揉造作，直接用拳头说话， 它揭示了社会的本来面目，比充满了矫揉造作的大学强多了。 　　程咬金跳起来还击。他挥拳打倒三四个，又抡腿扫倒了几个。剩下的人拉着 架势，但都躲在他胳膊腿的半径之外，程咬金一比划，他们就向后跳一下。程咬 金怒骂道：“来呀，奶奶的！抗日英雄你们也敢打，真他妈没了王法！”和罪犯 讲“王法”并不奇怪，因为法律有两种，一种是用来违反的，另一种是用来感觉 良心有愧的。程咬金说的“王法”，后来被康德翻译成了“伟大的道德法则”。 　　众人听他自称“抗日英雄”，都收了手。刚才下令“松皮子”的人从牢房里 唯一的一张床上跳下来问个究竟。小程说老子程咬金，抓了个日本间谍，结果就 被送到这儿来了。众人齐刷刷跪下来说原来是程大侠，失敬失敬。程咬金说谁他 妈是大侠？你们都给我起来，我他妈不受这个——你们这么喜欢跪着，不嫌疼吗？ 　　程咬金的两个膝关节生来就有点问题，除了踢球很不容易回弯儿，跪下去特 别疼。他因此不喜欢下跪，也不喜欢别人下跪，因为他觉得别人肯定和他一样疼。 程咬金的哲学手稿里有一句话是“千万不能跪着”，这句话被后人断章取义地认 为充满了哲理和独立精神。 　　哲学有时候只是涂脂抹粉的生理需要。 　　当尤俊达提着酒食来看望程咬金的时候，程咬金正躺在唯一的那张床上睡大 觉。 　　尤俊达对程咬金说：“哥们儿，别着急，我一定把你捞出来。”说完扭过头 去掉眼泪。程咬金说：“谁着急了？我在这儿呆着挺好，一点儿也不空虚，比上 班强多了。你多照应点我妈就行了，别的不用你管——把纸笔给我送进来。”尤 俊达以为他要立遗嘱，小程说：“——我他妈死不了！我是估摸着没准儿得发个 短信息什么的。” 　　尤俊达留下不少银子走了。程咬金对大伙说来呀，喝酒吃肉，享受人生！以 后每天小程都拿了银子吩咐牢头禁子去沽酒买肉，然后领着大家在牢房里大吃二 喝，喝够了就下棋、吹牛、摔跤、睡觉，过得好不畅快。这牢房里原来的犯人头 儿叫王薄，因为缴不起地租，就被抓进来了，每日里都向小程诉苦。其他人有交 不起麻叔谋的嫖娼罚款的，有吃不上饭只好去偷的，还有替富人顶罪的，都是一 肚子苦水。程咬金看了他们的苦相生气，大骂道：“你们就知道诉苦，我他妈是 救世主哇？你们都向我说，都叫我‘程大侠’，等着我去给你们伸冤报仇吗？你 们等着吧——你们就等着换个人骑着你们的脖子接着拉屎吧！” 　　大家都不吭声了。程咬金心说，你们谁挨完骂跳出来和我干一仗，也证明你 是个爷们儿；打得过打不过，就算只能抹我一身鼻涕，也证明你有种。这他妈可 好，全不言语了——嘿！他骂完了之后，精神上倍感孤独，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想： “为什么他们不象我这么想，难道是我与众不同吗？”与众不同是很幸运的一件 事情，因为不合拍的人容易当思想家。合拍的人如果想当思想家，只能出国去试 试，在国内只能是冒牌货。最近有学者考证说程咬金生前是O型血。O型血的人在 中国人里比例较低，在欧美人中比例倒比较高。程咬金的孤独，是一种O型血的 孤独。 　　一种文化里的另类往往在另一种文化里司空见惯。 　　程咬金被送进来没多久，牢房的窗户上就飞来了一只鸽子。程咬金心说这短 信息倒是方便。艾程在字条上写道：“师哥，咋整的？用帮忙吗？”程咬金回复 说：“如果没心没肺，快乐无处不在——不用帮忙，多谢你在想我。”艾程的回 复很简单：“呸！” 　　程咬金人在监狱里，消息反倒比在外边还灵通些。和禁子喝酒的时候，人家 就告诉他，你这下算完了，那麻叔谋已经当了科技局长了。程咬金心说这倒省得 我去辞职了，让麻叔谋给张其仁当车老板去吧。有人说趁早多吃点喝点吧，照我 看这架势，你算没好儿了。我们都佩服你是英雄，可中国这地方，英雄都是苦命 人呐！程咬金说：“谁他妈是英雄？老子不过是该干嘛就干嘛了。”大伙哄堂大 笑，有人说：“还傻呐？该干嘛就干嘛，在这儿就是英雄！”又有人补充说： “——当然也是傻×！”众人又大笑。程咬金听了立刻感觉有点儿不会了。小程 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孤独的哲学家，掉到了一个傻×堆里，现在突然发现整反了， 大家其实一直在拿他当傻×看。这令他非常困惑。 　　小程在困惑的过程中有时感觉很愤怒，有时又感觉很好笑。人生的道理看来 是不存在的，因为人们对什么是NB和SB的看法并不相同。认为什么是NB，决定了 你的人生观；认为什么是SB，决定了你的价值观。小程想这种形而上的思考真是 没有价值，“我在故我思”不见得能有什么结果。如果想不再陷入困惑，还是率 性而为吧！什么NB、SB，去你妈的！ 人类没有思想，人也没有思想。你以为自 己捧着脑袋想来想去，好象挺象回事儿，其实都是一堆肉在想。 　　能不给自己找别扭，就算高人了。 　　程咬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鸽子又飞来了。艾程在纸条里问：“师哥，干 嘛呢？”程咬金对自己最近的思想成果感到很快慰，而且觉得这都托了蹲监狱的 福。他在字条上写道：“想当思想家，都得蹲监狱！”他前两个字写得比较草， 艾程以为不是字，把这句话读成了“思想家都得蹲监狱！” 　　没有误解，就没有生活了。生活就是由充满自信的误解和充满误解的巧合构 成的。有些人自鸣得意地以为自己是凭真知灼见领导了历史，他有机会这么想， 不过是因为别人的运气实在太坏。 　　第二十七章 　　最高级的哲学，是消灭哲学的哲学。当程咬金正在思考这种哲学的时候，冯 有道收到了杨素的回函。杨素同意把程咬金这个反面典型押解到长安，同时要求 把土肥原咸太郎也礼送过来，大隋政府要隆重地为他压惊。冯有道接到杨素的回 函后通知钱可通速作准备，然后命人找来了尤俊达。 　　尤俊达来了之后，冯有道眼泪汪汪地握住他的手说：“老弟，好消息呀！咬 金的命总算是保住啦！上头的意见，本来是要判‘斩立决’的。我好说歹说，把 咬金的功绩一条条地摆出来，还拿了自己的人头担保呀！当然，我也从自己的腰 包里拿了不少银子，但只要能保住咱兄弟一条命，这又算得了什么呀？咬金这次 要被押送去长安，但已经没有性命之虞了。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是事在 人为呀，我们终于把咬金救下来了！”尤俊达也被感动得眼泪汪汪的。他追着问 冯有道花了多少钱，自己一定加倍补上。冯有道摇摇手说：“不用不用，只要咬 金安然无恙，我就心满……意足了。”冯有道拉起袖子擦眼睛，心说程咬金这傻 瓜到了长安脑袋还会保得住吗？到时候我就说他不会说话，惹恼了皇上——这可 是谁都没辙的事儿了！ 　　隔天冯有道端坐大堂，命人押来程咬金说：“程咬金！你贪污腐化，欺侮外 宾，情节严重，按律当诛。本官念你曾对大隋有功，帮你说了不少好话。现在朝 廷有令，将你押解到长安发落。你能活到今天，既是本官的关照，更是皇上的恩 典，快点谢恩吧！”小程想感谢哪有主动索取的？能这么做的人，不是无赖，就 是无耻。他低了头不理冯有道，心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冯有道见程咬金这副态度，知道他心里有气，于是换个口吻说：“老弟呀， 我知道你不理解我，但有些事情只能公事公办，当哥哥的也是没有办法呀！我们 大家都为你做了很多工作——朋友嘛！不求你感谢，只是让你知道，希望你能理 解，就行了！此去长安，路途遥远，路上一定要注意身体。到了长安后不要多说 话，要多看别人的脸色——你这个人呐，就是性子太急！当哥哥的说过你多少次， 你也不听！好在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一次的教训，将来的路就会好走得多。 家里有什么放不下的，就吱一声，有你想不到的，兄弟们也会帮你想着。不要有 什么牵挂，尽管上路好了。好兄弟，别灰心，将来咱们还能混出个样儿来！” 　　冯有道自信他的这番话如果是比利时的撒尿小孩儿于连听了，水柱会改从他 的眼睛里喷出来。程咬金果然有了反应。他慢慢抬起头，默默地盯着冯有道。冯 有道以为程咬金的泪水就要无声地流淌下来，心里做好了去和他拥抱一下的准备。 这时程咬金面无表情地说：“去你妈的。” 　　冯有道差点儿没给气死。他心说，程咬金啊程咬金，你也太没礼貌了！你可 以恨我，诅咒我，但都应该在心里装着，怎么能表现出来呢？说话有说话的规矩 ——规矩！知道吗？——没教养！冯有道吩咐把程咬金收监，回去狂写了半天毛 笔字，才把这口气顺过来。 　　晚上冯有道设宴给土肥原咸太郎饯行。大隋的捐税里有一部分就是用于吃喝 的，可以说不吃就是不给老百姓面子。济南市的官员全来了，坐了满满二十张桌 子。冯有道一再为程咬金的事对土肥原表示歉意，敬了好多次酒。土肥原的中国 话不太流利，声明自己是一个旅游者后更是只讲日本话，让冯有道颇感为难。幸 好钱可通推荐说秦叔宝会讲日语，否则这项外事活动还真没法开展了。秦叔宝在 一边坐陪，边翻译边替冯有道害臊，心说中国人的脸都快让你给丢尽了。 　　冯有道说，中日友谊源远流长，希望阁下这次回去能够捎去中国人民对日本 人民的诚挚问候。土肥原问我的东西能不能捎回去？冯有道忙说：“——能！ 能！”他吩咐手下把土肥原的包拿上来。土肥原看到捕鼠夹、图纸、地图和火药 都在，还多了五百两银子和一本春宫画，满意地笑了。他心说，这帮傻瓜中国人， 以为照顾得周到我们就会打心眼儿里感谢，真是太笨了！ 　　济南市的官员轮番向“土肥原先生”敬酒，欢迎他经常到中国“走一走、看 一看”，搞得土肥原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心想，我是常来“走一走、看一看” 的，早知道这么受欢迎，过去还用得着偷偷摸摸吗？中国人的慷慨，真是弱智。 不和这种人交朋友，和谁交朋友？ 　　冯有道朗声说：“我和土肥原先生萍水相逢，但是一见如故，让我们大家为 这种跨越了大海和民族界限的伟大友谊干杯！我要亲自弹奏一曲《高山流水》， 把它献给我的异国知音土肥原先生！——祝愿中日友谊万古长青！”冯有道操琴 演奏，众人鼓掌欢呼。土肥原心说：“民族之间谈什么友谊？和你们这帮混吃等 死、不求上进、守着令人眼馋的好东西却不知道珍惜的中国猪更谈不到——如果 不征服你们，实在太对不起良心了！” 　　土肥原站起来给大家鞠躬，他说：“鄙人只是一个普通旅游者，却受到大隋 政府的厚爱，感到荣幸之至。中国地大物博、科技发达、文化昌盛、国富民强， 这些都给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们中国是这个（他伸出了大拇指），我们日 本只是这个（他伸出了小拇指）——中国永远是日本的老师！” 　　冯有道领着大小官员鼓掌。 　　干掉自己的老师是日本人的习惯。 　　欢送宴会尽兴而散。土肥原酒量不济，不象大隋的官员们个个都是办公桌上 的脓包、酒桌上的好汉。老土被灌得酩酊大醉。他回到济南市政府招待所后上吐 下泻，连冯有道为他准备的“慰安妇”都没力气用了。 　　秦叔宝回家去准备行囊。这次押解程咬金和护送土肥原去长安的机会，本不 会落到小秦的头上，但别人不会日语，冯有道又力求要土肥原满意，钱可通只好 派了小秦出差。另一个人选，钱可通选的是王伯当，因为小王给他送的礼物最丰 厚，打麻将时输给他的银子最多。小王过去的营生是拦路抢劫，挣下一份家底后 发现合法的抢劫更安全，也更稳定，于是托他妈王婆花钱，把自己办进了警察局。 王伯当进来后做了秦叔宝的搭档，每日里都和小秦说麻叔谋忘恩负义，我一定替 你教训他一下，但总是不见动手。 　　秦叔宝领了任务之后，心里乐开了花。他想：“如果不是我坚持学习，力求 上进，领导哪会这样器重我？你们总是请领导吃喝嫖赌、送礼输钱，这么重要的 任务还不是派给了我？”小秦自豪地想，老妈教育得没错，为人就应该正派努力， 这样才有前途！ 　　小秦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学会后悔。不过话说回来，道德是没有错误的。 人们指责道德的错误，是因为指望道德有所回报。 　　小秦回到家，兴奋地收拾衣物，憧憬着旅途的快乐和长安的繁华。他无意中 翻出了李世民的信，于是也塞进了背包里。丁氏正怀着孕。她挺着大肚子骂小秦 特意在这种时候出差，不管她们母子的死活，“真他妈不是人！”秦叔宝因为不 堪丁氏的打骂欺侮，曾一度丧失了性能力，后来虽然有所恢复，但总是很勉强。 丁氏能够怀孕，小秦认为自己很幸运，是那几次牵强的成功有了结果。 　　秦叔宝是个孝子，“父母在，不远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些道理 他是知道的。但丁氏总是冷言恶语让他觉得那些道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出去 过几天耳根清净、没有老婆找麻烦的生活。其实别的捕快急着给钱可通送礼，也 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家庭既是男人的港湾，也是男人的坟墓。如果能够暂时忘却家庭，真是一种 莫大的快乐。 　　对男人应该圈养和散养相结合。懂得应该定期把男人放出去遛遛的女人，才 是好女人。 　　第二十八章 　　悲观主义者往往是充满了幻想和期待的人。促使他们悲观的不是从希望到失 望，而是从渴望到绝望；懂得什么是四大皆空的，其实都是乐观主义者。他们总 是颇感幸运地想，眼前的糟糕也是好的，因为已经避免了更加糟糕。 　　只有幽默感可以拯救灵魂。 　　当程咬金被秦叔宝戴上手铐时，他不禁笑出了声。秦叔宝想这家伙一定是被 关出毛病来了。他带点迷惑地看着程咬金，但程咬金除了胡子更长，身体更壮， 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程咬金笑过之后说，我本来想发明个玩意把手脚都铐在一起 了，后来觉得太不方便——多亏我懒呐！要不这回出远门儿可坏了，哈哈！秦叔 宝说，你就不觉着发明手铐自己戴是个报应？程咬金说这叫未卜先知！我要不发 明手铐，不就戴枷了？ 　　小程是个性恶论者。性恶论者的好处是能够制订公正的刑罚，因为没准将来 受罚的会是自己。假正经的立法者下场之所以不妙，是因为他们总坚持——不， 吹嘘——性善论，使他们的对手在把他们开除出人类队伍时有了依据。 　　程咬金和监狱里的弟兄拱手作别。尤俊达来送程咬金。他给小程拿了不少盘 缠，又送给王伯当很多银子。秦叔宝答应一定照顾好程咬金，但对银子坚辞不受， 尤俊达只好都放到小程的盘缠里。冯有道率领大小官员一直把土肥原送出城，才 依依不舍地告别。老冯怕程咬金再卷他的面子，只对小程轻描淡写地拱了拱手。 　　程咬金们正要上路，就听后面有人连声叫“师哥”，原来是艾程骑着马赶来 了。艾程跳下马，抱着程咬金就哭，哭得小程也不大舒服。他拍拍艾程的背说： “咋，爱上我啦？”艾程不管他，哭够了之后，擦擦眼睛直奔土肥原而去，同时 恨恨地骂道：“妈的小鬼子，姑奶奶今天宰了你！”秦叔宝和王伯当还在愣神的 工夫，土肥原已经被从马上拽了下来，而且眼见得鼻青脸肿，快招架不住了。 　　秦叔宝和王伯当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艾程拉开，两人的脸上都被艾程抓了好 几下。土肥原坐在地上铁青着脸，喊了一大堆日本话。秦叔宝知道他喊的是“你 们‘支那’警察保护日本旅游者不力，我要到你们的大皇帝那里去告状！”秦叔 宝“刷”地抽出一截佩刀，土肥原立刻不言语了。 　　艾程送给程咬金一只鸽子，又拿出一个包裹挤着眼睛对他说：“师哥，这点 儿银子你一定要收下！”程咬金知道包裹里一定有奥妙，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艾 程飞身上马，又恶狠狠地看了土肥原一眼，土肥原连忙低下了头。程咬金说： “别太想我，我还没盘算好爱不爱你呐！”艾程扬手给了他一鞭子，然后纵马而 去。 　　“——这哥们儿……”程咬金倒吸一口冷气龇牙咧嘴地说：“也太狠了！” 　　秦叔宝和王伯当哈哈大笑。土肥原说：“还是我们日本女人温柔善良，‘支 那’女人的不好……” 　　“——闭了你的鸟嘴！”程咬金骂到。土肥原又不言语了。 　　四个人开始赶路。土肥原骑在马上不断东张西望，嘴里念叨着：“有戏—— 有戏！”王伯当想日本人就是好色，一个劲地注意中国女人“腰细”；秦叔宝会 日语，知道土肥原是在垂涎中国的山山水水；程咬金想这个小鬼子倒是很乐观， 总以为征服中国有戏。 　　从济南到长安路途遥远，所以冯有道特意给土肥原备了一匹马。程咬金看不 入眼，对秦叔宝说，你们既然是护送这小子，怎么还敢让他骑马？他的腿那么短， 连马镫都够不着，掉下来摔聪明了你们能负得起责任吗？王伯当怕得罪外宾，让 秦叔宝拿主意。秦叔宝想小程说的也对，再说只有土肥原骑马，别人都要走，心 里确实不平衡。秦叔宝把土肥原从马上请下来。土肥原不太乐意，嘀嘀咕咕地说 你们这是虐待我。王伯当陪着笑说，其实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啊。 　　土肥原下来走也不老实，总是探头探脑，看情形想把大隋的每根草都记在脑 子里。路过村庄土肥原一定要进去看一看，拿出本子把水井的位置记下来。秦叔 宝问他这是何意，土肥原夸张地说中国太美了！我要写一篇详细的游记，回去告 诉大家爱中国。程咬金冷冷地说中国不用你们爱，我们自己爱就行了。 　　土肥原路过城池，一定要在环绕的城墙上走一圈儿，下来之后还要把城门好 好打量一番，然后掏出小本子记呀记呀。秦叔宝再问，他就说在写日记，记录对 中国的美好感受。程咬金说：“你们既然是护送这小子，就要把他保护好。他如 果看水井和城墙时掉下去，或者东张西望走丢了，你们会掉脑袋的知道吗？”秦 叔宝说：“那你说该怎么办？”程咬金说：“怎么办？——把他和我铐一块儿！” 　　王伯当说那怎么行？怎么能给外宾上铐子？程咬金说：“那这个小矬子出了 事儿你兜着？”王伯当嘟嘟囔囔地说：“我凭什么兜着……”程咬金说那把你们 铐一块儿？王伯当说：“那我不成犯人啦？——我不干！”程咬金说：“那我就 牺牲一下吧——为了保护外宾的安全，请你们把我俩铐在一起！” 　　当秦叔宝把程咬金和土肥原铐在一起的时候，老土都快哭了。程咬金甩甩解 放出来的那只手说：“挺长时间没打人了，真他妈刺闹——快点走！我们皇上等 着见你呐！”他一带胳膊，土肥原的眼球因为惯性差点儿没飞出来。 　　晚上在旅店休息，程咬金关照秦叔宝一定要把土肥原铐在床上，省得掉到地 上不好找。秦叔宝把土肥原挂在床上之后，三个人开始坐下来喝酒，边喝酒边偷 偷地笑。 　　程咬金夜间打开艾程的包裹，见一套衣服里边裹着几把锉刀，一支匕首，还 有一包药粉。他用舌尖舔了一下药粉，发现是蒙汗药。包里还有一张纸，上面画 了一只桃子。程咬金心说：“这是让我‘逃’啊！” 　　程咬金心说，凭什么呀？我他妈凭什么要逃？妈的，老子非要置这口气不可！ 他扯了一张纸条写道：“哥们儿，够意思！但你师哥不打算当孙子！” 　　他把鸽子放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 　　旅行的意义在于忘却。其实生命并不比旅行更长久，但人们只在旅行中懂得 抓住每一秒和每一丝的快乐，并希望这快乐永存。一俟回到生活之中，人们宁愿 放大自己的痛苦，却忽视无处不在的快乐。他们不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智慧来解决 问题，只愿意到卦摊上或教堂里去寻求解脱。 　　如果不是还牵着土肥原，程咬金早把自己是个囚犯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好好的在路上走，程咬金非要爬到路边的山上去看看，带累得土肥原只好也去爬 山，把冯有道送的真丝外衣刮得破绽百出。程咬金爬上山顶，望着葱郁苍茫的群 山，银练蛇蜒的江河，他既感受到一种即将融化般的快乐，又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和无知。面对眼前这雄奇的画卷，程咬金不禁诗兴大发。他扬起双臂，大声喊着： “啊……啊……”土肥原象块大号手表一样被程咬金吊了起来。他死死闭着眼睛， 不敢去看身体下面的万丈深渊，连呼吸的能力都没有了。 　　程咬金不会写诗，而且连汉字也认得不算太多。汉字的世界是一个曲折惊险 的旅程，程咬金幸而没有去经历，而是选择了做一个哲学家。不大认字的人只能 做哲学家，但这对哲学却未尝不是一个福分。有些人有酒的心情却没有酒的能力， 程咬金诗兴大发却只能大叫几声，这些缺憾并不妨碍血气的喷薄，只是把文化还 原成了性格。有专家考证说李白的身上有程咬金的血统，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大 唐开国之后，程咬金曾在西域戍守。比老祖宗多认识几个字的李白终于写出了伟 大的诗篇，证明在文化中生命力的因素是最主要的。文化的传递依靠血液和纸张。 血液传递性格，纸张传递感动。 　　知识是次要的。 　　秦叔宝和王伯当看到土肥原被吊起来，都快被吓死了。他们这一路上都在听 程咬金吆五喝六，彼此对自己的身份都觉得有点迷惑，土肥原更觉得自己此行是 到长安受死去了。遇到个路边店，程咬金一定吩咐喝点酒再赶路，可是喝上了就 没个完。小程喝高兴了，就扬着胳膊大叫，或者拍着秦叔宝和王伯当的肩膀说当 初踢球时的趣事。有卖报纸的，程咬金就要买上一份，有不认识的字还要请教秦 叔宝。小秦鄙夷地想，你也不认识几个字，瞎看什么呀？ 　　从济南去长安，官路是走河南，土肥原非要取道河北。老土对华北地区感兴 趣的原因，中国人要到了二十世纪才渐渐明白。秦叔宝问王伯当怎么办？王伯当 想老土是外宾，上面吩咐要照顾好他；再说多走几天还能多报销点发票，就随他 吧。土肥原一路写写画画，有时间了甚至拿把铁锹在地上挖个坑，看看地下有什 么。大家就这样走走停停，来到了赵洲的交河边，遇到了造桥的百姓和石匠。交 河上的木桥每遇洪水就会被冲毁，当地人决心造一座石拱桥。石匠李春苦着脸说 如果洪水太大，只怕石桥也撑不住，众人听了都开始犯难。程咬金这人最爱看热 闹，见很多人围坐在一起发愁就凑过去问个究竟。有人对他讲了原委，小程拍拍 脑袋说这有何难？你们在大拱的两侧再各砌两个小拱不就完了！李春听了眼睛一 亮说：“对呀！两边各砌两个小拱，桥身轻了不说，山洪来了还可以泄洪，真是 好主意！——敢问好汉姓名？”程咬金说：“谁他妈是好汉呀？我是刁钻古怪精 ——你们弄条船把我们送过去就完了！”小程的这段话总是被后人翻译成“这是 我应该做的”，神韵全给弄没了。 　　程咬金因为没留下姓名，所以大家只知道是李春造了赵洲桥，不知道小程支 过高招儿。 　　指点过李春之后，四个人重新上路。这时艾程的鸽子飞过来，程咬金见字条 上写着：“你在装孙子！”他看过后边笑边回复道：“装孙子的确实很多——但 我没装，我就是有点儿生气！” 　　程咬金放飞鸽子的时候，王伯当问他：“老程，恋上爱啦？”王伯当并不懂 爱情这微妙的情感为何物，所以他戏谑的问话并非睿智的放浪，而是猥琐的无知。 秦叔宝崇尚严肃而高尚的生活，心想爱情是伟大而神圣的情感，程咬金这样愚蠢 粗鲁的人哪有资格去经历。他充满讥讽地说：“他哪里是在恋爱，简直是在开玩 笑！”程咬金听了哈哈大笑，于是王伯当和秦叔宝都以为自己的话直刺他的心窝。 小程笑过之后说：“爱情要是都象开玩笑——那该有多好啊！” 　　出了山东辖境之后，程咬金就越来越爱看报纸，而且看过了就笑个不停。秦 叔宝问他笑什么，程咬金把报纸拿给小秦看。秦叔宝见报纸上写着：“足坛巨星 ——杨玄感”。下面详细记载了杨玄感在“俊达杯”上过关斩将、捧得最佳射手 的经历，但对谁获得了最后的冠军含糊其辞。文章评价杨玄感是“当代最伟大的 球星，也是最值得女人梦到的男人”，然后用六百多个不重复的形容词描述了杨 玄感比潘安还要漂亮的长相，并配发了他的素描像。素描像里的小杨面庞清秀俊 朗、目光夺人魂魄，前额上漫不经心垂下来的一绺头发显出一种高傲的颓废，令 人既想跪在他的膝下，又想将他揽入怀中。土肥原伸过头来看报纸，念叨着“有 戏、有戏”，渐渐就把秦叔宝挤到了一边，自己把报纸夺了过去。现在日本漫画 里的美男子，全是以杨玄感的素描像为蓝本。 　　当初的“俊达杯”上，程咬金和杨玄感是并列的最佳射手，而且小程还获得 了冠军。可是报纸上对程咬金和“俊达队”只字未提，好象他们没存在过。除了 山东省的报纸，其他的所有媒体在提到足球时都是“杨玄感、杨玄感、杨玄感”， 使“杨玄感”成了足球的代名词。 　　记者并不喜欢真相。 　　程咬金笑过了体育版上的杨玄感后，又拿出科技版让秦叔宝看。科技版上登 了一篇洛阳徐氏药业“老总”徐金柱的专访。老徐在政府鼓励创造发明之后，立 刻推出了“脑来金”的换代产品“脑来劲”，并在报纸上把“脑来劲”吹得天花 乱坠，说日本人为了抢购“脑来劲”，差点爆发内战。秦叔宝看过报纸之后问土 肥原：“土肥原先生，‘脑来劲’真的很管用吗？”土肥原听了一愣：“脑来劲？ 什么的干活？” 　　土肥原是日本的王牌间谍，最擅长刺探技术情报，可是对获得“大隋创造发 明金奖”的“脑来劲”却一无所知，真不知道是土肥原素质太差，还是“脑来劲” 实在乏善可陈。科技的力量在于创造新的财富，让人们更快乐和更理性地生活， 但是大隋的科技看来只能创造稀里糊涂。为了一点可怜的税款去浪费大量的社会 财富，戕害无数的正常心智，这不仅是国家的短视，更是文明的不幸。 　　一路平安无事，就快到长安了，四个人在旅店里举杯庆祝旅程的即将结束。 土肥原多喝了点酒，一反常态地唱起了日本歌，并且拿出一把扇子翩翩起舞。如 泣如诉的日本歌让程咬金多少有些伤感，于是和土肥原喝了很多酒。老土的脸红 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程说：“陈桑，中国人里，我只佩服阁下。阁下没有 去日本，真是日本的不幸啊！长安的危险大大的，阁下如果没有受到大皇帝的惩 罚，请一定再考虑一下土肥原的邀请。日本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我们的理想， 阁下是清楚的。如果阁下只想做日本的敌人，我们的理想只好等到遥远的将来去 实现了……” 　　程咬金想，这个小鬼子大概在盼着我早点儿死吧。日本人的理想可以传承下 去，中国人能够传承的只有自私和满足，所以未来真是不可预知。他假装没听懂 土肥原说什么，傻呵呵地大说怪话，动作夸张地劝酒，暗地里摸出艾程的蒙汗药 下到酒壶里。王伯当正出去算帐，在店老板那里买了很多空白发票；秦叔宝握着 酒盅想这次出差回去，自己也许可以升职了吧？ 　　程咬金举起酒杯说：“我老程不知好歹，一路上全靠各位照应，麻烦你们 了！”他拍拍土肥原的肩膀说：“也麻烦你了小兄弟。”土肥原连说“哪里哪 里”。程咬金说：“——你哪里麻烦你自己知道，不用问我！大家干了这杯酒， 回去睡个好觉——小日本儿别偷着往地上倒！你倒的不是酒，是中国人民的 感情知道吗？来，干杯！”程咬金强逼着三个人把酒都喝了下去。 　　艾程的蒙汗药果然管用。三个人勉强回到房间，就全都不醒人事了。 　　程咬金很想知道土肥原一路都记了什么，所以才想出这个主意。他见三个人 都晕了，便开始翻土肥原的包，但什么也没找到；接着翻老土的口袋，也一无所 获。程咬金几乎把土肥原扒光了，可是土肥原一路上写写画画的那些东西就是没 个踪影。程咬金不死心，最后把目光投在了老土的兜档布上。 　　这一次，他没有失望。 　　重要的东西得藏在要害的地方。 　　第三十章 　　长安城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这是杨广致力的目标，也是那些来到长安的 外国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当外国人来到长安城下的时候，大隋的礼宾司已经 在那儿等着了。这些外国人早听同胞们讲过一些到了大隋应该遵守的规矩，于是 便张开双臂对着长安城说：“哇！太伟大了！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是我见 过的最美丽的地方！”礼宾司的人听了之后笑逐言开，先给每个老外发十两银子， 然后再派专人陪着“皇上的客人”进城四处游览。杨广最初规定，每个外国人来 长安，都要由一个陪同团陪着。后来“客人”越来越多，才改为由一个人陪同。 为了这种不礼貌的行为，大隋礼宾司曾郑重地向各国的使节和商旅表示过歉意。 　　外国人在长安城里游览时，比如说走到皇宫前或者白马寺门口，如果惊呼一 句“太棒了”或者“太漂亮了”，就可以得到一两银子；如果有一些发挥或者自 发的感慨，比如来一句“真羡慕你们能有这么好的皇帝”，就可以得到五两银子。 曾经有一个比较有商业头脑的老外在《长安日报》上撰文说：“中华文化的博大 精深和其人民的淳朴善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一文明必将长久而深远地影 响整个世界”，他得到了一百两银子和十匹丝绸。杨广在签发《关于激发和促进 外国旅游者对大隋的热爱的通知》时说：“这些购买称赞的支出是值得的，它可 以使国际友人认识到大隋的富强和慷慨，还可以激发大隋人民的爱国主义热情。” 　　程咬金等人来到长安城下。土肥原早知道规矩，于是要秦叔宝给他打开手铐， 跑过去张开双臂对着城墙说：“哇！太伟大了！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是我 见过的最美丽的地方！”礼宾司的人听了一拥而上，对土肥原拳脚相加，边打边 骂道：“到这儿装神弄鬼来啦？你这种叫花子我们见多了！”秦叔宝和王伯当连 忙上去拉开。土肥原一挨打冒出来不少日本话，礼宾司的人这才住手。 　　由于经常有人冒充外国人来骗银子，所以礼宾司的人警惕性都很高。 　　秦叔宝说明土肥原的身份后，礼宾司的人急忙道歉。土肥原不依不饶的，扇 了带头打他的那个人好几个耳光，还要拉上那人去礼部讨个说法。那个人知道摊 事儿了，跪下直给土肥原磕头。程咬金见土肥原还不打算善罢甘休，瞪起眼睛骂 道：“你他妈没完没了啊？——是不是打你打得轻啊？”土肥原立马老实了。 　　礼宾司的人赔了土肥原二百两银子。 　　四个人进了城，发现长安城里简直是一处大建筑工地，到处堆满了砖石木材， 几乎无处下脚。来往的行人都拉起衣领遮挡飞扬的尘土，他们的头上身上都落着 厚厚的灰尘，就象刚从水泥厂下班出来一样。 　　这都是杨广的功劳。 　　杨广登基之后，下令把长安建设成世界上最雄伟和最美丽的城市，要让来到 这里的外国人叹为观止。他对官员们说，我们过去的城市规划，一点也不大气， 没有体现出大隋泱泱大国的风范，这与我们的政治目标是很不协调的。我们要图 发展，就要搞建设。搞建设有几点好处：第一、可以建设一个伟大而优美的现代 化城市；第二、可以创造大量的就业机会；第三、可以借此机会提高人民的素质， 让他们适应经济发展的要求，并努力为经济建设服务。 　　杨广说的前两条大家都很理解，但是对第三条都有点含糊。杨广解释说，我 们要发展经济，就要求人民有相应的素质。素质问题是个大问题，我知道，不好 解决。在我们要建设的社会里，人们应该只知道吃、喝、玩、乐。他们热爱享乐 而不是娱乐，崇拜色情而不是爱情，政治不是他们应该关心的，道德和他们没有 关系。这样他们就会去拼命创造、拼命消费，没时间去想别的，也不应该去想别 的。发思古悠情有什么用？只会降低效率；文化如果不能指导消费，就不是文化， 只是废话。现在人民的素质还很低，只知道写诗、下棋、遛鸟、听戏。我有一个 好办法，那就是把长安城里超过五十年历史的老房子都拆掉，让老百姓断了和过 去的联系，素质就会提高一大截。我们今后盖的房子，也不要太结实，以利于随 时的“现代化”。官员们听了杨广的话都将信将疑，心说有那么玄吗？把老房子 一扒，老百姓立马就现代化啦？ 　　杨广讲话之后，长安城里的老房子陆续都被拆掉了。老房子被拆掉后，人们 立刻都变得呆头呆脑，那些写诗、下棋、遛鸟、听戏的人都不见了，多了为几文 钱动刀见血的人，多了成群衣着华丽、举止轻浮的少年，多了酒鬼和治疗性病的 医生。赌场、酒店和歌厅渐渐繁荣起来，长安的税收开始蒸蒸日上，官员们因此 对杨广佩服得不得了。 　　如果有一个两千年历史的猪圈，它每年都要被扒掉，然后用时下的材料再砌 一遍，它大概就算不上古迹了。中华文明据说有五千年的历史，但不幸的是它总 是重新开始，所以中国并不是一个文明古国，只是一处古文明国的遗址。 　　我们所吹嘘的文明和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精神上的联系。 　　程咬金正在街上走着，突然被迎面走过来的人撞了一下。程咬金的身体结实， 倒是撞人的坐到了地上。该人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冲到小程跟前指着自己胸前的 徽章说：“你他妈眼睛瞎了，老子受过‘ED’你知道吗？一看你就是刚进城的土 包子，快给我滚一边儿去！”该人骂着骂着就象上了岸的鱼一样只动嘴不出声了， 原来是被小程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眼见该人长得越来越象长颈鹿，众人都来劝程咬金放手。那人回到地球上之 后就赶紧溜掉了。有人对程咬金解释说刚才那位是长安大学的。在大隋，只有长 安大学的学生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受过“ED”（受过教育），凭着他们的校徽，到 很多场所消费都可以打折。由于有这种优惠，所以长安城里制作假校徽的行业空 前繁荣，无论衙门口还是城门洞，总有人用毛笔写上“ED……”，后面是一串密 码，只有想办假校徽的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程咬金想长安大学的人真是脾气古怪——这不是有知识没文化吗？ 　　我们知道，“ED”这个词不止是“教育”的番邦缩写，同时还是一种病，可 用“伟哥”暂时解决问题。至于这两种“ED”之间是否存在什么联系，目前并没 有科学的结论。杨广曾经在一次讲话中说，我们需要一个“ED”的知识阶层。知 识阶层在表态支持杨广的讲话时说我们的皇上非常重视教育，真是一个好皇上。 杨广听过这话以后说，他们都ED了，天下还会乱吗？秦始皇做不到的事，我们做 到了。 　　程咬金把那个“ED”放生之后，已经觉得长安索然无味了。他对秦叔宝说你 快点把我送到号子里去吧，我想好好歇一会儿。秦叔宝和王伯当先把土肥原送到 礼部，又把程咬金送到刑部，办完了一切官方手续，就要分手的时候，程咬金把 自己的包交给小秦，要他一定把包里的东西保管好。秦叔宝不知道小程是什么意 思，问这是何意？刑部的人插嘴说，这还不明白？归我们管的人，都没几天乐呵 了！ 　　秦叔宝听完就懵了。 　　程咬金被押进刑部监狱之后，觉得这里阴凉干净，比外面的人喊马嘶、乌烟 瘴气强多了。等进了牢房，他发现里面的人都规规矩矩、老实客气得很。程咬金 进来大半天，竟没人跟他打招呼，这让他很奇怪。他心说“松皮子”的礼节固然 有待商榷，但现在的矫枉过正也不太礼貌。 　　晚饭的时间到了，狱卒端来六菜一汤，还有一壶酒。程咬金看见酒就乐了， 不由自主地说：“这首都的监狱也太好啦，我老程这辈子就住这儿了！”这时有 个囚犯边吃红焖肉边冷冷地说：“就快掉脑袋的人了，还不给点好吃的？” 　　程咬金住的是死囚牢。 　　程咬金坐在牢房里想，这他妈是什么梦啊？本来是在游山玩水，忽然又进了 死牢，还听说三两天的就要上法场了！其实是梦是真无所谓，牢里牢外都是等死， 只是可惜了我家里的那坛好酒。如果能和三两个人喝着酒吹吹牛、侃侃哲学、聊 聊机器和药水儿，那该多好哇！可惜好的酒友不好找，真正懂得快乐的人不多…… 正这么想着，艾程的鸽子落到了牢房的窗口。程咬金见艾程写道：“师哥，我挺 想你的——你喝多了那死样儿真招人恨！” 　　程咬金看了艾程的话直想笑。他手头没有纸笔，于是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 咬破手指以血当墨写道：“我也挺想你——挺想和你喝酒——要是再喝多了，我 没准儿真能爱上你。” 　　这一夜程咬金睡得很香。 　　秦叔宝却睡不着了。 　　秦叔宝听刑部的人说程咬金没几天活头之后，就一直很难受。他并没拿小程 当朋友，但小程帮过他的忙、请他喝过很多酒，这让他很过意不去。小秦一直想 找机会回报程咬金，可是身上没有钱、自己又没有地位，所以这件事一直在他的 心头压着。小秦他妈曾经教育他要与人为善、多施援手，可他不过是一个小捕快， 程咬金这掉脑袋的事如何才能相助呢？秦叔宝想自己是无能为力了，程咬金难免 一死。待他身首异处之后，我去给他收尸下葬，免得他被消化到狗肚子里，也算 对得起他了。 　　小秦正束手无策的时候，王伯当回来了。大城市的意义就是大商场，所以王 伯当到长安的各大商场逛了一圈儿。商场是女人的教堂，男人的拘留所，王伯当 本不该感兴趣，但他妈王婆临来之前有话，让他捎好多布料回去，所以王伯当满 载而归。王婆已经盘算好了，这些布料中有几块要送给钱可通的老婆——麻叔谋 已经调走了，他留下的位子还空着呐！ 　　王伯当回来之后，问秦叔宝在想什么。秦叔宝说可惜呀，大家朋友一场，帮 不上忙，只能收尸了。王伯当看小秦愁容满面，于是自己也换了一副苦相说： “是啊，其实老程这人还真不错，没啥坏心眼儿，就是有点唬，要不也不能连脑 袋都保不住——行啊，早死早托生，下辈子多长点儿心眼吧！——哎我说，你不 认识那个李世民吗？找找他呗……” 　　秦叔宝说我倒是认识李世民，可我上哪儿找他去呀？王伯当说：“你不是有 他的信——你没有他的地址什么的吗？”当初尤俊达给秦叔宝银子，小秦说什么 也没要。王伯当以为小秦是当着他的面装孙子，偷偷翻过小秦的包。他在秦叔宝 的包里看到了李世民的信，刚才不小心说漏了。 　　秦叔宝说对呀！ 　　秦叔宝第二天急急吃了几口早饭，就拿着李世民的信出了门。长安城里各处 都在盖房子，沙石砖木遍地，门牌号也都变了，所以小秦找得很辛苦，不过终于 还是找到了。李世民最近打算开一个酱醋厂，把他山西老家的陈醋介绍到长安来。 他正在和徐茂公商量如何打广告的事，下人报告说有个叫秦叔宝的求见。 　　李世民急忙迎出来，见了秦叔宝的面欢喜得象见到久违的醋葫芦一样。秦叔 宝没求人办过事，所以拘谨得很。他结结巴巴地总算把来意说明了，然后长出了 一口气。李世民听小秦说完后以拳击桌说：“真是岂有此理！”徐茂公见了也显 出很愤怒的样。 　　李世民说：“程咬金不仅是大家的好朋友，更是一位民族英雄，这件事我不 能不管！”他请秦叔宝不要着急，先喝几口茶，然后命人去请杨玄感。 　　杨玄感许久没来，秦叔宝不禁坐卧不宁。李世民说“大哥”这个人就是比较 难找，但是别着急，他一定会来的。正说着，一辆漂亮的马车停到了门口，杨玄 感从车上跳了下来。 　　杨玄感的车号是“京甲88888”。 　　自从杨广下诏发展经济之后，大隋就开始流行吉祥号码，很多人都以自己的 轿子、马车和门牌能够拥有一个吉利的数字为荣。“八”和“六”这两个数字很 受欢迎。官员们都喜欢“六”，而商人们更偏爱“八”。长安城里最好的两个马 车牌照都属于杨家，一个是杨素的“京甲66666”，另一个就是杨玄感的“京甲 88888”。 　　秦叔宝起身见过杨玄感。杨玄感早把他忘了，经李世民一再提醒才想起来。 他拍着脑袋说：“啊……我想起来啦！……秦……秦什么宝是吧？哈哈！”小秦 再次施礼说正是小人。杨玄感说这儿没什么大人小人的，都随便坐吧！他抢着坐 下，眉飞色舞地和大家解释说，他之所以来晚了，是被几个女崇拜者拦住了去路 索要签名，“这帮人没脸没皮，真他妈烦人！你说她们为见我一面儿就哭鼻子抹 泪的，这不是傻×吗？——我他妈就不签，哈哈！”小秦听了杨玄感豪情万丈的 话，不得不在脸上挤出点笑容来。 　　李世民陪着杨玄感放声大笑，边笑边捅杨玄感身上的痒痒肉。爆笑过之后， 都在咳嗽喘气的时候，李世民说：“大哥，你看有这么一件事啊……”他把秦叔 宝的话原原本本地向杨玄感说了一遍。杨玄感听了之后说：“我当什么事呢。就 这个？——我包了！那个程什么……程咬金啊，我还真挺想见见他的——没想到 这老哥儿把自己送进去啦，哈哈！” 　　秦叔宝陪着笑。他的礼貌派不上用场，粗放又学不来，感觉实在别扭。 　　杨玄感说：“程咬金的事儿我包了。一会儿我还要到晓诗那儿去一趟，就不 陪你们了——世民，把这位秦兄弟招待好。等我把程咬金捞出来之后，咱们大家 好好热闹热闹，哈哈！”杨玄感结识李晓诗是李密给牵的线。李密和王世充闹过 不愉快后，见到了杨玄感。他对杨玄感说：“大哥，有个叫王世充的对你出言不 逊，我已经领着罗兄弟把他暴打了一顿——最近有个叫李晓诗的挺红，人漂亮， 歌儿唱得也好——她和我关系不错，我给你介绍介绍哇？” 　　杨玄感立刻就被李晓诗给迷倒了。 　　李晓诗有时候开几场演唱会，在演唱会上唱她赖以成名的两首歌，更多的时 候呆在“探花楼”里，收了大笔的见面费后和有钱人轻描淡写地见上一面，满足 那些人一睹芳泽的渴望。不知有多少高官巨贾和名流打算把她包下来，并且极尽 献媚之能事。这些人越来劲儿，李晓诗的见面费越高、见面的时间越短、见面时 的表情越冷淡。最近，李晓诗那长长的追求者队伍里出现了一个大号的冤大头， 这就是杨玄感。李晓诗发现杨玄感是世界上第一敢花钱的，而且对她颇为倾心， 于是使出最高级的手段来对付他。她的容止是款款的、热度是缓缓的、嗔怒是淡 淡的、时间是短短的。杨玄感被李晓诗玩儿的溜溜转，一会儿觉得李晓诗对他似 乎有了点意思，一会儿又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又得罪了她。他花了不知多少银子， 刚开始时只能和李晓诗见见面，现在终于能听个曲儿，但还从来没能和李晓诗说 说话儿。他送的那些名贵珠宝，李晓诗虽然收了，但也没表现出太高兴的态度来。 杨玄感见识过很多女人，但他觉得她们和李晓诗都没法比。李晓诗对他的金钱、 地位、名声、容止从不在意，表现得高雅而不流俗，这使杨玄感既产生了强烈的 征服欲，又想拜倒在她的脚下。他发现自己爱上了李晓诗，而且这种爱情已经深 入骨髓了。 　　杨玄感又去了“探花楼”。李晓诗只给他弹了一个曲儿，就称病不出了，这 让杨玄感倍感失落。 　　杨玄感回了家，躺在床上想着李晓诗出神。他的房间里挂满了李晓诗的画像， 随便望出去，都能看到李晓诗妩媚的脸。在长安的娱乐画报上，杨玄感和李晓诗 的画像出现得最多，还总是挨着，以至于不少小青年都以为他们已经好上了。有 些报纸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些小孩儿的愿望变成现实，时不时登出消息：“惊天 绯闻——杨玄感和李晓诗早已拍拖！”商业社会里的“天”真是不抗折腾，动不 动就要受惊。 　　杨玄感想这些绯闻要是真的就好了。 　　第三十一章 　　活力有两种，一种创造财富，一种由财富来创造。长安城现在充满了活力， 可惜这些活力都属于第二种情况。在长安有不少酒吧和舞厅，那里面不仅有很多 按照杨广的指示追求享乐、挥霍金钱和生命的年轻人，还猫着不少作家。在这些 作家的笔下，才华横溢且愤世嫉俗的主人公与酒精、毒品和性欲亢进的女人为伴， 并以五十步笑百步的心态嘲笑着他们没有得到的更富有和更有可能去挥霍的生活。 这些作家认为，他们做的是伟大的工作，因为他们开始关注人的生存状态，而这 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他们当中最重要的作家吉雷说：“对于生存状态的细腻把 握是一种真正的人道主义。我们关注着欲望的扭曲、割裂和分解，并在这种关注 中注入了有关人类命运的严肃而复杂的主题……” 　　人的命运往往只是别人一句话的事儿。 　　杨素下班之后，杨玄感出来说：“老爹啊，我有个朋友叫程咬金，最近出了 点事儿，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呢——我们大伙都等他喝酒呢，你快点儿把他放了 吧。”杨素说：“谁？程咬金？打日本人那个？你换别人吧，他是放不出来了— —我们抓典型还抓不着呢，能放他吗？” 　　杨玄感没拿杨素的话当回事，心说每次你都说放不出来，每次你都放出来了 ——别逗我玩儿了！ 　　杨素第二天上朝，报告杨广说“山东殴打外宾案”的受害者和凶手都已经到 京了。杨广命人传受害者。土肥原被引进宫里，杨素说这就是“山东殴打外宾案” 的受害者土肥原咸太郎。老土跪下磕头，杨广连忙请他起来，微笑着说：“土肥 原先生，你受委屈了。我们一定要严惩打人凶手，给所有外国友人一个满意的答 复！”杨广命人带打人凶手程咬金上殿。程咬金早被提出来在午门前候着了。午 门前搭起了断头台，台下跪了一溜即将被处决的犯人。程咬金因为犯的是大案， 所以一会儿要进宫。看押程咬金的兵丁说你老兄真有福气，临死还能见一眼皇上。 程咬金看着断头台出神，觉得它设计得不是很合理。他回头对那个兵说：“这玩 意儿好使吗？” 　　大隋的断头台和一千年后法国人用的玩意儿差不多，有科技史学家的论文为 证。经那些专家考证，我们曾经发明了现在世界上已知的所有东西，但由于中国 的科技文明处在一个不断退化的过程之中，后来我们杀人就改用大刀了，而且这 大刀还越来越钝。 　　午门前挤得人山人海。处决犯人是长安的节日，老百姓都喜欢看，今天因为 被处决的人多，所以来观看的人也多。处决开始前广场上有一台精彩的歌舞表演， 引得人们纷纷叫好。卖各种小吃和儿童玩具的小贩竞相叫卖，更添了几分热闹。 　　秦叔宝等人都来了。小秦见程咬金在那儿绑着，心说这不眼看就人头落地了 吗？他回头问李世民和徐茂公是怎么回事。李世民也有点含糊，但安慰小秦说别 着急，“大哥”打保票的事一定没问题。李密也说：“没事儿——你就瞧好儿 吧！”小秦心说，那我就等着？我怎么就看不出“没事儿”来呢？ 　　程咬金被带进宫里。两个卫士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程咬金摁跪在地上。 　　杨广指着程咬金问土肥原：“这就是打你的那个凶手吗？”土肥原不敢看程 咬金的眼睛，只是点点头。杨广见已验明正身，喝道：“拉下去……”话还没说 完，程咬金“呼”地站起来叫道：“——没这么玩儿的！” 　　程咬金站起来是因为膝盖实在太疼了。 　　杨广吃了一惊。过去他说过“拉下去砍了”之后，下边的人总是磕头如捣蒜， 哭着连叫“冤枉”，今天这个程咬金真是奇怪。杨广今天心情不错，因为有宫女 报告说陈夫人这两天终于有了笑模样。他抬手制止去拉程咬金的兵士，问程咬金 有何话讲。 　　程咬金说，我本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老百姓，喜欢鼓捣点东西，我招谁惹谁了？ 这个日本间谍偷艺不成来偷我的东西，被我捉了，结果获罪的竟然是我！这算哪 一国的王法？讲的又是何处的道理？ 　　杨广翻翻眼睛说：“你说他是日本间谍，有何为证啊？”程咬金说，证据就 在他的身上！土肥原听了面如死灰，跪下磕头大叫“冤枉”。杨广已经猜了个八 九不离十，对土肥原说我当然不会相信这个凶手的话，但阁下仰慕我中华文化已 久，记录一些感慨还是正常的，何妨拿出来大家共赏啊！土肥原见逃不过，便顺 着杨广的台阶很别扭地把自己的记录从兜档布里拽了出来，呈给杨广。 　　杨广忍着腥骚恶臭翻看土肥原的记录，不禁有些心惊。他命人把记录还给土 肥原说：“阁下果然对我中华文化有很深的感情。”土肥原听他这么说，以为他 就要喊“拉下去”，头都快磕破了。杨广又沉着脸对杨素说：“杨爱卿，你的奏 折上没说这些事情啊。”杨素的魂差点吓飞了，他跪下说：“这都是济南府冯有 道有意欺瞒。微臣失察，罪该万死！”杨广挥挥手说，冯有道还是个可用之材。 你们没什么过失，过失只在执行我的命令时太严格了。 　　杨广今天的心情好得出奇。 　　杨广对程咬金说：“你身为大隋国民不守法度、欺侮外宾，我本该斩了你以 谢天下。但我念你曾对社会有过许多好处，故饶你不死。你要知道，我杀你比碾 死个蚂蚁还要容易，但我是古往今来最讲道理的皇帝，当然不会去滥杀无辜、涂 炭生灵。你们这些无名而且无知的百姓真是幸运，遇到了我这样宽厚仁德的皇帝。 我要励精图治，让你们成为历史上最幸福的人民，但并不求你们的报答，因为我 对天下人有一种最无私的爱，只求奉献、不求索取。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件历史 工具，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但国家正在用人之际，所以我要恩典你到长 安大学去深造。希望你好好学习，将功折罪，将来为大隋创造更多的发明出来。” 　　程咬金心说，你放了我是应该的，跟我装什么大瓣蒜？杨广已经说完了，程 咬金还在傻站着，两边的兵士忙把他踹倒在地，摁着他磕头谢恩。 　　杨广看着在下面磕头的程咬金，心里想的却是陈夫人。他默念道：“我感觉 到了你的爱，我是多么快乐啊！此时此刻，我觉得我爱着所有的人，并真诚地盼 望着他们的幸福。你不知道，爱情让我变得多么仁慈啊……” 　　杨素在下面想：“便宜了这个程咬金！饶过这个幸运儿不过是杨二的信号， 告诉我他明察秋毫，谁也骗不了他，谁都得小心伺候他——他是不是对我鸡蛋里 挑骨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准备拿这些知道他底细的人开刀了吧？如果真 是这样，今后更要事事谨慎、处处小心了……” 　　杨素的旁边站着宇文化及。两个人向来不睦。宇文化及想：“太好了，皇上 看杨素不顺眼啦！不过我看皇上今天怎么有点象抽疯呢？——难伺候的怪胎！” 　　土肥原想：“这个大皇帝真是狡猾。他既给了我面子，又重用了陈肉筋—— 日本的未来真是危险啊……” 　　程咬金出来的时候，围观的老百姓都很不高兴。小程是今天处决表演的主角， 可他五花大绑地进去，却轻手利脚地出来了。秦叔宝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他 心想李世民和杨玄感果然够朋友，说到做到；李世民心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杨 玄感这次要掉链子呢；李密喝彩说：“牛×！——太牛×了！大哥办事儿就是没 的说……”杨玄感这会儿也来了，听李密吹捧完了他不以为然地说：“咳，这我 一句话的事儿!” 　　第三十二章 　　杨广释放程咬金后，吩咐设宴款待土肥原咸太郎，还把在长安的日本人都请 来作陪。这些日本老乡本来都是战友，但在宴会上装得彼此都不认识。杨素把在 长安文化界颇有名气的晁平介绍给土肥原。土肥原心说这不是阿倍吗，什么时候 改名叫晁平了？ 　　阿倍刚来到中国的时候，打算靠写侦探小说混进文化圈，后来他发现中国人 喜欢联想但不喜欢推理，爱看武侠但不爱看侦探，只好学着写汉诗。日本人的汉 诗都是顺口溜的水平，但中国人觉得他写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对他大加称赞， 并且引为文化圈的座上宾。 　　我们对外国人极尽耐心和鼓励，但我们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的孩子。 　　杨广为土肥原的事再三向在座的日本人道歉，举杯敬酒的时候说：“大隋政 府欢迎所有来作客的外国朋友，我们会量大隋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祝愿各 位在中国工作顺利、生活愉快！”大家干杯之后，杨广一拍手，上来一队由宫女 装扮的日本艺妓，表演起正宗的日本歌舞来。日本人听着字正腔圆的日本歌，看 着惟妙惟肖的日本舞，都觉得好象回到了北海道一样。 　　土肥原心想本以为日本人的模仿能力惊人，现在看起来中国人并不差嘛。他 哪里知道，为了这次逗日本人开心的表演，杨广花了十万两银子，还杀了一百多 个不合格的宫女。 　　尽欢而散之后，杨广去见陈夫人。杨广从没碰过陈夫人一根手指头。他对陈 夫人怀有一种复杂的爱情，希望她能主动投入他的怀抱。杨广知道陈夫人是爱他 的，只是无法克服心理上的阴影，不知道如何去表达。他知道这是一次漫长的爱 情经历，好在他有足够的时间，并确信会有一个最圆满和最幸福的结果。 　　陈夫人看到杨广后，立刻花容失色、沉默不语。杨广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庞， 心疼得不得了。他叹口气说：“我知道你正受着煎熬，我又何尝不是呢？都是我 不好，政务繁忙，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你……这样吧，我送你回建康住一段日子， 也许故乡的山水和气候能对你有好处……”杨广见陈夫人没什么表示，叹口气走 了。 　　杨广回了寝宫。他吩咐内臣准备送陈夫人回江南，然后命令把早上误报陈夫 人笑容的宫女杀掉。每天晚上，杨广都要和一个丑陋的宫女上床，发泄自己痛苦 的欲望，但是完事之后，他就命令把这个宫女杀掉。杨广当初被杨勇拍出了毛病， 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事。 　　杨广把当晚的例行步骤办完之后，躺在床上陷入了深思。 　　杨广第二天高坐金殿。杨素报告说，陛下的陵墓已经开工了，但是工程指挥 的人选还没有着落。微臣遍查朝中诸人，那韩擒虎在指挥先皇的陵墓修建时…… 杨广听了一拍御案：“——韩擒虎这种人怎么还活着呢？他目不识丁、骄横跋扈、 贪赃枉法、谋叛作乱。杨素！你竟然建议重用这种人，是何居心？”杨素连忙跪 在地上说，皇上恕罪，微臣该死。微臣是想说韩擒虎在指挥先皇的陵墓修建时就 欺上瞒下、贪污腐化，这种人不仅不能再用，而且应该严惩！ 　　杨广说：“你这话就对了！我们不仅要严惩韩擒虎这种腹中空空、冥顽不灵 的人，还要以此为契机，掀起一场“素质强国”的运动。我们想把大隋建设成最 繁荣富强的国家，就需要有高素质的人民。素质低劣的人既是我们的负担，也是 我们的绊脚石，我们不应该容忍他们在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存在！” 　　杨广心说，韩擒虎啊韩擒虎，你当初不是跟我NB吗？现在你知道谁最NB了吧！ 　　杨广处决韩擒虎的时候，为了表明大隋上下“素质强国”的决心，要求在诏 书里一定要写上：“一个没读过书的脑袋和没长脑袋没有区别！”载着老韩的囚 车在长安城里转了好几圈儿。长安城万人空巷，大家都想瞧瞧这个砍过无数脑袋 的凶神是怎么掉脑袋的。韩擒虎的罪名不仅是长了一个“没读过书的脑袋”，而 且还因为他是“南陈余党、阴谋叛乱”。可怜韩擒虎当年指挥大隋军队灭了南陈， 最后却以“南陈余党”的身份结束生命。老韩在临死前光张嘴不出声，这是因为 杨广怕他喊出什么不礼貌的话，嘱咐人先把他的舌头割掉了。 　　围观的人群里夹杂着不少臂缠黑纱的人，他们并不是给老韩吊孝的老兵，而 是新近组织的“素质纠察队”的队员。“素质纠察队”的使命，是揪出百姓队伍 里不理解政府进步政策的人或者妨碍国家发展的文盲。一个算命的老先生见平白 冒出来这么多戴孝的人，刚说了一句“不丧而祭，国有大凶”，立刻就被抓起来 了。 　　“素质纠察队”的工作很有趣。他们总是随便拦住一个人问，一加一等于几？ “有朋自远方来”的下一句是什么？大隋最大的湖泊是哪一个？《世说新语》的 作者是谁？他们有很多简单或古怪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是随机的，被拦住的人 不一定摊上哪一个。如果被拦住的人哆哆嗦嗦地回答说：“一加一等于二”，纠 察队的人还要追问一句“你能确定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纠察队的人就 说：“恭喜你答对了！”然后让路放行。如果被拦住的人有点紧张地说“有朋自 远方来”的下一句是“不亦热乎”，纠察队的人立刻沉下脸说：“最高指示： ‘一个没读过书的脑袋和没长脑袋没有区别’！”然后就把这个可怜的人抓起来 不知道送哪儿去了。 　　“素质纠察队”出现以后，长安的书摊上出现了很多《素质问答》、《素质 九百句》、《素质急转弯》之类的书。老百姓为了活命，每天都点灯熬油地背这 些书，彼此之间还相互提问，搞得神经兮兮。杨广听到这一情况后说：“太好了！ 大隋百姓的素质这回一定会有一个质的飞跃！——所有的当权者都应该记住，老 百姓是没有什么进取心的，他们只能被逼着前进、被赶着奔跑。你放下鞭子，他 就停下脚步！” 　　“素质纠察队”的负责人是宇文化及。当杨广在朝堂上为韩擒虎的事诘问杨 素之后，杨素心想，我猜的不错，杨二确是在找我的茬啊！杨广要把“素质纠察 队”的工作派给杨素，杨素固辞，于是杨广把这项工作派给了宇文化及。宇文化 及心想皇上要收拾杨素，这是确定无疑了。他回到家对儿子宇文成都说：“儿子， 我们就要有出头之日了！哈哈！” 　　宇文化及是洛阳大学的毕业生，他手下的“素质纠察队”员也大多来自洛阳 大学。宇文化及吩咐说，长安大学鱼龙混杂，你们要加强对长安大学的“纠察”， 对那些滥竽充数之徒绝不要手软！“素质纠察队”员们心领神会，跑到长安大学 的门口去设卡，专问古怪问题。自从他们设卡之后，长安大学的“ED”们消失了 不少，一时间搞得人人自危。 　　这天程咬金从外边喝酒回来，被纠察队员拦住了去路。一个队员对小程说： “站住！我问你，《老子》有多少个字？” 　　小程知道这些人的底细，早看他们不顺眼，今天见那人口称“老子”，更是 气不打一处来。他恶狠狠地说：“两个字！”提问的听了一愣，心里说：“你胆 子倒不小，跟我们还敢玩脑筋急转弯儿！‘老’、‘子’，可不是两个字吗？— —今儿非灭了你不可！”纠察队员们不去说“最高指示”，都问是哪两个字。程 咬金说：“——欠揍！”抬手就是一拳。 　　“素质纠察队”员们见有人公然抗法，一拥而上，但没几个回合，都被程咬 金打趴下了。程咬金瞪着眼睛问你们还装不装“老子”了？有人哭丧着脸说： “大哥，我们也没办法，谁让上头派给我们的这份工作呢。您就告诉我们一加一 等于几，让我们能回去交差就行……”程咬金说：“——不知道！妈的，素质低 就不让人活啊？”纠察队员们听了只好抱头鼠窜。 　　离得远远围观的大学生们等纠察队员都跑远了，过来对程咬金翘大拇指说： “真解气！你真给长安大学长脸！”程咬金心说你们都算干什么的？他正想说 “我给谁长脸啊？我只给我自己出气！”这时候李密跑过来喊道：“哪儿呢那帮 纠察队的？敢欺负我程兄弟，我和他们没完！老程，你没事儿吧——有事儿说 话！”李密也是等纠察队员都跑远了才过来的。他这么说是想让大伙知道，他是 小程的哥们儿、甚至是小程的保护伞，很不好惹。韩擒虎死后，李密陷入了严重 的“话语危机”，不知道如何向别人介绍自己。他老爸李本庸不但叫不响，而且 为韩擒虎的死吓破了胆，更加工作积极、小心谨慎。李密最近感觉自己就象丢了 一样，非常想知道自己是谁，不，是谁的谁。 　　第三十三章 　　书本就象死亡一样，既可以重如泰山，又可以轻如鸿毛。在考上大学之前， 书本似乎有无法负担之重；在考上大学之后，它似乎又有不能承受之轻。在欢迎 程咬金出狱的宴会上，小程说：“这狗皇帝，把我放了就得了呗，竟然要我去读 什么长安大学？我连小学都……”众人闻言欢呼他成为新校友。李世民说：“这 回洛阳大学的足球队可惨喽！”李密说：“上大学怕什么——世界上有比上大学 再容易的事情吗？”众人哈哈大笑。 　　程咬金来读大学，长安大学上下都很重视，因为小程是皇上金口玉言派来的 特长生。长安大学校长焦溥衍和几个系主任经过仔细研究，发现皇上的话大有文 章。皇上说：“国家正在用人之际，所以我要恩典你到长安大学去深造。希望你 好好学习，将功折罪，将来为大隋创造更多的发明出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呢？焦溥衍认为皇上说“恩典”而不说“派”，证明他对这个程咬金很重视；哲 学系主任梅义存补充说“好好学习，将功折罪”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为程咬金提供 一个宽松的环境。大家最后达成一致，在程咬金来长安大学之后，先赠送他一个 “皇上的好学生”的称号，然后对他关怀备至、有求必应；不管他会不会，他每 科的考试成绩不能低于八十五分。 　　焦溥衍们只有一条判断对了，那就是这个叫程咬金的特长生成绩一定很差。 他们把小程安排住到成绩最好的学生魏征的宿舍，希望魏征能对程咬金有所帮助。 　　程咬金住进来之后，兴高采烈地张罗和魏征喝酒，被老魏冷冷地拒绝了。小 程见魏征每天都秉烛夜读，同时神情严肃地记录摘要和感想，觉得很有趣。老魏 的神色里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好象谁招他就打算跟谁急，程咬金见他这样 就尽量不去打搅他。 　　程咬金刚入学，就坏了学校的规矩。长安大学有定期打耳光的规定，为了表 示对小程的重视和关照，学校安排学生会主席宇文成都去打程咬金。宇文成都他 爹宇文化及是洛阳大学的毕业生，但宇文化及发现官场上吃得开的都来自长安大 学，只好把儿子也送进去，并暗示焦溥衍多加提拔。学生会主席的位子本来铁定 是杨玄感的，但杨玄感当着焦溥衍的面说：“——我才不玩那个呢，没意思！” 焦溥衍心说这是你杨大公子亲口说的，可怪不着我了！他回头把学生会主席的职 务派给了宇文成都。 　　在大隋，学生会并不是一个民间机构，而是享受着吃皇粮的待遇。 　　当宇文成都郑重其事地要程咬金站好的时候，程咬金还在纳闷：这孙子干嘛 的？宇文成都抬手给了程咬金一个耳光，还没等他来得及说“大隋这么爱你，你 也要爱大隋！”自己的脸上也挨了程咬金一下。宇文成都也不是吃素的，于是两 个人厮打在一起。李世民和李密连忙去拉架。李密最喜欢拉偏架，他抱住宇文成 都，让程咬金多打了成都好几下。 　　李世民拉开程咬金，向他解释了长安大学的规定。程咬金说：“这是什么王 八蛋规定？这规定是人定的吗？——直接×××得了呗！”宇文成都见程咬金不 但还手，还把“国骂”带了出来，指着程咬金说：“你等着！我非把你整老实不 可！”程咬金说：“你装什么？好象你管多大事儿似的——我等着你还能给我嗑 一个呀！” 　　宇文成都跑到焦溥衍那儿去告状。焦溥衍叹口气说，程咬金是皇上“恩典” 来的，我差点儿把“主席”派给他——你就忍一下吧，今后别再惹他。成都又回 家向老爹哭诉，宇文化及咬着牙说：“这一定是杨玄感指使的，真正的幕后黑手 是杨素！杨素啊杨素，咱们走着瞧！” 　　程咬金和宇文成都打完架，叫着李世民和李密去喝酒。李世民说晚上社团还 有活动，我就不去了。长安大学里有很多社团，李世民在每个社团里都有一席之 地，所以课余时间非常繁忙。李世民通过这些社团交了数不清的朋友。他选择朋 友的原则，和中央电视台办春节联欢晚会时选择明星的原则一致，那就是宁滥勿 缺。 　　李世民不去喝酒，其实是怕宇文成都对他有想法。 　　李世民一走，就剩下程咬金和李密两个人，眼见得没什么意思。李密想这酒 我无论如何也得蹭上，于是说去叫上罗兄弟吧。 　　“扑来宝”足球队里，只有罗成没读长安大学。其实罗成完全有资格去考 “成人高考”，但他老爹罗艺瞪着眼睛说：“有本事就去考普通高考，没本事就 别念！”这句话断送了罗成的前途。罗成热衷习武，不喜欢大粪汁印的教材，考 大学对于他比打一窝老虎还难。他考过两次大学，都不成功，再看到书本条件反 射般地恶心。罗成索性专心练武，再不考虑大学的事。 　　罗成他爸罗艺的脾气大得惊人，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当年河北省遭了蝗 灾，杨坚决定给河北拨救济钱粮，由杨素负责拨付。杨素想这些钱粮拨下去就进 了你罗艺的腰包，我不扣下点儿实在对不起良心。他磨磨蹭蹭，不但中饱私囊， 还问罗艺要好处。罗艺气得拍碎了桌子，然后上奏折举报杨素贪污勒索。杨坚叫 来杨素，把罗艺的奏折扔给他，杨素看了之后嘴上说罗艺诬陷忠良，腿却软得稀 里糊涂跪到地上。杨坚说罗艺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你这个人我也了解。当官就是 为了赚钱，不赚钱当官干什么？——以后注意不要搞得不好看就是了。杨素从此 对杨坚忠心耿耿，却对罗艺怀恨在心。“俊达杯”上单雄信差点废了罗成，就是 杨素授意的。 　　罗成看到程咬金，高兴地说太好了程大哥，我还想找你喝酒呢，你倒送上门 来了！他再看李密，边笑边问你什么时候变成黄毛了？李密在韩擒虎被问斩之后， 陷入了不知如何介绍自己的“话语危机”。他苦闷过自己的骤然渺小和无能为力 之后，灵机一动，染黄了自己的头发，还故意把头发梳得很不齐整，总有很多绺 黄头发不规则地垂下来。李密这样弄过之后，再配上自己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使 得向他行注目礼的人重又多了起来。 　　喝酒的时候，程咬金和罗成不断地说笑，李密却一言不发，显得心事重重、 苦大仇深。 　　李密其实很想跳到桌子上大喊：“我叫杨广，今天在座各位的酒我都请了— —把李晓诗给我叫来！”李密不是杨广，所以李密很痛恨这个没有把他变成杨广 的社会。 　　照现在的说法，李密是一个“另类”，其实他和“另类”差远了。真的另类， 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挥洒淋漓的热血，活着时遭人诟病，死后成为文化的山脉。 一部文化史，就是一系列另类的传奇，和他们作品的展览馆。文化的精髓是反文 化，没有反文化，就没有真正的文化。 　　在很久以前有一群猴子，它们中的一只尾巴很短，爬树很吃力，缺乏采摘野 果的技巧，在争夺母猴的角斗中经常失败。它调戏凶猛的野兽，以肉类代替野果 作为食物，采取相反的体位和母猴性交，对可怕的火有着浓厚的兴趣，总是边吃 自己身上的盐粒边胡思乱想。它的所作所为让猴子们无法容忍，猴群终于把它开 除出去。 　　它是灵长目中的另类，却成了人的祖先。 　　这件事说明“另类”是一种返祖的文化现象。 　　李密并没有返祖，也没有什么文化。他并不是另类，只是一个二百五。 　　程咬金喝完酒，心满意足地回到宿舍。他怕打扰魏征，开门的时候小心翼翼。 魏征见他回来，破天荒地向他打招呼，倒把他吓了一跳。 　　魏征见程咬金打了宇文成都，心里很佩服。 　　程咬金问魏征：“老哥，你没白没黑地看书，不嫌累得慌吗？”魏征说： “我读书通宵达旦，也是事出无奈。过去因为要准备考大学，根本没时间学习。” 程咬金心说这话怪了——因为要考大学没时间学习！魏征又说：“我立志修身齐 家治国平天下，可是自感见识浅薄。如此苦读，也只是略窥皮毛而已呀！如今礼 崩乐坏，人心不古，吾观有乱世之兆，可是尧舜安在，何人能够上从天命，下安 黎庶呢？唉……”他长叹一声。程咬金心说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但看老魏的 表情还挺严肃，确实是装着一肚子老百姓的样儿。 　　魏征一激动，背起了《出师表》，背完了还流下一串眼泪来。他抓着程咬金 的手说：“贤弟呀，你真是我的知音啊！”程咬金心说也不知道咱俩谁喝多了— —我这不是傻吗，没事儿逗他干嘛？ 　　魏征请程咬金加入他们的“匡正社”。他告诉小程说，“匡正社”是一个思 考的集体，一个关怀世道人心的集体，有房玄龄、杜如晦、徐茂公、李世民等重 要成员。程咬金问：“他们的酒量怎么样？”魏征严肃地说：“我们不是酒肉朋 友，而是思想上的挚友，我们是因为志趣相投才走到一起的。”程咬金心说酒肉 朋友怎么了？“思想上的挚友”要是闹掰了，还不如当初只作酒肉朋友呢！ 　　程咬金说：“你们都是有……呃……知识的人，我是个二百五，所以那个什 么‘编筐社’我就不参加了。”程咬金很吝惜“文化”这个词，所以只说魏征们 有“知识”。魏征说好吧，君子不强人所难，但过几天“匡正社”有个重要活动 你可一定要去。 　　这时艾程的鸽子落到了窗口。程咬金急着看“短信息”，对魏征说：“好 吧。”艾程在字条上写道：“没死算便宜你——我都准备好当寡妇了！”程咬金 觉得这话说得有趣，回复道：“死了不是更便宜？——试验圆满成功，试验者彻 底失败！哈哈！” 　　魏征接着读书。 　　第三十四章 　　中国有两种哲学家，一种为圣人做注，一种为伟人做注。长安大学哲学系主 任梅义存这两样都会，所以是集大成者。梅义存讲课的时候不只会念讲义，还会 对二类街道上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几句安全的风凉话，于是被尊为“当代最重要的 思想家”。魏征去请梅义存给“匡正社”做指导的时候，梅义存正在校长办公室 里偷着生气。梅义存的老同学冯有道奉调入京，筹划大隋的邮政和通讯体系。冯 有道来拜会恩师焦溥衍，也想着见见老同学梅义存。梅义存见冯有道官运亨通、 春风得意，又恨恨地想起老冯当年不但成绩优异、琴棋书画样样在行，还追到了 他本来心仪已久的校花。梅义存心说：“便宜全让你占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再风光，也是小人；我再不济，也是思想家！——气死我了！” 　　冯有道请焦溥衍和梅义存吃饭。焦溥衍说：“你还不了解我吗——平生不吃 请！——小梅，你去和小冯叙叙旧吧。”梅义存肚子里正缺油水，但摇手说不行 不行，我还有个活动——做学问的人最怕出名。一出名，麻烦就来了……冯有道 心里冷笑，指着梅义存的鼻子说：“我今天请定你了！我倒要看看当代著名的思 想家梅义存给不给他落魄的老同学一个面子！——你是不是嫌我混得不好啊？哈 哈！” 　　这时魏征来请梅义存。冯有道：“说快去吧老梅。我们多年不见，今天这顿 饭一定要吃——把你的学生都叫上！”梅义存说这些学生真讨厌，不勤于思考， 却总找老师的麻烦。他出来和魏征走在路上，感慨地说：“小魏，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贪官形象——大隋早晚会亡在他们的手里！”梅义存的话并 非预言，只是一种不顾国家命运的诅咒。 　　魏征听了心潮起伏。 　　梅义存来到“匡正社”。简陋的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房玄龄、杜如晦、 李世民、程咬金都来了；徐茂公和在文学社里结识的女朋友文嘉挤在一起坐着； 李密带来了金发碧眼的留学生牛钝。魏征还请了著名作家吉雷。 　　魏征说：“今天是我们‘匡正社’的一次重要的活动。我们请来了‘当代最 重要的思想家’梅义存老师和著名的作家吉雷先生，同时还邀请了一位外国朋友 参加我们的活动。我们‘匡正社’聚集了大隋的精英。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学习 和交流，开阔我们的视野，完善我们的思想，发现问题，看到弊端，刻苦研究， 找到办法，用我们的双手去促进道德的发展和人民的幸福。首先请梅老师给大家 讲几句话！” 　　梅义存说：“我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和大家交流的。我并不比大家懂得更 多，而且我现在只剩一把老骨头了，不象你们充满了锐气、充满了探索的渴望和 澎湃的热情。来这里之前我一直在想，我能对你们说什么呢？我想了很长时间， 最后的结论是什么也不用说，这不仅因为我什么都不会，而且因为你们什么都知 道……” 　　梅义存临来之前没做什么准备，所以拉拉杂杂地说着废话，想着下边该说点 什么。 　　房玄龄边听边“刷刷”地记笔记，杜如晦一脸严肃聚精会神地听讲。两个人 都在想，我这么认真听你讲，期末考试你总不该难为我吧？程咬金心说你“什么 也不用说”还来这儿干嘛？吉雷一边给文嘉签名一边对梅义存面露鄙夷之色，心 说就你还思想家呢？欺世盗名的臭大粪！ 　　梅义存接着说：“我是搞哲学的，今天主要谈谈哲学。那么这个哲学呢，它 发展到今天，已经很完善了，极其完善，不能再完善了！正确的话，都已经被说 尽了；伟大的道理，都已经被揭示了。这是圣贤大哲和当今皇上共同努力的结果， 是他们智慧的结晶。这些道理都是很深奥的，他们如果不说，我们是永远也想不 通的！我们虽然在努力地学习，但我们是什么人呐？我们只是小人。也就是说， 是只懂得小道理，不懂得大道理的人。想不通为什么还要学习呢？这是因为，我 们学习的目的，并不是要理解，而是要崇拜。我们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崇拜就是 最好的理解。伟人载树，小人乘凉嘛！我们崇拜过了之后，就可以乘凉了。我们 虽然不明白，但我们照着说就行了——因为都是正确的道理嘛！哈哈！ 　　“玩笑玩笑。 　　“哲学分为两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它需要探索者，这个阶段已经过去了； 第二个阶段，它需要崇拜者，这就是我们的阶段和我们的任务。我们在思想上已 经达到了顶峰。你如果还想攀登，就只能掉下来了，哈哈！ 　　“我们正在皇上的领导下努力建设一个繁荣富强的国家，这个国家的建设阶 段和哲学的崇拜阶段恰巧是吻合的。我们在崇拜中建设，在建设中崇拜，相得益 彰，国家和我们都会得到很好的发展。大家都是很好的年轻人，是大隋的栋梁。 你们明事理、顾大局，所以我既相信你们能有正确的思考，也相信你们会有美好 的前途——我就讲这么多！哈哈！” 　　梅义存的话引来了他的学生的热烈鼓掌。老梅心说：“我知道你们在笑话我！ 我跟你们有什么可说的？你们以为你们什么都懂，你们懂什么？年少轻狂、懵懂 无知！等你们毛长齐了，知道了害怕是怎么回事儿，知道了一两银子有多重要， 你们还不如我呐！” 　　魏征又请吉雷给大家讲几句。 　　吉雷说：“刚才梅老师的发言非常精彩，我也感觉深受教育。我不过是写了 几本不成功的谈不上是小说的东西，却成了‘著名作家’，实在是不敢当……” 　　梅义存看着吉雷心想：“你没什么水平，只能去干作家。你要是能把《五经》 和《青少年德育读本》背下来，我把脑袋输给你！我好赖不济是个学者，吃的是 皇粮，比你强多了！” 　　吉雷接着说：“刚才梅老师说了，哲学发展到了顶峰。文学和哲学的区别在 于，文学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座山。你可以另辟蹊径，享受到攀爬的快感—— 我们文学没有顶峰，哈哈！” 　　梅义存心说：“我让你和我较劲——明天我就让出版社的朋友废了你！” 　　吉雷又说：“文学是人学，是欲望之学，是燃烧的火焰，是火焰被熄灭时痛 苦的呻吟和残留的袅袅青烟。它是快乐中的痛苦、绝望中的希望、渺小中的伟大、 黑暗中的光明，是我们的生存表象和我们的生存本质之间的一种微妙的联系。支 配我们对这种联系去进行深入挖掘的，是我们对于人性的真正关怀，而在这种不 断被提纯的抽象的关怀中，将能够体现一种更严格意义上的人道主义……” 　　程咬金低声问李世民：“这孙子说什么呢？”李世民不置可否。 　　吉雷讲完之后，大家因为想表示自己听懂了，都使劲地拍巴掌。吉雷听了掌 声得意地想：“我也不比你梅义存差！”吉雷早对掌声做了思想准备。如果掌声 很大，他就回去说“都说梅义存是思想家，大家还不是欢迎我？”；如果掌声很 小，他就回去生活在清高里，并且写一本让人无法理解因而畅销的小说。他要写 一个男妓和一个妓女的爱情，并让他们对这个物欲横流的低俗社会充满了一种高 尚的仇恨。 　　小说的名字可以叫《裸城》什么的。 　　这时学生们很自然地分成两圈儿，一圈儿围着梅义存，一圈儿围着吉雷。文 嘉扑闪着大眼睛问吉雷：“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胡美美的命运是那么的悲惨 呀？每次看到她绝望地把自己掐死，我都会哭得很伤心，但还是忍不住想再看一 遍……”吉雷心说胡美美？谁是胡美美？支吾半天才想起来胡美美是他的大作 《裸恋》里的主人公。 　　文嘉很漂亮，但她认为自己更漂亮。她读过几本爱情小说，所以觉得自己很 有文化。文嘉瞪着幼稚的眼睛死死盯着吉雷，边听他支支吾吾边想，都说作家喜 欢勾引文学女青年，机会我可给你了，就看你怎么把握了。吉雷心说：“你们就 别问酒吧的事儿了！我就去过一回，舍不得花钱什么也没喝，和一女的不小心对 了一眼立刻跑家去了。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能总去那种愣装高雅或者愣装颓废 的地方吗？——那得花多少钱啊？” 　　程咬金坐在那儿直发傻。他听到李密和牛钝聊起来：“怎么着哥们儿，对我 们中华文明是不太服气还是怎么着？”牛钝说：“深奥太了，大量的主义我都搞 不这个，明白。不过那个姓韩的，痱子？妃子？韩非子？他的这个主意巨大的动 人了我，我决策把他介绍回去……” 　　杨广为了将大隋的影响遍及宇内，作出了一个“输出文明”的决定。这个决 定出台之后，长安大学就来了很多外国留学生。大隋的大学生对待外国留学生有 两种态度，一种是拿他们当傻瓜，另一种是拿他们当思想家。大学生们学着小流 氓的样和老外套近乎，教他们说最恶俗的首都方言，请他们听自己也听不懂的秦 腔，招待他们吃羊肉泡膜，再领着他们绕着大隋的皇宫走一圈儿，然后说：“没 了！就这些，这就是中华文明！” 　　大隋的大学生们小时候屁股上挨板子，长大了脸上挨耳光，出门问个路不会 叫“大哥”，张口就是“叔叔”。他们透明得象一块玻璃，脆弱得赶不上玻璃， 除了对大粪汁印的教材倒背如流，再不知道什么叫知识。他们所认识和体现的中 华文明往往比不过一个目不识丁的老百姓，所以那些留学生总是对中国得出错误 的结论。 　　牛钝接着说：“除了这个韩，他的主意我带回去，中国的足球也很感激我。 我的国土的乡亲们注定会这个，欢送，对不起，欢迎。” 　　牛钝最终从大隋带回了韩非子和足球，这两样东西加上阿拉伯人捎过去的四 大发明，再掺上大比例的死钻牛角尖的脾气，终于酿出了资本主义精神。日本人 和高丽人从中国偷去了孔子的思想，把自己的国家建设得也不差。高丽人甚至放 出话说：“我们才是真正的儒教信徒。儒家思想是狗的思想，而我们最爱吃狗 肉！” 　　只有老子的思想没人理睬，只好留在中国吃着猪肉为非作歹。 　　说到足球，李密指着程咬金说：“他，球星的是！”攀上牛钝以后，李密就 不太会说中国话了。牛钝早听说过程咬金，走过来说：“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炖 牛。”他伸出手打算和程咬金握手，程咬金冲他拱手致意。拱手这个礼节比握手 好得多，它避免了传染和不必要的亲热，而且更象心灵之间在打招呼。 　　牛钝所属的那个民族并非不讲客套，只是客套话少而幼稚，只好辅以夸张的 表情。他手舞足蹈地对程咬金说：“今天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因为我认识 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运动的最伟大的运动员！”小程心想，这个孙子可真是个买 卖人，说起拜年磕来小脸儿不红不白的。 　　牛钝说我们去踢球吧，踢完球自己花自己的钱去喝杯啤酒。程咬金心说： “那他妈叫喝酒吗？”不过他还是答应了，因为他很想离开这个满屋子都是思想 的地方。 　　程咬金和牛钝离开的时候，梅义存正在和学生们高谈阔论：“我相信，如果 这块屋顶塌下来，大隋会倒退五十年！”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程咬金已经出去了， 所以程咬金并不属于那种必须保护好自己的生命以避免文明倒退的人。梅义存说 完了这番话心想我上课的时候要拍圣人和皇上的马屁，现在要拍你们这帮黄毛孺 子的马屁，回家了还要拍老婆的马屁，我活的可真够累的！ 　　梅义存的高论让学生们欢呼起来，把吉雷那边的声势完全压过去了。老梅看 看时候不早，高兴地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今天能和大家作这么深刻的 交流，听到这么多真知灼见，我这个当老师的既感到很兴奋，又觉得脸上很有光 彩！这样吧，晚上我请大家改善改善！——吉作家，也欢迎你来凑个热闹，哈 哈！” 　　吉雷连忙推辞，说自己晚上还有应酬，但口腔却很不争气地湿润起来。他的 推辞很象一只拒绝的手，但有个手指却不断打着勾。梅义存想反正是冯有道花钱， 自己为什么不大方一点？他说：“文学家到底比哲学家面子大，请吃饭都懒得去 ——我们之间的交流，难道不是巨人之间的握手吗？哈哈！”梅义存叫房玄龄和 杜如晦去拉吉雷，吉雷无奈地放弃了那个不存在的应酬，苦笑着说：“好吧好吧， 我去还不行吗？” 　　第三十五章 　　冯有道们去了长安城里最好的酒店。这个酒店的名字叫“三六九十八”，它 的老板是杨玄感。 　　杨玄感是长安社交界的宠儿，他生命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组织宴会或者参 加宴会。时间长了，杨玄感就打算开一家酒店，一来自己比较方便，二来也可以 借开业的机会收点银子。杨玄感是长安城里最穷的人，这都因为他是一个太热情 的消费者。有些人存在的意义就是把自己消费掉，他们听凭商人的摆布，心甘情 愿地跑到商人那里把自己的全部辛苦兑换成微不足道的感官刺激。商业社会是一 个猎场，这些人则是商人们瞄准的消费动物。杨玄感就是这样一个消费动物。他 喜欢最新款的男装、最漂亮的赛马、最美丽的阿拉伯姑娘，此外他既是大隋足球 队的队长，也是球队的主要赞助人。对于自己的哥们儿，小杨花钱也从不吝啬。 在长安，商店的商品是否够档次，夜总会的女歌手是否迷人，只要看这些老板的 手头有多少杨玄感签字的帐单就知道了。在杨府的门前，总能见到商人们排着长 长的队伍，等待着自己手中的帐单得到兑现。由于讨债的实在太多，杨素干脆成 立了一个办公室，在杨府开了一个侧门专门接待这些商人。有不明就里的还以为 杨素把信访办弄到家里办公了呢！在大隋，官员们给上级送的礼品都是很贵重的， 那些金银珠宝自不必细说，但长安城里最贵重的礼物却是杨玄感的帐单。在求见 杨素的时候如果能献上一打已经兑付的帐单，官员和建筑商们的请求就很容易得 到满足。 　　对于杨玄感开酒店，杨素并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只是说可以叫“畅春园”或 者“长安大酒店”什么的。杨玄感撇撇嘴说：“这种老土的名字早过时了。名字 你不用操心，我都定下了，就叫‘三六九十八’！”。杨素问这是个什么意思。 小杨说，这意思是“总是顺，就是发”，是他的好朋友徐茂公起的名字。他比较 喜欢，已经注册登记了。 　　杨素并不关心小杨的酒店。小杨如何花天酒地、声色犬马，他都认为没什么。 杨素小时候家里很穷，年轻的时候更吃了不少苦，儿子现在可以尽情享乐，对他 的心灵也算是一种补偿。他只是觉得小杨的政治素养太差，这让他颇为忧虑。小 杨没有什么政治抱负——他老爸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官，他还会有抱负吗？如果你 老爸是个大富翁，你所致力追求的一定不是财富，没准是女人（小说上都是这么 说的）。一个人怎么会去追求他所熟悉、所了解的东西呢？没有一个人在结婚之 后还去追求自己的老婆。 　　杨素担心的是小杨的未来。他希望小杨能接他的班，否则将来老杨倒下了， 小杨也站不住。财富和生命现在都是现实的，但难保将来不是虚幻的，如果将来 没了权力，什么都谈不上，什么都没有保障。老杨搞了一辈子政治，最后发现已 有的政治成果要靠未来的政治努力来保护，就象当了富翁之后只能拼命工作，变 成了自己的司机、保镖和厨子的打工仔。 　　杨素一直想和杨玄感苦口婆心地谈一谈，但消费动物是不考虑未来的，所以 谈话的效果很不理想。杨素终于死了心，他心想将来把小杨办到日本或者波斯当 个百万富翁算了，省得自己总是操心劳神，还费力不讨好。 　　“三六九十八”自打开业之后，就成了大隋官员们大宴宾客的据点。 　　冯有道坐在“三六九十八”的包房里直想笑。他心说你老梅也真够实在的， 我请你吃饭，你给我带来这么一大堆陪客。好在除了大学生就是作家，档次还不 算低。他对学生们说：“你们的梅老师呀，上学的时候成绩好得很！我是无法望 其项背的，所以毕业了只好去做个小官儿，没法留校做这个什么，哦，思想家。” 学生们都有礼貌地笑。梅义存听冯有道这么说，美得鼻涕泡差点冒出来，把冯有 道总是考头名的事已经忘到新西兰去了。冯有道和梅义存最大的区别并不是成绩 总比老梅好。任何夸奖人的话，冯有道都讲得出口，白送不要钱，但是要梅义存 夸奖人，老梅非字斟句酌不可，生怕自己受损失。 　　结果梅义存以夸奖人为职业，这算是他自私性格的报应。 　　梅义存头一次来“三六九十八”，却尽量想装得象个熟客，结果闹了不少笑 话。吉雷也是头一次来，他偷偷慨叹过自己的孤陋寡闻之后，拼命想记住这里的 一切，打算回去向老婆和朋友炫耀并写进自己的书里。魏征第一次进饭店，显得 既孤傲、又局促。房玄龄和杜如晦也不比魏征好到哪儿去，只有徐茂公和李世民 轻车熟路，举止从容。大家把菜单击鼓传花一样传了两圈之后，冯有道把点菜的 任务给了张其仁，转过头和吉雷聊起小说来。 　　张其仁又做了冯有道的车夫。别看只是车夫，但他干过局长的车夫，干过市 长的车夫，现在干的是大隋邮政总局局长的车夫，也算是升了。 　　让梅义存叫不出名字的菜一道道端上来。冯有道举杯说：“你们都是有文化 的人，只有我是一个普通的公务人员，胸无点墨。我代表大隋的文盲敬各位一倍！ 祝愿各位为大隋的发展作出伟大的贡献！——你们将来风光了之后，如果还记得 拉老大哥一把，我就更感激不尽了！” 　　梅义存本来打算把杯里的酒一点一点沾到嘴唇上挥发掉，但冯有道干杯之后， 非逼着他也干杯不可。老梅的酒量很有限，现在发现自己的口才更有限，哲学讲 台上的口中悬河在酒桌上变成了三九天的松花江。梅义存被冯有道逼得既想杀人、 又想自杀，幸亏李世民救驾，替他把酒喝掉了。 　　冯有道恭维梅义存说：“老梅呀，真羡慕你有这么多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他和李世民们晤谈甚欢，不仅把每个人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还说了很多开心而 不失身份的笑话，就连文嘉都被逗得故意前仰后合。文嘉站起来勇敢地给冯有道 敬酒，冯有道一饮而尽。 　　酒宴成功的标志就是大家都围着酒桌乱窜，三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 个人去了洗手间回来就再也坐不到自己原来的位置。酒至半酣，冯有道不知怎么 和李世民坐到了一起。老冯夸奖小李“天纵英才”，抓住小李的手说：“小老弟， 我不会看错的，你的发展不可限量。我不能再多说了——再多说就犯法啦！哈 哈！”李世民连忙说：“冯大人真会开玩笑，您的学识风度可为晚辈的楷模。如 蒙冯大人不弃，晚辈改日定当登门求教。”冯有道说：“小老弟你说的哪里话？ 你哪里是求教，分明是赐教嘛——随时欢迎，随时欢迎！哈哈！” 　　文嘉坐到吉雷旁边，接着讨论从胡美美的命运中所折射出的人类困境。吉雷 严肃地说：“我这话从没和别人讲过，其实，我就是胡美美！”他借着酒劲儿抓 住文嘉的手说：“有时家庭的不幸也是一种幸运，它可以促使你意识到自己的真 实处境，看穿生活的本质……”吉雷正要再讲下去，突然发现生活的本质是必须 吃喝拉撒、自己的真实处境是内急，只好暂时告退，等他回来时，张其仁正霸占 着他的位置和文嘉大谈驾车时的趣事，他只好悻悻地坐到梅义存旁边去。 　　吉雷坐在梅义存旁边，边对张其仁的介入耿耿于怀边对自己说：“天呐，这 就是婚外情啊，我终于有啦！有了我老婆一直在怀疑的那种事——酒能乱性，可 不能再瞎扯了——吓死我了！”吉雷短暂的婚外恋情就此结束。作家的特点就是 善于举一反三，吉雷后来写了几部婚外恋题材的小说，都是以自己和文嘉这段短 暂的情感经历为蓝本，又作了一些发挥。 　　梅义存见吉雷坐过来，心说你到底还是要到我这里报到吧？我们学者在思想 这个问题上要强过你们作家，这是你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的了。老梅见吉雷一直不 开口，知道他幼稚的脑袋在努力寻找话题，心想反正你坐过来已经证明你认输了， 我应该大度一点，并用我的宽容把你彻底击垮！ 　　梅义存对吉雷说：“吉作家，我粗略读过你的几本“裸系列”的小说——我 们搞学问的没有太多的时间读什么小说，哈哈——写的还不错、还不错，还是有 一定的这个，呃，深度的。”吉雷说：“梅老师您过奖了，我在您面前连班门弄 斧都算不上。我在您的思想里汲取了很多东西，今天才有机会致谢——我们文学 界今后还要请梅老师多多指教。”梅义存说：“没想到你的稿费里还有我的一半， 哈哈！指教谈不上，大家相互学习，哈哈，相互学习——其实我们思想界对一些 重要的作家和作品还是很重视的，也给了我们很多启发，哈哈。老弟，我们今天 酒逢知己，干上一杯！——他娘的！” 　　梅义存主动去找人干杯真是不容易。老梅今天喝的高兴，连夸奖人的话都说 了几句。他和吉雷各自占着“思想界”和“文学界”的地盘儿，彼此碰起杯来都 多了一份割据诸侯般的豪情。 　　就好象真归他们管似的。 　　不管归谁管，思考的自由是无法剥夺的，被剥夺的顶多是表述的自由。魏征、 徐茂公等人坐在一起嘀嘀咕咕，都对挨耳光、扒房子、恭敬外国人很不满意。大 学生讨论时事，只会越讨论越愤怒、越讨论越绝望。魏征严肃地说：“圣人有云：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方今奸佞当道、国事倾颓……”他眼圈儿一红，说 不下去了。徐茂公接着说：“是啊，不知何人能挽狂澜于既倒，拯黎庶于倒悬， 唉！”小徐长叹一声，觉得自己的这句话说得简直棒极了。他转头看见张其仁正 在给文嘉看手相，不由升起一股妒火。 　　这时冯有道过来搂住几个人的肩膀说：“今天冯某招待不周，几位小老弟还 请多多包涵，哈哈——今后有用得着冯某的地方，尽管吩咐！” 　　投资人情如同投资股票。老冯知道，世界早晚是他们的。 　　第三十六章 　　冯有道第二天刚上班，门人报告说有个叫王世充的求见。老冯虽然刚到长安， 但就是住了几十年的老长安也不见得比他信息灵通，王世充的名号更是早听说了。 冯有道吩咐有请。王世充大大咧咧地进来坐了，歪着脑袋说：“听说冯局长要建 一个什么‘短信息通讯网络’，我手头正巧有几万羽信鸽，刚好帮得上忙，咱们 俩合作一下你看怎么样啊？”冯有道见了王世充的痞子模样就很不屑，听他说话 如此盛气凌人，微笑着说：“你既然有那么多鸽子，开个‘乳鸽王’之类的一定 赚钱，何必到我这里充养鸽专业户？‘短信息通讯网络’确实要建，但这是政府 的事，如何运作和采购也是政府的事，与你这养殖专业户无关——来人呐，送 客！” 　　王世充“腾”地站起来，瞪着环眼说：“姓冯的，你别不识抬举！你出去访 访，长安城里有几个人敢和我这么说话？我念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和你 计较。你们当官的无非一个钱字——一句话，你要多少钱？” 　　冯有道冷笑说：“你拿我当什么了？我要是缺钱，我早卖猪肉去了。” 　　老冯的话揭了王世充的短。王世充暴跳如雷，挥着拳头冲到冯有道面前叫道： “我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冯有道拍案而起，怒喝道：“王世充！你这种没教养的我见多了。你今天要 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他妈扒了你的皮！我冯有道是堂堂国家命官，难道会怕了 你不成？‘短信息通讯网络’的事是国家机密，你一个市井小人怎么会知道？— —就这一条，我就要了你的脑袋！” 　　王世充听了立刻软了。 　　冯有道接着说：“冯某并不想把事情做得难看，显得我没什么风度，于你也 没什么好处。但是做事有做事的规矩，我今天要是不教给你，你大概要糊涂上一 辈子。你和我装什么黑社会？——就你这种不懂事的孩子，你爹把你放出来他也 放心？” 　　王世充几乎要给冯有道跪下了。 　　冯有道叹口气说：“你简直气死我了——小老弟呀，我今天忙得很，没时间 和你计较。你先回去学点礼貌吧。鸽子的事我没说行，但也没说不行，听明白了 吗？” 　　王世充说：“小的一时卤莽，还请冯大人别太介意——今晚我请冯大人到 ‘三六九十八’吃饭，给冯大人赔罪！”冯有道说：“你虽然不懂什么礼数，但 却是个爽快人，很值得做个朋友。我今天还有应酬——改天我请客！哈哈！”当 官儿的论起花钱的事来，比大富翁豪爽得多。 　　王世充走后，冯有道坐车去了宇文化及的府邸。宇文化及见到老冯说：“冯 大人高升了！你来长安之后，我没有去叨扰，反劳动你大驾光临，失礼失礼。” 冯有道说：“宇文大人说的哪里话，卑职贸然登门请教，诚惶诚恐，还请宇文大 人不要见怪。”老冯给宇文化及送了五万两银子的见面礼。 　　宇文化及知道冯有道是杨素的门下，今天见老冯带着厚礼来拜访他颇感意外。 他问冯有道可曾去拜见恩师。冯有道正色说：“卑职心里只有皇上，没有什么恩 师。大家同朝为官，相互间不存芥蒂是应该的，因为都是为朝廷做事。所谓的 ‘师生之谊’，有时候倒坏了大家的本分，离间了彼此的友谊。宇文大人是国之 栋梁，难道就因为不是我的老师，我就不能来聆听教诲吗？”冯有道对着空气质 问道，仿佛他面前站满了惯于结党营私的小人。 　　宇文化及见冯有道不仅礼送得厚，人也很会说话，心里的高兴忍不住透出来。 他说：“皇上说过，‘冯有道是个可用之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很欣赏 你的为人，也很佩服你的能力，今后大家同朝为官，相信会配合得很好，哈哈。” 冯有道心说：“你是相信我会送得很好吧，哼！” 　　宇文化及和冯有道寒暄了一番，告诉老冯工作和生活中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 冯有道要的就是这个态度，他告辞出来，坐车去杨素的府邸。 　　冯有道见到杨素说，学生最近写了一幅字，请老师指教。杨素边看冯有道写 的“澹泊明志”边说：“宇文化及那里，已经去过啦？”冯有道早知道瞒不过杨 素，带点愁苦地说：“京官之难，如过蜀道。学生惟恐他事事掣肘，排挤陷害， 只好出此下策——这个人贪婪无耻，我看大隋早晚要亡在他的手里！” 　　杨素说：“你去见化及，我并不怪你，你有你的难处，我也知道。我这些门 生里，只有你最象我。我们为官的人，不是圣人，也不是伟人，不过是聪明的庸 人。做官如果不为权和钱，还做官干什么？但有一件事却是做官的人要不得的， 那就是粗鄙，它败坏纲常，无道而且无度，轻者家破人亡，重者累及社稷——化 及这个人，别的还好，就是粗鄙，唉……”杨素摇头叹息。 　　冯有道听了杨素的话心里很沉重，严肃地说：“老师的话学生一定谨记。” 他请杨素题字，杨素摇摇手说：“我心里乱得很，今天就算了。” 　　杨素的夫人最近卧病在床，所以他的心情很糟糕。杨夫人是忠实的“法魂功” 信徒，有了病高兴地等着当神仙，药也不吃，医生也不看。窦建德当初发明“法 魂功”，就是因为老百姓嫌医药费太贵，都来学他这个省钱的法子。“法魂功” 治死那么多有钱的，倒出乎窦建德意料之外。 　　杨素每天在夫人床前照料，其实不过是眼巴巴地看着老婆送命。他曾让杨玄 感去劝过杨夫人，杨玄感去了没两分钟回来说：“完了，这老太太疯了。”杨素 经常在夫人床前呆坐上一夜，没多久便熬得面黄肌瘦、头发胡子全白了。 　　可惜杨夫人为了能当神仙，连和杨素几十年的感情都不顾了。 　　殉道有很多种方法，最不痛苦的一种就是有病不治躺着等死。杨夫人终于得 偿所愿，将殉道精神坚持到了最后，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上了天堂。那些上天堂的 人都是很自私的，他们总舍不得告诉我们天堂里到底有多舒服。 　　杨夫人死后，长安城里经历了杨坚死后最隆重的一场葬礼。杨坚的葬礼很没 人情味儿，因为没有酒席，所以杨夫人的葬礼要更热闹一些。大隋的官员们纷纷 前来吊孝，他们送了很多银子不说，还送了很多已经被他们兑付的杨玄感的帐单。 当权者死了亲人比自己死掉要热闹得多，杨素把夫人的葬礼搞得很排场，就象自 己死了一样。他知道，到他自己死的时候，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捧场的。 　　杨玄感的小兄弟们都来贺喜，不，都来吊孝。他们磕完头后坐在一起吃肉喝 酒，好不快活。杨玄感过来打招呼，不小心坐下来干了好几杯。看到自己的弟兄 们聚得如此齐整，喝得如此开心，都快高兴死了。 　　程咬金还以为是杨素讨小老婆呢。 　　杨素和夫人伉俪情深，所以从没讨过小老婆。葬礼结束之后，杨素就病倒了。 正在这时，杨广宣他进宫，命他去办一件重要的案子。 　　杨广要杀徐金柱。 　　第三十七章 　　杨广登基之后，在日记里写道：“这是一次伟大的转折，不论对于我，还是 对于大隋，甚至对于历史，都是这样。 　　“我很感谢历史的选择，也很高兴自己终于有了服务的机会。现在，对于命 运的祈祷结束了，在我面前，是一条扑满荆棘的路。我不知道它会通向何方—— 谁也不知道——但我会坚定地走下去。痛苦也许是唯一的报答，但让伟大的历史 精神作证吧，我不在乎。 　　“我清楚我的命运和价值，而且，我有爱。” 　　杨广写完上面的话后，就很少有时间写日记了。他憋在皇宫里为大隋设计了 一系列的政策，这些政策包括鼓励科研创新、强化人民素质、发展城市经济、提 高农业产量、增进友好往来、加强国防力量等各个方面。这些政策是他二十多年 思想活动的结晶，将为大隋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他，没有人能了解这些政 策的目的和意义何在。 　　杨广每天还要和一个宫女上床并杀掉她，真是够忙的。 　　所谓政策是一种强盗把戏。它抢走西瓜，再还回来一粒芝麻，并把还芝麻的 那份爱心叫作政策。最好的政策是没有政策，比较好的政策是消灭政策的政策， 而到了人们必须去爱一种政策的时候，这种政策和它所要施惠的人民都感觉有点 迫不得已。政策把你的双手捆得结结实实之后，悲天悯人地解放出一个大拇指， 然后要你翘起这个大拇指表示称赞和感谢，这就是政策的德性。 　　那是一些人们本来就应该有、而且应该有得更多的东西。 　　杨广的各项政策出台之后，从《长安日报》和各地所反映的情况来看，大隋 人民对这些锐意进取的“新政”措施欢欣鼓舞，立刻满怀豪情地把自己扔到，不， 投入到了建设国家的战场上。全国各地捷报频传：山东省注意培养和选拔科技人 才，在创造发明方面取得了重大突破和良好的社会效益；河南省充分发挥自己制 药基地的优势，其开发出的新型保健药品填补了技术空白并占领了世界市场；山 西省发挥地缘优势，将和突厥的边境贸易搞得红红火火；长安市加快旧房改造步 伐，全市人民经过不懈奋斗，已经把长安建设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长安大 学加强思想道德建设，培养出了一批以宇文成都为首的德才兼备的高素质人才。 　　杨广看了《长安日报》的报道感到很高兴，高兴得忘了很多消息都是他授意 刊载的，有些甚至就出自他的手笔。其实也难怪杨广高兴，有那么多人每天围着 他唱喜歌儿，他能不高兴吗？一个人如果有抑郁症，就让他做大隋的领导人—— 接触的都是好消息，治不好才怪。河南省在报告上说，河南的小麦受到皇上发展 农业的感召，亩产已过万斤，其他作物的长势也十分喜人；江苏省报告说，江苏 的鱼类为了帮助渔民提高产量，主动地跳到渔船上，渔船因负荷过重而倾覆。此 外还有茶叶出口持续增长、公猪为满足肉类需求加班加点配种等等报告，简直让 杨广眼花缭乱。 　　杨广决定微服私访，到市面上转转，既看看实际情况，也平复一下因为喜报 频传而激动不已的心情。他因为政务繁忙，已经很久没有出宫了。陈夫人去了江 南，更使他深感寂寞。 　　杨广带了两个侍卫，微服出宫。长安城里繁华热闹，舞厅取代了茶馆、商场 取代了百年老号，呆滞或狡黠的表情取代了故有的平和从容。新建的短命建筑刷 着刺眼的劣质颜料。外国人指点着这些毫无风格的建筑夸张地叫好，然后得到数 量不等的好处费。杨广看到这一切颇为满意，心里感慨说连我都没想到会发展得 这么快！他决定去书摊转转，留意一下人们的文化生活，再买几本色情小说。 　　杨广去逛书摊，发现书摊上摆着很多时髦书籍，分别是《素质九百句》、 《裸恋》、《欲女》、《要钱不要脸》、《要钱不要命》、《大隋可以说呸》等 等。有一个书摊公然叫卖《法魂功》，杨广要侍卫记下来，回头再找它算帐。杨 广买了一本《欲女》，看到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李晓诗很漂亮，也买了一本。这时 一张招贴画引起了杨广的注意，招贴画上是一张和善而从容的脸，皮肉松弛，神 情里——在杨广看来——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蔑视和自命不凡，在那人的下巴底 下是几个醒目的大字：“世界首富——徐金柱。” 　　杨广刚才太注意《欲女》的火辣描写了，他低头再看书摊，这才发现满眼都 是徐金柱：《当代药王——徐金柱》、《脑来金之父——徐金柱》、《从穷小子 到世界首富——徐金柱》、《生子当如徐金柱》、《大脑风暴——徐金柱》、 《徐金柱讲述未来之路》、《不做皇帝，只想做徐金柱》、《世界上最NB的人— —徐金柱》。杨广越看这些书名越生气，把刚才的《法魂功》忘得一干二净。他 让侍卫把每种“徐金柱”都买上一本，然后……回宫！杨广回宫之后，开始看厚 厚一摞子“徐金柱”，他翻一本、摔一本、翻一本、摔一本，眼睛都快气红了。 也怪那些作者和读者都太喜欢钱，所以合力把有钱的老徐捧上了天。“都来喜欢 钱”是杨广的号召，但杨广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世界上最NB的人”应 该是他，可现在却是徐金柱！ 　　杨广拍着桌子大叫：“杨素！杨素！杨素在哪里？”底下人报告说杨素刚死 了夫人，告病在家。杨广怒吼道：“老婆死了就不办公吗？——把他给我叫来！” 杨广忘了，杨夫人去世的时候他还题过“诰命夫人”的匾额。他叮嘱杨素保重身 体要紧，不要牵挂政事，并准了杨素很长时间的假。 　　杨素颤颤巍巍地上殿跪下。杨广指着地上的一大堆“徐金柱”对杨素说： “你是怎么工作的？啊？我每年大把的俸禄养着你，难道就是让你听任这些市井 小人招摇撞骗吗？这个徐某人，不知怎么弄了几个臭钱，竟然号称世界首富，和 世界上最、最最最什么的人——我为大隋殚精竭虑，我都不敢这么说，他好大的 胆子！这个人一定有问题，不是江湖骗子，就是偷税漏税！你去好好查一查，查 得好将功折罪，查得不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杨广说完拂袖而去。 　　杨素心说：“徐金柱啊徐金柱，我这次可帮不了你了——我都不知道我的脑 袋还能戴多长时间，唉！”杨素挑选自己的心腹组成了一个精干的工作组，然后 派他们去查徐金柱的问题。工作组临行前杨素气喘嘘嘘地交代说：“徐金柱是皇 上点了名的，他的问题不是有没有的问题，而是有多大的问题。他的问题越大， 证明你们的工作越得力，证明你们越忠于皇上。徐金柱这个人偷税漏税严重，我 个人认为，不杀不足以谢天下，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当然，你们在调查中要注意 方式方法，要注意他的社会地位，注意不要打击一大片，但一定要让他丢掉幻想， 老实交代自己的问题。你们都是我信得着的人，所以这次由你们去查徐金柱我很 放心——各位凯旋之后，老朽定当在皇上面前保举各位！” 　　工作组带着杨素的重托出发了。杨素心说：“这老徐也真是，一味挣钱，终 于把脑袋挣掉了。‘世界上最NB的人’也是你叫的？就算这顶帽子是别人发的， 也证明你戴的时候没太留神。老子的话你都不记得吗？‘千万别NB，这顶帽子， 谁戴谁倒霉，谁想戴谁倒霉——全算上，一个也跑不了！’” 　　徐金柱才疏学浅，并不知道老子说过这么重要的话。 　　“NB”的本意是“自然美”，但一个词或者一个人如果伟大，就注定要被误 读，“NB”也不例外。误读创造了文化生活，并拖住了文化生活的后腿。文化工 作的大部分内容都成了和误读的斗争，于是创造被最大限度地妨碍了。必须依靠 思考来确定方向的人的一生是可笑的：人们在童年和少年时代被灌输了大量错误 的信念，很多人都淹死了，那些还剩一口灵气的人开始思考，这就是文化生活的 起源。经过漫长而艰辛的思考，这些坚强的人终于摆脱了枷锁，获得了生命的自 由，却失去了一试身手的能力和机会。文化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我们最后终于知 道，我们早该这么想，然而为了能这么想，我们却苦熬了一辈子。从经济学的角 度讲，这是一种巨大的浪费；从文化的角度讲，这是一出无奈的悲剧。 　　什么也没干。 　　谈谈注定要被误读的“自然美”。翻开历史书，字里行间都是“NB”两个字， 对何为“NB”的思考和谁最“NB”的争夺贯穿了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历史。NB是 区分人和兽的分水岭。除非饿了，否则一只狮子不会为了显示NB而咬死你。老子 不主张NB，所以他只能发明猪的哲学。NB是人存在的理由，是人继续存在的动力。 “人是万物之灵”，这句话是人类的宪法，但它却是一种NB过头的说法。 　　还不如直截了当地说：“人是万物之中最NB的。” 　　但是狮子会为了配偶和狩猎的地盘儿而打仗。如果我们认为胜利的一方是NB 的，这证明我们所推崇的NB来源于某种相似的兽性。人的思想都起源于某种兽性， 用不着为了这个不好意思。真正的思想都是肉想出来的。当兽性成为思想的时候， 就有了NB，有了爱情，有了上层建筑，也有了对于思想的思考。人是唯一一种将 思想分离出来的动物，所以人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再和思想做斗争。这都因为当 思想成为思想的时候，它就有了过头的可能。老子说“人类的思想并不比猪猡的 呼噜更动听”，就是因为他看到思想总是过头。 　　成功的思想斗争就是一个把思想还原成需要的艰苦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人 性被还原成了兽性。当人性被还原成兽性时，它是可爱的，但当人性被进化成神 性时，它就只有可怖了。 　　被误读的NB就是一种神性。 　　NB有两种，一种是“我NB，所以我存在”，另一种是“我NB，所以你不存 在”。前一种NB是民主和自由的钥匙，后一种NB是专制和愚昧的枷锁，而这种认 为别人不存在的NB就是那种可怖的神性。希特勒和日本鬼子这么想过，所以它们 不存在了；美国佬正打算这么想，所以将来大家可能同归于尽。这种神性让一个 人为自己的NB处心积虑，对别人的NB耿耿于怀。他不择手段地处理这一切，从结 果上看，他并没有NB，而是正好相反。 　　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叫做“真理指北针”的东西。当一个人趋向“自然美”时， 他就会很自然地接近指北针的一端所指向的“NB”方向；但当一个人满怀豪情地 试图接近“NB”时，他只会离“NB”越来越远，反倒离指北针的另一端所指的 “SB”方向越来越近。 　　关于“SB”，也就是“傻×”，我们常常把它翻译成“愚昧”。其实“SB” 是“臭美”（smelly beautiful或smell of beautiful）的缩写。这种翻译也许 很牵强，但笔者认为“SB”就是“臭美”——“自然美”的对立面，不是“臭美” 是什么？ 　　人类的历史上有很多匪夷所思的现象，“愚昧”并不足以解释这一点，但 “臭美”可以解释。被误读的NB掌握着权力，并自以为掌握着进入NB之门的钥匙。 他把那些真正NB的人送上火刑柱或者赶往流放的道路，自以为从此天下太平，惟 我NB。这种SB的做法的唯一结果，就是把我们的文明史弄得很曲折，并且逼着我 们把文明的面团拉成了面条。 　　当NB被误读之后，毫无必要的东西就变得举足轻重，给别人制造麻烦就成了 给自己制造快乐。它太看重尊严，于是失掉了所有的尊严，真是太SB了。 　　第三十八章 　　当徐金柱的家信送到长安的时候，徐茂公正和文嘉缩在酒吧的角落里谈情说 爱。徐茂公说，我生在一个没有温暖的家庭，母亲早逝，父亲只对钱感兴趣。我 的家庭里充满了尔虞我诈，充满了对金钱的病态和赤裸裸的追求，没有亲情，没 有关怀，没有爱，什么也没有。我渴望自由，所以我决定做一个和封建家庭决裂 的革命者。我设法逃离了那个不堪忍受的地方，来到这里并遇到了你。 　　文嘉扑闪着眼睛问小徐，你父亲怎么看这个问题。徐茂公说他只是以为我在 求学。文嘉听后松了一口气。小徐的革命并不彻底，这是文嘉喜欢小徐的原因之 一。不彻底的革命才是革命，彻底的革命只是暴乱。 　　这个酒吧的名字叫做“苦大仇深”，这是徐茂公喜欢来这里的原因。 　　程咬金也来过这个酒吧，他和牛钝都是被黄毛李密拉来的。牛钝坐定之后说： “这个地方很有趣，我决策把它也介绍回去给我的乡亲们。”李密说：“不对吧， 这地儿不是从你们那儿搬来的吗？”牛钝说：“闹！闹！我们的酒馆很闹！不象 这里，安静得象块墓地。” 　　李密说：“我说的不是酒馆，是那种聊个天儿啊、喝个水儿啊……”牛钝说： “你说的是茶馆？我的国土没有茶……”李密说：“我说的也不是茶馆，我说的 是没准儿可以勾引那什么的那种地方……”牛钝说：“明白了，你说的原来是妓 院。” 　　李密说：“我说的也不是妓院，我的意思吧……”牛钝盯着李密的眼睛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识。”牛钝的汉语很糟糕，这句话却歪打正着，直指心灵深处。 　　程咬金在酒吧里呆得很不自在。一个地方让喝酒却不让吵吵闹闹，给酒喝却 不给肉吃，这哪里还有人道，分明是有点邪门儿。小程心说这鬼地方竟然能存在， 真不知道大伙儿图的是什么——这不是自虐吗？ 　　自虐是消费动物的生存方式。 　　徐金柱刚被洛阳税务局抓起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有人搞错了。他在给小徐的 信里还嘱咐儿子好好学习，我的事你不用管，过几天他们就用八抬大轿把我送回 去了。随着案件越查越深入，给杨素送的信也如泥牛入海，老徐这才有点沉不住 气了。专案组按杨素的吩咐，并没有拷打老徐，还安排他住五星级的监狱，条件 很不错。狱卒们都粘了老徐不少的光。有一次典狱长多喝了点酒，和老徐交了实 底。他说：“老哥呀，你这次是休想活着出去了。你的案子是杨素挂衔督办的大 案。皇上嫌你太NB了，所以明确指示这次税案一定要查到底，不管牵扯到什么人， 牵扯到哪一级干部，都要严查到底，决不手软。我看老哥你还是准备后事吧。” 老徐听了恍然大悟。他还纳闷怎么每次提审的时候工作组的人都强调“不许东拉 西扯，老实交代问题！”；每当他有意提到自己和某些高层领导的关系，工作组 的人就说：“不许造谣中伤，不要为自己开脱罪名！”看来求谁都没用了，因为 要取他人头的是当今皇上。老徐想到这里已经不感到绝望，而只有庆幸。他想自 己幸亏只是涉嫌经济犯罪，如果杨素拿他当高丽间谍抓起来，连自己的家人也要 受牵连。老徐心想看来杨素还挺够意思——要死不如早死，如果自己说得太多， 对谁都没有好处。 　　老徐修书一封，要徐茂公回来见最后一面。 　　小徐来探监的时候，老徐对他说：“这是咱们爷俩最后一面了。言多无益， 能看着你就行了——别断了徐家的香火。”徐茂公痛哭流涕，老徐只是让他快走。 　　小徐前脚刚走，老徐就上吊了。 　　老徐“畏罪自杀”之后，家产被抄没入官。杨素考虑到老徐死得很聪明，让 自己很好交差，就没对他的家人采取行动。小徐的岳父张老板本来富甲一方，可 近来瓷器的出口贸易很萧条，家道也已中落。小徐的发妻张氏哭哭啼啼地被接回 了娘家，没几天就死了，徐家的僮仆也都四散而去。眼见一场繁华变成一场春梦， 小徐倍感凄凉。要不是老徐要他“别断了徐家的香火”，小徐真能追随老爹上吊 去。 　　小徐觉得老爹的意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潜台词是“报仇雪 恨”。 　　笔者年轻的时候，社会上风行看武打片——那时侯的精神生活以暴力为主， 不象现在是以色情为主——这些武打片的主题千篇一律，都是报仇雪恨。我们中 国人民的所谓“志气”如果深究一下，就是报仇雪恨，而不是创造发明。在我国 历史上，那些最终报仇雪恨的人被视为英雄，广为传诵。虽然血仇毕竟是少数， 但我们自卑起来并不比日本人差，不象小时候欠揍的美国人全是没礼貌的自大狂。 自卑所遭受的挫折和挫折所带来的怨恨，这就是我们活下去的动力。考上名牌大 学的理想和当一个科学家的理想是两回事，我们要的是出人头地。而出人头地， 就是变相的报仇雪恨。 　　可惜我们没有报仇雪恨的国家观念。 　　徐茂公又去了长安。他没法回长安大学，也没法再衣着光鲜地去约文嘉。他 一无所有，没什么可决裂的，因为一切都同他决裂了。小徐意识到，生活中的问 题要难过革命中的问题；自由不是一种胜利，而是一种困境。他必须先考虑如何 生存，而不是如何为父报仇。长安的生活费用很高，房租也贵得离谱，这都是落 魄的小徐承担不起的。小徐打算找一份工作，这才发现找工作实在太难了。在长 安，介绍工作的比找工作的还要多，而他们介绍的工作也基本都是洗碗工、服务 员、保安、或者空车配货站的苦力。即使是这样的工作，很多人交了中介费之后 去上班，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工作。当他们折回去要钱的时候，面对的已经不是刚 才的那个热情的大嫂，而是胳臂上刺着青龙的黑社会，或者肚子圆鼓鼓的警察， 于是只好自认交了学费。小徐没有《暂住证》，大学还没毕业，所以也没文凭。 他除了躺在租来睡觉的床上流眼泪，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果再找不到工作，小徐连床都租不起了。 　　徐茂公计划替人代写书信，还没开张就被取缔了。冯有道上任之后规定，大 隋的代写书信行业实行邮政部门垄断经营，老百姓必须到邮局去写信。代写的信 件分为一式两份，一份寄出，另一份交警察部门备案。代写书信的费用很高，而 且最少要写五百字，少于五百字的也要按五百字收费。这个规定一出台，邮局的 工作立刻成了金饭碗。原来花一百两就可以办进去的工作，现在花上三千两也很 难说。有些吹毛求疵的刁民认为代写书信的收费不合理，曾经四处打官司告状， 最后都不了了之。 　　幸好有一个行当暂时没有被政府垄断，这就是算卦。徐茂公读过《周易》， 虽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蒙人还绰绰有余。他咬咬牙，念叨着孟子的名言， 摆上卦摊，作了算命先生。 　　徐茂公开始占卜事业之后，勉强能够糊口。他每晚躺在床上，想起昔日的繁 华旧梦，真觉恍如隔世。他有时很想写一部小说，把自己的遭遇记录下来。小徐 的小说最终没有写成，给了千年后的曹雪芹一个扬名的机会。 　　徐茂公把机会留给曹雪芹的原因是他不太死心。他总是扪心自问，我这辈子 就算白过了吗？用一句通俗的话说，“生命是灿烂的。即使毁灭，也要壮丽！” 小徐仇恨这个把属于他的一切都夺走的社会，希望它遭受灭亡的噩运。如果他不 能把属于他的都拿回来，至少他也要和这个社会同归于尽。一个人绝望之后酸溜 溜地去唱什么《好了歌》，不是太便宜了那些恶贯满盈的人吗？ 　　“这个万恶的社会！”徐茂公在心里诅咒道。他渴望能推翻这个社会，因为 他属于这个社会，而这个社会却不属于他。那些拥有这个社会的人，现在都是他 的敌人。他恨他们，因为在他不幸的时候，他们竟然是幸福的。 　　一个要饭花子竟试图使乾坤倒转，这听起来就象痴人说梦，或者象小日本打 算吞掉大中国。徐茂公不这么看。他在家破人亡之后认为，大隋的统治已经摇摇 欲坠，历史一定会选择一个新兴的政权来取代它。每个人都把历史的发展趋势分 析得对自己很有利，徐茂公也是这么干的。他相信，社会的动荡和混乱即将发生， 一场革命不可避免。在这场伟大的动乱，不，伟大的革命中，残酷地剥削和压迫 人民的杨广集团必将受到历史的严惩，政权一定会回到人民的手中。 　　革命者都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人。 　　第三十九章 　　徐茂公摆摊儿算卦的时候，发现很多光顾卦摊儿的人都提着一只鸟笼，鸟笼 里装着一只鸽子。也有的人没有鸟笼，鸽子就站在主人的肩膀上。这些人在放飞 鸽子或者收到另一只鸽子传来的纸条的时候，表情都很得意。有些人还喜欢当街 把纸条上的话大声念出来：“今儿晚三六九十八，我请客！”小徐一打听才知道， 这是邮政部门新推出的“短信息服务”。这种服务很方便，不，很有面子。一个 人如果想联系某人，就写个纸条绑在自己鸽子的腿上，这只鸽子就飞到邮局去； 邮局收到纸条，留原件备案，再抄一份绑在邮局养的鸽子的腿上，由它把这条信 息送到目的地。“短信息服务”推出后大受欢迎，现在人们道别时已经不说“慢 走”或“留步”，而是改说：“有空给我发短信！” 　　大隋的法律对于通讯方式有严格的规定。老百姓向别人发出的信息必须由国 营的邮政部门经手，如果谁的信鸽直接飞到别人家去送信，发信人就要吃官司。 长安的天空总是盘旋着很多老鹰，这些老鹰的任务就是监督那些不守规矩的信鸽。 　　大隋的信鸽实行国家专卖，价格贵得离谱。因为这项服务很时髦，所以人们 掏钱时并不心疼，只怕抢不上槽。这种服务不只卖鸽子，它每个月有固定的基础 费，而且每条信息都要双向收费，所以养一只鸽子比养自己的老爹老娘还要吃力。 虽然很费钱，但人们仍然觉得这钱花得很值，因为这毕竟很时髦。在大隋，时髦 就是一切。很多负担不起费用的人只买一只鸽子在肩上趴着，瞧见人多的时候就 大模大样地写一张纸条把鸽子放出去。这只鸽子到天上逛一圈儿，然后再飞回来。 天上的老鹰见这些鸽子不飞到邮局去，还以为是送私信的，扑剌剌地飞过来捉拿， 结果鸽子又飞回到主人的肩膀上，彼此都白忙一场。市民阶层里很快诞生了一个 新词“玩儿鹰”，意思是装模作样。某人如果理直气壮地质问“你跟我玩儿鹰 呐？”，这话的效果和老外脸红脖子粗地暴叫“of course !”的效果差不多。 　　按说通讯方式只是交流工具——算了，“按说”的事儿太多了。在大隋，新 的工具并不是工具，而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一种新的生命体验。 　　所谓“新”，就是没弄明白的意思。 　　其实也难怪邮局的鸽子卖得太贵，因为王世充卖给邮局的鸽子就不象是卖鸽 子，而有点象是卖凤凰。王世充给冯有道敬酒赔罪的时候，一口一个“大哥”地 叫，好象老冯加入了黑社会。老冯喝得很高兴，他笑着数落完王世充又说：“老 弟，做官才是人间正道。不管什么时候，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才是真正管事儿 的——我们当官儿的如果都变成挣小钱儿的，那不乱套了吗？”冯有道的话给王 世充启发很大。王世充茅塞顿开，心说：“对呀！我费了不少力气一只鸽子才赚 二两银子，你点个头一只鸽子就赚五两，还是你会做生意！怪不得当官儿的都喜 欢底下人叫他‘老板’，原来如此啊！”王世充回家后就开始思考如何做个“老 板”的问题。 　　冯有道筹建“短信息服务网络”的时候，把那些重要的信鸽编号都留了出来。 他亲自把编号“京甲6666666”的信鸽送到杨素府上。杨素病得很重，他艰难地 摇手拒绝了冯有道的好意，然后躺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冯有道看到杨素的病状很难过，说了很多宽慰的话。 　　老冯送给杨玄感的信鸽编号是“京甲8888888”。这个编号别人即使只在嘴 里念叨一遍，都会觉得自己很光彩，所以如果小杨的信鸽飞上天，别的鸽子以至 老鹰都要躲得远远的。大隋的邮政部门规定不同号段的鸽子有不同的飞行高度， “京甲”号段的鸽子可以飞得最低。邮政部门对此的解释是这一号段的鸽子一般 比较胖，飞着比较吃力。 　　杨玄感自从有了自己的短信编号之后，发给他的短信就象雪片一样，让他应 接不暇。这些短信息有的来自足球队的哥们儿，有的来自夜总会的阿拉伯小姐， 有的来自和小杨谈肖像权的广告公司，还有的来自时装店和珠宝商的盛情邀请。 小杨有两个手下跟着他，专门替他接收这些信息，忙得不可开交。他的马车上总 是落满了鸽子，看着活象一个移动的鸽子笼。 　　徐茂公听人颇为自豪地说起杨玄感和他的“京甲8888888”，心里不禁一动。 他想自己这样天天算卦也不是个事儿，就算天下真的乱了，他也只能被卷进旋涡 里，没有机会站在浪尖上。干革命如果不站在浪尖上，如果不能利用别人却被别 人利用着，那还干革命干嘛？小徐心想没准可以利用一下杨玄感。他思忖着就凭 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知小杨能不能收留自己。徐茂公算卦的时候见到过李密，李 密好象也认出了他，但急忙就走开了。 　　徐茂公觉得自己应该试一试。杨府门前兵丁众多，根本不让靠近，他只好缩 在“三六九十八”对面等着。小徐想到“三六九十八”的名字还是自己起的，不 禁颇为感慨。等到第四天头上，还不见杨玄感，徐茂公不禁有些灰心。正这时候， 忽见李世民、程咬金和罗成等人前来吃饭。徐茂公等有人看到他了，转身便走， 罗成连忙追上去。大家赶过来说，也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哪儿去了，我们都很惦记。 徐茂公以袖掩面说：“家门不幸，徐某恨不能一死了之。所以苟延残喘、沿街求 乞，不过念各位当初情深义重，徐某无以为报，至为羞惭。但见诸位兄弟最后一 面，徐某足矣……”李世民说：“徐兄何出此言，大家兄弟一场，这个忙一定要 帮的。”徐茂公目光呆滞地摇着头，看着象个活死人一样。大家把他拖进三六九 十八的包房坐下，吩咐快拿热茶来。徐茂公喝过茶水后渐渐还阳，开始哽咽着说 起自己的遭遇，说到动情处不禁泪水涟涟。大家听了都很不好受。罗成陪着徐茂 公掉眼泪，边掉边把拳头握得“咯咯”直响。程咬金的心里也很沉重，他心想没 招没惹谁就掉脑袋，这他妈算什么事儿啊？ 　　李密表态说：“这个畜生不但害了大哥，而且弑父淫母、残害忠良，现在又 害得徐兄弟家破人亡，真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罗成听了眼里几乎要喷出火 来。李世民叫大家都不要乱讲话，转身对徐茂公说：“徐兄还是暂且到我那里去 栖身吧，回头我们再从长计议……”正说着杨玄感香喷喷地进来了，他笑哈哈地 说：“哎哟，全来啦！好长时间没聚了，今天咱们好好乐乐——哟，老徐咋搞 的？” 　　大家忙把徐茂公的遭遇告诉杨玄感。杨玄感摇摇头说：“这事儿闹的，你们 怎么不早说呢？——给我发短信啊！”大伙儿心说，早说有用吗？别说求你，求 你爹也没用啊！杨玄感说：“算了，老徐，你就在我这儿呆着吧。”杨玄感为了 不听杨素鸹噪，也为了自己玩乐方便，在外边有几处宅子。 　　喝酒的时候李密告诉徐茂公，宇文成都和文嘉现在越来越热乎了。徐茂公听 了倍感酸楚，但又觉得文嘉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说起女人，杨玄感来了兴头，他问大伙儿谁知道李晓诗最喜欢什么。李世民 略带诧异地说：“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拿下呐？”除了徐茂公所有人都哄堂大笑。 徐茂公发现自己的痛苦并不是全世界的痛苦，只是一种谈资，感觉更加痛苦。李 密说李晓诗有点过时了，现在改张美丽了。杨玄感拍着胸脯说：“李晓诗在我的 心里永远也不过时——李晓诗，我爱你！——来，喝酒！” 　　没有得到的东西总是美的。一个失之交臂的女人，一次痛失好局的射门，总 是长存于我们的记忆。不知有多少人在和老婆生闷气的时候想起初恋的情人，并 且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爱情。 　　第四十章 　　杨玄感的爱情出现了转机。 　　杨玄感最近去看李晓诗的时候，竟能和李晓诗说上几句话了，心里高兴得不 得了。他哪里知道，李晓诗的见面费已经看跌，只有他仍然在做冤大头。李晓诗 看起来心绪不佳，带累得杨玄感也不太痛快。小杨想，她是不是又生我的气了？ 　　李晓诗最近有点走下坡路，因为现在出了一个叫张美丽的，抢了她不少风头。 张美丽还没唱歌就已经是歌星了。她衣着暴露、扮相怪异，还出了一本书：《我 和九十九个男人——不好意思说又不得不说的故事》。张美丽的歌十分动感： “冤有头/债有主/不爱我你是二百五/不还债/你太坏/我说不爱就不爱”。著名 词作家章俊甲评价张美丽的歌“开创了流行歌曲的新纪元”，并且是“新女性的 呐喊”。消费社会里充斥着自以为是的新女性，所以软绵绵的李晓诗开始走下坡 路，主张“骑在男人身上”的张美丽开始走红。章俊甲是张美丽的第一百个男人， 那首动感十足的歌就出自他的手笔。章俊甲有一句名言：“包装就是脱得精光。” 　　杨玄感为了能让李晓诗高兴，曲尽其趣，但李晓诗就象一壶烧不开的水，这 让他很头疼。小杨觉得自己的热度甚至能熔化太阳，但为什么就烧不开李晓诗呢？ 徐茂公分析了原因之后，觉得他可以帮杨玄感这个忙。小徐摆卦摊儿的时候，认 识很多想当歌星、却因为生活所迫在长安街头急得团团转的人。他们的出路之一， 是到歌星演唱的后台去“配唱”。那些歌星出名之后，就不再出卖歌声，而只出 卖脸蛋儿。他们在前台作口型，而雇用一些比自己唱得还好的人在后台“配唱”。 徐茂公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于是和杨玄感定下一条妙计。 　　适逢张美丽演出。她张牙舞爪地走出来，冲着台下大喊：“我的社会主张是 什么？”底下的歌迷齐声回应：“骑在男人身上！”但也有不少人喊：“骑在章 俊甲身上！”张美丽皱皱眉，开始唱自己的劲歌。这时鸡蛋和西红柿象冰雹一样 飞过去，张美丽招架不住，向后台跑去，但“她”的歌声仍然在回荡：“不还债 /你太坏/我说不爱就不爱……”一大帮人开始起哄：“假唱喽！退票喽！傻× 喽！” 　　隔天长安的各种小报刊出大幅标题：《张美丽假唱！章俊甲假写？》、《杨 玄感否认与闹场有关，但坦言最喜欢李晓诗的歌》、《假唱不算完，张美丽涉嫌 偷税》、《有人陷害我！——独家专访张美丽》、《李晓诗同情张美丽，但表示 从不假唱》、《梅义存谈假唱的社会危害》、《章俊甲涉嫌剽窃，吉雷对簿公 堂》。 　　最大的娱乐是娱乐界本身，而不是它制造的娱乐。 　　杨玄感兴冲冲地去见李晓诗，如释重负地说：“我替你把那个姓张的灭了！” 李晓诗见杨玄感来了，着意打扮了一下，表现得史无前例的热情。她过去只是拨 拉弹唱几下，不太说话，显得很庄重，现在热情起来，就象茅台酒里兑了止咳糖 浆，不是那么回事儿。杨玄感哪计较这些。只要李晓诗高兴，他怎么着都行。 　　李晓诗说：“杨公子的美意，奴婢心领了。奴婢好讨厌张美丽，再不想听见 她的名字。”她说完撅起小嘴，一副娇态，弄得杨玄感骨头都酥了。杨玄感拍着 胸脯说：“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为了你，我誓死不辞！”他从怀里摸出一张 纸说：“这是我给你写的歌词，里面灌的全是我对你的感情！”这首《真爱》是 徐茂公的捉刀之作。小徐教杨玄感对李晓诗说：“它倾注了我对你的一片真情”。 杨玄感一高兴忘了原话，只记得大概的意思。 　　李晓诗摆酒款待杨玄感。她颇有酒量，而且酒后艳如桃花，更形妩媚。酒酣 情浓，杨玄感捉住李晓诗的手，说起火热的情话。李晓诗象一块拔丝地瓜一样挣 开，坐到琴台前唱起了《真爱》：“真爱无限/珍爱永远/真爱着你的我/珍爱着 你的挂牵……” 　　杨玄感醉了。 　　没过几天，张美丽和章俊甲都被抓了起来。税务部门召开记者会说：“这是 徐金柱税案以来最大的一起税案。我们不会因为他们的明星光环和名人效应而手 软，而是要和司法机关相互配合，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张美丽和章俊甲偷 税倒是真的，但偷税其实是大隋娱乐圈的行规。小报上开始刊出消息：《张美丽 自杀未遂》、《章俊甲欲举行刑场上的婚礼》、《梅义存畅谈加强纳税意识的重 要性》。老百姓都猜测说朝廷也许要出台什么新政策，所以先放出一股风，杀两 只鸡给大伙看看。还有人说别傻了，张美丽根本就没在监狱，正在宫里伺候皇上 呐！说到杨广的性生活，大伙都挺来劲儿，一个个小道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好 象自己就在床边伺候着一样。 　　杨玄感又去见李晓诗，发现李晓诗忙得没时间和他谈情说爱。张美丽入狱后， 娱乐圈都知道李晓诗挂上了杨玄感，再没人敢和她竞争。经常编造绯闻的小报记 者看到真出了绯闻，立刻刊出消息：《玉女李晓诗澄清绯闻真相，坦言从未与任 何人拍拖》。李晓诗推出了自己的第三首歌《真爱》，并且对记者说这是她无人 招领的爱情宣言。她现在演出不断，出场费频升，还为很多商品做了广告代言人。 这些商品包括珠宝首饰、男女内衣、突厥马鞭、日本仁丹、护手霜、方便面、尿 不湿、老头乐。大隋的女孩都把成为李晓诗当作自己的梦想，渴望着能够当众幼 稚而笨拙地说不连贯的中国话。如果所谓的“工作”就是衣衫褴褛地在一个广告 牌前嘻嘻哈哈的站一会儿，如果把一个顺口溜念出来就可以得到无数的喝彩，如 果摆出一个无知的姿势就可以赚很多钱，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值得追求的事业吗？ 　　文明的倒退是从女性的前进开始的。 　　李晓诗重又风光之后，渐渐忘记了自己风光的原因，觉得这个大好局面都是 她打拼出来的，她并且应该继续打拼下去，凭借自己的“能力”，做一个彻头彻 尾的“女强人”。她把自己弄得很忙，忙到脚打后脑勺的程度，至于杨玄感，简 直快被她忘了。 　　杨玄感不知道自己的爱情现在是实现了，还是失败了。他想约李晓诗谈谈， 好不容易才见到她的面。李晓诗边化妆边说一会儿还有个痱子粉的发布会，今天 实在不能陪你了。杨玄感说你这干嘛呢？你如果缺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你多抽点时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李晓诗说这不是钱的事，我们女人也有自己的 事业。杨玄感问那你心里还有我吗？李晓诗说当然的呀，我很喜欢你的，我每天 都有想你的。杨玄感听了很宽慰，他凑过去打算和李晓诗温存一番，忽听外面人 喊马嘶，然后有人“咚咚”敲门。 　　杨玄感气坏了，他心说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搅本少爷的好事。他气急败坏 地喊：“敲什么？找死啊！”就听外边有人吩咐：“不开门，砸了它。”房门伴 随着李晓诗的尖叫“咣”地被砸开，杨玄感跳过去准备出手，但看到有人进来 “扑嗵”就跪下了。 　　杨广来了。 　　第四十一章 　　杨广已经暗恋李晓诗好久了。 　　杨广微服私访之后，就喜欢上了李晓诗。他把李晓诗的画像挂在自己的床头， 然后看着李晓诗无辜的眼睛出神。爱上李晓诗让杨广感到很痛苦，因为他觉得这 是对陈夫人的不忠。虽然他什么也没做，但他觉得自己既然这么想过，就是一桩 罪过。但是，他确实又是爱李晓诗的，这种爱让他愁肠寸断、寝食难安。他在痛 苦中挣扎着。他谴责自己、乞求陈夫人的宽恕、命令自己忘了李晓诗，但李晓诗 的音容笑貌却越来越清楚。杨广开始恨李晓诗，哀求她饶过自己，但这都没有用， 李晓诗已经深深地攫住了他的心。 　　为了排遣痛苦，杨广开始阅读《欲女》中的火辣章节，然后偷偷自慰。每晚 一个丑宫女并不能让他满足，因为那些宫女都象是在受刑一样。杨广太渴望爱， 也太渴望被爱，所以只好通过自慰来解决。即便是自慰的时候杨广也是痛苦的， 因为他发现自己在这个时候想的也是李晓诗。 　　暗恋是一个人用错误的方式选择了错误的对象展开的一场错误的自我折磨。 杨广不这么看，他认为暗恋者是伟大的，暗恋本身是神圣的。他绝望地发现自己 确实爱上了李晓诗，而且再也不想拖延，立刻就要见到她。但是，难道他真的要 选择对陈夫人不忠吗？杨广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实现了爱情又并未背叛爱情的理 由。他终于让自己相信，他去见李晓诗，只是要对她说：“打扰你让我很过意不 去。我不该来的，但我很想让你知道，我爱过你。忘了我吧，就当没有过我这个 人，就当我没说过这句话。”杨广相信，这些话出自一种最伟大的情怀，这么做 的人是一个最伟大的男人。 　　杨广精心设计的这段自白载于他的日记，一个心理学家读过之后认为小杨的 话并不诚恳。杨广说“就当没有过我这个人，就当我没说过这句话”，这话等于 一个人在说：“我后悔没结过婚，也后悔结婚后没要孩子。”这个心理学家喜欢 婚外恋并且很抠门，所以我们不要相信他的话。 　　杨广在是否应该暴露自己身份的问题上一直难以取舍，杨玄感给他跪下让他 如释重负，因为他更希望李晓诗知道他是谁。他屏退左右，对跪着的李晓诗说： “快起来吧，我本来并不希望你知道我的身份。” 　　杨广要李晓诗坐下，自己站在那里沉默不语。他几次想张嘴说点什么，但却 发现自己拙于表达。表白爱意是很艰难的一件事情，而且越拖延，就越艰难。杨 广记得自己设计的每一个字，但却无法启齿。空气中的紧张似乎能凝成水掉下来。 面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但是她会怎么看他呢？她会爱他吗？她会接受他的爱 吗？杨广来回踱着步，脚步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突然扑倒在李晓诗的 膝前，抱住她的腿狂吻起来。 　　李晓诗简直要被吓死了。 　　杨广泪流满面地抬起头。他看到了李晓诗惊恐的目光，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 大傻事。他急急向外走去，含糊不清地丢下一句话：“忘了我吧……” 　　杨广吩咐保护好李晓诗后就急忙回宫了。他无法原谅自己，为这次失败的求 爱经历无地自容，甚至冒出了自杀的念头。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飞沙走石，转瞬 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杨广吩咐不要掌灯，他希望隐身在黑暗之中，让黑暗遮 住一切。他在黑暗中跪下来，对着呼啸的狂风默念道：“苍天啊，饶恕我吧，不 要把怒火指向一个不幸的人……” 　　长安遭受了沙尘暴的袭击。 　　长安是一座古都，古都的意思就是它必须牺牲掉周围大片的森林。当皇帝的 都很喜欢盖房子，这可能和他们的老婆太多有关。我国建筑的特点是喜欢用木头， 缺点是不太持久，改朝换代的成功人士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坚决不住老 房子，而是一把火烧个精光，然后盖个新的。就这样烧了盖、盖了烧，森林的面 积逐渐缩小。杨广登基后，指示发展农业、开荒种田，又对长安实施了“旧房改 造”，使长安周围的森林彻底消失。凡是消灭了森林的地方，自我的消灭也就为 期不远了。本次沙尘暴，不过是老天爷打算消灭长安的一次演习。 　　所谓文明，是对自然的心智和自然的环境的一种摧残。沙漠，是文明的唯一 结果。一个地方越文明，将来越可能变成沙漠。撒哈拉那么大，不知下面埋藏着 多么璀璨的文明。 　　沙尘暴过后，长安城里房倒屋塌，树木折断，地上散落着很多死去的信鸽和 老鹰，而且都被沙土埋了半截。老百姓蓬头垢面、失魂落魄，都不明白发生了什 么事情。有些流浪汉趁乱洗劫粮店和商场，酿出了一场不小的骚乱。杨广知道这 次沙尘暴都是因为他愚蠢的求爱而起，但在御前会议上装起糊涂，询问发生了什 么事情。宇文化及启奏说他曾问卜于世外高人，长安城阴气郁结，实非大隋吉兆。 幸亏吾皇明德，洪福齐天，得保万民无恙。天遣风沙，意催大隋迁都洛阳，以上 承天泽，下安民志。杨广觉得这个说法很新鲜，既掩盖了他这个罪魁祸首，又和 他的想法很合拍。与李晓诗发生的事让他为自己感到羞耻。他很想永远离开这个 伤心的地方，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迁都倒是个好办法。 　　宇文化及的意见招来了一致的反对，这倒坚定了杨广迁都的决心。杨广命令 把杨素找来商议。杨素来了之后认为迁都的意见不妥，他边喘边说风沙太大是乱 砍滥伐的结果，只要补种树木、退耕还林，风沙当可减少，为官者不该轻信卜筮 妄语……杨广看到两旁的官员都频频点头，气得一拍桌子叫道：“住口！我用得 着你给我上课吗？啊？你对家人管束不严，倒跑到我这里充圣人——所谓道貌岸 然，说的就是你！”杨广想起李晓诗和杨玄感的关系，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杨素被骂得小便失禁，昏厥于地。官员们见杨广大为光火，都知道迁都背后 一定有文章，不只是沙尘暴和算命先生的鬼话那么简单，所以没有人再反对这件 事。杨广说：“我这个人是从不独断专行的。大家既然都建议迁都，那我就听从 大家的意见！” 　　杨素被抬回家后，已经变得又聋又哑，只剩下一口气。下人急忙给杨玄感发 短信息，但长安经过一场沙尘暴，死了很多信鸽和老鹰，短信息系统失灵了。大 家分头去找，终于在一个小酒馆里找到了自斟自饮的杨玄感。杨玄感喷着酒气被 拖到杨素床前。杨素始终不断气，就为了见儿子最后一面。他看到杨玄感，呆滞 的目光陡然清亮，流下一串浊泪，断断续续地说：“大隋……万岁，皇上…… 万……岁……”然后就咽气了。杨玄感倏地滑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老头 儿没了——快请大伙儿喝酒……” 　　第四十二章 　　杨素的葬礼很凄凉。大隋的官员们都知道杨素是被杨广骂死的，况且斯人已 逝，再也求不着他了，所以谁也不来凑这个热闹。只有冯有道比较仗义，到杨素 灵前痛哭了一番，还拨出邮政总局的几辆马车以备葬礼使用。冯有道到宇文化及 家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师从杨老多年，不能忘恩而负义。宇文化及抚 摸着“京甲6666666”的羽毛说，难得你这样有情有义，你要是我的学生就好了。 冯有道闻言连忙拜倒在地说，如蒙恩师不弃，学生三生有幸。 　　宇文化及没有推辞，而是笑得露出了满口的黄牙。 　　杨广决定迁都之后，宇文化及立刻派人到洛阳买了好多地皮。他知道，迁都 之后，洛阳必定寸土寸金。杨广命令宇文化及主管洛阳的城建工作，要求把洛阳 建成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宇文化及经过招标，把这项人类历史上最浩大的工程 交给了他儿子宇文成都的建筑公司。宇文成都的公司总共有两个人，一个叫文嘉， 一个叫宇文成都。宇文成都还没毕业，就做了这个庞大的建筑公司的董事长。他 的工作很简单，看哪个建筑商给的钱多，就把手里的项目分包给谁。文嘉给宇文 成都管理帐目和钱财，渐渐成了做生意的行家里手。 　　经过紧张的施工，洛阳城里迅速崛起了很多粗制滥造的短命房子。这些房子 即使关门时手重一点，都有倒塌的危险。宇文化及关照儿子把皇宫建得结实些， 所以杨广住进来后夸奖说建得很不错，还给宇文化及记了大功一件。杨广见洛阳 建得差不多了，就急着迁都。他在长安真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因为他总是想到 李晓诗和他的尴尬经历。作为一个受伤的男人，他想尽快逃离这座城市。如果这 座城市能够从地球上抹掉，那就更好了。 　　杨广选了黄道吉日，祭拜过天地鬼神，然后命令启驾。车仗经过长安城门时， 就听城上有人鬼哭狼嚎，大骂宇文化及，并且求皇上收回成命，不要迁都。杨广 一看，原来是长安大学的校长焦溥衍。焦溥衍是当代大儒，学界领袖，而且是杨 广的老师。杨广下车施礼，要焦溥衍保重身体。焦溥衍跪在城头说，长安是大隋 龙脉所在，万民向往，天神共拱。皇上如果迁都，必致纲乱纪坏，风波四起。请 皇上斩了奸臣宇文化及，收回成命。杨广说，焦老一片赤诚，光照日月，但迁都 实为天意，非惟人谋。焦溥衍说如此则社稷危矣。杨广说请焦老不要轻言国是。 焦溥衍总是把自己的生命和中华文化的生命联系在一起思考问题。他认为作为首 都的长安代表了中华文化，长安在精神上的毁灭就是中华文化的毁灭，中华文化 的毁灭就是他的毁灭。老焦又想到，首都迁到洛阳，云集了学术骗子的洛阳大学 就会很光彩，而且宇文化及当权，长安大学再也别想翻身了。他想没准哪天洛阳 大学的校长史智铎会拍着他的肩膀说：“老焦啊，其实你们长安大学也不差嘛， 啊？哈哈！”焦溥衍想到长安大学和自己都将一落千丈，自觉不寒而栗，他心说 要是真混到那一步，还不如以文化的名义自杀的好。他哭喊道：“文武之道，毁 于一旦！”然后就从城头跳了下去。 　　一个人如果想保住面子，就要死得及时。 　　焦溥衍在空中飞行的时间很短暂。他后悔了一下，但想到没有文化的世界不 过是一个粪坑，又感到很释然。焦溥衍落到地面之后，迅速变成了一具尸体，不 过文化并没有结束，世界也没变成粪坑。杨广暗骂腐儒不可用，朽木不可雕。他 吩咐厚葬焦溥衍，然后命令启程。 　　杨广坐在马车里一路想念着李晓诗。他猜测着李晓诗会怎么看待他，希望她 能理解他的卤莽。“她一定知道我是爱她的，她也……她也一定会爱我！”杨广 武断地想。他是天下最值得女人爱的男人，他可以拒绝别人，别人却不应该拒绝 他。杨广谴责了自己的不道德，希望自己忘了李晓诗，但却不希望李晓诗忘了他。 他值得她去爱，她也可以默默地等着做陈夫人的替补。杨广觉得这样安排很合适， 而且避免了不道德的三角关系。 　　旅途上很适合发生爱情或者思念爱情。杨广思念着李晓诗，只是担心她会乱 讲。杨广还不知道，宇文化及早已探到风声，命人把探花楼保护起来，任何人不 得靠近。李晓诗其实是被软禁了。杨广想李晓诗一定不会乱讲——如果她真的漏 了风声，谁听到，我就宰了谁！ 　　千万不要让陈夫人知道。 　　想到陈夫人，杨广不觉一阵酸楚。不知陈夫人在江南调养得怎么样了，是否 已经从“光明之夜”的刺激中恢复过来。杨广觉得他和陈夫人的爱情可称得上是 千古绝唱。他爱着陈夫人，但却不得不为国事殚精竭虑，日夜操劳，抽不出时间 来关心她，也抽不出时间来享受她的关心。现在国运昌隆，万民安康，他总算可 以坐下来喘一口气了。他很想立刻见到陈夫人，向她诉说自己的苦衷。分别了这 么长时间，他们彼此该有多少知心的话向对方倾诉啊！杨广想，该怎么才能见到 陈夫人呢？一国之君是不能随便行动的，随意调动陈夫人更非杨广所愿。况且他 觉得一路上被马车颠得很难受，觉得卧铺并不舒服，如果能坐船就好了。 　　船！想到坐船，杨广于电光火石间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他一拍大腿，心说， 对呀！就是它！ 　　凯恩思在介绍自己的思想时说：“关于投资公共工程的重要意义，说实话， 是一个中世纪之前的中国皇帝启发了我——很遗憾，那家伙是个希特勒——不过 他的想法仍可借鉴。先生们，即便是失败者和品质恶劣的人，也有值得同情和学 习的地方……”凯恩思所说的“希特勒”，就是杨广。 　　外国人总是既偷中国人的东西，又侮辱中国人的人格。 　　杨广找来宇文化及等人说：“现在大隋的经济建设虽然较先帝时有了长足的 进步，但各地区的发展还很不平衡。北方是老农业基地，发展比较快，人民生活 水平有显著的提高，但南方仍然没有解决温饱问题。‘新政’发展到这一步，面 临着要不要走下去、如何走下去的问题。这些问题如何解决，关系到‘新政’的 成败，关系到大隋的命运，更关系到中华文明的前途。我这里有一个计划，这个 计划还很幼稚，希望大家研究一下……” 　　杨广制订了一个宏伟的计划，这个计划的重中之重是开挖一条从洛阳通往江 都的大运河。这条大运河不仅可以沟通南北的交通运输，繁荣两岸的经济，还可 以创造大量的就业机会，使东南地区得到飞速的发展。杨广希望朝臣们对这个 “开发大东南”的计划进行一下可行性研究。朝臣们觉得，所谓“可行性研究”， 就是证明其可行的研究。他们把自己肚子里的漂亮形容词都堆到“开发大东南” 计划的前面，然后说这就是他们的研究结论。杨广很高兴，宣布“开发大东南” 计划正式启动。他要求宇文化及安排一个工程技术专家来主持大运河的规划和挖 掘工作。宇文化及说，山东省科技厅长麻叔谋可担当此任。杨广一门心思想着大 运河完工之后，他就可以坐船去见陈夫人了。他都没听清宇文化及讲什么，就同 意了。 　　麻叔谋曾经制造了一大堆“处女嫖娼案”，并用勒索来的钱财到冯有道那里 买了一顶科技局长的帽子。也许有人说这样的人作科技局长简直是笑话，这种想 法太幼稚了。麻叔谋能发明“处女嫖娼”，就证明他不简单，而且他所研究的， 是世界上最精妙的学问。一般人搞科研是在计算，麻叔谋搞科研则是在算计，这 开创了一种新的思路。一切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目的，无非是为我所用。麻叔 谋跨过这些低门槛，直接研究起为我所用的科学来，并且用大隋的科研经费，做 了很多有意义的实验。麻叔谋的实验结论是：“挣钱为送礼，送礼为挣钱”，并 且总结出一套“挣钱—送礼—升官—挣钱”的循环理论。麻叔谋的政治经济学理 论在今天仍然非常有指导意义，所以他做科技局长要比程咬金称职得多。 　　一般人做实验用的是小白鼠，麻叔谋的实验用的是人。他用科研经费打通各 种关节，最后打通了山东省长唐壁的第十九个老婆。唐省长见麻叔谋礼送得厚， 人很机灵，又有那么多人给说好话，就升麻叔谋作了科技厅长。麻叔谋见实验成 功，搞科研的热情更高了。他按照自己的循环理论，把银子送到了宇文化及的府 上，终于做了大运河工程的总指挥。 　　按照循环理论，“升官”之后，又该“挣钱”了。 　　第四十三章 　　杨玄感从探花楼狼狈地逃出来后，又遭受了老爹去世的打击。这些事要换别 人，早就一蹶不振了，但小杨觉得没什么。让他不太习惯的是他现在的朋友似乎 比原来要少。徐茂公住在他这儿，程咬金常来喝酒，李世民的事儿太多，来得就 少了。由于迁都，罗成只好去了洛阳，李世民本来也该去，但因为正在求学，李 渊就派了小儿子李元吉到洛阳去做人质。李密最近也忙得很。杨广迁都前夕，李 密的老爹李本庸因为积劳成疾，而且舍不得看病，“牺牲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老李死后，杨广号召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向大隋的好干部李本庸学习”的运动， 并且给老李立了一个纪念碑。李密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参加巡回报告团到各地去 宣传老李生前的光荣事迹。老李写的“爱国、爱民、爱己”条幅早找不到了，李 密只好自己写了一幅，四处拿去展览。这时的李密终于摆脱了“话语危机”，介 绍自己时可以说：“我是李本庸的儿子。” 　　李密摆脱了“话语危机”，所以不用把头发染黄了。 　　杨玄感过去为每天接受谁的邀请而犯愁，现在这种烦恼没了，代之而来的是 他想请别人都请不动。前几天宇文成都忙完了建筑公司的事儿，从洛阳回来了。 杨玄感想宇文成都是他的好朋友，好长时间没见了，应该欢聚一下。他给宇文成 都发了短信息，宇文成都抱歉说六个月内全排满了，张三的生日李四的婚礼王二 麻子的开业庆典，这些喝酒的活动都需要参加，所以实在没时间。杨玄感曾经比 宇文成都宣称得还要忙，自然很理解。他再发短信说那就过半年再说吧——先把 我排上。宇文成都回信说半年之后也说不准，我还有几个葬礼要参加。杨玄感看 了短信说成都太忙了，想见一面真不容易。徐茂公冷笑说：“葬礼有约到半年之 后的吗？”杨玄感恍然大悟。 　　杨玄感现在是“三六九十八”唯一的顾客，他觉得这也很自然。迁都之后， 政府部门都搬到洛阳去了，当然没有过去那么多人光顾。既然已经迁都，车牌和 短信息的号码就不方便再用“京甲”，而是换成了“长甲”。杨玄感的车牌和短 信息的号码都换成了“长甲66698”，这两个号码又花了他不少钱。小杨花钱大 手大脚惯了，不过杨素给他留下的财产看起来足够挥霍。只是商家都不同意赊帐， 让他觉得有点不方便。 　　杨玄感只有一件事情觉得很别扭，那就是他见不到李晓诗。探花楼现在被大 隋的兵丁围得连风都刮不进去，想进去除非有圣旨。小杨的耳边总是回荡着李晓 诗的话：“当然的呀，我很喜欢你的，我每天都有想你的。”有这话证明他的爱 情是成功的，可正因为成功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很失败。 　　徐茂公当初设计使杨玄感追到李晓诗，是因为他不想白做杨玄感的食客。他 这样做既帮了杨玄感的忙，又让大家觉得他很有办法。让小徐没想到的是，杨广 竟然掺和进来，骂死了杨素，还软禁了李晓诗。小徐大喜过望，默念真是天助我 也！他见杨玄感每天依旧故我，心说这种纨绔子弟除了能当个立宪君主、挂名领 袖，简直不可救药。革命首先是思想工作，最后还是思想工作。徐茂公开始向杨 玄感灌输杨广的罪恶：这个暴君借助杨老的力量搞政变得了天下，按说这个天下 大家都该有份；他上了台，不但不兑现诺言，反而兔死狗烹，最后竟然连杨老都 被他害死了；他荒淫无耻，连杨公子的女朋友也要霸占，李小姐抵死不从，于是 被他软禁了；他迁都之后，早晚会把李小姐弄到洛阳去，如果李小姐难忘旧情， 这个暴君一定会对杨公子下毒手的。身处危局，我们还不如起事的好。如今豺狼 当道，民不聊生，大隋败象已显。杨公子深孚众望，如果振臂一呼，百姓敢不踊 跃报效……杨玄感觉得徐茂公说得很有道理。关键是李晓诗。你杨广那么多女人， 连你后妈都占了，还来追我的女朋友干什么？真他妈不是玩意儿。可是——这不 是造反吗？杨玄感喜欢被一大堆追星族围着索签名，但是不喜欢领着他们造反。 他讨厌那些没皮没脸的追星族，从来不给他们签名。 　　杨玄感对徐茂公说：“容我再想想——来，喝酒！”徐茂公心说，你就醉生 梦死吧，早晚我把你拉到我的船上来！他转过头去和程咬金讨论时局。程咬金觉 得徐茂公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见他越说越激动，最后改成说评书了，又觉得很 好笑。小程虽然很容易激动，但不喜欢平白无故的激动，总觉得如果那样好象是 掉进了骗局。一个人的感情是不该由别人管理的，但现实却总是这样。一个主持 人在台上喊：“让我们高兴吧！”、“让我们生气吧！”、“让我们犯愁吧！”、 “让我们恨得直咬后槽牙吧！”，于是底下的人就随着他的指挥棒乱发神经。这 一幕太常见了，所以我们习焉而不察。它并不可笑，而是令人愤怒。它的每次张 罗，都是扇向自由的一个耳光。 　　除了见不到李晓诗，还有一件事让杨玄感很不舒服，那就是他的名气似乎越 来越小了。过去报纸上每天都有杨玄感的画像和消息，可现在有关他的内容还抵 不上张美丽的一个零头。张美丽和章俊甲被关起来后，没多长时间杨素就死了。 杨素一死，税务局的人觉得再没必要听杨玄感吆五喝六，而且还收了“二张”好 多银子，不能不讲良心，就以“证据不足”为由把他们放了。税务局的人本来是 打算不讲良心的，现在既然有机会讲，为什么不讲呢？还可以多几个朋友，将来 白拿很多演唱会的票。张美丽运气好，出来后发现李晓诗已经“淡出”，她成了 大姐大。章俊甲既然连差点儿掉脑袋的事都能摆平，自然成了娱乐界的领袖。他 最近正打算组织一场演唱会，把所有的明星都请来，演唱他在监狱里所创作的歌 曲。章俊甲说，他要把演唱会的所有收入，都捐给大运河工程。 　　章俊甲竟然找到了杨玄感头上，说是给杨公子也写了一首歌，希望杨公子能 不计前嫌，赏他一个脸面。章俊甲的这首歌叫《花儿》，歌词是：“小红花，红 又香，啷哩个啷哩个啷哩个啷；小白花，香又白，抬抬起抬起抬抬。”杨玄感说 歌儿倒不错，可为什么不让张美丽唱呢？章俊甲说我是搞包装的，美丽的风格是 劲歌，不习惯唱民歌的。杨玄感说我五音不全，章俊甲忙说五音不全没关系，我 可以把五音不全制造得很流行——再说那些歌星也都五音不全。 　　杨玄感说：“歌儿我就不唱了，我又不是卖唱的。你是搞包装的，你就包包 我吧——钱没问题。本少爷已经习惯了每天从报纸上得知自己在忙什么，要没它 们给我记往开来，我还真有点迷糊。”章俊甲说：“炒一下美丽和你的绯闻怎么 样？”杨玄感说：“我对那个破鞋不感兴趣——你别见怪，我是不想让晓诗以为 我是个花心大萝卜。你改路子吧。” 　　章俊甲最后给杨玄感设计了一出“自杀秀”。他把计划告诉杨玄感后，杨玄 感问这能行吗？章俊甲说：“您就放心吧，一准儿轰动！——老百姓是一帮没头 苍蝇。你制造什么，他们就喜欢什么。” 　　第二天长安各报刊出爆炸性新闻：著名球星、“少女杀手”、“钻石王老五” 杨玄感，定于某月某日于“三六九十八”大酒店楼顶跳楼自杀。杨曾与某“L” 姓天后级歌手爆出绯闻，但该天后级歌手后移情别恋，淡出歌坛，不知杨玄感此 次自杀是否为殉情之举。又传杨已身患绝症，且负债累累，并于日前签下巨额寿 险保单……长安城轰动了，所有的报纸每天其实只印着三个字：杨玄感。杨玄感 的绯闻史、杨玄感的足坛生涯、杨玄感的马车上有几个轱辘、医院拒绝谈论杨玄 感的病情、保险公司不置可否、警方保持低调、张美丽称与己无关、队友眼中的 杨玄感、某铁杆拥趸自缢身亡、长安大学女生血书规劝，愿用初夜消除杨玄感轻 生之念、某中学女生将集体组成肉垫，阻止杨玄感自杀、杨玄感遗书揭密、梅义 存畅谈自杀文化、有关自杀的体制性缺陷…… 　　观看杨玄感自杀的黑市票价已经涨到了二百两银子，相当于一个普通长安市 民一辈子的工资。最接近“坠地点”的票价是三千两，但是有价无市，根本买不 到。 　　自杀的日子终于到了。长安城的老百姓全体出动，连小偷都歇业一天，大家 都想看看杨玄感是怎么个自杀法。“三六九十八”附近的楼房上站满了买不起票 的老百姓，很多人被挤得掉了下去，把杨玄感的自杀先彩排了一遍。一座楼房不 堪重负倒塌了，砸死了很多人。大家都觉得这些事故没什么，看热闹哪有不死人 的。关于中国的国粹，有人说是京剧，有人说是武术，有人说是气功，还有人不 负责任地说是二人转。其实，中国的国粹是看热闹。我们缺乏对生命的激情，但 是不乏对生活的热情。所谓“闲适人生”，其实就是看热闹。这不是空虚的表现， 而是太满足之后的无聊。 　　杨玄感自杀之前，有一场名为“拥抱大运河——铁窗激情群星演唱会”的垫 场演出。这是由章俊甲策划、长安市政府主办的为大运河工程募捐义演的演唱会。 当年杨坚就嘱咐杨素要经常给老百姓过节，这个传统保留了下来。长安市政府总 是定期组织文艺晚会，找一帮明星表演假唱。这种事皆大欢喜，管它花的是谁的 钱呢？ 　　演唱会很精彩。张美丽唱的仍然是那首动感劲歌。老百姓忘了她曾经假唱， 也没注意她是否仍然假唱，都因为见到有名气的活人而一个劲儿地叫好。章俊甲 新推出的男歌星“田蜜蜜”声情并茂地唱起了时下最流行的歌曲《花儿》：“小 红花，红又香，啷哩个啷哩个啷哩个啷；小白花，香又白，抬抬起抬起抬 抬……”。田蜜蜜的打扮酷似人妖，他（？）的演唱引来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除了自尊，每个人都得到了很多东西。 　　演唱会结束了，本次活动的主角杨玄感在一阵锣鼓点儿中出现在楼顶。“三 六九十八”的楼顶已经搭好了一块跳板。杨玄感解下披在身上的大红斗篷，随手 扔了下去，然后走上了跳板。他站在跳板上极目四望，看到人潮汹涌、万人瞩目， 心里高兴极了。锣鼓声停止，杨玄感大声吟道：“生活真美好，可惜全没了。双 亲都故去，甜心随人跑。不想活到老，只想活得好。既然乐趣少，宁肯死得早！” 这几句话是小杨闭门谢客三天创造出的佳句。他吟过之后，下面爆发出一片欢呼。 杨玄感掏出一厚摞传单抛洒出去，那上面不但印着他的“绝命诗”，还印着： “为答谢广大市民的厚爱，‘三六九十八’大酒店及‘扑来宝’运动品牌连锁店 开展有奖酬宾活动，持此广告者享受双八折优惠……” 　　下面的人开始疯抢传单。杨玄感等他们抢完了，对着地上给他空出的圆圈张 开了双臂。那里没有“肉垫”，没有任何缓冲之物，除了一个白灰画的“十”字， 什么也没有。整个长安城都静了下来，仿佛回到了恐龙刚刚灭绝的时代。杨玄感 瞄了一下“十”字，在跳板上振了一下，然后一头扎了下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呼！ 　　杨玄感的头就要触地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弹了回去，然后再落下来，再弹 回去，如此往复。他的腿上绑着一条绳索，这条绳索牢牢地系在结实的跳板上， 所以小杨并没有性命之虞，不过是玩了一次心跳。 　　本次活动是一个“蹦极”广告。 　　第四十四章 　　杨玄感玩完“蹦极”没几天，长安大学通知他到学校去一趟。小杨差点儿忘 了，他仍然是长安大学的学生。他迷迷糊糊地坐车去了学校，见到了代校长史智 铎和学生会主席宇文成都。宇文成都的脸绷得一个褶都没有，杨玄感只好打消了 和他胡扯一通的念头。 　　史智铎说：“小杨啊，学校三令五申，严禁学生经商，你却屡教不改！还有， 你经常旷课，不参加考试，不完成作业——你没有迟到早退的记录，因为你根本 就不来！你思想不要求进步，打耳光的活动你从来不参加……”宇文成都坐在旁 边，一丝不苟地做着记录。杨玄感不等史智铎说完，扬扬手说：“行了行了，别 费唾沫星子了，我他妈不念了——姓史的，你当年在洛阳大学帮我卖运动服，是 不是嫌我的好处费给少啦，啊？哈哈！”杨玄感扬长而去，史智铎的脸气得铁青。 　　史智铎是洛阳大学的校长，他这次来到长安，不是为了收拾杨玄感，而是另 有事由。大隋迁都之后，史智铎打了一个报告说，洛阳是大隋的首都，所以应该 把洛阳大学建设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大学。宇文化及批准了史智铎的报告，并委派 他全权处理这件事。一个大学想变好很不容易，但是想变大很容易，史智铎的计 划就是兼并长安大学，使之成为洛阳大学长安分校。 　　长安大学就要不存在了。 　　当初焦溥衍自杀之后，梅义存就以为自己是校长的当然人选，现在不但希望 落空，连“长安大学”四个字都将不保。老梅在讲课的时候专门讲到了“焦溥衍 自杀的文化内涵”。他将焦溥衍与屈原相提并论，认为他们都是舍身于文化的圣 人。梅义存动情地说：“焦老的死，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终结。精神意义上的长安 不存在了，精神意义上的长安大学也要不存在了，我们即将迎来一个漫长的文化 冰川期。同学们，你们是这个冰川期里仅存的文化火种，是这个文化沙漠里的一 丝嫩绿，是开创一个新时代的唯一希望。我希望你们不要绝望——杨玄感同学就 要自杀了，难道不是文化上的一种绝望表现吗？” 　　梅义存接着谈起了“自杀文化”，谈到了商纣、屈原、项羽、焦溥衍、总是 自杀未遂的曹操、即将自杀的杨玄感。梅义存喜欢奢谈文化，认为任何事情都有 文化层面上的理解。他的这种习惯，大概可以称为“文化”文化。 　　文化不过是一种习惯，以及为支持这种习惯而寻找的借口。 　　长安大学愤怒了。长安大学一直号称世界上最好的大学，而且因为朝中有人、 位处帝京，这些年在名头上一直压着洛阳大学。长安大学的足球队经常在校际对 抗赛中取得胜利，程咬金入学之后，长安大学更是连夺锦标；长安大学的毕业生 垄断着学术刊物的主编位置，所以长安大学的学术论文总能优先发表，使他们在 学术领域傲视群伦。长安大学的学生充满了对长安大学的自豪和对洛阳大学的蔑 视，以致“洛阳脑袋”成为长安大学的专有词汇。在长安大学，一个人如果批评 另一个人很笨，他就说：“你怎么长了一个洛阳脑袋？” 　　可是现在，洛阳脑袋来砍长安脑袋了。史智铎宣布将长安大学兼并为洛阳大 学长安分校，又宣布由于大隋迁都，“长安分校”应届毕业生的分配方向较以往 会有所不同。过去长安大学的毕业生都分配去了各个政府部门，只需翘着二郎腿 等着被重用和提拔，现在这种好事轮到了洛阳大学毕业生的头上，“长安分校” 的大部分毕业生则要到边远的地方去进行艰苦的锻炼。 　　光荣的过去和美好的未来都不存在了。 　　当杨玄感坐着马车离去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他的“主动退学”竟会成为一桩 政治事件的导火索。史智铎马上决定开除杨玄感的学籍，并且当众宣布，由于多 次违反校纪校规、屡教不改，杨玄感已经被勒令退学！大学生们听了之后立刻回 了宿舍。他们在床单上写上 “反对迫害杨玄感！”、“史智铎滚回去！”等口 号，然后撑起这些床单上了街。 　　学潮爆发了。 　　学生造反是一件新鲜事，长安的老百姓都出来看热闹，给游行壮了不少声势。 史智铎连忙派学生会和大学教师们进行劝阻。学生会的一部分人参加了游行，另 一部分人刚亮出打耳光的威风，就被游行的学生斥为“狗腿子”，把他们打了回 去。学生们看到宇文成都尤为气愤，举起拳头高呼：“腐败不除，国无宁日！” 梅义存热泪盈眶地劝阻说：“同学们，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我并不赞成你们 提意见的方式……”这时有学生高呼：“梅义存作校长！史智铎滚回去！”梅义 存心说我要的就是你们这句话！他正色道：“我不同意这个口号。大家不要冲动， 我希望大家回学校去，有什么话大家慢慢说……” 　　魏征流着热泪对梅义存说：“梅老师，我们大家理解您，希望您保重身体— —他们允许我们慢慢说吗？他们的刀已经架在我们的脖子上了！——焦溥衍永垂 不朽！反对迁都！反对合并！反腐倡廉！”魏征高喊口号，然后领着游行队伍前 进。房玄龄和杜如晦因为要被分配到岭南去，感到很愤怒，心想闹一下没准有好 结果，就在魏征后面紧紧跟着。梅义存看着远去的队伍心说反正这校长我也当不 上了——你们就闹吧，闹得越乱越好！ 　　长安市政府从来没处理过学潮事件，一时手忙脚乱。官员们后来发现学生造 反和过年时招摇过市的秧歌队差不多，而且象“反对迁都”这种口号说的是大家 的心里话，于是放下心来。他们派了一些警察在街道两边维持秩序，并没有采取 镇压的措施。游行队伍在长安的大街上前进，前面的很激动，后面的乱起哄。他 们的口号包括：反对打耳光！反对双向收费！打倒宇文化及！打倒洛阳大学！进 军高丽！波斯大款滚出去！分配不公！杨玄感万岁！ 　　长安的外国记者们乐坏了！他们跑到街上大画素描，然后赶写通讯发回自己 的国家。牛钝经过在长安大学短暂的学习之后，变成了“中国通”，找到了一份 记者的工作。他的新闻是这样写的：“这个国家的人民看来再也不愿意忍受下去 了。今天，对于大隋政府的不满情绪终于导致了一场骚乱的爆发。在刚刚失去首 都地位的城市长安，愤怒的学生和市民走上街头，抗议从通讯系统收费到分配方 式的种种不公平。现任首相的政策和人格受到抨击，一位刚刚病逝的思想家则受 到人民的怀念。警察经过授意介入了骚乱，据信有人在骚乱中受伤。 　　“由于采取了不和时宜的激进的经济政策，大隋政府目前正面临着严峻的考 验，一场更大规模的骚乱甚至民变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大隋政府看起来并不担心 这些足以让一个政府垮台的事情。外国人的利益和安全到目前为止仍然得到了很 好的保护，但并不排除他们立刻就失掉一切的可能。拼凑起来的武装部队正在悄 悄向北方开拔，据说是去防备边境上那些只拥有马鞭和餐刀的游牧入侵者。 　　“由于大量失业人口的存在和持续的贸易逆差，这个不相信上帝的国家同它 的邻居们的关系正在日趋紧张。” 　　游行队伍聚集到“故宫”门前，高呼：“大隋万岁！”、“长安大学万岁！” 魏征作了声泪俱下的演讲，他说：“同胞们、同学们！一段时间以来，一群卑鄙 无耻的小人窃据了要位，一幕又一幕可耻的闹剧正在不断上演着。他们蛊惑皇上、 残害百姓、贪污腐化、无恶不作！他们先是把首都迁到了洛阳，现在又要取消 ‘长安大学’这个伟大的名字！这是我们绝对不能容忍的！我们在这里正告那些 企图毁灭大隋、毁灭文明的历史罪人：你们的丑恶目的，是永远也达不到的！ 　　“你们会被正义的力量撕得粉碎！ 　　“透过他们狰狞的面目，我们也看到了他们胆怯的本质。焦溥衍校长被他们 害死了，杨玄感同学又受到了他们的迫害！他们这样做，只能证明他们是多么心 虚，只能证明他们面对正义已经表现出了十足的恐惧！他们害怕惩罚，但是，他 们是逃不掉的！他们必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让我们团结起来，齐心协力去消灭所有的害人虫！让他们在我们愤怒的铁 拳下面发抖吧！太阳终究会冲破阴霾，未来一定会属于所有正义的人们！” 　　魏征被自己的演讲和壮观的场面激动得浑身发抖、涕泪交流。他又加了一句： “此时此刻，我既感到悲愤交加，又觉得斗志昂扬。如果这场伟大的斗争注定要 流血的话，就让它从我开始吧！”他说完之后，猛地向宫门前的石狮子撞去，当 下血流满面，昏了过去。 　　牛钝说的“据信有人在骚乱中受伤”，指的就是魏征。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把魏征抬回去。 　　徐茂公站在围观的人群里看热闹。他心说，没想到革命形势发展得这么快， 如果组织得法，现在已经起义了！在《大唐革命史》里，徐茂公说此次学潮是李 世民亲自领导发动的，他、魏征、房玄龄和杜如晦都是重要的组织者。“这次轰 轰烈烈的学生运动最终遭到了杨广反动政权的镇压，但却吹响了反抗大隋暴政的 战斗号角。”老天知道，这时候李世民正在翻看酱醋厂的帐本，盘算着该给宇文 成都送点什么好；徐茂公早已经“主动退学”，失去了参加学生运动的必要身份。 　　没开始游行的时候，魏征去叫程咬金。小程因为头天晚上喝多了酒，正躺在 床上拉着汽笛大睡。魏征扯破喉咙也没叫醒他，只好放弃了。程咬金醒来之后， 学生们已经出发了。他见桌子上有尤俊达的信，就扯开信封看信。尤俊达在信上 说有要事相商，要程咬金即刻启程，返回山东。程咬金心说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 啊？信上也不说个清楚——不会是老娘病了吧？他想到这里便焦急起来，好象确 实是这回事一样。程咬金想老妈的身体一向不错，就是病了也是想我想的。他决 定上街去买点长安特产，然后就动身回山东。 　　程咬金上街就听老百姓都在说“闹学生”的事。他立刻把土特产忘得一干二 净，叫了一辆马车去赶游行的队伍。 　　他太喜欢看热闹了。 　　程咬金赶上了游行队伍，看到大学生都在一本正经地喊口号，既替他们没劲， 又觉得十分好玩儿。喊两声如果就能解决问题，那谁也不用娶老婆了。程咬金挤 到前面，看到魏征在演讲，心说这老哥怎么跑这儿发神经来了？这时魏征一头向 石狮子撞去，程咬金忙过去抢救。 　　程咬金撕开衣服给魏征缠住额头，然后和大家一起把老魏抬回宿舍。他边给 魏征敷药边想，你这不是自找不自在吗？魏征悠悠地醒过来，第一句话是：“我 们胜利了吗？”大家都说胜利了胜利了。程咬金心说我除了看见你老哥和石狮子 干了一仗，没见别人动手啊！你们要是胜利了——谁失败了？ 　　这时开饭时间已到，众人急忙散去。争夺包子的斗争现在放到了第一位，大 家在奔向食堂时表现出了百倍于追求自由的热情。魏征紧紧握住程咬金的手说： “贤弟，你应该选择一条光明的道路——站到我们一边来吧！” 　　程咬金说，我还是去弄点酒吧，你喝了之后就不会那么疼了。他出去买了酒 肉回来，见徐茂公正握着魏征的手畅谈大隋的现状和革命的前景。徐茂公的表情 里有运筹帷幄的气派，魏征的表情庄严而且神圣。他们大谈长远的革命目标和现 实的革命选择，仿佛他们已经洞悉了历史的发展规律，掌握了国家和人民的命运。 　　长安城早不在话下了。 　　第四十五章 　　《二流作家指南》里有一句话：“当作者文思枯竭时，他笔下的人物就开始 旅行。” 　　程咬金决定回山东去。 　　程咬金已经在长安城里呆腻味了。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他除了发明“蹦极” 之外，一直是在酒精中寻找乐趣。他和这座城市里最风光的一群年轻人是好朋友， 但他发现他们给他带来的乐趣有时候还抵不过一个木匠或者一个修鞋的。他们拥 有整个世界，但他们似乎并不拥有他们自己。程咬金在欢闹之余，觉得自己就象 一只笼中困兽。自从“短信息系统”问世之后，他和艾程的试验就无疾而终。艾 程的信鸽一定是被老鹰捉去了，这个疯丫头不知正在干什么。程咬金突然发现他 和艾程之间的那些怪话不可或缺，尤其是在长安这个缺心眼的地方。 　　长安城让程咬金感到很孤独。孤独是哲学的开始、爱情的前奏、旅途的起点， 所以程咬金决定动身回家。程咬金需要用一生去了解，孤独属于孤独的人，在所 有解决孤独的办法的终点，等着他的还是孤独。 　　魏征和徐茂公都劝程咬金留下来。他们对他说，一个革命的高潮即将到来， 希望你投身到这火热的革命熔炉中，为推动历史的车轮前进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程咬金说：“我妈都快想死我了，你们的炉子我只能将来再跳了。”徐茂公见苦 劝未果，上来拍拍程咬金的肩膀说：“程兄，长安这边有我们，你的任务是把革 命的火种带到山东去。你要做好反抗大隋暴政的宣传和组织工作，发展壮大我们 的革命队伍——山东的事情，就拜托程兄了。”程咬金心说：“就凭你一句话， 山东就归我管啦？——革命队伍要是弄多了，喝酒的时候我也请不起呀！” 　　这时候李密来了。听说程咬金要走，他脱口说道：“不念啦？那文凭不白瞎 啦？——不念就不念吧，反正分配也没好地方。”李密在巡回报告李本庸的光荣 事迹时曾经很兴奋，他觉得自己是英烈之后，政府肯定会有个说法，平步青云应 该不成问题。没想到毕业分配时组织找他谈话，说他已经被分配到了“你父亲生 前战斗过的地方”，希望他“继承你父亲的遗志”，做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干部， 给广大干部群众做个好榜样。李密的眼泪当时就掉下来了，“组织”还以为这是 他心情激动的表现。 　　李密想老子当官就是为了要腐败，“清廉”的名声有个屁用，还不是被你们 当笑话讲、当傻×看。去你妈的，腐败不着，这官我也不当了。李密没有去报到， 而是跑到了杨玄感那里。他不再提“我是李本庸的儿子”。日后再介绍自己，他 就说：“杨玄感是我大哥。” 　　李密刚刚得知自己要被分配到李本庸“生前战斗过的地方”，正一肚子的气。 　　程咬金听李密谈到文凭的事感到好笑，他心说本来我也没念啊！——你们倒 是都念了，可没见你们的脑袋里多长一块聪明肉。 　　程咬金第二天动身的时候，魏征正在给房玄龄和杜如晦布置工作。魏征倒是 斗志昂扬，房杜二位都有点儿打不起精神。 　　程咬金出了长安城，顿时神清气爽。他来的时候走的是河北、山西，这次回 家，他决定取道河南，看看沿途有什么新鲜热闹。程咬金的愿望很快落空。他一 路走下来，无论大城小镇，都新建了很多类似长安城里的短命房子。劣质的材料 外面刷上劣质的涂料，一幢令人自豪的建筑就完成了。一个人到底是个什么脾气， 看看他盖的房子就能知道。大隋的房子很不幸地证明，大隋上下都得过且过、华 而不实，非常类似长安大学生的生活和他们手里的文凭。 　　虽然大学生越来越多了。 　　程咬金这一路，虽然遇到过几伙土匪，但总算平安无事，甚至还交了几个朋 友。翻山越岭很有趣，不象城里又脏又乱，而且到处都差不多。每座城市的市场 边上都站着成群的农民，他们拿着斧子凿子，或者扛着一条绳子，渴望得到一份 零活。有时候会有几个捕快冲过来，农民们立刻一哄而散，捉住的就先被打一顿， 然后被要求交“撂荒费”、“占道费”、“影响市容费”、“随地小便费”…… 农民如果交不出，就会被抢走斧子凿子，再被打一顿。捕快们的工资就来自那些 收取的费用。抢劫是他们的职业，打骂老实人是他们的精神生活。 　　每座城市里都挂着很多标语，这些标语包括：“爱民如子”、“杜绝浪费”、 “为官不商”、“依法办事”、“关心农民”、“重视教育”、“控制人口”、 “保护环境”……这些标语证明大隋政府很重视这些问题，这些标语同时也是解 决这些问题的办法。 　　当程咬金来到洛阳城下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还以为自己迷了路，又走回到 长安去了。大隋的礼宾司在城下守着，等外国人说完好听的就发银子。我们认识 的外国人总是言不由衷地夸中国这好那好，逗得我们很高兴，他们的这个习惯就 是从大隋传下来的。 　　程咬金从洛阳穿城而过，觉得洛阳和长安简直一模一样。其实岂止洛阳长安， 程咬金一路走过的这些城市，大小虽然有所区别，风格却别无二致，那就是毫无 风格。大隋各地的官员们在建设自己的城市时，都提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发 展旅游”，可是照他们这种干法，大隋的老百姓将来再也不用旅游了。一个旅游 者只要随便找个城市，沿着随便一条大街逛完，就等于把大隋游遍了，因为到处 都一样。 　　洛阳和各地唯一的区别就是街道上挤满了卖馒头的。大隋近来的就业形势很 不理想，年轻人找不到工作、有工作的朝不保夕、农民则潮水一样涌进了城市。 大隋的丝绸和瓷器一直是国际市场的抢手货，可是这两年的销售份额却被日本人 迎头赶上了。日本人偷了大隋的技术，改良之后低价倾销，使大隋的出口额直线 下降，城市居民的就业机会随之越来越少——有些官吏于是发明了抢劫农民的捕 快职业，以解决自家子弟的就业问题。日本人还拒绝开放自己的大米市场，大隋 的农民没有销路，只好蜂拥进城。面对通货紧缩、就业不足，杨广要宇文化及多 作宣传，号召老百姓广开门路、自谋职业——“比如说，可以去卖馒头嘛！”杨 广随口这句话，使宇文化及命令洛阳城里所有失业的人都去卖馒头。宇文化及害 怕杨广微服私访，看到洛阳城里卖馒头的太少不高兴。 　　大隋的萧条是技术落后造成的。先进的技术总是剥削落后的技术，落后的技 术总是不得不为先进的技术提供物超所值的服务。交换的不平等是人类社会里最 顽固的不平等，卖馒头显然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程咬金除了经过粗陋不堪的城镇，还看到田园荒芜、农舍破败。这一天正走 着，忽然看见前面有个人要上吊，程咬金忙跑过去把那人救下来，原来是一位大 嫂。程咬金说：“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上吊？有什么事跟我说！”那位大嫂哭 着说，自己家的男人被抓去开河，三岁的孩子也被“麻胡”的手下给掳走了。程 咬金问“麻胡”是谁，大嫂说“麻胡”就是主管开河的麻叔谋。 　　麻叔谋主管开河之后，意识到自己是干上了一桩大买卖。朝廷划拨的开河经 费，被他贪占无数。麻叔谋开河前，先要打听附近谁家最富，然后就把那家的祖 坟划进河道里。挖祖坟是比让人享受“国骂”待遇更耻辱的事，富户们只好花大 钱求麻叔谋改道。麻叔谋偏偏不依不饶，一定要把他们榨干净再说，否则他不挖 你的祖坟，也会把河道开到你家的客厅里去。 　　开河期间，麻叔谋算是好好满足了一下“口腹之欲”。鸡鸭鱼肉不久就吃腻 了，海鲜很快变得不上档次，就是麻雀舌和鲤鱼须也渐渐不能吊起麻叔谋的胃口。 麻叔谋小的时候经常有上顿没下顿，饿急了的时候就是一片烂菜帮子也是好的， 难得他现在这样有品位，就算大富翁的独生女儿也不见得有他挑剔。麻叔谋的厨 师被逼得没办法，去乱坟岗子拣了一个死孩子，给麻叔谋做了一盘菜。麻叔谋大 快朵颐，从此喜欢吃孩子肉。死孩子毕竟不好找，于是麻叔谋命令经过州县贡献 童男童女，有时还派人出去捉。麻叔谋说这些童男童女都供奉了河神，其实“河 神”就是他。他没有心肝，所以喜欢吃小孩的心肝补养，另外他也很喜欢吃小孩 的大腿肉。 　　那位大嫂并不知道麻叔谋好这口儿，但“敬河神”这件事已经足够程咬金火 冒三丈了。程咬金说大嫂你别着急，这些银子你先拿着——我去把孩子给你要回 来！他扯块布做成面罩戴上，循着指点而去，终于摸到了麻叔谋的营帐。营帐里 空无一人。程咬金正纳闷间，就听另一处有孩子的哭声，突然又寂静下来。程咬 金循声过去，发现这里是一处厨房。他跳进去用刀逼住厨师，刚想问孩子的下落， 发现厨房里不仅有一个刚刚死去的孩子，桌案和角落里还有儿童的残肢内脏。程 咬金立刻全明白了。他问厨师这些孩子是不是都被麻叔谋吃掉了？厨师连声说好 汉饶命不关我的事全是麻叔谋……程咬金一刀结果了他，躲到暗处等麻叔谋回来。 　　麻叔谋和一群人说笑着回来。程咬金等不及，跳出来直取麻叔谋。麻叔谋抬 手一挡，一条胳膊被程咬金砍了下来。程咬金还想上前，周围的人各亮兵刃，砍 了过来。程咬金寡不敌众，身上挨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逃脱。 　　程咬金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见那位大嫂已经吊死在树上了。不知是她等不及 程咬金，还是已经知道孩子入了麻叔谋的虎口。程咬金不顾身负刀伤、月暗星稀， 用刀子挖个坑把大嫂埋了，然后坐在坟头满心自责。他没能阻止大嫂自杀，也没 能救回孩子，更没杀掉麻叔谋，只是受了一身的伤。程咬金想麻叔谋一定有了防 备，暂时除不掉他了，只好先回济南再作计较。他躺在坟边毫无睡意，连伤处的 疼痛都忘了。半夜下起雨来，把程咬金浇得浑身湿透、血水四流，但他躺在那里 瞪着眼睛，全不理会这些事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第四十六章 　　程咬金躺到天明，此时雨也住了。他起来四处采了些草药，碾碎后敷在伤处， 然后重新起程。路上非止一日，程咬金终于到了济南。济南城和别处一样，面目 全非、多了不少短命房子。 　　程咬金回了家，见莫氏老太太身体硬朗得很。莫氏见儿子回来既惊又喜，只 是纳闷小程怎么衣衫褴褛、弄得象个要饭花子。程咬金说我想你了，回来瞅一眼 ——快给我煮碗面条吧。莫氏边乐颠颠地煮面条边说：“你走之后哇，就来了个 闺女非要认我作干妈，说从今往后就伺候我了——我这身子骨还用她伺候？这闺 女三天两头就来看我，陪我解了不少闷儿——奇怪，她最近倒有阵子没来了。” 程咬金心说一定是艾程那疯丫头在捣鬼。 　　程咬金换了衣服，吃过面条，急着出去找尤俊达。他到了“俊达公司”，发 现“俊达公司”已经改了名号，门前有兵丁把守，生人休想进去。程咬金正疑惑 间，后面驶来一辆马车，车夫对他嚷道：“掌柜的，坐车吗？”程咬金抬头一看， 可不正是尤俊达！ 　　程咬金坐在车里，恍惚觉得自己正在做一连串奇怪的梦。如果不是在做梦， 他这一路的遭遇实在没法解释。 　　尤俊达驾车去了一处田庄，下车和程咬金进了厅堂。程咬金问这是什么地方， 尤俊达苦笑说：“想我当年富甲山东，那时何等风光，不想现在只剩了这么一个 地方——幸亏狡兔三窟，否则我早死无葬身之地了！” 　　程咬金忙问究竟。尤俊达说他的公司一度非常红火，尤其生产捕鼠夹后，更 是财源广进。济南市长钱可通和省长唐壁虽然在公司里有股份，可是贪心不足。 他们诬陷尤俊达制假贩假、涉嫌走私、违章生产、偷税漏税，结果尤俊达被抓， 公司也被查封。钱可通和唐壁假作拍卖公司财产，花点小钱就把公司夺了去。尤 俊达在监狱里使了不少银子，才逃了一条性命出来。这个田庄，是他早年用别人 的名字买下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用上了。 　　程咬金听了尤俊达的遭遇哑然失笑——他实在没法表达自己的感受，所以只 好笑出来。程咬金说拿点“饮料”来，尤俊达会意，要人把酒拿上来。程咬金和 尤俊达都不说话，连干了三杯。尤俊达喝完酒自言自语地说：“我想杀人。”程 咬金接着说：“我也想杀人。”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爆笑起来。 　　尤俊达说最近有一票大买卖，所以我才急着要你回来——记得“靠山王杨林” 吗？程咬金说怎么不记得！这老家伙贩卖私盐，着实发了大财——咱们的那些好 兄弟，都是被他手下杀的！ 　　尤俊达说他得了确切消息，杨林有一批不法之财要在这里过境。我已经踩过 地点，去这里三十里有一处“长叶林”，正是下手的好地方。程咬金说太好了， 这抢劫犯咱们当定了！ 　　关于抢劫，有必要在这里多说几句。抢劫有很多种，最笨的一种就是拿个刀 子拦在大道上说：“大哥大姐，帮个忙吧！”这种行为不能算抢劫，应该算是乞 讨。乞讨也有很多种，明摆着的乞讨不是乞讨，而是诈骗。最标准的乞讨是拍着 桌子理直气壮地说：“按国法该罚两万！——给我五千吧，这事就算完了。”这 是高档次的乞讨，也是高档次的抢劫。我们还不太理解犯罪。拿贪污来说吧，贪 污是一种高明的盗窃，和它比起来，在菜市场里或公共汽车上把自己的手不小心 揣到别人兜里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们不太理解犯罪，所以有时候我们很崇拜犯罪。 不知有多少人都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够大笔一挥写上“同意”两个字，然后就变成 了千万富翁。这是乞讨的化境、是盗窃的化境、也是抢劫的化境。这是小鬼崇拜 的魔头做派，也是罪犯们为之奋斗终身的目标。同它们比起来，偷偷摸摸实在为 人不齿，拦路行抢简直是朴实到家了。对于抢劫犯，笔者始终饱含同情，觉得他 们实在是被自己的朴实逼没招了。笔者愿意向他们致以真诚的问候：别傻了！世 界上有那么多来钱道儿，干嘛要选最笨而且最危险的一条呢？ 　　判得还那么重。 　　程咬金对尤俊达说了麻叔谋的事，尤俊达也很气愤。他要程咬金把老妈接过 来，省得出什么麻烦。程咬金回去搬家，莫氏说：“我就知道，你在外边又没干 什么好事……” 　　一切安排停当，尤俊达、程咬金和一班喽罗埋伏在长叶林，等着动手。尤俊 达的消息确实准确，杨林的队伍果然来了。程咬金在山上暗抽一口冷气，心说幸 亏早有准备，否则这票买卖实在不好干。下面这哨人马足有三四百人，押着几十 辆马车，刀枪明亮、旗帜招展，大旗上写着：“靠山王杨”。有几个将官骑在马 上，都显得威风凛凛、本领不凡。 　　杨林的车队一路上不是没遇到过毛贼，但大多数见了这阵势都知难而退，有 自不量力的也立刻成了刀下之鬼。这些兵将都很骄傲。前面就是济南，大家更是 早把心放到肚子里了。这时山间突然震天动地一声巨响，一股黑烟腾空而起，碎 石象雨点一样落了下来。紧接着，车队四处都响起了炸雷。兵丁们四下奔逃，不 是掉进了陷阱，就是被网兜吊到了树梢。 　　人类历史上将火药第一次用于实战，就是这一次。从此之后，火药就成了抢 劫犯的手中利器。 　　程咬金们都画了鬼脸，穿得光怪陆离。他们怪叫着从山上冲下来，似乎不是 来打劫，而是来抢着吃人肉的。大隋兵丁从来没见识过火药的威力，眼见又冲过 来一群如此打扮的家伙，都以为是撞上了妖魔鬼怪，大多逃散了。抵抗的官兵人 数很少，没费多大力气就都解决了，只有一个蒙面将官在马上挥舞双刀，不得近 身。程咬金瞅冷子在马腿上砍了一刀，那人跌了下来。众人刚想上去刀剑相加， 程咬金吩咐先把他捆了。 　　程咬金们这一票，足足赚了二十万两银子。 　　得手之后，大家连忙“卸妆”，把银子藏在柴草粮食下面，运回田庄埋了。 一切收拾妥帖之后，尤俊达和程咬金到了密室，吩咐把捉住的将官推进来。程咬 金过去摘下那人的眼罩头巾，一下子愣住了。 　　他捉的人竟是艾程！ 　　艾程乍一见程咬金，眼睛立刻放出光来。她显然忘了自己还被绑着，一下子 向程咬金扎过去。程咬金看得出，要是没被反绑着，艾程一定会把胳臂勒进他的 肉里。 　　程咬金问艾程什么时候当兵了？艾程说谁当兵了？我是跟着我爸的队伍瞎玩 儿呐！程咬金说：“——你爸？你爸是谁？”艾程说：“我爸呀，我爸就是老不 死的杨林呀！” 　　程咬金和尤俊达都愣了。 　　艾程见程咬金直呆呆地发愣，对他说：“还愣着干什么？有这么抢亲的吗？ 快给我松开呀！” 　　尤俊达说：“如此正好，老程，我们正好杀了她给兄弟们报仇！”程咬金说： “——什么？你说什么？杀谁？给谁报仇？”艾程说：“师哥，这家伙谁呀？他 说什么呢？你快给我松开呀！”尤俊达狐疑地问：“老程，你们什么关系？”艾 程抢着说：“他是我老公！我是他徒弟！——是不是，师哥？” 　　程咬金说：“对！——谁是你老公？”尤俊达心说你们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程咬金指着尤俊达说：“这是我哥们儿，”又指着艾程说：“这是……这也 是我哥们儿。老尤，我总不能杀我哥们儿吧？——老妹，你不至于回去乱说吧？” 艾程说：“我回去？我回哪儿去啊？——我才不回去呐！” 　　程咬金给艾程松开绑绳。尤俊达不太放心，一直握着刀把儿。艾程说：“我 的老哥呀，你就放心吧，你们这点小事儿不值得我抬嘴唇的——师哥，装神弄鬼 挺好玩吧？嘁，我就知道那些小鬼是人装的。哎，那些炸雷是怎么回事儿？” 　　艾程捉住程咬金的胳臂问这问那，好象刚才刀兵相见的事根本不存在。尤俊 达见他们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心说我真是活见鬼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莫氏老太太见到艾程，乐得把掉牙的地方都露出来了： “闺女，你这阵子干哈去啦？”艾程笑着说没干哈，我听说有个地方闹鬼，帮着 除鬼去啦。她边说边在桌子下面踢了程咬金一脚。老太太被艾程的话逗得直乐。 　　程咬金食而无味，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第四十七章 　　杨艾程当初找程咬金拜师的时候，故意把自己的姓隐了。她父亲杨林是杨坚 的堂兄弟，也是大隋的开国元勋。所谓“开国元勋”，就是欠下过人民一笔血债。 杨林当年进军山东的时候，纵兵掳掠烧杀。秦叔宝的父亲，就是死于乱军刀下的 “草民”中的一个。杨艾程的母亲艾氏出身富家大户，杨林不仅夺了艾家的田产， 还强娶艾氏作了姨太太。杨林对自己的行为美其名曰“保护”。近代“保护国” 的命运，都类似杨艾程的母亲。 　　大隋安定之后，杨林做了缉私总指挥，并且靠着走私发了大财。杨林很喜欢 山东的这房姨太太，也很喜欢杨艾程这个女儿。他常来探望这对母女，不仅运来 很多银子，还教了杨艾程不少武功。杨林膝下无儿，杨艾程是他的独苗。 　　杨艾程在母亲跟前长大，自幼不习诗书针黹，却喜欢舞刀弄枪。艾氏见管束 无效，垂泪说：“你这样也好，长大了可以替我报仇。”杨艾程忙问究竟，艾氏 就把前因后果说了。杨艾程心说这都是你们老辈的事儿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 是我爹，我还能把他宰了？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却和杨林渐渐疏远了。杨林的家 在长安，到这里总归是“探望”。杨艾程几乎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就是见了杨 林也不大恭敬。 　　杨艾程前一阵先是追着程咬金学踢球，后来又和他互通短信息，玩得很开心。 后来她的鸽子突然有去无回，让她大感失望。她本来想跑到长安找程咬金玩的， 可这边有一个亲妈，又新认了一个“干妈”，让她走脱不开。最近她实在无聊， 就到杨林的兵营里去玩。杨林让她随着队伍押运一批东西回济南，连她也不知道 车上装的是什么。她一路上游山玩水，正琢磨眼看到家怪没意思的时候，就做了 程咬金的俘虏。 　　杨艾程都快高兴死了。她决定不走了，先玩几天再说。 　　程咬金和尤俊达打劫成功之后，每天派人出去打探消息，自己则猫在田庄里 靠下棋打发时日。杨艾程突然闯进来对他们说：“你们还是把我杀了吧，否则我 就出去乱讲！”尤俊达听了一塄，不知道她在玩什么花样。程咬金说：“我就不 杀你！你去讲吧，我就怕别人不知道我是杰出青年！”杨艾程说：“你不杀我， 我就自杀！我管不住我的嘴，所以我也不活了！”程咬金说：“不活不行！咱还 有实验没搞完呐！”杨艾程说：“我没工夫跟你搞实验，我这把死定了！除 非……”程咬金说：“——除非什么？”杨艾程笑嘻嘻地说：“除非你教我踢球 去！”程咬金板起脸说：“老妹，你要挟我呐？——走吧！” 　　尤俊达都快让这对活宝弄疯了。 　　杨艾程说起来象开玩笑，但学起来却很认真。程咬金无论教给她什么，她都 一丝不苟地去完成，而且掌握得很快。几天下来，无论盘带的技巧，传接球的能 力，还是各种射门的动作，杨艾程都大有进步。程咬金教她一些高难的动作，见 她摔得不轻，自己不禁直咧嘴，但杨艾程偏偏一声不吭，不由他不佩服。 　　这天杨艾程正在练习射门，刚刚还踢得挺来劲儿，突然坐下说：“不玩了， 累了！”守门的程咬金本来想说“累了就歇一会儿吧”，出口的话却是“累了就 不玩啦？哪有你这样的？”杨艾程说：“我就不玩了！我脚疼行了吧？”程咬金 说：“不行！我倒看看你怎么个疼法。”他走过来刚碰到杨艾程的脚，杨艾程就 叫起来。程咬金心说你到底是富家女，娇生惯养，没什么出息……他脱下杨艾程 的鞋，立刻惊呆了。 　　杨艾程的脚趾鲜血淋漓，脚面肿得象个地瓜。 　　程咬金想搀杨艾程起来，但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只好把她抱回去。他抱着杨 艾程，但觉满怀温香暖玉。杨艾程搂住他的脖子问：“师哥，还记得咱们的实验 吗？”程咬金说：“什、什么实验？”杨艾程闻言大笑起来。 　　程咬金把杨艾程放到床上，取来药物敷到伤处。杨艾程初时疼得龇牙咧嘴， 后来竟然大哭起来。程咬金最恨哭声，大声对她说：“不许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听见了吗？”杨艾程说：“我就哭！我是女的！我就哭！啊……”程咬金的脑袋 “嗡”的一声。他心说：“对呀，她是女的！——妈的，我怎么一直没注意这事 儿呢？” 　　他立刻缩手缩脚起来。 　　她是……女的…… 　　程咬金给杨艾程的两只脚敷上药、缠上厚厚的白布，不敢多看她一眼，起身 要走。杨艾程说：“师哥，你就把我晾这儿呀？”程咬金说：“我、我还有点事 儿……”连忙出去了。 　　她是女的她是女的她是女的她是女的她是女的……妈的，她是女的！ 　　程咬金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儿发木。他拿着酒葫芦，找个房檐底下坐着喝起 来。尤俊达过来说：“老程，想啥呢？”程咬金没理他，接茬儿发呆。尤俊达说： “那个杨艾程，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啊？”程咬金说：“她是女的……”尤俊达 说：“废话！她要是男的你能跑这儿发傻来？”程咬金说：“谁、谁发傻啦？” 　　尤俊达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其实吧，我看这丫头还真不错……”程咬 金说：“不、不错什么？她是我……哥们儿。”尤俊达说：“这又不矛盾……” 这时杨艾程艰难地走了过来。她的脚受了伤，还裹着厚厚的布，走起路来踉踉跄 跄、到处寻找重心。程咬金呆望着她，竟然忘了去搀扶一下。他发现那个刁蛮使 坏的野小子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一个—— 　　女人 　　多年之后，有一拨老娘们在一块儿闲扯，大家问杨艾程是如何打动的程咬金。 杨艾程嗑完一粒瓜子后说：“我不知道，他说他看我缠着脚、离拉歪斜地走道儿， 他就稀罕上我了——这不是有病吗？”杨艾程说完发现身边的人都不见了，紧接 着长安城里就炸了营，所有的小女孩都在哭喊着：“妈，我不缠，疼死我了， 啊……” 　　中国女人的缠足习惯，就这样定下来了。始作俑者，就是在文化史上没有丝 毫地位的程咬金。杨艾程本来是个反抗封建礼教的形象，但向她学习的人竟然只 学到了缠足，可见先进的事物如果掌握不好，历史的车轮反而倒退。历史不见得 总是前进，否则就没法解释为什么在大隋朝还挺自在的女人，到了大唐朝就喜欢 把自己的脚缠起来；被人碰了一下手，就挺自觉地把胳膊砍了；文化不见得总是 发展，否则也没法解释为什么裹脚布被扔掉之后，高跟鞋就被捡了起来；被人搭 讪两句，就挺自觉地跟人上了床。看来模仿很容易，学习很难；遵从很容易，理 解很难；心动很容易，感动很难；离经叛道很容易，返朴归真很难。总之一句话， 生孩子很容易，结婚很难。世界这么乱套，就是因为充斥着各种粗制滥造的孩子， 很少有人审慎地结婚。 　　杨艾程说她想家了，打算回去。程咬金坐在那儿不吭声。尤俊达刚想说点什 么，杨艾程止住他说：“放心吧，你们的事儿，我不会乱说的——要是信不过我， 可以杀了我。”她说完就一瘸一拐地走了，留下两个老爷们儿在那儿发呆。 　　夜已经很深了。程咬金睡意全无。他起身摸到酒葫芦，刚想喝上一口，又随 手把它扔了。他披衣出门，信马由缰地乱转，最后随便找个台阶坐了下来。他脑 子很乱，已经没有思想的能力了。 　　门开了，杨艾程从屋里走了出来。程咬金稀里糊涂地转到了她的门外，自己 竟然一点没察觉。杨艾程在程咬金的身边坐下，头很自然地偎在了他的肩膀上。 此时月光如水、树影婆娑、云淡风轻、万物寂寥，一切的愚蠢、贪婪、炫耀、争 斗都似乎不存在、也从来没存在过。他们就这样坐着，一直坐着，没说过一句话。 　　第四十八章 　　杨艾程回到家的时候，杨林已经到了。他刚把唐壁和钱可通骂了一通，限期 要他们破案。见女儿回来，杨林忙问她事情的来龙去脉。杨艾程说：“我不知道 呀。刚才我骑马走到山谷里，突然一声霹雳、妖风四起，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济南城门外，我的马和你的队伍全不见了，我就边 纳闷边回来了——他们都跑哪儿去了？” 　　杨艾程的故事简直匪夷所思，杨林更是大起疑惑。他追问了好几遍，杨艾程 就瞪着无知的眼睛不错一字地重复了好几遍，还一口咬定这就是“刚才”发生的 整件事的全过程。杨艾程的故事见于《历城县志》，被现代学者当成了外星人古 已有之的证据。 　　杨林暴叫说：“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啊！”杨艾程心说，好啊程咬金，你小 子可真够黑的！她委屈地说：“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杨林说：“这些银子 是你的嫁妆，七天前让人在‘长叶林’给抢了……”杨艾程说：“不对呀，七天 前我们不是刚打你那儿出发吗？——抢了就抢了吧，又不是我花的。”她心说没 想到师哥抢的是我的嫁妆，真是歪打正着！——老爹打算把我嫁给谁呀？ 　　杨林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就让杨艾程去休息，自己回到正堂。唐壁和钱可通 都在发抖。杨林说：“我女儿不用你们找了，她自己回来了，但是患了失忆症。 我这批银子是‘王杠’，是上缴国库的关税，没想到失落在你们的地面上。你们 如果不能在限期内破案，我就上报皇上，要了你们的脑袋！——把警察局长给我 叫上来！” 　　济南市警察局长谭浦清是唐壁的第二十个小老婆的大哥。他捧着肚子挪进来， 跪倒在地，浑身筛糠，看情形好象这批“王杠”是他劫的。杨林问：“你这案子 办得如何呀？”谭浦清抖着说：“出事之后，小的吓坏了，不，气坏了。小的命 令保护好现场，想请王爷来了亲自定夺，但小的手下秦叔宝竟然私自去探勘现场、 妄下结论，小的已经停了他的职……”杨林听了怒拍桌案骂道：“你敷衍塞责、 事无所成，竟然美其名曰‘保护现场’！有你这种酒囊饭袋，我的‘王杠’还能 追回来吗？秦叔宝是谁？把他给我叫来！” 　　秦叔宝来了之后，杨林问道：“你去勘过现场，有什么线索没有？”秦叔宝 说：“小的去勘过现场，发现了硫磺发火之物，又有散落的少许银两、面具，可 见是有人诈充鬼神，伏击抢劫。”杨林见秦叔宝很干练、思维又有条理，赞赏地 说：“你这个人倒是很能干——唐壁！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做警察局长的材料 吗？”唐壁连声称是。杨林说：“小秦啊，唐省长已经任命你做警察局长了，希 望你能在限期内侦破这件案子，不辱使命。你年轻有为，我很欣赏。我膝下无儿， 有意收你做我的义子，你意下如何呀？”秦叔宝说：“小人出身卑微，蒙王爷抬 爱，实在是不敢当。义子之事，小人须禀过家母，方可定夺。”钱可通插话说： “秦局长是有名的孝子……”杨林瞪眼说：“我没和你说话！——小秦啊，我早 听说你是个孝子，所以才有此意。你既然须禀过母亲，我也不难为你，但愿我有 这个福分——这件劫案，你还需抓紧。这批‘王杠’事关大运河的建设，皇上如 果怪罪下来，你我可都担当不起呀！” 　　秦叔宝回家的时候，连脚都没沾地，差不多是飘回去的。他心说：“我说什 么了——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为人踏实、工作努力，一定都会有好结果的！我老 婆小看我，她娘家人瞧不起我，局里的人都拿我当傻瓜——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现在你们知道了吧，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一定要破了这件案子，让你们瞧瞧我 的本事！”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成功是人生信条的成功，而不是靠了好运气——连中彩 票的人都这么想。 　　秦叔宝回家向母亲报喜。宁氏听说他升了官很高兴，但听说杨林要纳他做义 子又落下泪来。小秦忙问究竟，宁氏说：“你父亲当年就是被杨林手下的乱兵杀 的，难道你要认贼作父不成？”秦叔宝说我回绝他就是了。 　　大唐革命胜利之后，秦叔宝做了大唐的高级干部，出版他的传记时经组织研 究，把他的父亲定为北齐名将秦彝。显赫的后代应该有显赫的祖先，这是从大唐 开始的一条规矩。秦叔宝后来又蹲过一段时间的监狱，他的父亲经徐茂公调查， 确定是北齐时期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市民，秦叔宝因此又多了一个“伪造出身” 的罪名。其实把小秦的父亲定为秦彝，这件事也是徐茂公干的。 　　秦叔宝的儿子已经呀呀学语了。丁氏抱着孩子，对小秦依旧不理不睬的。这 时突然人声鼎沸，小秦家随即被挤破了门槛。亲朋同事都提着东西来贺喜，有贺 孩子满月的、有贺孩子百天的、还有贺孩子周岁的，乱作一团。钱可通也满脸堆 笑地来了。他见秦叔宝家徒四壁，感慨地说：“秦局长真是太寒酸，不，太简朴 了！——真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我们早就想给秦局长调整一下房子，无奈房源 紧张，现在终于有一处宅子很合适，秦局长还是搬过去住吧——来人呐，帮秦局 长搬家！”秦叔宝再三推让，但他的推让不过是给人们的热情火上浇油。 　　秦叔宝被强迫搬到了一处深宅大院，里面家具器物一应俱全，还有一班仆人 可供差遣。秦叔宝对这一切目瞪口呆，因为这是他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钱可通 说：“老弟呀，你哥哥我久有此意，而且这也是唐省长特意关照过的——靠山王 驾前，烦请老弟多多美言。”秦叔宝激动地说：“感谢领导的关心，我一定努力 工作，为了美好的明天努力奋斗！”钱可通心说这又不是开会，你扯到哪儿去了？ 　　钱可通说：“今天唐省长给靠山王接风，省市领导都要参加，老弟你更是一 位大贵客，不能不去的。”秦叔宝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他临走的时候，丁氏的老 娘正指挥仆人们打扫厅堂，把他们呼来唤去，好象这家里现在归她做主。她又跑 到宁氏床前说：“我的亲家母呦，你可真是好福气呀——我早就说，我家姑爷吉 人有天相，一定会大富大贵！现在怎么样？吓！我就知道，我的眼睛不会错的！” 　　秦叔宝参加宴会的时候，被安排和杨林坐到了一起。杨林对小秦说：“儿啊， 你一定要尽心尽力，给为父的挣一个脸面回来！”小秦心说你也不问我娘是怎么 说的，怎么就随便叫起来？他回头一想，这毕竟是王爷对我的信任，我假意应了， 心里不认、回家不说便是。是他主动认的我，又不是我去巴结他，所以这不是什 么小人作法。秦叔宝对杨林叫起“父王”来竟有几分恭敬，仿佛千里马遇到了伯 乐一样。 　　欢宴结束，秦叔宝带着几分醉意回家，发现柴门紧扣。他进门之后，纳闷怎 么室内空空、寒气逼人。秦叔宝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搬家了，在这间陋室里的生 活已经成了堪可玩味的历史。他不禁流下泪来，心里默念道，皇天不负有心人， 我终于出人头地了！ 　　秦叔宝回到了新分的宅子。他心说升官真是好啊，什么都分——这不是我贪 占来的，是升官之后应得的。别人如果行贿，我不要就是了。丁氏见他回来，满 面笑容地迎过去，不住地嘘寒问暖。秦叔宝板着脸，对丁氏的殷勤不大理睬。 　　夜里丁氏主动和小秦行了一次房事。小秦发现自己的难言之隐不治而愈，行 房时比原来持久了许多。 　　第四十九章 　　秦叔宝第二天兴致勃勃地投入到破案工作中。他和王伯当又去了一次现场。 王伯当看到炸碎的石头咧嘴说：“这活儿，要我看，只有一个人能干。”小秦说： “你说的是程咬金吧？我猜也是他。整个大隋，只有他有这个本事。大运河工程 建设指挥部来函要我们捉拿他，怀疑他行刺麻叔谋；前几天有人在街上见过他， 后来这人就不见了，连家都不知搬到哪儿去了——他这个人一定有问题！”秦叔 宝想如果真是程咬金干的，我也只能不客气了，谁让他犯的是国法呢？你是罪犯， 所以不能怪我不够朋友。情归情、理归理，更何况，破了这件案子，我就一定还 有高升的机会。 　　秦叔宝回去就发了通缉令，找人画了图像粘贴在各处，悬赏捉拿程咬金，同 时继续查找其他线索，并严密监视各色银子在市面上的流通。几天下来，一无所 获。杨林等得不耐烦，把小秦叫去问查得怎么样了。小秦说目前正在查，杨林说 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你也要抓紧。隔天杨林又把小秦叫去问查得怎么样，小秦 说暂时还没有更多的线索……杨林拍桌子叫道：“如果用心查了怎么会没有线索？ 你以为当官就是享清福吗？”小秦心说我没白没黑地查案子，什么时候享清福了？ 他忍着一肚子的委屈继续寻找程咬金们遗下的蛛丝马迹，心说这活儿真不是人干 的。 　　尤俊达和程咬金每天躲在庄子里，发现风声日紧。尤俊达说：“本来打算去 杀唐壁和钱可通，现在不但杀不成，连我们的安全都成了问题——老程，秦叔宝 不会那么有本事吧？要不要去疏通一下？”程咬金说：“你到了这步田地还以为 花钱就能办事儿，真是执迷不悟！疏通谁？秦叔宝？——哼！”程咬金知道，秦 叔宝正打算拿他去领赏呢！他心说秦叔宝啊秦叔宝，我也只好对不起你了。 　　秦叔宝觉得，既然劫了那么多银子，劫犯肯定走不远。他把方圆几十里内几 乎查遍了，甚至连附近的母鸡都被他问过。小秦渐渐觉得一处田庄有问题。他亲 自去看过，没发现什么异常，主人也都对答如流，但种种迹象让小秦觉得这个田 庄一定有文章。庄园里散落的新鲜土壤、房间里不易觉察的颜料痕迹、还有事发 当日很平常的几车柴草，这些东西在秦叔宝的脑子里划出了一个问号。 　　杨林又把秦叔宝叫了去，问他进展如何。小秦说：“这些劫犯实在狡猾，几 乎没留下什么痕迹……”杨林拍案怒骂道：“我看不是劫犯狡猾，而是你们太笨！ 我如此信任你，宽限你这么长时间，你却一无所获——你是干什么吃的！你是我 儿子，你难道只会给我丢人吗？我告诉你，我今天能让你当局长，明天就能让你 掉脑袋！你以为你很本事，你算什么？我用你时，你不过是我的一条狗；我不用 你时，你不过是我手心里的一个臭虫！”小秦本来想说“但我还是发现了几个疑 点”，但杨林把他的话拦腰截断，骂得他狗血喷头。小秦被骂得张口结舌，连汉 语都忘了。 　　秦叔宝是把自己拖回家的。他在心里对杨林说：“我哪里是你的儿子——我 是你孙子！不，连孙子都算不上，我不过是个臭虫。”此时此刻，他真觉得自己 是全世界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动物，他打算凭自己的才华和意志去创造的那条灿烂 的人生轨迹，脆得好象挂浆土豆拉出的糖丝。小秦稀里糊涂地又走到了自己的旧 房子。他进了门呆立着，过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他在这里住的时候，对未来 充满了信心和渴望。他勤勤恳恳、廉洁奉公，但是钱可通压制他、麻叔谋从他后 边蹿上去了、谭浦清本是一个伙夫，当了官倚重他办案，却从不给他好脸色。杨 林来了，升了他的官，原以为靠山王慧眼识珠，其实不过是拿他当一条狗。小秦 终于发现自己的未来是不存在的，而且从来就没存在过。 　　小秦回到家。丁氏把他迎进来，向他展示自己新买的漂亮衣服和珠宝首饰。 小秦问你哪来的钱，丁氏说是你朋友送的。小秦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喊道：“你 这是受贿你知道吗？”丁氏用比小秦高出一个八度的调门回答他：“这钱是给孩 子的！——我就受贿！咋的？谁不受贿呀！——没抓住就没受贿！”小秦说： “别人可以受贿，我不能，你把钱给我退回去！”丁氏说：“你装啥呀？你没本 事挣钱，你算老爷们吗？”小秦没有钱，也不知道怎么去挣，所以听到“钱”字 就发火。他说：“我没钱怎么了？我没钱我也活到现在。我秦叔宝为人光明磊落， 我、我、我就算没光宗耀祖，我起码也传宗接代了！——我怎么不算老爷们了？” 　　丁氏冷笑着说：“秦叔宝，你留着你那两下子吧。你传宗接代了？——你也 不好好掂量掂量你那点儿本事！我明告诉你吧，这孩子是我和别人生的，我今天 把他爹是谁都告诉你，我倒看看你能怎么着。你听好了，那个人叫麻——叔—— 谋！” 　　秦叔宝傻了。 　　丁氏取来一包银子狠狠地摔在秦叔宝的怀里说：“你自己送回去吧，我他妈 不认识他们！”小秦呆望着散落在地上的银子，突然跳了起来。这些银子，正是 被劫的“王杠”！小秦立刻知道自己完了，因为有些银子已经被丁氏花出去了。 如今，就是跳进黄河，他也洗不清了。 　　谭浦清正在找他的茬呢。 　　秦叔宝坐在地上默默地流泪。他发现自己一无是处，过去没有价值、未来没 有意义。他甚至没法一死了之，因为他还有一个老娘。程咬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 他身边对他说：“老哥，是我害了你。”秦叔宝抬头看看他，擤了一下鼻子说： “我还得活着，我不能对不起我妈……” 　　程咬金说马车就在外面，快收拾一下走吧。秦叔宝抽出腰刀、红着眼睛说： “容我办完一件事就走！”程咬金心说这家伙想干嘛？忙在后面跟着。秦叔宝冲 进内室，对着丁氏举刀要砍，被程咬金拦腰抱住。丁氏尖叫着逃了。秦叔宝又要 杀孩子，被程咬金拦住。小秦叫道：“他不是我儿子，是麻叔谋的孽种！”程咬 金吼道：“不管谁儿子，他也是个孩子！——快去抱你老娘吧！” 　　秦叔宝把宁氏抱到车上。程咬金抱着孩子，生怕被小秦碰到。他朝杨林的府 邸望了一眼，然后吩咐快走。秦叔宝在车上慨叹道：“可怜功名富贵，如同竹篮 打水……”程咬金冷眼瞧瞧小秦，摇了摇头。 　　马车行到尤俊达的田庄，秦叔宝心说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他进门之后发现， 王伯当也来了。王伯当他妈王婆也收了“王杠”贿赂。 　　大家进了密室商议，都觉得躲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程咬金想起在他回来的 路上，曾经碰到过一伙土匪。不打不相识，他和那土匪头竟成了朋友。土匪头叫 翟让，那处地方叫瓦岗寨。程咬金说，我们不如到那里去避一避，再作打算。别 人再想不出好的办法，于是就这样定下来。 　　程咬金们连夜出发。由于行事谨慎，连草丛里的蛐蛐都没惊动。 　　当大隋官军冲进秦叔宝住宅的时候，只拣到了地上散落的几十两银子。谭浦 清如获至宝，捧了去见唐壁和钱可通。三个人都笑了，心说这回看你杨林还怎么 说？——案子是我们破的，主犯竟然是你的儿子！他们命令搜捕秦叔宝和王伯当， 但哪里有二人的影子？只有丁氏躲在娘家，被官军捉住了。 　　三个人去向杨林汇报案情。杨林听了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骂道：“你们难道 没长眼睛吗？劫犯是你们的手下，你们却不知道！他们就从你们鼻子底下溜了， 你们竟丝毫没有察觉！——唐壁！你竟然任命劫犯做警察局长，该当何罪？”唐 壁心说：“我没听错吧？——错不了，这种倒打一耙的事我也干过。” 　　杨林说：“事已至此，我也不便深究你们。这件事并不象你们所说的那么简 单。据我调查，那个秦叔宝是个高丽间谍——他不是会说高丽话吗？”钱可通说： “秦叔宝会说日本话……”杨林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他会说日本话！他说 日本话是为了掩盖他会说高丽话。我早知道他是个高丽间谍，所以假意认他做义 子，就是为了找回‘王杠’，同时牵出他的间谍网——秦叔宝被你们打草惊蛇， 我的计划，也被你们破坏了！”三个人目瞪口呆，心说这个故事实在离奇。 　　杨林说：“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抢劫，这是一次恐怖活动，而且是一次国际恐 怖活动！我要把这次恐怖活动原原本本地奏明皇上，也要把你们在反恐活动中的 突出表现汇报上去。你们都清楚这次恐怖活动的来龙去脉——对不对呀？”三个 人都说对对对，确实恐怖，太恐怖了！ 　　唐壁回到官邸，命令审问丁氏，务求挖出这个国际间谍网。他同时命令封锁 有关恐怖活动的消息。大隋的报纸最喜欢捕风捉影、揭人老底，最近的讨论热点 是张美丽的臀围到底是多少。现在出了惊天大案，市面上流言四起，报纸偏偏装 聋作哑，热烈地讨论起“婚外恋之必要性”来。 　　杨林写完奏章报出去，然后开始筹备搬家。长安刮沙尘暴时，杨林在长安的 原配夫人不抗折腾，竟然死了。死老婆对成功男人是一件大喜事，杨林高兴之余， 决定把艾氏母女搬到长安去住。这次运来的二十万两银子，确是杨艾程的嫁妆。 杨林和宇文化及一拍即合，决定两家联姻。杨艾程未来的丈夫，就是宇文成都。 　　杨林失了银子，气恼过之后，决定从“王杠”里把自己的损失捞回来。国家 无所谓，个人怎么能受损失呢？唐壁等人为了保住乌纱帽，都送了厚礼，所以老 杨这次不仅没破财，反而大赚了一笔。对于赚的钱，杨林总觉得是应该的，倒是 被劫的银子让他耿耿于怀。杨林总在想，要是那笔钱没有被劫就更好了！ 　　杨艾程回家之后，每天夜里都要怪叫几声，让大家听到，然后再开始睡觉。 艾氏跑过来关心地问，儿啊，怎么了？杨艾程假装醒过来说，什么怎么了？我这 不挺好吗？艾氏听了直掉眼泪，絮絮叨叨地说：“这是窦教主罚我心念不诚啊！ 儿啊，你有这次祸事，就是你平日里诋辱大法的结果。不是我一心修行，你就回 不来了——为娘的教你练‘法魂功’吧。”杨艾程说：“我不练，我就不练！” 艾氏听了又掉眼泪。她为了抵掉杨艾程的罪孽，每日练功更加勤奋。 　　杨林对女儿的失忆和怪叫没法解释，心想她也许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吧？ 　　杨艾程见“王杠”的事渐渐风平浪静，自己也没引起什么怀疑，终于放了心。 她心说程咬金这坏小子终于没事了——宇文成都是谁？要我嫁给他？笑话！她本 有心偷偷跑去找程咬金，再不回来了，可是既怕艾氏担心，又怕惊动杨林。杨艾 程想反正嫁人的事还早着呢，先到长安瞧瞧再说。 　　——我说师哥，你不会忘了我吧？嘻嘻！ 　　第五十章 　　接到杨林奏章的时候，杨广正在批阅长安市有关“长安学潮”的报告。长安 市的报告称，“学潮”因两校合并而起，经过谨慎应对，最后无疾而终，社会秩 序已经稳定。杨广又看洛阳大学校长史智铎的报告。史智铎称，“学潮”是一次 有组织、有预谋的反动集会，其背后的组织者就是杨玄感！他们以反对两校合并、 纪念焦溥衍为幌子，试图聚众闹事、犯上作乱。他们甚至喊出了“杨玄感万岁” 的口号，真是大逆不道，不诛不足以平民愤。杨广心说杨玄感倒是没有作乱的本 事，但就凭这句话，我就该剐了他！——世界上除了我，谁有资格被喊“万岁”？ 杨广转念又想，慢着！杀了杨玄感，李晓诗会以为我小肚鸡肠，容不得一个小小 的情敌。我又何苦惹得她不高兴呢？杨玄感的小命算得了什么？就算把长安城的 人都杀光，又算得了什么？但如果她因此不再爱我了，那真是千古憾事！这个损 失，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弥补的。是的，我要让她知道，我的胸怀，是世界上最宽 阔的！我是世界上最值得去爱的男人！ 　　杨广批示道：长安市在本次“学潮”中的冷静表现应予肯定。本朝驭民以德， 所以这次法不责众、既往不咎。要注意杨玄感的动向。对于几个带头闹事的学生 要谨慎从事，以便化解矛盾，防止“学潮”死灰复燃。他搁笔之际，脑海中浮现 出了李晓诗赞许的表情。 　　杨广用他对李晓诗的爱宽恕了杨玄感和长安城。他爱李晓诗，所以他也爱长 安城。他批示说“这次法不责众”，可见下次并不好说。爱是占有的愿望而不是 理解的愿望，所以爱是一切恶的源泉。美好事物的毁灭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爱， 一个是爱不到。如果没有李晓诗，杨广没准会把长安城的人杀光。一个“爱”全 人类的人最有可能毁灭全人类，爱是毁灭的原因，善是作恶的借口。 　　杨广接着看杨林的奏章。他一看之下，拍案而起，把在旁边伺候的宇文化及 吓了一跳，心说杨二又犯病了。杨广暴叫道：“这不是恐怖活动，这是战争！有 人喜欢战争，好啊，我就把战争还给他！”杨广在桌子后面来回划着圈儿，自言 自语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慢着，这帮饭桶——济南市长是谁？警察局 长又是谁？——我要灭他们的九族！”杨广把“杨玄感万岁”给他点燃的怒火都 喷了出来。 　　可怜钱可通和谭浦清，他们二位确实没少贪赃枉法，按说也够判几年的，但 够不够掉脑袋就不好说了。他们被灭九族，实在非常冤枉。冤枉之一，天大的罪 也只该砍一个人的脑袋，不该把家族牵扯上；冤枉之二，够资格被灭族的，都是 民族精华。他们二位还不够给精华穿靴子的，所以不该被灭族。 　　灭族问题不只是个暴政问题。以今天的视角看，它也是个文化问题。我国历 史上并不缺少英雄，也并不缺少优秀的思想。如果有人说“中国人都是笨蛋”、 “中国文化是个大粪坑”，那只能证明他自己是个在粪坑里游泳的笨蛋。每个民 族都有真正值得自己骄傲的东西。每个民族的前进凭借的都是他自己的力量，而 不是捡来的面包渣。我们的前进稍嫌缓慢，并不因为我们的思想压根就是贫乏的， 而是因为在我们这里，英雄的思想无法成为主流。敢于提出不同意见的人总是被 从肉体上消灭，其遭遇被懦夫们引以为戒，最终诞生了驯服的习惯。我们的英雄 不仅要掉脑袋，而且要被灭族，所有的英雄基因都被灭个精光。久而久之，英雄 的性格成为稀罕之物，成为英雄的愿望受到压制和阻挠。灭族和连坐的恐惧笼罩 着每一个人，对飞来横祸的担心使人们相互哀求，千万不要越雷池一步。英雄和 他的想法先被认为是危险的，终于被认为是愚蠢的，标新立异受到广泛的敌视。 人们喜欢扼杀新的想法，以善良的名义，掩盖自己的恐惧。说白了，都是因为担 心殃及池鱼。 　　这就是灭族的文化影响。好在中国这块地里总能长出野蒿子。东边不长西边 长，南边不长北边长，所以我们有希望。 　　杨广命令灭掉钱可通和谭浦清九族，并要求大隋官员以此二人为戒，严防颟 顸腐败的蔓延。宇文化及心说：“确实要以这二人为戒——今后凡事报喜不报忧， 出了什么事也不能让你知道！”大隋的官员都为这两个倒霉蛋鸣不平，心说贪赃 枉法是我们的必修课，你管得着吗？ 　　杨广又命令加强国防现代化建设，尤其要加强海军，以适应“反恐战争”的 新需要。宇文化及心说海军和“反恐”有什么关系？但也布置下去了。他对杨广 说：“皇上一只拳头反腐，一只拳头反恐，这叫双管齐下，实在圣明！河北省现 在可以说是这两个问题的重灾区。那里盗贼蜂起、腐败遍地、民不聊生，不知道 罗艺这个人是怎么搞的……”宇文化及当权后，大肆勒索，罗艺看不惯，上表奏 了他一本。杨广的心思惦念着陈夫人，时不时还想想李晓诗，把这些奏章都先交 宇文化及过目再说。宇文化及看过后心说：“好哇罗艺，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帐， 你竟然先咬起我来了！——咱们走着瞧！”宇文化及此番诬告罗艺，实在是找了 个好机会。 　　杨广听说罗艺搞乱了河北，着实气愤。他命令派个调查组，去查查罗艺—— “先把他的军权收上来！”宇文化及领命。 　　宇文化及又说，现在恐怖活动频仍，长安还出了“学潮”，可是单雄信的情 报系统却没有丝毫预警。杨素在时，就对他多有纵容，以致有今日的混乱局面。 杨广叫道，对！应该治他的罪！——这事由你来办。宇文化及心里暗笑。杨素死 后，他的党羽大都被宇文化及剪除，只有冯有道升了官。现在的朝廷，已经是洛 阳大学毕业生的天下。 　　杨广记挂着陈夫人，他现在最关心大运河的情况。宇文化及报告说，大运河 的开掘一切顺利，两岸人民都欢呼雀跃，翘首以盼运河的开通，并且争相颂扬 “开发大东南”的英明决策。总指挥麻叔谋曾遭受恐怖袭击，身受重伤，但他仍 然战斗在运河工程的第一线，为确保工程如期完工努力工作。杨广点点头，盘算 着什么时候能见到陈夫人。宇文化及突然说，微臣该死，请皇上治罪！杨广闻言 一愣。宇文化及接着说，微臣觉得皇上“南巡”时应保重龙体，所以在江都私造 宫室，并把陈夫人接到江都照顾皇上。微臣考虑皇上厉行节俭，一定不会同意， 所以自作主张。此乃欺君罔上，请皇上治罪！杨广心说这倒省得我再寻借口了， 宇文化及真是会办事！他严肃地说按理我确实该治你的罪，但难得你一片忠心， 下不为例吧。 　　江都的总管，现在是王世充。他照着宇文化及的意思，在江都建了富丽堂皇 的离宫。王世充不仅建了庭台楼阁、林苑湖泊，还广集奇花异草、珍禽怪兽，把 江都的宫室弄得宛如人间仙境。仙境是不存在的，每一处人间仙境，都是一处人 间地狱。 　　王世充当年是长安城里响当当的“王一刀”，后来把产业扩大到了先进的通 讯工具领域。他在卖鸽子时经冯有道提醒发现，做什么生意也不如做官这门生意。 王世充没学习过麻叔谋的循环理论，但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可见科学面前人人 平等，不管你是科技局长还是市井屠夫。王世充攀上了宇文化及，终于买了这个 官做。大隋的官员都要有文凭。王世充本来想买一套假的，宇文化及说你这又何 必？——我这里买一赠一，白送你一套！王世充得了一套货真价实的洛阳大学文 凭，而且是校长史智铎亲自颁发的。史智铎说：“现在到处都有假文凭，讨厌死 了——我这可是真的！”洛阳大学的副业之一就是卖文凭，以便籍此提高大隋百 姓的平均文化程度。他们对市面上的假货深恶痛绝，痛感世风日下。其实他们应 该欣慰吾道不孤，因为在真假文凭贩子的共同努力下，大隋百姓的素质已经有了 显著的提高，达到了一个空前的历史高度。大隋的每个乞丐手里，都捏着一张毕 业证。没有手的乞丐除外，他们的大学文凭在嘴里叼着。 　　文凭都应该用嘴叼着——它不就是用来混饭吃的吗？ 　　第五十一章 　　大运河建成了。 　　祝捷的喜报和控诉麻叔谋的举报都传到了洛阳，前者送到了杨广手上，后者 送进了冯有道的办公室。杨广号召“反腐”之后，冯有道被委以重任，做了检察 总长。老冯曾经靠卖鸽子大发横财，现在改卖举报信了。那些做官的哪个觉得心 里不踏实、眼皮乱跳、无缘无故打喷嚏，就知道冯有道在向他们招手了。他们都 忙不迭跑到老冯那里，花上大把银子，把举报自己的信件买回去偷偷烧掉，然后 再把举报人好好收拾一顿。大隋的官员没有心里踏实的，所以冯有道的生意十分 兴隆。老冯赚了钱并不吝啬，因为他知道，每个职务都是一个股份公司，自己有 一股，上级还有一股。如果收益不好，宁可自己赔本，也要给上级分红。老冯的 公司财源滚滚，另一个股东宇文化及当然也赚得盆满钵圆。 　　开掘大运河期间，麻叔谋成了冯有道的一个大客户。无数的信件举报麻叔谋 敲诈勒索、侵人田亩，让冯有道在麻叔谋身上着实赚了一笔。可现在面对雪片般 的举报信，冯有道却高兴不起来——这些信都是举报麻叔谋吃小孩的。冯有道心 说：“麻叔谋啊麻叔谋，你挣点养老银子倒也罢了，竟能干出如此狼心狗肺的事 情来！盗亦有道你知道吗？——我给你上课我都嫌丢人——你这人也太不讲究 了！” 　　冯有道心想：“我要是不取了这个杂种的脑袋，实在对不起良心。现在民怨 沸腾，如果不杀一儆百，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就算为保住我这间股份公司，也得 借他项上人头一用！”冯有道沉思良久，心生一计。 　　冯有道进宫的时候，杨广正盯着喜报想念陈夫人。冯有道说恭喜皇上，运河 开通必将使东南经济如虎添翼！麻叔谋指挥开河居功至伟，不过……杨广问不过 什么？冯有道说：“麻叔谋在开河时散布谣言，说当年阴谋篡位的逆贼杨勇死得 蹊跷……”杨广最怕别人说这件事，立刻问老冯麻叔谋都说了什么。冯有道说： “详情微臣也不知晓……”杨广问：“麻叔谋还说过别的没有？”老冯说：“麻 叔谋说了，大隋所以迁都，是因为长安城似有阴魂不散……”杨广说：“他果真 这么说？”冯有道跪下说：“若有一字差错，微臣愿遭天谴！” 　　杨广命令速将麻叔谋拿了，冯有道领命而去。他回官邸拟了文书，派出人马 速去拿下麻叔谋，然后又去了宇文化及府上。宇文化及有个爱好：闲着的时候查 钱玩儿。他正在库房里指挥清点银两，自己拿个算盘边扒拉边高兴，听说冯有道 来访，急忙出来。冯有道落座后说：“如今有个人物真是头疼！”宇文化及问： “谁呀？”冯有道说：“还有谁？——麻叔谋！他以为挖了运河，就有了莫大的 功劳——还不是恩师您处处照应的结果？”宇文化及说：“那当然，不，他自己 也很用心……”冯有道说：“这个人哪，本事确有一点，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四处吹说这次他立了莫大的功劳，皇上一定会给他加官进爵，从此他再不用看 别人的脸色——我倒不知道他不喜欢看谁的脸色！” 　　宇文化及听了一愣，问道：“有这等事？”冯有道冷笑说岂止如此。他四外 望了望，侧过身子小声对宇文化及说：“恩师，您知道这次开河，姓麻的赚了多 少？”宇文化及最关心这种事，但又不便打听，差点把耳朵伸进冯有道的嘴里。 老冯遮着嘴说：“姓麻的喝多了对别人说，现在的洛阳城他买得起两座——连杨 二都算上！” 　　宇文化及听了眼睛差点没跳出来，他心说这个麻叔谋，贪心不足！——我连 洛阳城的一个区都没分到！他问冯有道：“麻叔谋还说过什么？”老冯说：“麻 叔谋说了，做生意嘛，总要搭点本钱，我这人又有善心，所以总施点残羹冷饭， 养着洛阳城里的几个要饭花子，看我将来连本带利把它赚回来！——恩师啊，此 人心如蛇蝎，您不可不防啊！”宇文化及问：“麻叔谋现在哪里？”冯有道说： “我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已经着人去拿他了。”宇文化及听了心下稍 宽。 　　冯有道命令手下拿住麻叔谋后，着即割了他的舌头。麻叔谋自从被程咬金砍 了一条胳膊之后，失去了吃小孩的兴趣，此番除了喝自己的血，更是什么也吃不 下去了。冯有道见到麻叔谋的惨相，心说这就是你没有修养的报应。他和宇文化 及进宫向杨广报告说，麻叔谋贪污工费、强索钱财，已经被百姓动用私刑割了舌 头。杨广说：“这是一起腐败大案，你们顶住了压力，办得很好！我体恤民情、 倡议廉政，麻叔谋竟然顶风作案，应该杀一儆百！——我南巡的时候，拿他祭 河！” 　　杨广南巡的船队出发之前，麻叔谋被处剐刑，罪名是贪污和索贿。洛阳的百 姓听说吃小孩的麻叔谋要被处死，纷纷前来观看。好多人见到冯有道的车驾都跪 倒磕头，赞他是“冯青天”。麻叔谋的身体被勒上渔网，凸出的部分被小刀一片 一片地割下来，最后割成一副骨架，扔进了运河，只把脑袋悬在了洛阳市中心。 洛阳百姓争食麻叔谋的肉，以致他的肉最贵卖到每片十两银子。冯有道吩咐刽子 手留了几片肉，然后拿这几片肉喂了街上的癞狗。 　　麻叔谋至死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死，也不明白钱为什么会保不住命。依笔者 愚见，麻叔谋这人大概有点书卷气。他是搞科研的，发明了理论，就敢照着去干， 不明白所有的理论和真理之间都有差距。科学家搞不懂真理，只好为真理献身。 麻叔谋的命运证明，搞理论的人最应该和理论保持距离。理论这东西有点靠不住， 不是杀别人，就是杀自己。 　　麻叔谋不仅自己死得很糊涂，就是看他死的人和要他死的人也不太明白。在 大隋，政治犯总是当经济犯解决，经济犯总是当政治犯解决。老百姓都知道麻叔 谋吃人肉，所以被人吃了，但判决书上可没这么写。 　　结果和真相只是看着象一回事。 　　麻叔谋死后，财产被充公。冯有道和宇文化及都大捞了一笔，大隋的国库里 也多了几两散碎银子。 　　第五十二章 　　“翻开人类已知的全部历史，还没有一个时代能够和今天等量齐观。我并不 相信奏章上的溢美之辞，但我不能不相信事实：一个伟大的时代已经被创造出来 了！它曾经只是一种想象，如果不是出现了一种足以改变历史精神的个人意志， 它将仍然只是一种想象，而笼罩在芸芸众生头上的，将永远是无边的黑暗和无尽 的痛苦。世界上最顽固的力量，就是懦夫的愚蠢，他们不相信历史可以被改变。 他们跪着乞求宽恕，而不是站起来扼住历史的咽喉。历史是一条黑暗且漫长的隧 道，需要一个无私地奉献光和热的太阳去创造一个时代，并照亮遥远的未来。 　　“我就是那个太阳，这个时代已经被我创造出来了。至少，它已经是一个良 好的开端。由一群庸人来做决定的时代结束了，由一个伟人来做决定的时代来临 了。庸人们能干什么？他们永远是自私、愚蠢、懦弱的，他们没有道德、缺乏力 量、贪图可怜的金钱、追求并满足于低俗的享受。他们不过是一些虫子，是伟人 用以实现历史目标的历史工具。 　　“只有伟大的人物，才能开创伟大的时代。 　　“难道我是在为庸人服务吗？不，我只为历史服务。这是世界上最高尚的工 作，当然，也是最孤独的工作。伟人永远是孤独的，我又怎么能例外呢？ 　　“我很孤独，我为我独特的命运既感到骄傲、又感到不知所措。我很孤独， 但谁又能听得懂我的叹息呢？感谢爱情，它给我力量，并让我得到解脱。作为一 个历史人物，我多想说：‘爱情不过是一种消遣。’但这是多么痛苦的一种消遣 啊！——又是多么幸福！ 　　“‘爱’，这个词已经被矫揉造作、粗陋愚钝的人说滥了。它是我的字典里 最神圣的一个词——亲爱的，只有你能理解，对吗？我知道你在等着我，每当想 起你，我都会感到有无数的鞭子正在抽打着我的心。我是赶来向你忏悔的……不， 不要说‘不’，就让我忏悔吧！” 　　龙舟在运河里向着江都缓缓前进。杨广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在日记里向陈 夫人忏悔。杨广的日记现存于大英博物馆，我国只有影印件可供研究。一个喜欢 婚外恋并且很抠门的心理学家研读过杨广的日记后对笔者说：“妈的，都是古文， 没什么思想性可言——我觉得，杨广是一个连自己都要骗的人。”这位老兄贵为 博士，但是读不懂任何文言文，他相信文言文只是一种古旧破败、早该被摒弃的 文化。他奉了一位姓周的自由撰稿人的意见，既不读古书，也不相信古人会有什 么思想。古人也许能歪打正着，但那并不是一种科学的结论，不象博士论文散发 着学术的芳香。 　　鉴于这位老兄喜欢婚外恋并且很抠门，笔者只请他吃了一顿很节俭的饭，并 没有相信他的话。那个小饭店的门外只挂了一个孤零零的幌子，我们两个人也只 喝了一瓶热嘟嘟的啤酒，我还把他喝多了。由于这个情节很难拉到啤酒商的赞助， 所以我忘了那瓶啤酒的牌子。 　　一个生活在爱情里的人，无疑是幸福的。说实话，只要生活在看不见、摸不 着的东西里，都是幸福的。只要“生活在别处”，就会忘了自己正躺在垃圾箱里； 只要对虚无有所追求，就会忘了追求现实目标所带来的痛苦。机器无法取代人， 不是因为它脑子太慢，而是因为它无法理解虚无对于人的重要性。吸一口空气或 者肚子里长个瘤，就会影响人的目标，并且每个当事人的结论都不一致。这一点， 就是打死电脑，它也算不出来。它没有身体，所以它没有需要；它没有需要，所 以它没有性格；它没有性格，所以它没有思想；它没有思想——那它还有什么可 算的！ 　　电脑能写出文学名著吗？——我累死它。 　　人应该对虚无有所追求，所以唯心主义是不容易、也是不应该被消灭的。如 果世界上没有了唯心主义，机器倒是可以大行其道。那时候人已经不存在了，只 有蛆骄傲地活着。 　　杨广所乘的龙舟，是世界上最大的一条船，放在今天，足可以作航空母舰。 历史学家们据此认为世界上最早的航母出现在中国，不是没有道理。杨广命令宇 文化及发展海军，宇文化及开始还很糊涂，后来终于开窍了——杨二原来是想率 领着世界上最大的舰队向陈夫人显摆！宇文化及制定了一个“称雄海洋”计划， 然后拨出巨额的海军军费，造出了上千艘军舰。这些军舰没有去“称雄海洋”， 却全摆到了大运河里。它们首尾相连上百里，拱卫着去追求神圣爱情的杨广。 　　即便统帅着攻打伊拉克的舰队去约会莱温斯基，也不能和杨广相提并论。杨 广的旅程已经超越了“奢侈”，达到了“败家”的程度。 　　杨广的航母没有动力系统，全靠人力驱动。近万名衣着艳丽、容貌娇好的宫 女给杨广拉纤，纤绳都是上等的丝绸。杨广想让陈夫人知道，他只看重她和她的 爱情，并不看重美色财富。那些宫女进宫的时候，本都指望能和杨广睡上一觉， 籍此母仪天下、光耀门庭，不想却做了纤夫。 　　大隋的军舰不是乘风破浪于海洋之上，而是缓缓徐行在运河之中。这上千艘 军舰，都是靠人力驱动的。宇文化及在征召海军士兵时指出，大隋的海军可以不 会游泳，但却不能不会拉纤。他这一句话，让大隋的海军失去了坐船的福分，只 享受到了拉船的辛苦。我国古代之所以没出现能源危机，就因为人力作为一种普 遍和清洁的能源得到了广泛的应用。我们一直保持着这个优良的传统，所以我们 打仗靠人海战术、炼钢靠全民动员、强国靠劳动密集型经济、提高科技水平靠大 学扩招。万里长城和故宫并不值得自豪，那拉兰儿的生活也并不值得羡慕。它们 只证明了，人这种东西非常不值钱——只要不拿人当人，一切都能做到。 　　杨广的舰队缓缓前进，运河两岸到处锣鼓喧天、百姓载歌载舞。宇文化及汇 报说，运河两岸的人民都受惠于这条运河，各处经济皆有增长，生活水平显著提 高。人民群众为了抒发喜悦和激动的心情，自发地组织起来，对皇上表示热烈的 欢迎。杨广打开窗子，看到热闹壮观的场面，不禁热泪盈眶。他为自己的成就感 到自豪，他爱这些欢欣鼓舞的百姓，更爱他们对他的爱。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 宇文化及命令沿途州县组织的。宇文化及还下令，运河实为“御河”，除了皇帝 的船队，任何时候都不准任何船只在运河上通行。如有发现，定斩不饶。 　　舰队载着一路的威风和思念到了江都。杨广看到亭楼台榭，曲尽其妙；物华 天宝，尽收其中。他高兴地对王世充说：“我一直提倡节俭，你怎敢如此铺张奢 华？”王世充听了一愣。他肚子里的词只够用来卖肉，只好跪着不出声。杨广见 吓住了王世充，接着说：“本朝以德驭民，以关怀民众疾苦为要务。我这次南巡， 是为了实地考察一下大隋人民的生活，以及本朝‘新政’的成败得失，不是来搞 什么享受的——匹夫独享天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这一路，发现各地的经济增 长很快，人民群众的生活显著提高，心里非常高兴。这对于我是最大的享受，是 其他任何享受都无法替代的。现在，我有理由相信，‘开发大东南’的政策不仅 是正确的，而且是成功的！ 　　“大隋在实行‘新政’之后，一改过去的颓势，在各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我们在这种时候，更应该注意勤俭节约，杜绝挥霍浪费。有些人可能感到民脂民 膏可用，麻叔谋的下场，就是对于这种思想最好的警告。你们都要记住，是人民 在供养着我们。你们不是我杨广的臣仆，而是人民的臣仆！ 　　“我们虽然已经取得了人类历史上空前的成功，达到了尧舜禹汤尚未达到的 程度，但我们切不可因此自满。大隋的目标不局限于建设一个伟大的国家，而是 要建立一个光明的世界。我们有义务、也有责任，去传播我们的文明。我们要向 黑暗的世界宣战，要把文明的阳光洒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有人可能认为大隋喜 欢战争，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不喜欢战争，但战争却偏偏喜欢我 们！大隋于日前遭到了一场骇人听闻的恐怖袭击，这是一种胆怯的战争行为。我 们被强加了一种选择，这种选择就是战争，对恐怖主义的战争，和对黑暗世界的 战争。让我们对文明负起责任吧！恐怖制造了死亡，所以只能走向死亡；黑暗的 心灵制造了黑暗的世界，但它终将被太阳的光和热所熔化。 　　“让我们为了一个光明的世界努力奋斗！” 　　杨广的讲话被星夜传回洛阳，刊载在《洛阳日报》上。大隋的官员们立刻组 织学习，把讲话的全文都背了下来。过去官员们发言的结束语是“为了美好的明 天努力奋斗！”，现在全都改成“为了一个光明的世界努力奋斗！”从小学课本 到大学教材也都作了相应的调整。杨广讲话的最大受益者是当初报道“长安学潮” 的牛钝。小牛曾经含糊其辞地谈到没准会打仗，现在被杨广的讲话进一步证实了。 他为此得了“卜立错”奖，并且成了中国问题专家。 　　杨广接着对王世充说：“难得你如此忠心耿耿，尽责尽职，下次可不要再这 样浪费了——你这不是要把我逼成一个无道昏君吗，哈哈！”他的笑声就是命令， 满朝文武都跟着干笑几声，然后戛然而止。杨广封王世充做河南省军区司令。王 世充边磕头谢恩边想，当皇上就那么回事儿，没见比别人强多少——就你这干法， 还不如我来干呢！ 　　杨广讲话之后，急忙去见陈夫人。陈夫人也许是受了故乡水土的调养，不但 面色红润了些，神色里也减了不少伤感。杨广见了她的面，不觉有些酸楚。他屏 退左右，开始读自己写给陈夫人的日记。读到动情之处，他声音哽咽，忍不住流 下了泪水。杨广的话，陈夫人几乎是听不懂的。她只知道，太子（现在已经是皇 上了）为她杀了皇上，而且一直对她垂涎三尺。她很害怕，但她能有什么办法？ 陈夫人想到自己的可怜无助，也落下了几滴泪水。杨广见到陈夫人落泪，知道她 也一直苦陷思恋之中，今天终于能够见面，所以喜极而泣。他猛地扑到陈夫人的 脚下，抱着她的腿放声大哭。陈夫人吓得动也不敢动。 　　杨广死死抱着陈夫人的腿，痛快淋漓地哭了半个时辰。他语无伦次地说： “我太幸福啦、让我死吧、我早知道你爱我、我们终于在一起啦、我也爱你呀、 爱情太美好啦、我太对不起你啦、我们再也不分开啦、我太幸福啦、让我死 吧……”他哭得眼睛红肿，声音沙哑，泪水浸透了陈夫人的衣裙。杨广哭够了， 吩咐传宇文化及。宇文化及一溜小跑来了，看到杨广的熊样吃惊不小。杨广哑着 嗓子说：“我要大赦天下——今晚大宴群臣！” 　　宇文化及心说，杨二又抽疯了！ 　　夜晚的江都被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杨广大摆宴席，就好象他今天结婚一样。 杨广说，我对此次“南巡”非常满意，今日有意与民同乐。诸位当尽兴而散，不 醉不归！杨广讲完之后，乐师开始演奏，宫女们跳起了曼妙的舞蹈。百官按照阶 级渐次向杨广敬酒，恭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杨广一边饮酒一边看坐在身边的 陈夫人，觉得她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形妩媚动人。 　　这时甲士们上场了。他们挥舞着刀剑，随着鼓点儿有节奏地劈刺。杨广来了 兴致，端着酒杯步入场中，要过一把剑且歌且舞：“王者非所愿兮富贵相逼/拥 霜锋而独叹兮其人孰惜/怀万民而举仁德兮天道以正/伟绩岂浮云兮佳人可期。” 这首即兴之作引来了经久不息的喝彩。大家不知道，杨广早把这几句编好了，一 直盼着找个机会露一手。 　　杨广回到座位上，看到陈夫人面无表情，知道她正在思考刚才那几句诗的妙 处。这时冯有道在下面表演起了单口相声，引得众人捧腹。杨广对陈夫人柔声说： “我的心境只有你能理解。”他说完之后，发现陈夫人的嘴角竟漾起了一丝笑意！ 陈夫人的微笑虽然稍纵即逝、被她极力掩盖着，但还是让杨广注意到了。杨广骨 头里的钙质一下子流失罄尽，身体差点化成一汪浊水。 　　陈夫人是被冯有道的相声逗乐的。 　　杨广觉得他此次江都之行非常圆满。他和陈夫人思恋既久，一见便相拥而泣； 在欢聚的宴会上，陈夫人还为他的才华和关爱露出了幸福而羞涩的笑容！他惊喜 地发现，陈夫人已经摆脱了“光明之夜”带给她的心理折磨。她恢复了她的健康 和美丽，内心充盈着对他深深的爱恋。她气质高贵、仪态万方，即便朝思暮想的 爱人从千里之外来到她的身边，她也不愿尽意表达心底的热情。她的表达是含蓄 而典雅的，如同兰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杨广为这种幽香而沉醉，觉得它已刻入 自己的脑海，绵绵不绝。他曾以为陈夫人一见到他便会扑到他的怀里，现在回想 起来，他为自己这低俗而幼稚的想法感到万分惭愧。 　　他们的爱情可谓千古绝唱。 　　宴会结束之后，杨广把陈夫人送回房间。他对陈夫人说：“我乞求你的原谅， 但我相信，你会理解的。我要走了，去完成只有我才能完成的一项任务。相信我， 离别是短暂的。当我再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杨广见陈夫人不 出声，知道她心里既有刚刚相聚就要分手的不快，又深藏着一份默默的祝福。他 沉默了一会儿，毅然决然地走了，连头也没回一下。他知道，在他坚强的背上， 洒满了陈夫人关切和期待的目光。 　　杨广吩咐即刻启驾回京。他那支庞大的队伍刚经过一路劳顿，早已经又累又 乏。大家本以为到了江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连一口气还没喘匀，就立刻 踏上了归程。杨广看到所有的人都在手忙脚乱，怒斥道：“我受天地之托，为你 们造福，但‘新政’尚未成功，你们就如此耽于享乐！——你们难道想坏了我的 千秋大业吗？” 　　舰队在深夜里出发了。杨广坐在龙舟里，回忆着陈夫人那稍纵即逝的笑容。 他知道，伟人是不应该耽于儿女情长的，有一些更重要的历史任务正等待着他去 完成，所以他才选择了离开。庸人们只能用来驱策，怎么能指望他们来理解伟大 的思想呢？杨广放眼茫茫宇宙，感受到了一种高尚的孤独。 　　第五十三章 　　杨广兴致勃勃地回到了洛阳。宇文化及见杨广一路上春风扑面，连忙进言说， 为了庆祝皇上“南巡”成功，微臣安排了一场国际足球比赛助兴。大隋足球队现 在独步天下，这次比赛一定能扬我国威，还请皇上赏光。杨广说：“我一定去！ 我不但要去，还要给胜者颁奖——如果有谁表现好，我一定重用他！”宇文化及 听了心里暗喜。 　　当年在“俊达杯”上，日本的“偷呀偷”队大败，全体队员剖腹自杀。中国 人从此看不起日本的足球水平。日本人虽然输了球，但并不服气，一心想赢回来。 日本人想做什么事，只需要一代人的时间。他们卧薪尝胆之后，最近又派了一支 球队来到中国。这支球队也是由一个同名公司赞助的。笔者近日查阅外文资料， 了解到那家公司英文读作TOSHIBA，所以当年那支球队的名字被译作“偷去吧”。 　　大隋足球队的队长，现在是宇文成都。大隋迁都之后，“扑来宝”队中少部 分人留在长安，大多数人去了洛阳，更兼杨素已死、杨玄感的地位一落千丈，所 以球队在无形中解体。宇文成都现在是大隋第一公子哥，大家都有心攀附，于是 大隋足球队就由成都作了队长。李世民和李密须臾不离成都左右，几乎成了他的 跟班。宇文成都结束了“长安分校”的工作，来到洛阳大学作了学生会主席。李 世民跟着到洛阳建了一家酱醋厂。李密拒绝了“长安分校”所分配的工作后，缩 在杨玄感家里呆了几天。他发现虽然每天有酒有肉，但却没有前途，就找个借口 跑到了洛阳，跟宇文成都混在一起。 　　大隋足球队少了两个主力，一个是正在长安醉生梦死的杨玄感，另一个是赶 回河北奔丧的罗成。杨广命令宇文化及派工作组去调查罗艺之后，罗艺不但被褫 夺兵权，还要面对那些莫须有的指控。他暴跳如雷，口吐鲜血，竟活活被气死了， 使宇文化及又多了一个卖官的机会。罗成回家奔丧，看到了罗艺死不瞑目的惨状。 他悲愤欲绝，指天发誓，一定要向杨广讨还血债。 　　宇文化及计划凭着这次足球赛让儿子飞黄腾达。他在比赛前一天宴请了“偷 去吧”足球队的领队土肥原咸太郎。宇文化及说：“你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了， 我重又见到你，感到非常高兴。中日两国的民间交往近年来不断加深，为我们的 关系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我们相信，中日两国一定会世代友好下去，这将有 利于世界的和平和稳定。 　　“我们搞‘足球外交’，就是为了加强中日友好。使体育服从于政治是我们 的优良传统，相信你能够理解。我们的皇帝届时也会到场观看比赛，他的心情也 许会决定中日关系未来的走向。我们希望看到一场精彩而又充满了友谊的比赛， 所以希望你们在比赛中能以中日友好大局为重，做出合理的取舍。我们中国人是 世界上最好客的民族，对于客人，我们一向是慷慨的，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话。” 　　宇文化及把宇文成都介绍给土肥原认识，并且送给老土很多金珠玛瑙。宇文 成都见了土肥原，不自觉地鞠躬说：“请都宽照！”老土见了心里暗自冷笑。 　　土肥原抑扬顿挫地说：“再次来到支那，心里真是激动啊！支那人非常好客， 土肥原对此早有体会。感谢宇文君的美意。比赛一定是精彩的，请宇文君放心！” 　　宇文化及父子都笑了。 　　比赛当日，洛阳城艳阳高照。宇文化及宣布老百姓可以免费看球，所以球场 里塞满了平日都在街上卖馒头的失业市民。杨广在主席台上出现时，引得万民欢 腾。杨广在赛前接见了“偷去吧”足球队的全体成员。他对土肥原说：“你是中 国人民的老朋友了，我重又见到你，感到非常高兴。中日两国的民间交往近年来 不断加深，为我们的关系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我们相信，中日两国一定会世 代友好下去，这将有利于世界的和平和稳定。” 　　比赛开始了。中日两队你来我往，互有攻守，场面十分精彩。宇文化及见日 本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客气，不禁有些纳闷。正疑惑间，李世民突入禁区，在球 门线上把球传给了宇文成都。宇文成都一蹴而就，全场一片欢腾。宇文化及舒了 一口气，心说这些日本人装的真够象的。这样也好，杨二看了心里更高兴！ 　　杨广果然很高兴。大隋足球队领先之后，看台上的观众有节奏地喊着“大隋 万岁！”、“吾皇万岁！”，然后爆发出一片欢呼。当国家有面子时，每个人都 争先恐后地爱国，当仁不让地分享着那份光荣。 　　当值的高丽裁判金涣钧一声哨响，上半场比赛结束，大隋足球队以1：0领先。 　　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下半场比赛开始了。由于在上半场兴奋过度，大隋足 球队的队员都有点儿跑不动了。“偷去吧”足球队抓住机会，攻进了一个球。看 台上立刻静了下来，那几个光着膀子带头喊“大隋万岁！”的傻小子也老实了。 宇文化及心里有数，心说看着吧，一会儿我儿子还能进一个！——这些日本人可 真是鬼子，弄得跟真的似的！ 　　宇文化及哪里知道，日本人确实没玩假的。土肥原给“偷去吧”足球队下了 死命令，要他们一定要赢下这场比赛。老土说：“国际的局势，看起来有点紧张 啊。支那政府好象对日本不怀好意。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大和民族是不可战胜的！ 大家一定要努力呀——拜托诸位啦！”土肥原说完给全体队员“咔嚓”鞠了一个 躬。他拿出一部分宇文化及的馈赠，嘲笑说支那人总是自作聪明，真是不可救药。 ——我们把这些东西统统分掉，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哈哈！ 　　日本人进球之后，加强了进攻。金涣钧似乎是场上的第十二个日本人，总是 判大隋足球队犯规。宇文化及渐渐有点沉不住气，但却无能为力。正着急的时候， 金涣钧一声哨响，莫名其妙地判给日本人一个点球。日本人把点球罚进，同时把 比分反超。看台上开始乱了起来。观众胡乱地喊：“换裁判！”、“换杨玄 感！”。在输掉的比赛里，没有上场的那个人就是能够力挽乾坤的人。观众们受 了三流小报的影响，都知道杨玄感是大隋最厉害的球员，所以都疯狂地叫着杨玄 感的名字，好象杨玄感是救世主一样。只有一个人比较理智、甚至是带点悠闲地 看着比赛，他就是王世充。本次比赛，“偷去吧”足球队的赔率是1赔20。王世 充花了大把银子买日本人赢，而且知道日本人肯定能赢。他昨天请金涣钧吃了一 顿狗肉、洗了一次澡、玩了一次窑姐儿，最后又送了一大笔银子。王世充说他是 日本队的忠实球迷。老金清点过银子后满意地说：“我也是。”一直跟着吃肉洗 澡逛窑子的李密倒没说这话，但他也拿了王世充的银子，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大隋足球队既失去了领先的优势，又被罚下一名队员，信心开始崩溃。日本 人抓住机会，攻进了第三个球。宇文成都彻底懵了。他心说老爸是怎么搞的？原 来不都说好了吗？怎么日本人说翻脸就翻脸了？看台上这时已经一片混乱。失业 市民嫌吹口哨喝倒彩不过瘾，开始焚烧看台。国家有面子时争先恐后的爱国者们 不见了，每个人都觉得失败与自己无关。他们当仁不让地把自己摘了出来，然后 以爱国的名义痛骂自己的祖国。这些人喊着：“哄啊，大隋完蛋啦！”、“宇文 化及下课！”、“日本队，加油！”、“杨广，×××！”、“杨玄感万岁！” 　　杨广看得憋气窝火，继而开始愤怒。本来比赛胜利后的庆祝活动都准备好了， 他还打算亲自给宇文成都发奖，现在全用不上了。不仅如此，竟然有人把“国骂” 安到了他的头上，还喊什么“杨玄感万岁”！杨广拂袖而去，把混乱的场面留给 了宇文化及去处理。在杨广退场的时候，李密假作失误，把球踢进了自家的球门 里。李密担心自己的表现不够让王世充满意，比赛后不给另一半银子，所以出此 下策。 　　王世充在看台上暗笑，心说这回可赚大了。 　　比赛在一片混乱中结束了。失业的市民们终于迎来了盼望已久的世界末日。 他们冲上街头，打、砸、抢、烧。洛阳城哭喊遍地、火光冲天。宇文化及调来军 队，对闹事者格杀勿论。天明之后，骚乱终于被制止了。洛阳城变成了一片废墟， 无数的尸体倒在残垣断壁之间，生命和对幸福的回忆远离它们而去，袅袅的青烟 笼罩着这处巨大的坟场。没有垂死者的呻吟，没有祭奠者的哀号，除了“汩汩” 的血流声，什么也没有。 　　杨广一夜未眠。他看到了火光，听到了哭喊，这稍稍平息了他心头的怒火。 他默念道：“结束吧，快让愚蠢结束吧！你们这些无知的暴民。对于你们，死亡 即是拯救。你们的生命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残酷的玩笑。如果不能被导入正 确的轨道，你们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我对文明负有责任，所以我不能容忍愚昧 和疯狂的存在——不能！ 　　“我看到两股不可调和的力量在激烈地搏杀，光明和黑暗的战斗已经开始 了……” 　　洛阳的局面得到了控制。宇文化及进宫报告杨广说，一伙暴徒煽动混乱，借 机闹事，已经将他们全部镇压。经查，此次事件是国内的反动团伙与国际的恐怖 组织相互勾结而制造的，而且得到了某个外国政府的暗中支持。目前在国内，该 反动团伙正在到处造谣生事、蛊惑民心，他们甚至与“法魂功”勾结在一起，妄 图颠覆大隋。这个反动团伙的头目，就是杨玄感！ 　　杨广也正打算收拾杨玄感，因为他亲耳听到有人喊“杨玄感万岁！”他已经 顾不上李晓诗的感受了，更何况他和陈夫人正处在感情的蜜月期。杨广命令宇文 化及火速派人将杨玄感的团伙一网打尽——还有！杨广咬咬牙说：“还有一个叫 李晓诗的，是个什么歌星吧？据我所知，她也是杨玄感团伙的主犯。这个人很危 险，必须立刻除掉！凡是和她有了接触的人，都可能受到了她的影响，因此都要 除掉！——记住，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漏网一个！” 　　杨广深爱着陈夫人。每当想起她，杨广就很快又想起了李晓诗。他谴责着自 己在感情问题上的不道德，对他和李晓诗之间发生的事情深以为耻。杨广早想做 一个了断，使自己可以专心致志地去爱陈夫人，现在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他 要消灭过去，消灭一切令他不快的痕迹。他将从此不再受道义上的折磨，从而获 得新生。 　　渴望着将生命重新开始的人不在少数，但他们中的佼佼者也不过是漂洋过海 地跑出去刷盘子，没有杨广那样的条件。人们把过去的生活弄得一团糟，等到发 现没法重新开始，只好在老子的哲学里得到解脱。杨广不一样，他的解脱办法是 消灭过去。如果需要，他可以把全世界都消灭掉。 　　只剩下高尚的道德和纯洁的爱情。 　　第五十四章 　　战争是医治暴君头疼的灵丹妙药。 　　杨广决定发动一场战争。这场战争由于最终大隋也没有打赢，所以我国史学 界都不太好意思提到它，也没有个正式的名称。高丽史学界一般称之为“明太鱼 战争”，说战争的起因是大隋试图借战争夺取明太鱼的捕捞权。据笔者掌握的史 料，这场战争应该命名为“大东亚战争”，因为杨广在军以上干部会议上说得很 明白：“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日本，欲征服日本，必先征服高丽。”可见在杨 广的眼中，高丽只是一块战略跳板，他的目标其实是日本。杨广非常痛恨日本人， 因为他们迟迟不愿开放自己的大米市场，而且这帮家伙一直在暗中支持流求和台 湾的独立运动。日本人从渤海国进口了大量的铁矿石。那些铁矿石远远超出了日 本的正常需要，几乎就是为舞刀弄枪准备的。几年来，大隋捉住了大量的日本间 谍。这些间谍刺探造船和冶炼的技术，盗取中药和瓷器的配方。日本人仿造的瓷 器已经在国际市场上取代了大隋瓷器的统治地位，使大隋的出口大受影响。 　　“土肥原事件”给杨广的印象很深。土肥原的裤裆里不仅装着程咬金的捕鼠 夹图纸，还有华北的地图。有些地图甚至注明某水井旁有棵歪脖树可供吊死中国 人之用。这证明这些点头哈腰的小日本不仅试图在经济上打败大隋，而且在积极 地准备战争。杨广也需要战争，因为大隋的失业人口实在太多了。虽然鼓励卖馒 头使一些人重新找到了工作，但那些人不过是人海中的几粒沙罢了。大部分的人 仍然没有工作，而沙尘暴之后失去土地的农民正在不断地涌进来。大隋的物价已 经失去了控制，市民阶层的心中燃烧着对阿拉伯大款的怒火。杨广知道如果不采 取措施，社会就会动乱，大隋就会完蛋。那么这个措施该是什么呢？这个措施， 在杨广看来，就是战争。 　　杨广决定进攻高丽。 　　洛阳骚乱之后，杨广召开了一次会议。他在会议上说：“最近发生的一系列 事件表明，恐怖主义正在威胁着这个世界的和平。当恐怖主义刚刚露头的时候， 我们就发起了反恐的行动，并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但恐怖主义这个怪兽死而不僵， 又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洛阳骚乱。这次骚乱是国内外的恐怖主义分子共同策划和组 织的，国内的恐怖主义头子是杨玄感，国外的恐怖主义头子是高丽政权。他们的 联络员，是一个化装成足球裁判的高丽间谍金涣钧。这个间谍已经被我们逮捕， 并且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杨广接着说：“我们反对一切形式的恐怖主义，尤其反对跨国的恐怖主义活 动。既然恐怖主义没有国界的限制，那么我们反对恐怖主义的行动就也没有国界 的限制。事实已经证明，高丽政权是一个流氓政权、是一个邪恶政权、是一个恐 怖政权。它肆无忌惮地制造恐怖活动，危害人类的和平和安全。我们即将进行的 反对恐怖主义的战争，就是要用反对恐怖主义的恐怖来消灭制造恐怖的恐怖主义， 并把高丽人民从野蛮的专制中解放出来，让他们恢复人的自由、尊严和平等，让 他们恢复对安全的信心和追求幸福的勇气。我们将同愚昧展开殊死的搏斗。在这 场伟大的斗争中，人类文明所遭遇的挑战和挫折必将被更灿烂的人类文明所代替 ——让我们为了一个光明的世界努力奋斗！” 　　杨广觉得自己的演说足可光耀千秋。他的演说证明他的战争是伟大的，他的 战争也将证明他的演说是伟大的。即便没有任何理由，就算为了这篇演说，也应 该去打一场战争。 　　对高丽的战争准备紧锣密鼓地展开了。当初杨林的“王杠”遭劫后，他便在 奏章里主动请缨，要求指挥“反恐战争”。杨广现在天天挂在口头的“恐怖主 义”，就是受到了杨林的启发。杨广参考过宇文化及的意见后，任命杨林作了前 线总指挥，全权指挥进攻高丽的大隋军队。杨林和宇文化及都觉得，进攻高丽简 直如泰山压卵，必将不费吹灰之力。这种唾手可得的大功劳怎能放过？两人正打 算联姻，自然应该相互提携。不，两人正打算相互提携，所以才决定联姻。太尊 重因果律的人往往只能找到错误的答案。总之吧，将来大功告成，这对亲家翁一 个主政、一个主军，大隋的事就成了自家的事。国家国家，只要把国变成家，一 切就都好办了——到那时候，还愁发不了财吗？ 　　杨林和宇文化及商定，待战争结束、得胜还朝，就给双方子女举行隆重的婚 礼。 　　本次“大东亚战争”，杨广共召集了一百二十万军队，兵力的规模足够打一 次世界大战的。不过西方人认为他们打仗才算世界大战，我们打仗不算数。“大 东亚战争”过后一千二百年，有一个叫拿破仑的后进青年，统区区六十万人远征 罗刹国，就被世界史大书特书。治史者之目光偏狭，竟至于此。看来所谓“世界 史”，不过是他们的世界史，不是我们的世界史。我国学术界一直在据理力争， 希望别人承认“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在中国，但一直应者寥寥。我国学者的观 点之所以少人支持，主要因为我国的国民生产总值仍然比较低，摊到人头上就更 低。这些学者衣着寒酸，说一口洋泾浜英语，见了外国书就忍不住点头哈腰。他 们的腰既然直不起来，所以他们的观点也站不住脚。 　　学术观点的正确与否是由肾功能决定的。 　　大隋军队共一百二十万人，足够写两本《战争与和平》，但大唐的作家却什 么也没写出来。据笔者考证，大唐的作家是由国家养着的。他们按照上级下达的 写作任务有计划地开展工作，而且一本小说的不同章节是由不同的人来完成的。 在获得“太宗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太阳之子》中，恶少杨玄感强抢民女李晓诗， 李世民路见不平，把小杨踢得丧失了性能力，但在下一章里杨玄感就和张美丽弄 出了一个私生子；傻小子程咬金在长安踢球时不慎骨折，徐茂公热情地给小程治 疗，并且在灯下教小程学习李世民的文章，但程咬金第二天就出现在济南郊区并 轻手利脚地劫了“王杠”。这种情节上自相矛盾的地方还有很多，但谁也没有注 意到。大唐的作家写小说就是为了得奖，大唐政府养着他们就是为了颁奖。没有 人读过它们，它们只是文化繁荣的证据。 　　大唐的作家当年都很有名，但我们现在却只记得大唐的诗人。大唐的诗人经 常有上顿没下顿，所以他们取得了伟大的文学成就。那些诗人之所以投身文学， 不是因为喝多了，就是因为很生气，不象大唐的作家在投身文学时，总想着干个 文联主席什么的。大唐的作家心里想干文联主席，但嘴里说的是“我一定要得 ‘懦辈’文学奖！”“懦辈”文学奖虽然是“懦辈”奖里最不上档次的一个，但 大唐的作家仍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些人有志于文学，有些人有志于文坛。有志于文学的人，他们的尸体堵塞 了通往“懦辈”奖的道路；有志于文坛的人，都干上了文联主席。一个人的理想 如果和文学有关，最好还是盼着干文联主席，因为这个理想很容易实现。理想能 够交好运的时候并不多。有些人没有掌握好自己的命运，所以才掌握了文学的命 运。在他们的传世之作中，写满了支离破碎的理想。 　　第五十五章 　　杨广在布置反恐的时候，命令宇文化及将“杨玄感恐怖团伙”一网打尽，可 这件事却被宇文化及办砸了。 　　杨玄感主动退学之后，坐车去了“三六九十八”。“三六九十八”早已门可 罗雀，杨玄感一直没什么感觉，今天却觉得特别不舒服。他心说，没人来我的馆 子吃饭，我自己吃！——今后谁来吃饭，都是看得起我，我白招待不要钱！杨玄 感吩咐两个跟班给他认识的每个朋友发短信息，请他们到“三六九十八”来喝酒。 他自己等不及有人来，开始自斟自饮，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喝多了。 　　杨玄感酩酊大醉的时候，长安城里爆发了学潮，并且喊出了“杨玄感万岁” 的口号。杨玄感没听见这些口号，否则一定会请游行的学生喝酒，如果这样学潮 早就结束了。史智铎说杨玄感是学潮的幕后组织者，这哪是栽赃陷害，简直是给 杨玄感脸上贴金。 　　第一天的示威活动以魏征的头破血流结束。魏征的心情很激动，觉得正义的 力量已经吹响了消灭反动势力的号角。晚上徐茂公来访，两个人都为革命力量所 表现出的蓬勃气势感到欢欣鼓舞。他们一致认为，大隋已经迎来了一个革命高潮， 正义的力量正在不断壮大，腐朽的势力正在节节败退。应该趁热打铁，将本次活 动进行到底，并在全国掀起一个革命热潮。魏征建议将大隋的大学生都联合起来 （洛阳大学除外），掀起一个全国性的反对腐败的示威活动；徐茂公表示同意， 同时建议向人民群众多做宣传工作，以期得到他们的支持。魏征严肃地说：“对， 这也是很重要的——这个意见很好！”徐茂公心说：“这怎么成了‘意见’？— —这招儿是我想的！你以为我是在给你献计献策吗？这次革命如果缺少我的领导， 很可能会失败的！——看来抓住革命的领导权很重要！” 　　魏征的头伤得不轻，第二天的游行实在没法参加了。他布置房玄龄和杜如晦 领导示威工作，还要求联合别的大学，并向群众多做宣传。房杜二位心说示威的 目的不是要求分配个好工作吗？有什么联合和宣传的？他们含糊答应之后，领着 学生又上了街。大学生们昨天虽然喊得挺累，但是挺解气。他们心想游行就可以 不上课，没准还可以把期末考试赖掉，所以还是游行舒服。他们上街之后，照例 呼喊口号。今天的口号是：反对打耳光！反对天天吃馒头！反对不许去女生宿舍！ 反对早晨跑步！他们沿着主要街道走了一圈，然后就散伙了。他们有的去逛商店、 有的去喝酒、有的去看书、有的回宿舍睡觉。学潮发生之后，长安大学的食堂请 了很多名厨，食堂的饭菜花样翻新，而且随时供应、吃饭不要钱。大学生们边吃 边说：“还是学潮好哇！”他们吃完之后来到魏征的宿舍说：“老魏，我们大家 支持你，一定要把革命进行到底！” 　　魏征听了很激动。他暗自发誓，一定要利用这次革命热潮使大隋发生翻天覆 地的变化。徐茂公拉着魏征去见杨玄感。杨玄感已经听说了“杨玄感万岁”的事， 见到魏征很高兴。魏征说：“杨公子，我们很同情你的遭遇，希望你……”杨玄 感打断魏征说：“我好心请人吃饭，才来了三五个人，过去的朋友全不见了！我 从来没有过这个遭遇。你能同情我，就是我的哥们儿！今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来，喝酒！” 　　徐茂公对杨玄感说：“大哥，本次学潮对于我们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们可 以……”杨玄感说：“对，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如果再出去游行，让大伙都穿上 ‘扑来宝’运动服。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来，喝酒！”魏征和徐茂公还没 来得及动员杨玄感参加革命，杨玄感就又喝多了。 　　魏征第三天亲自带领学生上街示威。他出了校门之后高呼：“反腐倡廉！” 大学生们在魏征后面跟着喊：“要求开卷考试！”、“在校生要求结婚！”、 “食堂啤酒免费！”、“打小抄万岁！”魏征的呼喊淹没在这些更有价值的口号 里。大学生们行进在大街上，一个个无精打采。老百姓都在各忙各的，没人理他 们。游行队伍本来就很短，待他们走到闹市区的时候，竟只剩下魏征一个人了。 魏征高呼：“反腐倡廉！”离他不远有个人喊：“新到日本商品大展销，物美价 廉，全场八折！”魏征喊起来根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所以他只配干革命，不配 做生意。 　　魏征扛着大旗孤独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崇高，也前所未有地 渺小。他正在发呆的时候，有个老太太把一个铜钱扔到他的脚下，自言自语地说： “这孩子可真可怜……” 　　学潮就这样结束了。 　　史智铎在第四天宣布，长安大学已经被洛阳大学兼并，改为洛阳大学长安分 校。本校原有一切制度不变，过去三天漏打的耳光要补回来。大学生们个个如同 待屠的羔羊，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宇文成都领着两个手下去打程咬金的耳光， 心说这回让你好好尝尝我的厉害！程咬金已经回山东去了，宇文成都扑了个空。 宇文成都认为程咬金是被他吓跑的，心里暗自得意。经过他的建议，程咬金被开 除学籍，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在接下来的毕业分配中，长安分校的学生都被分到了老少边穷地区，没有人 被留在长安或者分到洛阳。魏征、房玄龄和杜如晦由于领着学生上街，被学校 “开除留用查看”，处分决定被装入了档案。由于档案上有了污点，所以没有用 人单位愿意要他们。房玄龄和杜如晦恨死了魏征，又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上了他 的贼船。革命是革命家的职业，更是革命家的生命。如果没有革命可干，革命家 面临的不仅是失业问题，而且是生存问题。魏征走投无路，而且眼看着衣食无着。 正这时候，李世民出现了。李世民对他们说，非常景仰三位兄长的才德。三位如 不嫌弃，不如到晋阳家父处暂屈英才。三个人别无选择，只好谢过李世民，拿着 李世民写给李渊的推荐信去了晋阳。 　　魏征走投无路的时候，徐茂公一直在看他的笑话。徐茂公对“第一次革命高 潮”迅速失败耿耿于怀，觉得这完全是魏征的责任。徐茂公觉得，这次革命高潮 之所以失败，有以下几个原因：首先，革命的目标模糊不清；其次，没有充分发 动群众；再次，他没有获得革命的领导权；最后，只选择了游行示威的和平方式， 没有进行武装斗争。徐茂公觉得自己的分析切中要害，并对魏征的下场幸灾乐祸。 他心想，如果老天有眼，应该把魏征饿死，以便为革命清理门户。 　　虽然如此，徐茂公仍然为革命的失败痛心疾首。他惋惜地对杨玄感说：“本 来这次游行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杨玄感醉意朦胧地说：“对，让他们喊几句 ‘扑来宝万岁’好了……” 　　第五十六章 　　现在的长安城，平静得象一潭死水。 　　长安城曾经是大隋的首都。那时候的长安，商场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街上挤满了金发碧眼的老外。各级官员的马车在街上威风凛凛地驶过，忸怩作态 的明星受到万众的欢呼。到处是茶楼酒肆、舞厅剧院，到处是灯红酒绿、燕舞莺 歌。有限的人生和金钱，无限的刺激和享乐。这才叫生活。可是这所有的一切， 现在都不存在了。沙尘暴、迁都、经济危机、大运河、失败的学潮……这些东西 让长安失去了财富和地位，也失去了所有的活力。现在的长安城，什么都没有， 连一丝风都没有。杨玄感坐着马车出去瞎转，竟没找到一件乐子，只好跑到“三 六九十八”去喝酒。徐茂公锲而不舍地劝杨玄感发动革命，杨玄感捏着酒盅说： “对，不革命确实太没意思了。” 　　主张发动革命的还有罗成。罗成安葬了罗艺之后，一心想着找杨广和宇文化 及报仇。他想自己是堂堂将门之后，总不能跌到江湖刺客的份儿上，象他们一样 三更半夜摸到仇人的宅子里去搞暗杀。罗成的理想是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摧城 拔寨后直捣敌巢。他人单力孤，所以来到长安找朋友们共商大计。罗成见到杨玄 感和徐茂公后，忍不住痛哭失声。他讲起父亲的遭遇和杨广等人的歹毒，简直字 字血泪。徐茂公陪着罗成掉眼泪，但心里乐得直开花。他拍着罗成的肩膀说： “老弟，我们同病相怜。让我们团结起来，推翻杨广反动政权，讨还血债——大 哥，是时候了！”杨玄感说：“是啊，是时候了——再不动手，晓诗想我就要想 疯了……” 　　杨玄感之所以决定发动武装起义，就是想直捣探花楼，救出李晓诗。他和李 晓诗只是互表过衷情，还没亲热过呢！ 　　“长安起义”的准备工作在暗中开始了。徐茂公开始偷偷招兵买马、打造兵 器、印发传单。罗成负责“义兵”的训练和指挥。杨玄感因为就要见到李晓诗， 跑到美容院里精心修饰了一番，又给自己买了好多漂亮衣服。他把卧室装饰得如 同新房一样，还放了好多的鲜花。他还买了一枚大钻戒，准备届时给李晓诗一个 大大的惊喜。杨玄感去看罗成训练“义兵”时，告诉大家多用护肤品，不要晒得 太黑。有几个“义兵”长相不太过关，被他开除掉了。杨玄感要的不是冲锋陷阵 的敢死队，而是欢迎美人的仪仗队。 　　徐茂公制订了详细的起义计划。按照他的计划，“义兵”要分头占领市政府、 警察局、邮政局、钟鼓楼、长安分校、长安日报社。杨玄感插话说：“还有探花 楼！”徐茂公说：“对，还有探花楼。由于长安人民早已不堪忍受大隋的暴政， 而且杨公子久负盛名，颇有群众号召力，预计在起义开始后，会有大量的市民和 学生投身到起义队伍中来。”徐茂公组织了一群收破烂的，要他们在起义爆发后 走街串巷、散发传单、敲着铜锣号召人民起来参加杨玄感领导的起义。杨玄感对 自己的名头很有信心，听到这儿更是面有喜色。徐茂公接着说：“大隋的政治非 常腐败，守备部队不堪一击，见到革命的洪流滚滚而来大多会望风而降。我们在 占领长安后，将推举杨公子作义军领袖，然后向全国发出讨隋檄文。大隋的腐朽 统治早已摇摇欲坠，我们的胜利将掀起‘第二次革命高潮’，全国各地将纷纷起 而响应，杨广反动政权将立刻土崩瓦解！”罗成听了非常兴奋。杨玄感说：“我 要亲自去占领探花楼，剩下的事儿你们就看着办吧。”徐茂公听了暗自冷笑。他 想：“杨玄感啊杨玄感，没有你这扶不起的阿斗，我还真做不成诸葛亮了！” 　　徐茂公能制订这样的计划，证明他的哲学成绩很不理想。与其这样干，还不 如让杨玄感站在“三六九十八”的楼顶上，对着全世界大喊一句：“老子起义了， 都跟着我享福吧——把杨广给我带上来！” 　　当“第二次革命高潮”即将爆发的时候，李密来到了长安。输给“偷去吧” 足球队后，李密去找王世充领赏。他不仅没见到王世充，还被王世充的手下暴打 了一顿。李密又去找宇文成都。宇文成都刚输了球，见到比赛中表现糟糕的李密， 正好找到了出气筒。他大骂李密是“饭桶”、“窝囊废”、“吃里扒外的狗东 西”，并且要李密“滚得越远越好”。李密陪着笑脸说了好多好听的，但一点作 用没有。他指望跟着宇文成都飞黄腾达的想法，就此破灭了。 　　李密偷鸡不成，蚀了一把米，只好回长安投本奔杨玄感。他对大家说，他在 洛阳组织群众示威，但遭到了血腥镇压，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徐茂公听到“洛 阳惨案”的消息后说：“血的教训再一次证明，和平请愿的方式是不可取的，只 有和他们进行武装斗争……” 　　在《大唐革命史》里，“洛阳惨案”被刻意回避了。徐茂公曾经想把它描写 成由李世民领导的群众运动，但李世民考虑到这个运动不仅惨遭失败、死了很多 人，而且是由一场非常丢脸的足球赛引起的，还是不提的好。 　　杨广密令镇压杨玄感后，连洛阳城里的聋子都立刻听说了。李密带来了这个 消息，并且说这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打听到的。杨玄感听后说：“够意思——将来 封你做一字并肩王！”李密连忙给杨玄感跪下磕头，好象正在金銮殿上受封一样。 徐茂公对杨玄感说：“大哥，如此则事不宜迟。我们应从速起事，否则夜长梦 多……”杨玄感说：“对，梦多得很……” 　　宇文化及受命镇压杨玄感。他派出的信使没来过长安，这次出差特意带上老 婆孩子游山玩水。他每逢驿站就喝个烂醉，每至一城都受到地方官的热情款待。 他学着宇文化及的榜样，把镇压杨玄感的事传得路人皆知，好象这件事已经成为 历史了。如果没有他在路上走走停停，李密哪有做“一字并肩王”的机会。 　　李密做了“一字并肩王”，心说还是革命来的实惠。他当初盼着能分配个好 工作，盼着能随宇文成都鸡犬升天，但盼来的都是竹篮打水。李密曾经在心底自 问：“妈的，想腐败怎么这么难呢？”现在能做“一字并肩王”，李密别提有多 高兴了。他参与了举义檄文的起草，并在檄文中写道：“（大隋）遍地腐败，民 不聊生”。杨广如果有先见之明，早把李密吸收进腐败分子的队伍，大隋末年的 起义没准不会发生。 　　革命是因为革命者没有机会。 　　徐茂公要求尽早行动。杨玄感说我有件衣服还没做好，等明天吧。他请大家 到“三六九十八”吃饭，又一次喝得烂醉。 　　第二天傍晚，衣服终于做好了。徐茂公说实在不能再拖了，城中的守军似乎 在加强戒备——大哥，行动吧！杨玄感说：“好，立刻行动！——你们看我这件 衣服怎么样？” 　　“义兵”们分头出发。杨玄感率领一哨人马去了探花楼。守卫的大隋兵丁吃 饱喝足之后，正在打麻将，听说有人造反，连忙操起兵器迎战。探花楼下一时刀 光剑影，喊杀声不断。杨玄感砍倒两个兵士，趁大伙缠斗在一起的时候，跑进了 探花楼。他来到李晓诗门前，脱下战袍，露出新衣服，再弄弄头发，然后颇有礼 貌地敲了敲门。房间里没什么动静。杨玄感想也许是喊杀声太大了，破坏了宁静 的气氛。他刚想再敲，发现门上挂着明晃晃的锁头。杨玄感一脚把门踹开，里面 传来了李晓诗的尖叫声。 　　李晓诗缩在墙角，形容有些枯槁，楼下的喊杀声更把她吓坏了。她见了杨玄 感，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条件反射般露出招牌式的笑容说：“杨公子……”她 那复杂的笑容配合的声音里既有钦慕、又有哀怨、还有惊喜。男人觉得舒服的东 西，她的声音里都有，随你怎么想。杨玄感立刻觉得自己来得太值了，他对李晓 诗说：“我是来救你的——长安城现在归我管了！” 　　李晓诗不太相信他的话，因为楼下激战正酣。杨玄感信心十足地说：“咳！ 一会儿就完事儿了！”他摸出大钻戒亮给李晓诗看，笑着问她：“想我了吧？” 李晓诗的眼睛一下子就被钻石的光芒照亮了，她扑到杨玄感的怀里，嗲声嗲气地 说：“人家都想快死你了……”杨玄感几年来一直盼着李晓诗扑上来，所谓“咫 尺天涯”，大概就是这种感受。他搂着李晓诗，心说她终于拿我当回事儿了！这 就对了，这他妈才叫爱情！ 　　爱，就是渴望着被承认。 　　杨玄感拉上李晓诗准备离开，突然发现她的面色很憔悴。杨玄感心想，她是 大名鼎鼎的美人，又是我的女人，这副尊容怎么去见我的哥们——我的脸往哪儿 搁？他要李晓诗坐下，亲自动手给她化起妆来。楼下的喊杀声他连一点儿也听不 见了。经过一番细致的工作，杨玄感终于把昔日的李晓诗画了出来。他从未和李 晓诗离得这么近过，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弹性、她辐射出的热度、还有她紧张的呼 吸。他不能自持，猛地扑到李晓诗的身上。 　　他的爱情彻底实现了。 　　宇文化及的信使还在路上的时候，杨玄感打算造反的传言就在长安满天飞了。 这些老百姓尽人皆知的传言，费了好大力气，才飞进官员们的耳朵里。官员们也 听说杨广要镇压杨玄感，但却没有得到命令。他们加强了戒备，以防有变。就在 这个时候，起义爆发了，杨玄感的“义兵”在四处和大隋的官军激战。“义兵” 的人数很少，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 　　长安城里不仅有稀疏的喊杀声，街巷里还有一群收破烂的敲着铜锣乱叫： “起——义——了嘿！革——命——了嘿！快随杨玄感起——义——了嘿！”市 民们被锣声惊醒，都感到很愤怒，听到“杨玄感”三个字，就更愤怒了。杨玄感 当初表演“自杀秀”，着实把大伙涮了一把，现在再没人信他的鬼话，都以为是 在瞎掰。 　　徐茂公计划占领的各处要点，只有长安分校被顺利拿下了，因为这里没有大 隋的兵丁守卫。大学生们平日把“革命”挂在嘴边上，等到革命真的来了，一个 个缩在宿舍里不敢出来。他们任凭“义兵”们怎么敲门，就是不给开。“义兵” 们踹开门，把他们象赶鸭子一样赶到操场上，然后当众宣读革命檄文。上千的大 学生面对着十几个小土匪瑟瑟发抖，既不敢响应、也不敢还手、更不敢逃跑，很 多人都尿了裤子，昔日的“三娇之气”无影无综。这时候来了上百政府军，“义 兵”们一哄而散。大学生们见了救星，全都放声大哭。女学生们随机挑选一个士 兵，抱定了之后就哭个没完，日后都给这些当兵的做了老婆。 　　各处的进攻，眼看着都失败了。罗成空有一身本领，但评书上常说：“双拳 难战四手，恶虎不敌群狼。”他单枪匹马杀出重围，飞驰到杨府。徐茂公羽扇纶 巾端坐在堂上，正信心十足地等着革命胜利的好消息。罗成要徐茂公随他另图再 举，徐茂公立刻瘫了。徐茂公不会骑马，而且现在连怎么站起来都成了一个难办 的技术问题。他绝望之下，哭着对罗成说：“贤弟自去吧，愚兄唯有舍生取 义……”罗成把他抱到马上，自己也飞身上马。徐茂公紧紧抱住罗成的腰，死死 闭住眼睛，觉得自己已经超然物外了。 　　罗成和徐茂公飞马逃命的时候，各处的骚乱都被平息了。“义兵”们不是被 消灭，就是做了俘虏。李密慌不择路，逃进一处宅院，正是杨林的府邸。城中有 变之后，杨艾程就提着宝剑守在艾氏门口。她见有人进来，急忙奔过去喝问是谁。 李密说：“我……我是小偷——看剑！”杨艾程躲过李密的来剑，没几下将他制 服。仆人们把李密捆了，天明之后送进了衙门。 　　探花楼下的激战也结束了。混战打落了灯笼，打翻了烛台，四处都起了火， 而且火势渐渐失去了控制。李晓诗看到了浓烟和火光，惊叫起来。杨玄感听到她 的叫声兴奋极了。他大汗淋漓地趴在李晓诗的身上，任凭她怎么叫、怎么咬、怎 么抓，就是不放开。他觉得自己太幸福了，他觉得他可以死在这里。 　　探花楼最终被烧成了一片焦土。在瓦砾之中，人们拣到了一枚扭曲的钻石戒 指。杨玄感没有出来。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实现了他的爱情，虽然这只是他自己 的爱情。 　　“第二次革命高潮”失败了。 　　罗成和徐茂公逃出长安之后，天渐渐亮了。徐茂公见暂时脱离了危险，便又 拿出了在杨府里运筹帷幄的气概。他和罗成共乘一匹马的样子，很象是在搞同性 恋。徐茂公坚持要下来，说自己“吃得消”，罗成便争着下了马。徐茂公没抢过 罗成，便心安理得地坐在马上，由罗成做了马童。徐茂公在马上感慨道：“我早 说过，对革命不能盲目乐观，要充分意识到它的复杂性和艰苦性，可杨公子就是 不听！如果不是他志大才疏、重色轻友，你我何至今日？唉！到了该好好反思一 下的时候啦……”罗成听了徐茂公的话深以为然。他眉头紧蹙，颇为沉重地思考 起来。 　　徐茂公在马上自说自话：“虽然损失很大，但收获还是有的。本次革命起到 了锻炼队伍、增长经验的作用。我们淘汰掉了一些不合格的革命者，使革命队伍 精干起来，这有利于我们未来的发展……”徐茂公没得说错，革命队伍目前非常 “精干”——如果把他也淘汰掉，就更“精干”了。 　　徐茂公接着对罗成说：“我早料到革命也许会遭受挫折，所以预先派程咬金 到山东去做宣传和组织工作——这个人还是有一定的能力的。‘长安起义’虽然 失败了了，但目前全国的革命形势仍然是一片大好。我们这就去山东，到那里再 掀一个革命高潮出来！” 　　罗成听了徐茂公的话，立刻觉得未来一片光明。他牵着马，意气风发，步伐 坚定。在他面前，太阳正在冉冉升起。 　　第五十七章 　　程咬金们来到瓦岗寨后，受到瓦岗寨主翟让的热情欢迎。 　　由于行事周密谨慎，程咬金们一路平安无事。程咬金护着麻叔谋的私生子， 生怕秦叔宝找机会行凶。小程后来干脆把这孩子认作自己的儿子，还给他起个名 字叫“程小咬”。这孩子既然已经是“程小咬”，秦叔宝就不便再动什么念头了。 小秦在路上照顾老娘之外，时常慨叹：“可怜功名富贵，如同竹篮打水……”程 咬金听了不耐烦，抻出脖子对他说：“老子的脑袋就在这儿，快把它砍了找你干 爹邀功去吧！”秦叔宝不吱声了，但仍然对自己干过几天局长念念不忘，而且对 堕落到这步田地很不甘心。 　　过去是未来的枷锁。 　　瓦岗寨不过是只有几十号人马的小寨子，寨主翟让大字不识一个，是个朴实 而豪爽的土匪头儿。程咬金从长安回济南时，被瓦岗寨的一伙土匪截住了。小程 寡不敌众，作了俘虏，但土匪们也伤得不轻。翟让见到程咬金后，敬他是条汉子， 松绑之后酒肉款待，并打算招他入伙。程咬金要不是惦念家里的老娘，恐怕已经 是二寨主了。他给寨子里的伤员病号治疗过之后，急着上路。翟让并众喽罗洒泪 相送。 　　程咬金们来到瓦岗寨，翟让高兴得很。他苦于寨中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命令 喽罗们出去干几票“生意”。程咬金笑着说：“大哥，这就不必了吧。”他拿出 大把银子，吩咐去沽酒买肉，喽罗们欢欢喜喜地去了。 　　程咬金和尤俊达此番把“王杠”都带来了。翟让过去虽然领着弟兄们打家劫 舍，但过的仍然是清苦日子，和签个字就能换来钱的那种抢劫根本没法比。如今 能过上吃穿不愁的生活，大家都欢喜得很。周围的贫苦百姓，也都得到了程咬金 的接济。附近的几股土匪见瓦岗寨突然抖了起来，有来归顺的，也有来打主意的。 那些居心不良的土匪显然不是程咬金、秦叔宝等人的对手，上门找事简直是去送 死。就这样，瓦岗寨逐渐壮大起来。 　　程咬金来到瓦岗寨后，劝翟让今后不要再劫那些行旅小民。现在民不聊生， 就是因为老百姓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应该从那些抢劫犯手里把钱物抢回来还给老 百姓才是。所谓“杀富济贫”，就是这个意思。翟让见程咬金带来了大批银子， 手下也比自己人多，而且小程来了之后寨子大有改观，就有心让小程做寨主。小 程一直不依。 　　这天程咬金正在指挥盖房子，来人报告说山下陷阱里捉了两个人。程咬金来 到大厅，见两个人都被蒙着头，一个昂首而立、骂声不绝，另一个瘫坐在地上不 吭声。程咬金听着骂声耳熟，让去了面罩，发现正是罗成。坐在地上的是徐茂公。 　　大家在这里见面，都既感诧异，又很高兴。徐茂公本来面如死灰，现在也生 动起来。他问起程咬金何以至此，程咬金就把从离开长安到现在的事都讲给他。 徐茂公一边听着一边频频颌首，赞许地说：“很好，很好，你的任务完成得很 好……”见到尤俊达和秦叔宝，徐茂公热情地说：“我们是老朋友了，欢迎你们 加入革命队伍。”程咬金隆重地向徐茂公介绍翟让。徐茂公过去和翟让紧紧地拥 抱在一起，把翟让弄得很不习惯。徐茂公对翟让说：“杨广反动政权祸国殃民， 我们为了推翻它，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革命高潮。目前反动派仍然有一定的力量， 革命事业暂时陷入了低谷，但最终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感谢你在革命危急 的时刻收留了我们，我代表大家向你表示感谢。我们欢迎一切的革命者，也欢迎 一切的革命支持者，我们希望你不仅做我们的忠实朋友，同时也希望你能投身到 革命事业中来，为最终建立一个人民当家作主的政权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徐茂公的话，翟让一句也没听懂。他见徐茂公热情洋溢，觉得当然是好话，所以 心里很高兴。翟让的口头禅是：“俺是个老粗……”他对大家说：“俺是个老粗， 啥事也不懂，俺忙活这几十号人俺头都大了。俺这寨子要没程老弟，俺们不是饿 死，也得做了别人刀底下的小鬼儿。你们都比俺有本事，这寨子将来你们做主— —由着俺程老弟做主好了！”大家连忙相劝。徐茂公心说这个翟让倒挺有自知之 明，不过他到底是个老粗——程咬金有什么本事？革命如果没有我的领导，将是 很危险的！ 　　晚间的酒宴上，翟让旧话重提。程咬金说：“大哥，我们容你收留，就已经 感激不尽了，怎么敢存非分之想呢？要说‘做主’，我只敢做自己的主，不敢做 别人的主。做兄弟是强迫的，做朋友可都是自愿的——谁能做得了主？大家既然 是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事同商量，没有‘做主’那回事！——这种扫 兴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程咬金一席话，说得众人鸦雀无声。罗成拍一下桌 子说：“老程，说得太好了，干杯！”两个人撞杯后一饮而尽。徐茂公心说： “傻瓜！笨蛋！洛阳脑袋！——慢着。这小子百般推辞，是不是在装客气呀？他 大概是在摸大家的底牌吧？” 　　酒宴结束之后，徐茂公偷偷溜进程咬金的房间说：“咬金呐，我很理解你， 也很佩服你的侠肝义胆，但是愚兄觉得你的有些决定还是欠考虑的。我们投身革 命事业，就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并不计较个人的利害得失。但革命是需要领导 权的。没有领导权，革命的道路就会更漫长、更崎岖、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从这 个角度讲，你的那种‘做主’观，是值得商榷的，在一定条件下甚至是应该批评 的。你个人不想做主，就觉得革命者都不应该做主，这怎么能行呢？如果你觉得 你个人没有这个能力，那也不能代表所有的人都没有这个能力嘛！我们是革命者， 从事的是严肃的事业，所以说什么话，一定要先认真考虑清楚。如果因为‘当局 者迷’的关系，你无法认真考虑这个问题，还有我们嘛——还有我嘛！我没有什 么水平，只是多读过几本书，但我的意见，至少可以作为参考嘛……”徐茂公正 说得起劲，程咬金已经打起了呼噜。 　　徐茂公心说，程咬金这个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程咬金第二天接着指挥盖房子。徐茂公在大厅里对大家说：“由于缺乏明确 的领导和统一的思想，魏征的机会主义和杨玄感的冒险主义相继失败了，他们的 错误给革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不过革命形势总的来看仍然是好的。我们锻炼了 队伍，理清了思路，拥有了自己的革命武装，这些都是伟大的成绩！革命形势目 前呈现出了新的特点。两次革命高潮之后，对于城市的宣传和组织工作暂时可以 告一段落了，我们的工作重点将转移到广阔的农村。我们将在这里向杨广发动政 权发动进攻，并最终推翻他们的黑暗统治——让我们为了一个光明的世界努力奋 斗！”徐茂公以一句由杨广创造的结束语结束了自己的讲话。众人听了都很振奋， 尤其是秦叔宝。小秦一直以为上山之后就是干土匪，听了徐茂公的话才后知道干 的是“革命事业”。就是说，功名富贵还没有泡汤，只要努力，仍然大有希望。 　　秦叔宝立刻把徐茂公当成了自己的领路人，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过去的瓦岗寨，说是个寨子，不过有几间草棚子，寨子的围墙也不过是一圈 篱笆。程咬金来了之后，经他筹划布置，把瓦岗寨建成为一座坚固雄伟的城堡。 程咬金经常抱着程小咬坐在城堡顶上眺望群山。在这种惬意安闲的时刻，刀光剑 影、血雨腥风是不可想象的。程咬金又想，寨子里现在虽然有上千号人，但开荒 种地也足够生活，打家劫舍的营生尽可以不做。只恨世间多有不平，官府豪强欺 压良善，这些恶气如果不出，压在心里实在不舒服。他低头看程小咬。程小咬正 叼着手指头，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四处张望。他正在努力理解这个世界，虽然这 个世界在很多时候不可理解。 　　虽然只有上千号人，但徐茂公觉得自己的麾下已经有了一支强大的革命队伍。 他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制订各种计划，准备攻占周围的州县，建立一个不断扩大的 革命根据地。他的队伍没有派出去，但周围州县的队伍却来了。这些毫无斗志的 政府军全被程咬金、秦叔宝和罗成击溃，使得徐茂公信心大增。他对大家说： “革命中最艰苦的一段日子已经过去，现在到了我们转入反攻的时候了。事实证 明，我们将工作重心从城市转向农村的策略是正确的。这个策略使我们保全了革 命的有生力量，并且使革命队伍正在不断壮大。我们之所以能够从胜利走向胜利， 就是因为在经历了魏征的机会主义和杨玄感的冒险主义之后，终于在理论探索中 取得了重大进步。我们现在有了正确的革命理论引导我们的前进脚步，所以我们 将无往而不胜！” 　　理论家都是事后诸葛亮。 　　徐茂公坚信，在不断壮大的革命力量的打击下，杨广反动政权一定会垮台。 它代表的是一种非正义的、反动的、腐朽的势力，所以它一定会垮台的，一定会 的，一定的，一定……徐茂公几乎不是在诅咒，而是在祈祷。 　　对于大隋境内的几小股乱民，杨广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只是要求地方政府 将一小撮恐怖分子尽快消灭，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指示了。恐怖分子并不容易消 灭，但他们在纸上是容易消灭的，就象科技发明在纸上很容易完成一样。杨广很 快就被告之，大隋境内的恐怖分子已经被消灭光了。杨广很高兴，而且觉得这也 很正常，因为这和打死屋子里的几只苍蝇没什么区别。杨广对苍蝇并不感兴趣， 他关心的是“大东亚战争”，因为这场战争涉及到他的历史地位。“一个领袖是 否伟大，要看他打赢过多少战争，尤其是在国外打赢过多少战争。一个国家最光 荣的那部分历史，都发生在国外。”杨广在日记里如是说。 　　杨广给后来的所有反动统治者都提供了一个教训，这个教训就是：“攘外必 先安内”。 　　第五十八章 　　战争分两种，一种是严肃的儿戏，另一种是不严肃的儿戏。 　　杨林的大队人马出发之后，杨广也率领御林军到了涿州。本次战争，杨林是 前线总指挥，杨广则是名义上的总司令。他要给人以御驾亲征的印象，否则战争 胜利之后，史书上如果说这场战争是他亲自指挥的，就有不尊史实之嫌。杨广一 直对当年被韩擒虎剥夺指挥权耿耿于怀，觉得如果按照他的战略设想，渡江战役 会更加精彩。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决定在“大东亚战争”中贯彻自己的意志。 　　高丽方面已经对“明太鱼战争”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隔着辽河修筑了坚固 的工事，又猛吃了几顿狗肉，狗肉里多放了不少辣椒。隋军进抵辽河之后，杨林 命令建造浮桥。这时传来了杨广的命令：“无须建造浮桥，徒涉过河发动进攻。” 杨林不敢违抗，命令隋军进攻。辽河水深流急，隋军士兵没走几步就没顶了。后 面的大队人马蜂拥而上，前面的士兵想住脚都没有可能，纷纷被挤进了河里。杨 林眼看着辽河变成了一锅饺子汤，心说这是打仗还是闹着玩呢？高丽士兵也从工 事里探出头来看热闹，他们发现大隋士兵正在琢磨身披重甲游泳的技巧。 　　无数大隋士兵的尸体使辽河断流，看起来好象大隋正计划用人肉建一座水电 站。杨林命令隋军登上人肉堤坝发动进攻，激烈的攻坚战开始了。大隋士兵顶着 如雨的箭石，踩着父兄的尸体前进，攀上城头同高丽人展开肉搏。战场上尸横遍 野、血流成河。杨林站在高处捋着胡子说：“好！太好了！这才叫战争！老夫就 喜欢这样千军万马的场面！”高丽人在千军万马之下终于顶不住了，隋军初战告 捷。 　　杨广得到捷报之后兴奋异常。他命令优待俘虏，但要把所有的伤员统统杀光， 因为这些人已经成了多余的累赘。他还命令隋军乘胜追击，但高丽军队如果求和， 要停止进攻；对于物资匮乏的高丽军队，要及时接济。要尽量给他们一个天朝军 队宽宏大量的印象。杨广希望自己的超凡气魄能使高丽人望而生畏、不战而降。 他要打的是日本，犯不着和高丽人死掐。杨广压根儿没想到高丽人会抵抗，他还 以为只要他在洛阳打个喷嚏，平壤就会刮沙尘暴呢！ 　　这是一种一厢情愿的爱情。 　　但接下来的战斗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大隋军队虽然优待俘虏，但高丽人可能 是考虑到大隋的俘虏营里没有足够的狗肉和辣椒、也没有泡菜，所以抵抗得很顽 强。隋军士兵想到负伤之后会被杀掉，所以打起仗来都小心翼翼。著名的“太极 推手”，就是由聪明的隋军士兵在战斗中发明的。高丽人见隋军喜欢玩推手，就 挂起“太极旗”，和隋军士兵平心静气地练起太极拳来。“太极旗”能够带来和 平，后来被高丽人视为吉祥的象征。韩国在建国时考虑到这一点，便把“太极旗” 定为了国旗。 　　杨林在战斗激烈的时候有点走神。他想这次可是死了不少人，如果从每个阵 亡者的抚恤金里扣掉一两银子，杨艾程的婚礼用度就全出来了！杀伤兵的办法很 好，让我多赚了不少钱。应该把那些划破手指头的伤员也杀掉——一个脑袋就是 一两银子呀！杨林回过神来，发现战场上打起了万人太极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想自己走神的时候肯定损失了不少银子，于是感到很心疼。 　　杨林组织了督战队，命令他们对玩“太极推手”的士兵一人一两银子，不， 一人脖子上来一刀！大隋士兵见横竖是死，舍命攻击。高丽人还没从太极拳的节 奏中缓过来，一时抵挡不住，挂起白旗乞降。隋军见到白旗，立刻刹车，砍到一 半的大刀忙用自己的另一条胳膊接住。杨林命令给高丽军队补充给养和装备，然 后派人飞马请示杨广。杨广同意受降的命令传回来的时候，高丽人已经吃饱喝足， 把白旗撤掉了。 　　高丽人经过这么一折腾，发现白旗比“太极旗”还神奇。他们打仗打累了， 就把白旗挂出来，隋军就主动把各种作战物资都给补充好。等到隋军旌旗猎猎、 盔明甲亮地来受降时，他们就把白旗再撤掉。高丽人后来喜欢穿白衣服，就是因 为随时都能作白旗用。 　　战事进展得很不顺利。杨林在赚了数十万两抚恤金后，好不容易才把战线推 进到鸭绿江边。他本来打算在鸭绿江上建一条“肉堤”，但辽河战役之后，大隋 士兵都学会了游泳。杨林一下达进攻命令，隋军士兵就卸下重甲，叼着片儿刀游 了过去。高丽人也不和他们计较，反正到时候挂白旗就行了。 　　杨广为战事不利颇为心急。杨林是他堂叔，眼下还握着军权，否则杨广早翻 脸了。他问杨林是否有妙计破敌。杨林说他有一个水陆夹攻的计划，不过海军船 只的改建需要大量的经费。杨广问这个计划好在哪里，杨林说这个计划好在， 呃……很壮观！杨广说壮观就好，就这么定了！杨广从来不认为钱是障碍，他发 话说要花多少钱尽管花好了，我们要对历史负责，不要让几个小钱拦住去路。 　　杨林的计划是亲自率领海军从仁川登陆，两下夹击，直扑平壤，迫使高丽投 降。这个想法后来启发了战争贩子兼著名演员麦克阿瑟，关于这一点学界已有定 论。大隋的海军确实有不少战舰，但它们只适合在运河里航行，并不适合登陆作 战的需要。杨林并不清楚这一点，但他知道军舰需要改装，因为改装需要花钱。 　　在把军舰拨给杨林指挥的时候，宇文化及留了一手。宇文化及知道，那些漂 亮的军舰是杨广南巡的仪仗队。它们如果有了闪失，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宇文 化及拨给亲家翁的都是一些仅仅能浮起来的破烂儿。杨广那强大的舰队毫发无损， 正静静地泊在运河里随时等着起锚南巡的命令。 　　《政客必读》里有一句话：“对领导要永远保持一级战备，他的丝毫不快都 是你的末日。” 　　宇文化及拨军舰给杨林的时候很吝啬，拨军费给杨林的时候却不抠门。他心 说，把钱拨给杨林和拨给我儿子差不多。杨林没听见这句话，否则一定以为宇文 化及是在骂人。杨林得了军费后，把船的水上部分刷上鲜艳的油漆，然后在船上 插上五彩的旗帜，就算是改装好了。哦，还有，船的左舷和右舷还分别写上了 “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应该写“菩萨保佑”。 　　天知道杨林怎么敢率领由这样的船只所组成的舰队去发动进攻。杨林和麦克 阿瑟想的差不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拿下仁川，结束高丽战事。杨林还多想 了一条：由于战争，高丽参的价格堪比黄金，但有价无市。辽东的战事处于胶着 状态，所以只有另辟蹊径。本次登陆作战，如果胜利固然可喜，但即使失败，只 要能够运回一部分高丽参，仍然大有收获。战争期间，杨林并没有中断同参商们 的联系，但那些参商一直苦于货物无法越过战线。杨林想到了海路运输的主意， 并据此制订了仁川登陆计划。他不仅是个军人，更是个出色的商人。现在，正有 几个大参商在仁川港等着他的商船队呢！ 　　特混舰队出发之前，杨林对《洛阳日报》的记者说：“反恐战争即将胜利结 束，大隋将士将在仲秋节前与家人团聚。”他在记者的采访本上画了一个圈儿， 然后信心十足地说：“他们每个人都能在家里吃上这个可口的月饼。” 　　杨林的舰队在黄海上“乘风破浪”的时候，有几艘军舰不堪风吹浪打，再也 无法“勇往直前”，自行解体了。大隋海军的抚恤金要比陆军多出很多，所以杨 林看到沉了船心里很高兴。他命令不要去救援那些抱着木板求生的士兵——军情 紧急，继续前进！ 　　重要的是货船没受损失。 　　舰队到达仁川。参商们很守信，乘着小船恭候杨林。杨林验过人参后很高兴， 同时命令抢滩登陆。大隋海军都是纤夫出身，对于游泳和打仗都不太在行。他们 象辽河战役中的陆军一样，先淹死了一批，给后继者铺好了道路。杨林顾不上这 些。他指挥亲军往货船上装运人参，准备运回大隋大发利市。有两个参商嫌杨林 的出价太低，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同杨林吵了起来。杨林最喜欢讨价还价，同 两个高丽人吵得不亦乐乎。他们的调门越来越高，声音之大甚至盖过了海滩上的 喊杀声。 　　商战是更激烈的战争。 　　早在杨林向杨广报告仁川登陆计划的时候，高丽人就已经妇孺皆知了。他们 做了充分的准备，只等隋军上门送死。隋军登上海滩，就如同进了屠宰场一样， 没有生路，只有升天的路。杨林忙着在船舱里还价，听到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平息， 还以为奇袭已经得手、仁川已经被占领了呢！这时有人惊慌失措地报告，登陆部 队全部阵亡，高丽人杀上来了！杨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冷静地说慌什么，把 舰只撤到外海避一避，再作打算。 　　杨林是个陆军将领，对于海战可谓一窍不通。他的舰队是趁着涨潮抵近仁川 的，现在潮汐退去，主力舰只全部搁浅，活象声纳系统紊乱后冲上海滩自杀的鲸。 杨林见无法撤退，命令放下小船——把货船上的人参也搬到小船上去！隋军正在 紧张地搬人参的时候，高丽人已经杀到眼前了。杨林坐上满载人参的小船离去， 看到海边的惨景扼腕叹息：“可惜了那些人参！”他想到这次全军覆没，从抚恤 金上可以捞回一些人参的损失，心内稍安。这时一个浪头打来，他乘的小船因为 人参装得太多，登时翻沉。杨林在落水的一刹那看到船上的人参也掉到了海里， 心疼得连忙伸手去抓。这时又一个浪头打过来，杨林那抓着人参的手在水面上摇 了一下，就被海水吞没了。 　　仁川登陆就这样画上了一个悲惨的句号，只有一些吃水较浅的小型舰只侥幸 逃生。它们在回国途中遇到了风暴，有的被吹到了钓鱼岛，有的漂流到了南沙。 我国对这些地方的主权就是从这时开始的，这是杨广发动“大东亚战争”给我们 带来的唯一收获。 　　大隋海军的失败让日本人松了一口气。他们记起了杨林在记者的采访本上画 的那个月饼，认为是这个虚构的月饼救了日本，于是将月饼定为日本国旗的图案。 在中国，红色代表了吉祥，所以日本人将月饼涂成红色。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 画的不是月饼，而是一个涂满了鲜血的“零”。 　　杨广得到杨林阵亡的消息后，一时不知所措。他定神之后，叹口气说：“我 早料到了，想成就伟业是不会那么顺利的，必须先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是上天在 考验我……”他沉默良久之后，命令撤军。前线的隋军得到命令后，没有选择撤 退，而是选择了逃跑。高丽人在后面掩杀，斩获无数。最终逃生的人很少，绝大 多数人都没有回来。他们把自己的生命，连同父母妻儿的期盼，都留在了那片陌 生的土地上。 　　杨广决定积聚力量，卷土重来。他对朝臣们说：“本次反恐战争，收获很大， 达到了锻炼队伍、增长经验的目的。这为我们将来取得更大的胜利打下了坚实的 基础。有人认为我们失败了，不！我们没有失败，只能说是遇到了小小的挫折。 我们对于伟大事业的探索正处在起步阶段，交一点学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该 交的学费，我们就一定要交！前进的道路是漫长而崎岖的，但最终呈现在我们面 前的，一定是伟大的胜利！ 　　“让我们为了一个光明的世界努力奋斗！” 　　说得多轻松。 　　交了一笔学费。 　　第五十九章 　　杨广命令重整旗鼓，再招人马。他说这一次他要“真正”让高丽人尝尝厉害， 听着就好象上次是演习一样。杨广发布过命令之后，决定再次南巡，去视察南方 目前的经济形势，以便为“正式”开始的反恐战争提供可靠的后勤保障。他心情 烦乱，所以想尽快见到陈夫人，从她那里得到安慰。杨广上次离开陈夫人时，梦 想着迅速征服高丽和日本，带着满身的荣耀、在凯歌声中来到她的身边。没想到 战事殊为不顺。他现在很想念她，而且知道她也正在日夜期盼着他的到来。杨广 觉得，如果陈夫人能对他说上一句“你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男人，我相信你。”那 么凭他一己之力，就可以荡平高丽、征服日本。他相信，他绝对能做到。这不仅 因为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而且因为他是杨广。 　　杨广的航母编队一直处于一级战备状态，随时准备载着他去品尝甜蜜的爱情。 他决定南巡之后，舰队立刻就出发了，一刻也没有耽搁。杨广坐在龙舟上，对下 级的效率感到非常满意。他相信，凭着他杰出的组织才能和大隋政府出色的效率， 任何想法都能够成为现实。杨广不知道，大隋只有一种效率，那就是伺候人的效 率。宇文化及在舰队顺利起航之后，觉得自己的战战兢兢和殚精竭虑终于有了报 答，这个报答就是杨二没生气。宇文化及心说，幸亏没把舰队派给杨林。 　　杨广的龙舟向着江都缓慢前进的时候，他那重整旗鼓的计划却遭遇了挫折， 不过这一切他并不知道。“大东亚战争”失利后，幸存者的悲惨回忆使人们不寒 而栗，再没有人打算去做“肉堤”，也没有人打算受了一点轻伤就被“处理”掉。 低得可怜的抚恤金就象不情愿理赔的人寿保险，没有人再打算投保了。大隋政府 的征兵活动受到了广泛的抵制。征兵很快变成了抓兵，抓兵很快变成了逃兵。象 克林顿和陈水扁那样逃避兵役的事情到处都在发生。既然参军到辽东去难免一死， 那还不如死在家门口的好。符合征兵条件的人如果来不及逃掉，就起而反抗，遍 地烽火就这样燃起来了。 　　程咬金近来一直在纳闷，怎么投奔瓦岗寨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从这些人的口 中小程知道，大隋对高丽发动了反恐战争，但是遭受了惨重的失败。反恐的原因， 据说是“劫王杠事件”，以及黄海上的几起渔民纠纷。程咬金做梦也想不到只是 劫了一次王杠，却把自己劫成了“恐怖分子”。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他在山 东劫的王杠，杨广却跑到辽东找高丽国要人，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觉得杨广一 定是搞错了。战争中死了那么多人，程咬金感到非常愧疚。 　　投奔瓦岗寨的人越来越多，很短的时间内就达到了数万人。徐茂公很兴奋。 他觉得，将工作重心转移到农村的策略结出了丰硕的成果。他对革命形势的判断 是正确的，他发动群众的做法事实证明是成功的。人民群众正是受到了他的号召， 才踊跃地投身到革命事业中来。徐茂公坚信，革命有它自己的发展规律，这种发 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而他，就是洞悉了这个发展规律的人。 　　照徐茂公的意思，目前的革命形势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徐茂公后来出版了 自己的传记，他在书上说，他从小就看清了大隋的腐朽本质，从一生下来就在干 革命，直到协助“太宗”推翻了大隋的暴政，建立了大唐民主政权。我们知道， 徐茂公是一个天才的广告人，所以他的话并不可信。革命是革命家盼来的机会， 而不是创造出的机会。如果没有机会，革命家只能种地、写书、卖猪肉、打老婆， 或者做一名人民教师。 　　翟让见他的小庙来了这么多和尚，头都大了。他对大家说：“俺是个老粗， 俺可不敢把光景闹这么大。这些伙计都是奔你们来的，你们快拿个主意吧。”徐 茂公轻摇鹅毛扇，微笑着说：“经过一段时间的卧薪尝胆，我们终于迎来了第三 次革命高潮。常言道，‘事不过三’嘛！哈哈。我们将在这里向杨广反动政权发 动进攻，推翻他的黑暗统治，把全国人民从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程咬金插 话说：“我们要把这些人解放回去——不打仗真是不行了，连饭都吃不上了。” 　　于是程咬金、尤俊达、秦叔宝、罗成等人各率人马，出去攻城掠地。附近州 县不是望风而降，就是稍作抵抗后弃城而去，“瓦岗军”一时名声大噪。程咬金 们打下城池后，开仓放粮，赈济贫民，于是加入瓦岗军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又 带来了新的吃饭问题，于是瓦岗军和它的地盘象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瓦岗寨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山头，而是一个政权了。 　　徐茂公对大家说：“革命形势发展得很快，超出了，不，没有超出我们的估 计。目前的形势要求我们必须建立一个强有力的革命政权，选择一个出色的领导 人。翟大哥也同意我的看法，但他这个人高风亮节，同时非常谦虚，坚决不同意 自己做领导人……”翟让涨红了脸，憨憨地笑了一下。他刚想开口说话，徐茂公 抢着说：“我们将要选择的领导人必须德才兼备，能够预知革命的发展规律。他 要有足够的能力和气魄领导我们将革命事业进行到底，取得最后的胜利。各位都 是杰出的革命者，相信各位能够作出正确的选择……” 　　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让老程当皇上！”只有徐茂公和程咬金没吭声。 徐茂公心说：“谁？程咬金？我没听错吧？你们是疯了还是傻了？他象个真命天 子的样吗？——我这些日子都白忙活啦！”徐茂公无法理解，人们只崇拜英雄， 不崇拜理论家。英雄体现出的理论比理论家论证出的理论更有说服力。 　　出色的理论家首先是英雄。 　　程咬金说：“这不是瞎扯吗？我当皇上？——笑话！皇上我又不是没见过。 那个杨广，牛×哄哄的，好象天底下的事儿没他不明白的、没他管不着的。想起 来我都替他害臊。你们让我干这差事，不如直接骂我一顿得了。我现在把脑袋别 在裤腰带上，就是要废了杨广这号人。我要干了皇上，我这命不白革啦？” 　　程咬金说完就走了，留下大伙儿面面相觑。他这一席话，不仅否决了自己， 连想干皇上的都干不上了。大家叽叽喳喳地说：“不行，还得劝劝老程……” 　　徐茂公发现自己竟然不在考虑之列，不觉有些忿恨。他想：“我是王佐之才， 要我给程咬金这种人磕头，实在是不甘心——当初我屈尊请他到‘徐氏’高就， 他竟然不给我面子，这个深仇大恨我还没报呢！不过这个程咬金看来还挺得人 心……哼，有什么呀？” 　　徐茂公清清嗓子说：“我和诸位兄弟的意见一致。程兄深孚众望，宜承大统。 此番固辞不就，实为另有隐衷……”他压低声音，向众人面受机宜。大家恍然大 悟后依计而行。 　　徐茂公读过不少古书。他相信，姓程的一定是在做样子。 　　程咬金第二天刚睁开眼睛，就听外面吵吵嚷嚷的。他推开门，见人们都抻着 脖子张着嘴，望着房檐上的一只鹦鹉。那只鹦鹉不厌其烦地念叨着：“大隋朝， 天数尽；明君出，程咬金。大隋朝，天数尽；明君出，程咬金……”这时候又有 人惊呼：“不好了，井里有动静！”众人急忙跑到水井边。一个人说：“刚才我 来挑水，这井里忽然一声巨响，还有青烟冒出来……”众人听了立刻都显出很害 怕的样子。程咬金大起疑惑。他见别人都退缩不前，就吩咐拿吊篮来。程咬金坐 上吊篮，被放入井下。井壁上有一个洞，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程咬金把东西抓 在手里，叫上面的人把吊篮提上去。 　　程咬金拿上来的是一件龙袍和一条玉带，还有一张黄纸。黄纸上写着：“取 此物者乃紫微星君下凡，贵为天子。”这时候又有人惊呼：“你们看这是什么？” 众人转身看去，几个兵士抬着一个沾满泥土的木头人走过来。一个兵士说：“这 是我们刚刚挖到的……”徐茂公命令把泥土擦掉，只见木头人的正面刻着“大隋 皇帝杨广”，背面则刻着“灭我者，程咬金。” 　　徐茂公对程咬金言辞恳切地说：“陛下，看来天意如此——请受微臣一拜！” 他跪下的时候心说，我这一跪，就是开国元勋啦！众人齐刷刷地跪下，同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程咬金立在那里，活象一群鸡仔里的一只公鸡。 　　程咬金说：“你们跟我变魔术呢？这招儿是谁想的？我说昨儿个你们怎么都 鬼鬼祟祟的——原来都忙着算计我呐！”大家都不敢吭声，也不敢起来。罗成抬 起头说：“我们干革命，总得有个领头的吧？”程咬金说：“——要领头的就非 得养个皇上供着？”罗成说：“那总得有个人管事儿吧……” 　　程咬金说：“你们不就是要找个管事儿的吗？这活儿我干了……”众人听了 面有喜色。程咬金接着说：“——但是皇上我不干，我丢不起那人。我这活儿就 是个牌位，名义上什么都管……我看就叫‘总统’罢！我把话先说下，我这‘总 统’就干一年，下把谁干你们自己拿主意。我肚子里装不了那么多老百姓，也不 想为别人把自个儿耽误了——我都这么大了还没娶老婆呐！”众人听了都笑。程 咬金接着说：“都快起来吧，咱们不兴这个——你们跪着膝盖就不疼？” 　　“总统”有了，还缺国号。徐茂公建议叫“大程”或者“大金”。程咬金说： “那不成——我又不是皇上。过两年我不干了，谁干总统还得先改国号不成？” 程咬金觉得“瓦岗寨”这名就不错，但做国号字数太多。他想“瓦”和“岗”这 两个字都不好听，干脆就叫“大寨”算了！——一个国家可不就是一个大寨子？ 他既然已经做了总统，别人就不好再提什么意见，于是就这样定下来。 　　大隋境内出现了一个“大寨”。 　　第六十章 　　杨广尚在南巡途中，就接到报告说，目前大隋境内的恐怖活动很猖獗，“法 魂功”余党也闻风而动。杨广因为就要见到陈夫人，心里很高兴。他批示说，这 早在我意料之中。我就是想让这些人类的残渣暴露得充分一点，以便将他们一网 打尽。这是好事，不是坏事。各地要充分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使大隋的社会细 胞得到净化。当秩序再度恢复时，一个安宁澄明的社会就摆在我们面前了——让 我们为了一个光明的世界努力奋斗！ 　　杨广也听说了“大寨”的事。他冷笑着说：“嘁，夜郎自大……”此后再无 下文。杨广对这些恐怖分子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这些事，反正最后他们都会被 轻松地消灭掉。杨广关心的是整个世界、关心的是人类的文明、关心的是数万年 后，人们是否还在传颂着他的丰功伟绩，同时过着幸福的生活。 　　“法魂功”的再度出现让杨广很生气，因为“法魂功”害死了独孤氏，可谓 罪孽深重。他指示对“法魂功”分子要坚决镇压，绝不留情！ 　　“法魂功”现在已经不只是“分子”了。 　　“法魂功”的教主叫窦建德，他的父亲是河北的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窦建 德兄弟姊妹众多，全都和老爹一样老实巴交，只有他生就一张二流推销员的嘴巴。 一流推销员通常笨口拙舌，只有二流推销员巧舌如簧，好象认识全世界的大人物。 窦建德能把死蛤蟆说出尿来，可见口技不凡。他长大成人之后，象所有特异功能 的拥有者一样，大病一场。醒来之后，窦建德说自己已经得了太上老君和观音菩 萨的真传，这二位仙人立他为“法魂老祖”之后，都光荣退休了，把救世济难的 工作都留给了他来完成。窦建德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大伙不信。他还说村头 龙王庙的神龛后面有一只死狐狸，是他的前世肉身。人们急忙去看，果然有一只 死狐狸在那里。大家从此对窦建德的宗教地位深信不疑。 　　窦建德荣升为“法魂老祖”之后，每天端坐在家里念念有词，而崇拜者则开 始上门求他破灾治病。发财自有捷径，能够找到钱不算本事，让钱挖空心思来找 你才是功夫，窦建德深明此道。他治病的方法有三种，第一种是摸患者的脑门， 同时口念咒语；第二种是将口中的“法水”猛喷到患者的脸上；第三种是在纸上 写下古怪的符号，命患者将纸烧成灰后以水送服。一段时间过后，除掉死了一些 “心念不诚”的“异数”之外，还真有几个命大的人活了下来。窦建德从此声名 远播。 　　窦建德现在已经发了小财，但他犹嫌不足，总觉得这样来得太慢。这时候一 个人找上门来，号称是窦建德在太上老君和观音菩萨驾前“明法”时的师弟。来 人叫刘武周，是城里的一个穷书生，刚刚也发过一场特异功能的拥有者都会发的 大病。窦建德不敢怠慢，连忙把这个不曾谋面的“师弟”迎进来。刘武周考了十 年大学，全以失败告终，最近受窦建德的启发，才明白考神仙要比考大学容易得 多。他此番来找“师兄”，就是准备共商“法魂功”大计的。 　　两个人一拍即合。 　　窦建德和刘武周相认后，本不识字的“法魂老祖”出版了他的经书《法魂大 法》。刘武周的文笔虽不足以打动高考阅卷者，但却足够征服大隋老百姓的心灵 ——《法魂大法》错字连篇、破绽百出，这样的书竟然能够风行，可能和油墨里 没掺大粪汁有关。窦建德正式做了“法魂功”的教主，在前台教人练他那姿势别 扭的“法魂功”，籍此推销自己的经书。刘武周在后台出谋划策，组织发展练功 的队伍和网络——练功者如果缺乏组织，就会去买盗版书，窦建德和刘武周就白 忙活了。 　　“法魂功”开始方兴未艾。 　　窦建德见钱越赚越多，高兴得很。刘武周也很高兴，但他高兴的则是“法魂 功”的信徒越来越多。刘武周有自己的小算盘。考不上大学让他耿耿于怀，他痛 恨这个没有让他施展才干的社会。他要报复，也要施展自己的抱负。窦建德可想 不到那么多。他只关心钱、酒、还有女人。 　　正当“法魂功”的队伍日益壮大、窦建德和刘武周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 候，独孤氏这个最高级的“法魂功”信徒病死了，大隋政府开始了打击“法魂功” 的活动。窦建德和刘武周无处容身，只好带着钱逃到了日本。窦建德来到日本之 后，计划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把从大隋老百姓手里骗来的钱花个精光。刘武周壮 志难酬，也只好随窦建德在日本艺妓身上寻找人生的乐趣。这时候，他们结识了 一个彬彬有理的日本人，这个日本人的名字叫土肥原咸太郎。 　　土肥原很重视这两个从大隋逃出来的“持不同政见者”。 　　土肥原拜会窦建德时说：“能够见到教主，心里真是激动啊。土肥原对支那 政府迫害宗教人士的做法非常愤慨，认为这样做不符合一个天朝大国的身份，而 且侵犯了最起码的人权。如果能帮上教主什么忙，土肥原将万分荣幸！” 　　窦建德说：“中国人都是糊涂虫，别听他们瞎叫。我在你们这儿也不想当什 么‘教主’。咱俩是好朋友，你多给我介绍两个漂亮娘们——钱我有的是！” 　　刘武周学着土肥原的样点头哈腰地说：“教主因为受了迫害，心情大大的不 好，请太君见怪的不要。那些支那人虽然很笨，但都是很好的劳力，可惜掌握在 蠢材的手里。如果贵国政府能够帮助教主，我们将拿出一部分土地表示感谢……” 　　土肥原笑眯眯地想，我就喜欢这样的中国人——用中国人去对付中国人，是 最好的办法！ 　　土肥原说，他愿意资助“法魂功”信徒争取“自由”和“民主”的斗争，并 愿意在“适当的时候”提供武装斗争所需要的物资和技术支持。日本所希望的， 是能够同一个开明和人道的政权进行平等的交往，加强彼此的经济联系——如果 有可能的话，日本希望和支那做更近一点的邻居，得到一小块儿支那根本不需要 的荒凉的土地，来安置日本过剩的人口。 　　窦建德虽然能把死蛤蟆说出尿来，但这些陌生的词汇对他如同鸭子耳边的雷 声。刘武周倒是心知肚明，而且热情地答应下来。土肥原并不比刘武周大多少， 但刘武周可能是过于激动，而且找到了回家的感觉，竟眼含着热泪跪下，认土肥 原做了自己的“干爹”。 　　土肥原走了之后，窦建德问起刚才的事。刘武周说：“师兄啊，我们虽然逃 了出来，可大隋仍然在通缉和追杀我们。如果不找一座靠山，别说那些钱了，恐 怕连你我的性命都不保啊！你想过舒服日子，可杨坚死了老婆、杨广死了老娘， 他们和你不共戴天呐！惟今之计，我们也只好和大隋干到底啦！日本人想帮忙， 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可咱们要是不合作……”刘武周用下颏指指楼下。窦建德 从窗子望出去，几个武士正挎着东洋刀在楼下来回逡巡。 　　刘武周把窦建德说出尿来了。 　　窦建德和刘武周于是在日本舒舒服服地住了下来。土肥原虽然很小气，但掺 和中国的事情时却十分慷慨。他拿出大笔的经费，又亲自出谋划策，指挥窦建德 和刘武周操纵大隋境内残存的“法魂功”信徒。窦建德的住处挂着土肥原写的几 个字：“把中国的水搅浑”。这几个字就是他们的工作指南。大隋境内有一批坚 定的“法魂功”信徒。他们精神脆弱，知识结构失调，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使身心安宁。他们是身无所长、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胆小技拙、谈不成恋爱的 怀春青年，丈夫亡故、孩子都已经长大成家的孤独老妪，独守空房、老公在外奔 波的深闺怨妇。他们是买不起药的农民、死了孩子的寡妇、没有高升机会的文书、 一肚子话无人倾诉的哑巴。他们相信有一个人和一种真理可以救他们，刘武周那 驴唇不对马嘴的书正好填补了这个真理的空白，使他们嗅到了新鲜的空气，找到 了人生的目标和拯救自己的办法。这个办法就是随着窦建德的指挥棒乱转，并自 以为是在从事高尚的事业。 　　“真理”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种态度。它并不拯救人，只是使人感到自己 的可笑。 　　人只能被自己拯救。一个不会拯救自己的人，首先是一个不会保护自己的人。 善良和诚实不见得总是美德，因为它们往往缺少坚强来保护。善良而脆弱的人就 象没有壳的牡蛎，往往成为宗教骗子的目标，或者外国势力的工具。 　　刘武周经常以旅日学者的身份发表文章，号召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以发展 地区经济，或者把大隋掰成七大块以便管理。这些文章的初稿，都是土肥原写的。 　　杨广发动反恐战争之后，日本人惶惶不可终日。他们虽然对中国垂涎已久， 但还没有准备好——他们不知道，他们永远也不会准备好。日本人得到了杨广的 讲话，明白隋军的最终目标是把军旗插上富士山，然后来一场东京大屠杀。仁川 登陆失败后，日本人松了一口气，但听说杨广又在招兵买马，重又紧张起来。 　　土肥原去见窦建德和刘武周，希望他们回到大隋拉起一支队伍，对杨广起个 牵制作用。他笑眯眯地说：“真替二位高兴啊，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了……”窦建 德在日本呆得蛮舒服，压根儿不想回国打游击。他见老土的脸色变得比寡妇还快， 只好不情愿地答应了。刘武周很兴奋，觉得有了日本人帮忙，自己的宏图大志可 成。他和土肥原依依惜别，彼此都流下了感伤的泪水。土肥原还在临别时赋诗一 首：“洒泪与君别/海涛寓我心/雄心成就日/东亚共荣时。” 　　窦建德和刘武周潜回河北之后，发现这里比他们跑路的时候宽松得多。当年 的皇帝是杨坚、地方官是罗艺，他们差点把“法魂功”斩草除根。如今杨坚和罗 艺都死了，杨广忙着南巡，新来的地方官从宇文化及那里买官花了本钱，正急着 捞回来。大隋新败，又征兵征粮惨急，闹得天怒人怨。窦建德和刘武周回来后， 不费吹灰之力，就聚了几万信徒，打了几个胜仗。连远在日本的土肥原都纳闷就 凭他们那点三脚猫的本事，竟然能把事业干得这么大。“法魂老祖”窦建德见地 盘越来越大，部众越来越多，觉得干宗教领袖到底不太过瘾，要是能当皇上就好 了。于是刘武周宣传说，“法魂老祖”奉了玉皇大帝和我佛如来的旨意，来到人 间建立天国、普渡众生。窦建德虽然是“法魂老祖”，却偷偷求一个道士来选黄 道吉日。他定国号为“法魂天国”，自己做了“法王”，封刘武周做了“大法 师”。 　　有些人指望地上的事能在天上解决。可是天上的事，却总想着落实到地上来。 　　第六十一章 　　“我差点儿忘了，伟大的事业是不会太顺利的，伟人的命运就是一系列面对 挑战的过程。我爱挑战。让它们来吧，让它们都来吧！我会用微笑迎接它们，它 们会用自己的粉碎来面对我。 　　“我可怜所有不了解自己命运的人。他们总是作出愚蠢的选择，而不明白道 路的尽头是万丈深渊。也许，上天制造他们，只是要他们做我的试金石。我想只 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否则我不明白他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伟大的历史精神是 合理的，但也是残酷的。它的开始是一股浊流，在它奔流向前时，所有的泥沙和 秽物都将被淘汰，被荡涤得一干二净。历史精神就是靠这种办法达到纯粹，达到 崇高。在它的尽处是一涓清流，和一个得到物化的充盈着伟大历史精神的高尚人 格。那个人，只有我知道，就是—— 　　“我。” 　　杨广合上日记之后，不乏怜悯地想象着大隋各地的“恐怖分子”目前的惨相。 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正在大隋士兵的无情镇压下狼狈逃窜、求生无门。至 于高丽和日本匪帮，也许正在瑟瑟发抖、屁滚尿流吧？杨广冷笑着想，我不是没 给过你们机会，谁让你们拒绝掉呢？我在修养性情之后，将发动人类历史上最后 一场战争。在这场消灭所有战争的战争胜利结束之后，我，杨广，将成为文明的 缔造者，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人！ 　　——我的人生目标，已经指日可待了！ 　　杨广到达江都之后，立刻迫不及待地去见陈夫人。他知道，陈夫人是这个世 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的心事，只有陈夫人才有资格听。杨广屏退左右，向陈夫 人说起了自己的理想和最近遭遇的小小挫折。他哽咽着说，他根本没拿这个挫折 当回事，这些纷扰只能坚定他的信念。他为自己没有带来胜利的消息而感到愧疚。 陈夫人流下了眼泪。杨广见到她的泪水，知道她在为心爱的人事业受挫而自己又 无法分忧感到伤心。他再一次无法控制自己，抱着陈夫人的腿放声大哭。 　　第二天，陈夫人就病倒了。杨广满心自责，没想到陈夫人如此牵挂他的事业。 一次小小的失败，竟然使她卧床不起。杨广每天都来看望陈夫人，拉着她的手安 慰她，告诉她这点小挫折不算什么，希望她不要往心里去。他叹息道：“唉，都 是我不好，害得你为我心神不安……”陈夫人被杨广拉着手，不敢把手缩回去， 只是默默流泪。杨广见她伤心到如此程度，既感到心酸，又感到心疼。他有空就 来看望陈夫人。陈夫人不堪其扰，病情越来越重。 　　陈夫人的病虽然拖住了杨广的归期，却使他觉得生活在这里很幸福。杨广已 经计划好了，等陈夫人痊愈之后，他就立刻发动“人类历史上最后一场战争”； 战争结束之后，他就把都城迁到江都来。他要命人去寻找长生不老的仙丹，从此 和陈夫人永沐爱河。 　　杨广命令宇文化及加紧“反恐战争”的备战工作，对于国内的反恐状况他倒 没多说什么，只是顺嘴问了问。宇文化及面露喜色地说：“国内的恐怖分子，呃， 他们……暴露得很充分！”宇文化及的口气既兴奋又乐观，很象各地奏章里的口 气。杨广也受了感染，兴奋地说：“充分就好……”说完就急着去探视陈夫人了。 宇文化及看着杨广的背影苦着脸想：“可不是充分？——太充分了！手指头都不 够用了！” 　　大隋现在已经遍地烽火。 　　杨广命令重整旗鼓之后，大隋境内不仅出现了“大寨”和“法魂天国”，大 大小小的“反政府武装”出了不下数百支。这些队伍有的被剿灭，有的便投靠了 象“大寨”和“法魂天国”这样已成气候的大山头。当年和程咬金在济南监狱里 共处一室的王薄，就带着一支队伍上了瓦岗寨；“俊达队”里的很多人听说程咬 金当了总统，也纷纷前去报效。各地的官军奉命剿匪，却发现“匪”不但越剿越 多，而且过得都挺滋润，索性自己也做了土匪。 　　王世充就是个典型例子。 　　王世充当初见过杨广之后，就发现“皇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一堆 臭肉，谁都能干。加上单雄信不断地怂恿，他终于下了造反的决心。单雄信过去 的身份，是大隋的黑社会老大兼秘密警察头子。杨素死了之后，他还没来得及擦 干眼泪，就被宇文化及逼得亡命天涯。单雄信边逃亡边想，狗日的宇文化及，老 子非灭了你不可！他走投无路，只好去投奔王世充。王世充见昔日不可一世的 “三哥”落魄到如此程度，竟不得不到他这里来乞一条生路，不免十分得意。他 收留了单雄信，顺便接收了单雄信的黑社会组织。单雄信忆起昔日的风光，又想 到今日寄人篱下，不觉既羞且怒。他怂恿王世充称帝，愿意全力辅佐老王把大隋 砸个稀巴烂。 　　皇帝既然是黑社会，黑社会就也能是皇帝。所谓“真命天子”，就是NB到最 后的那个人。 　　王世充率领官军剿匪，顺便扩充自己的队伍和地盘。天下已经大乱，连领着 三五十人造反的小土匪都敢当皇上，还娶了和自己的队伍人数相当的“后宫”。 王世充命令把捉住的这些“皇上”扒皮抽筋，把“后宫”中那些难看的给手下分 了，好看的都弄到自己的营帐里去。他妒火中烧，心说这皇上也是你们干的？— —去你妈的，我他妈也来过过这个皇帝瘾吧！ 　　——今后谁再敢挡我的道，我就杀谁！ 　　王世充在洛阳称帝，国号“郑”，任命单雄信做了“大将军”。登基之日， 王世充斩了六百六十六个降卒祭天。过去碰上高兴的事，他会杀一口猪。现在， 他有条件杀人了。 　　杨广现在连家也回不去了。 　　虽然大隋的地面上出了不少伪“皇上”，但杨广并不着急，甚至为此感到很 高兴。他想：“这些恐怖分子虽然会浪费我一些时间，但他们的主动暴露，也省 了不少麻烦。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将这些伟大的历史进程中的绊脚石一网打尽 了！”宇文化及每报告一处叛乱，必定报告说此处叛乱已经得到控制，残匪正在 剿灭中。杨广听了很高兴，而且觉得这理所当然。 　　杨广并没有把大隋的变局放在心上，他现在关心的是陈夫人，以及如何再次 进攻高丽和日本。每晚他都要和一个丑陋的宫女上床，然后再把她杀掉。杨广觉 得，这是一种很好的养生和放松的办法。 　　陈夫人的病越来越重了。杨广花越来越多的时间陪在陈夫人的床前，并不知 道陈夫人之所以病重，他的存在是唯一的原因。他拉着陈夫人的手，不时流下泪 水。陈夫人也在流泪。杨广见了肝肠寸断。 　　痛苦的爱情是最甜蜜的享受。 　　杨广虽然沉浸在甜蜜的爱情里，可陈夫人感受到的却全是痛苦。她没有福气 承受杨广的爱情，终于撒手而去。杨广看到陈夫人遗容上的泪水，明白她并不愿 意阴阳两隔、永远离开他。他抱着陈夫人的遗体失声痛哭，比独孤氏死时哭得还 厉害。杨广边哭边想，是高丽人和日本人害死了陈夫人——我要把他们统统杀光！ 　　杨广命令杀掉所有给陈夫人治病的太医，对陈夫人暂不发丧。他准备在自己 死后，和陈夫人合葬在一起。杨广不准备长生不老了，因为他最爱的人已经去了 另一个世界。他要完成他在这个世界的任务，然后没有遗憾地离开。在另一个世 界里，他和她，会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他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的。 　　这一天比他预计得还要近。 　　第六十二章 　　大隋的灭亡已经指日可待了，只是不知道将来谁说了算。 　　程咬金当了总统之后，徐茂公评论说：“我们不仅掀起了一场伟大的革命， 而且创造了一种新的政权组织形式。这是一项历史性的变革……”话虽这么说， 程咬金开始组织议事的时候，徐茂公还是领着众人给程总统跪下了。 　　他们的膝盖都是磁铁做的。 　　程咬金见自己面前忽拉拉跪下一大片，气得直说他老娘的家乡话：“你们这 是干哈呢？谁让你们整这个了？老子干革命，就是为了将来谁也不给谁跪着。你 们要乐意整这个，咱们也不用在这儿瞎折腾了，我趁早去找我媳妇，你们都跑杨 广那儿磕头去吧——都他妈给我起来！” 　　大伙儿明白程咬金的脾气，但就这样收场实在是不甘心。他们磨磨蹭蹭地站 起来，一肚子的不情愿，而且都对刚才的姿势恋恋不舍、意犹未尽。徐茂公很失 望，秦叔宝则觉得膝盖要是没落地，心里的石头也没落地。小秦干过几天局长， 后来被逼无奈做了土匪，总觉得很失落。他听了徐茂公的革命布道之后，才明白 自己干的是一桩“事业”，而且前程远大。小秦现在是大寨国的将军，自觉比当 局长时风光得多，可程总统不让下跪磕头，让他心里很不安。他觉得如果不跪着， 就不名正言顺。他不想做小土匪，他需要一个“身份”来明确自己是谁。 　　程咬金开始议事。大伙儿都局促地坐着，谁也不敢乱说话。徐茂公话倒不少， 但说的都是：“总统高见、总统说得太好了、总统的话指明了我们下一步的前进 方向……”程咬金一拍桌子骂道：“——你有病啊？你不能说点别的？——你们 都是哑巴？咱们这是开会，是想招儿呐！我脑袋再大，能装多少主意？——我他 妈还是个老粗！” 　　徐茂公心说：“我拍你的马屁难道成了罪过？姓程的，你等着！总有一天， 咱们新帐老帐一起算！” 　　罗成嗫嚅着说：“我们要是说错了话，让你杀了怎么办？”程咬金听了既好 气又好笑，他说：“我凭什么杀你？——我有什么权力杀你？”罗成说：“你是 皇上，不，是‘总统’啊……”程咬金说：“——这他妈是个牌位！想辙的、干 事的是你们，不是我这个饭桶！你怕我杀你，你知道我怕什么？我怕我整不明白， 你们杀了我！——我这‘总统’是你们赏的！” 　　总算有人笑起来。 　　议事结束之后，程咬金回到住处，发现房间里站着两个漂亮的姑娘。小程一 愣，问她们是干嘛的。两个姑娘说，她们由“徐相国”派来照顾总统的饮食起居。 小程说：“他是派你们帮我传宗接代吧？——我这么大个人不用你们照顾，你们 该干嘛就干嘛去吧。”他心里觉得不太舒服，就去找尤俊达下棋解闷。尤俊达见 程咬金来了，显得毕恭毕敬，下棋的时候连着输给小程好几盘，还不住地夸“总 统”棋力不凡。程咬金过去对尤俊达负多胜少，今天虽然赢了棋，但越赢越生气。 他猛地把棋盘掀翻在地，大叫道：“老尤，连你也不拿我当人看！”尤俊达吓得 差点儿跪下。 　　程咬金平静了之后，叹口气说：“你们简直要害死我了。我就忍一年吧—— 一年之后，咱们还是哥们儿！”他说完就走了。尤俊达坐在那儿掉了半天眼泪。 　　程咬金变成“孤家寡人”了。 　　程咬金的“总统”虽然自觉干得不太舒服，但瓦岗寨的势力却丝毫没受影响。 宇文化及拼凑了几次讨伐行动。这些行动的效果，和拱手把兵员物资送给瓦岗寨 差不多。很多“扑来宝”足球队的人借着“讨伐”的机会到瓦岗寨投诚，程咬金 的帐下因此多了不少猛将。当年在“俊达杯”上捉对厮杀的两支球队，现在成了 瓦岗寨的骨干。 　　李密也来到了瓦岗寨。他没带来一兵一卒，只带来了一张嘴。 　　李密在“长安起义”时被杨艾程捉住，送进了衙门。他在审讯过程中坚持说 自己是个小偷，不承认起义人员的身份。李密可不想有机会在刑场上高呼：“打 倒大隋！杨玄感万岁！”——那也太不值了！审讯机关在举义的檄文中发现了李 密的名字和指印，被捉住的“义兵”也指认说他就是“一字并肩王”。李密见抵 赖无效，不再狡辩，低下头心想这下算完了。 　　“长安暴乱”的事，宇文化及没敢报告杨广，只是说奉皇上的命令，已将杨 玄感和李晓诗等恐怖分子“消灭”了。因为兹事体大，他命令把李密押到洛阳来， 打算亲自审问一番。宇文化及这条愚蠢的命令，救了李密的命。 　　李密在去洛阳的路上，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竟然同押解的差官交上了朋友。 两个差官佩服他见多识广、豪爽大度，还相信如他所言，只要到了洛阳，他就会 被立刻开释，而且将受到朝廷的重用。临到洛阳的前夜，李密把两个差官灌得烂 醉，打开枷锁之后杀了这两个“朋友”，随后跳窗而逃。他风餐露宿，东躲西藏， 不知能栖身何处。一天他听人说起瓦岗寨的事，这才知道程咬金、徐茂公等人已 经成了气候。李密决定以革命元老的身份去瓦岗寨，看看能在这棵树上摘点什么 果子吃。 　　李密到了瓦岗寨后，大家都很热情，只有他一个人觉得不满意。李密是“一 字并肩王”出身，被安排的职务却只相当于民政部副部长。他不知道，就是这样 的职务，还是程咬金给他争取的。李密对程咬金当“总统”颇为不屑，偷偷和徐 茂公在密室里发牢骚说：“——他算哪头蒜啊？我和玄感指挥‘长安起义’的时 候，他在哪儿猫着呢？还他妈‘总统’起来了——他见过多大的天啊？他有什么 呀？” 　　徐茂公听了面露苦笑说：“一言难尽呐！” 　　李密接着说：“老徐，不是我说你。就凭你那么大的本事你现在就混成这样？ 我都替你害臊——替你害臊啊大哥！咱现在正革命呢，不能起内讧。等姓程的下 了台，我保你当总统——我保你当皇上！谁让我佩服你呢……” 　　徐茂公连忙说：“茂公不才，愿鼎力助李兄继承大统。”两个人于是为了将 来谁做老大，谦让了好半天。 　　徐茂公是一个出色的理论家，总希望用高深的革命理论征服听众。李密则不 然。他去过大隋所有的宫殿、府邸、酒楼、商场、夜总会，和所有的重要人物都 是朋友，和所有的名女人都有一腿。他读过世界上所有的书，了解所有事件的内 幕，知道所有人的隐私，熟悉所有复杂的程序。他外可拒虎狼之敌，内可筹安邦 之策，上可摘冥天北斗，下可打扑克麻将。李密来了之后，立刻成了瓦岗寨的重 要人物。王伯当为了听李密讲故事，寸步不离左右，心甘情愿做了李密的跟班。 李密只和翟让做不成朋友。老翟自从程咬金做了总统后，便主动退休，呆在自己 的小院里种菜养鸡，有时候和瓦岗寨诸将喝点小酒。他对李密说：“俺是个老粗， 没见过你说的那些个事儿。可俺觉着，你这个伙计不太实在……”老翟虽然说的 很对，但不明白李密做的是一桩善事。《政客必读》里说：“吹牛和撒谎，是拯 救人的善举，因为人们崇拜大话、迷信谎话、不相信实话。对于成功人士来说， 信口雌黄，是一项基本功……” 　　李密很喜欢瓦岗寨的规矩，因为皇上——不，总统——竟然可以选出来。李 密想，这个主意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谁都能当几天皇上！他在酒桌上说： “要说咱这制度，那是没的说。我当年在长安和老程喝酒的时候，就一直商量这 个事儿，现在终于成了，我也很欣慰。我们哥俩的意思呀，就是让大伙儿都过过 瘾。我也不是吹——我这人也是见的多点儿——这个牌位我还真没当回事儿。不 过话说回来，你们哥几个谁干，都别忘了给弟兄们多谋点好处。你就说现在的所 得税吧，是不是有点儿高了？咱们为革命流血流汗，结果发的粮饷七扣八扣，最 后剩的钱还不够打酒的——这老程也是，当了总统，跟大伙儿算起小帐来了，哈 哈……”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李密接着说：“这个治国安邦啊，复杂了去了。老程牛不牛？可是税务问题 他就不太懂。拜托你们几位，将来不管谁当了总统，一定要把这个问题解决好— —搞不好大家不服啊！我说，你们说话呀！怎么到了为大伙儿谋福利的时候，都 不言语了？” 　　徐茂公说：“这个问题，你是专家，我们怎么敢插话呢？” 　　李密笑着说：“我，我当然……我的意思啊，是不管你们谁当了总统，都注 意点这个事儿。当然，还有别的问题，海了去了，一时也说不完。——哎我说， 你们不至于让我去给你们谋福利吧，你们要这么想可就太自私了。我这可只是给 你们提个醒，没别的意思，你们可别坑我……” 　　王伯当说：“李哥一定能做一个好领导！”李密正在推辞的时候，徐茂公又 说：“有些人虽然能带兵打仗，但只是将才，不是帅才，管理国家可不象打仗那 么简单。李公子博学多闻，才识绝伦，正是大家期待的帅才，你们说是不是啊？” 大家点头称是，同时都在心里想，如果能够减税，岂不是好？ 　　转眼程总统一年任期将至。在这一年里，大寨国占了大片的地盘，治下的人 民免却了饥寒流离之苦，瓦岗军壮大到数十万人。其兵锋所向，隋军无不闻风丧 胆。程咬金召集开会说：“我早说过，我就干一年。现在时间到了，我也得走人 了。下把谁干你们看着办，跟我没关系……”大家一直忙着打仗，谁都没想过这 件事。再说，老程不是“总统”吗？就让他一直“统”下去好了！大家都劝程咬 金把“总统”干到底，程咬金叫道：“——你们难道让我说话不算数吗？” 　　徐茂公流着眼泪说：“可是，除了您，谁有资格来坐这个位子呀？”他这一 表演，大家都流下泪来。程咬金说：“——我就有资格吗？你们连个牌位都弄不 出来，还能干什么？把眼泪都收回去——好娘们都不这样！” 　　晚上翟让来找程咬金喝酒。他对小程说：“俺是个老粗，不明白你们的事儿。 可俺觉着，你小子将来要后悔的……” 　　程咬金说：“我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后悔——我爹是我药死的，我都 没后悔！” 　　第二天，众人在议事厅中商议由谁来做新总统。程咬金怕影响公正没有参加。 他泡在自己的屋子里，琢磨起连发弩来。瓦岗军的很多兵器，都是程咬金弄出来 的。瓦岗军能够连战皆捷，不只因为它是一支“人民军队”，也不只因为它猛将 如云，还因为它运用了大量的技术兵器。他们有威力巨大的抛石器、飞到敌营里 炸开的燃烧弹、射穿铁甲的硬弩、装了轱辘和护板的云梯。徐茂公说：“革命的 胜利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他不知道，革命不因为它是“革命”就一定胜利， 革命也需要保镖。 　　程咬金当总统的时候，无法全心全意地琢磨那些古灵精怪的东西。现在，他 终于能够充分支配自己了。他要自在地喝酒笑骂，和程小咬一起捅蚂蚁窝，或者 在屋子里抱着脑袋、不受干扰地琢磨上一整天。如果让他干一辈子总统，他一定 会被憋疯的。笔者有一个醉心“民主”的朋友，他对程咬金佩服得五体投地，著 文夸奖程咬金有“高风亮节”。据笔者所知，程咬金并没有高风亮节。他之拒绝 帝位，而且对总统的位子并不留恋，是因为他不是那块料。 　　世界上没有高尚的人，但是有淳朴的人；没有深奥的思想，但是有朴实的看 法。复杂的极至是简单，复杂是简单的注解。 　　笔者的那个朋友热爱言论自由，不，热爱骂人自由。他骂人的时候不说中国 脏字，而是说fuck 。“二百九十九年殖民地”就是他算出来的，据说运算过程 中选择了很多国际通行的伟大公式。我不知道，他在选择自由的时候，是否作出 了自由的选择。 　　经过众人的讨论和投票，李密被选为新的总统。消息传到程咬金的耳朵里，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谁当都一样……” 　　新总统就职之际，根据李密和徐茂公的建议，大寨国决定授予程咬金“荣誉 总统”的光荣称号。程咬金拒绝了这项荣誉。他说：“当总统是个丢人的事儿， 没什么荣誉的……” 　　第六十三章 　　位子是由拳头打下来的，但是需要由舌头来坐着。拳头坐在位子上时，人们 叫它“专制”；舌头坐在位子上时，人们叫它“民主”。其实，拳头也保不住拳 头，这才是专制；舌头就能保住舌头，那才是“民主”。 　　李密在就职典礼中说，他热爱“伟大的民主制度”，并决心为保护这一制度 “奉献生命和热血。”今天的人们也醉心于这一制度，因为这是一个让舌头费尽 心机爬上去的制度，似乎每个人都有机会。但如果仔细看，能够爬上去的都不是 舌头，而是一个很象舌头的拳击手套。这个手套，当然不是空的。 　　李密当了总统之后，命令挑选几个漂亮姑娘来照顾他的生活，以便他腾出精 力更好地为大寨国服务。他的命令立刻被徐茂公一丝不苟地执行了，于是李密的 精力都放在了漂亮姑娘身上。李密在接受了服务之余，想到这种快乐只有一年， 不觉深以然。他招来徐茂公问道：“咱这规矩，是不是有点瞎闹啊？这世界上要 没人做主，不就乱套了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讨论一下。你是聪明 人，你说说看……” 　　在总统选举的时候，徐茂公也得了几票。他为此吓得要死，生怕当选的李密 治他的罪。李密问话之后，徐茂公觉得这是一个摆脱危险、表达忠心的好机会， 连忙跪下说：“只怪茂公和众将一时糊涂，听任程咬金颠倒是非、毁乱纲常……” 徐茂公这样说的时候，只觉膝盖酥麻欲仙、舒服得要命。他心说能尝到这种滋味， 真不枉活一世！李密见徐茂公如此表现，欢喜地说：“徐爱卿真乃朕的股肱之 臣……”徐茂公听了，明白李密已经拿他当人看了，高兴得差点儿昏过去。 　　有些人的脑袋是长在屁股上的。他只有深深地跪下去，自己的头才能高高地 昂起来。 　　李密第二天高坐议事厅上。徐茂公报告说，有隋军犯境，但不过数千老弱残 兵，请总统定夺。李密笑着说：“程将军久疏战阵，正好拿这些不知死活的隋军 活动一下筋骨。”他派程咬金率一万人马前去迎战——务必得胜，以振军心！ 　　程咬金喜滋滋地想，这李密还挺够意思，送给我一个胜仗来打。他带兵出发， 心说可惜耽误了我鼓捣连发弩，好在这一仗也用不上几天。 　　程咬金行到边境，突然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此次来犯的隋军竟有十万之众， 统帅则是宇文成都。程咬金心说坏了，上了隋军的当了——这情报也太不准了！ 他一面修书要求火速增援，一面命令寻找有利地势安营扎寨，并且深沟高垒，坚 拒不出。 　　援军迟迟不至。 　　程咬金领命而去的时候，李密和徐茂公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说：“老程啊，永 别喽！”程咬金刚走，王伯当发言说：“国家就该尊卑有序。我们现在每天和总 统平起平坐，不太象话吧？”李密说：“千万不要这样说。我能坐在这里，全靠 诸位抬爱……”王伯当说：“您这么尊重我们。我们也得尊重您才是啊——总这 么没规矩，那还了得？”他说完这番识大体的话，离座跪下说：“总统在上，请 受微臣一拜！”李密连忙去搀扶他，但王伯当说死也不起来。他鼻涕一把泪一把 地说：“谁爱站着谁站着，我今天跪定了。我过去不懂规矩，您别怪罪我。其实， 我也觉着良心有愧呀……” 　　李密跪下扶着王伯当说：“你真是折杀我了……”王伯当见李密也跪了，磕 头如捣蒜说：“总统请起，总统请起，您要不起来，我就自杀！”李密则含着眼 泪说：“你要不起来，我也不起来！”两个人眼看要僵持起来。徐茂公过去跪下 对李密说：“总统请起……”他这么一干，众人象下饺子一样都跪下求李密起来。 李密拗不过，只好站起来说：“你们这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吗？”徐茂公正色道： “主公，天地大义，正在此一拜！” 　　他们这一跪，就再也起不来了。 　　议事结束之后，李密先走了。徐茂公对大家说：“在过去一年里，我们虽然 有所发展，但发展的速度很慢，远远不能满足革命形式发展的需要。过去的政权 组织形式，可以说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一种无奈的选择。这种选择现在已经完 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到了该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了。我们在经历了魏征的机会主 义、杨玄感的冒险主义、程咬金的无政府主义之后，终于摸索出了一种适合大寨 国情的政权组织形式。可能有人认为我们是在搞复辟，这种想法是错误的。我们 选择帝制，是顺应历史发展和革命发展的需要，符合广大人民的利益。历史经验 和我们的革命经验都证明，开明的帝制是历史发展和社会稳定的可靠保证。早在 ‘长安起义’时期，李总统就是革命的领导人，为革命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他的 家人也为革命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他有丰富的斗争经验、高超的理论水平、出色 的组织能力、高尚的道德情操，是一位杰出的革命领袖……” 　　尤俊达说：“是不是等程将军回来商量一下？”徐茂公说：“不必了，他也 是这个意思。他曾私下对我说，一年来辜负了大家的重托，深感歉疚——他此次 带兵出征，就是为了戴罪立功……” 　　没有人再说话了。一年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程咬金是在胡闹，几乎所有人 都觉得自己的膝盖很不舒服。大家的额头都痒得厉害，迫不及待地想在地上磕几 下——虽然这个姿势很象引颈受戮。新的政权组织形式业已被徐茂公的理论证明 为合理，为什么还要有反对的意见呢？ 　　第二天一早，议事厅的房檐上出现了一只鹦鹉。那只鹦鹉不住地叫着：“大 隋朝，天数尽；明君出，是李密。大隋朝，天数尽；明君出，是李密……”李密 正和众人一道看得津津有味，忽听有人惊呼：“不好了，井里有动静！”众人忙 跑到水井边。一个人说：“刚才我来挑水，这井里忽然一声巨响，还有青烟冒出 来……”众人听了立刻都显出很害怕的样子。李密坐着吊篮下井，取出一件龙袍 和一条玉带，还有一张黄纸。黄纸上写着：“取此物者乃紫微星君下凡，贵为天 子。”这时候又有人惊呼：“你们看这是什么？”众人转身看去，几个兵士抬着 一个沾满泥土的木头人走过来。一个兵士说：“这是我们刚刚挖到的……”徐茂 公忙命令把泥土擦掉，只见木头人的正面刻着“大隋皇帝杨广”，背面则刻着 “灭我者，大寨李密。” 　　李密眉头紧蹙说：“怪了……”王伯当忙不迭把龙袍披在李密的身上。李密 正要推辞，徐茂公说：“陛下，看来天意如此。请受微臣一拜！”众人也都跪下， 同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李密叹口气说：“民心弗逆，天命难违呀……” 　　不适合大寨国情的“总统制”，就此寿终正寝。 　　李密登基之后，封程咬金和翟让做了“一字并肩王”。翟让正在菜园里施肥， 不知道这件事；程咬金正指挥将士力拼宇文成都，也不知道这件事。李密这样干 不过是做做样子，让别人晓得他并非谋朝篡位。他给瓦岗寨的文武官员都升了官， 涨了薪水，减了所得税，搞得大家很高兴。大家都觉得，还是帝制好，既可以下 跪磕头舒服膝盖骨，又可以做王公大臣满足虚弱心——看来当初选择做“保皇派” 是正确的！ 　　李密和徐茂公都清楚，程咬金是恢复帝制的一个巨大障碍。他们将程咬金派 回来的信使都偷偷杀掉了，并且把“十万火急”的军情报告付之一炬。两个人想， 程咬金这次算在劫难逃了。 　　翟让的存在让李密如鲠在喉。这不仅因为老翟曾经说李密“不实在”，而且 因为瓦岗寨这块地盘本来是老翟的——论理当皇上的该是老翟呀！徐茂公也觉得， 翟让不仅是一个不安定的因素，还影响了革命队伍的纯洁性。好端端一支革命军， 它的前身竟然是一股土匪，实在让人说不过去。李密和徐茂公一商量，决定维护 革命队伍的纯洁性，彻底抹掉过去那段不光彩的历史。 　　没过两天，瓦岗军突然捉住一个隋军密探。从这个密探的身上，搜出了宇文 化及写给翟让的信。信上说：“你上次的报告我们已经收到了。在国家存亡的危 急时刻，你仍能够衷心耿耿，实属难能可贵。皇上对你的赤诚之心非常赞赏，决 定升你的官。各处反叛皆不足虑，唯李密是我朝的心腹大患，如果没有你的里应 外合之计，平叛殊难奏效……”这封信证明，翟让不仅与大隋暗通已久，而且正 准备同隋军里应外合，推翻由李密领导的革命政权。李密开始并不相信这件事， 怀疑可能是大隋的反间计。但由王伯当主持的审讯结果证实，翟让不仅是一个隐 藏很深的特务，而且正准备指挥喽罗毒杀大寨国的领导人和重要将领。李密、徐 茂公、王伯当、尤俊达、秦叔宝、罗成等人都已经上了翟让的黑名单。 　　李密感到很震惊，但考虑到翟让曾经为革命作出过巨大贡献，一时无法决断。 很多普通的士兵和老百姓一再要求严惩反革命分子，终于使李密痛下决心，下命 令镇压翟让特务集团。翟让和昔日在瓦岗寨上打家劫舍的几十个伙计都被斩首。 老翟临死还在说：“俺是个老粗，啥叫特务俺都不知道……”监斩的王伯当命令 行刑，刽子手含泪砍下了翟让的脑袋。 　　鲜血是纯洁的催化剂。 　　第六十四章 　　程咬金正率领将士浴血奋战。 　　宇文化及此次派儿子征讨瓦岗寨，可谓下了血本。如果再不能剿灭，他的脑 袋就不保了。杨广对隋军反恐步伐的缓慢暴跳如雷，满朝上下都为此心惊肉跳。 　　宇文成都将公司的事务都交给文嘉打理，然后率十万兵马来讨瓦岗寨。这十 万兵马的装备都是由他的公司提供的，很多刀枪都上着锈。瓦岗军的细作迅速将 消息告了李密。李密和徐茂公一商量，决定派程咬金率一万人马前去迎敌。 　　宇文成都见迎战的瓦岗军人少势薄，还以为对方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他不敢 贸然进击，而是派出细作四处打探。经过侦察，他终于相信自己是安全的，而对 方只是一支孤军。宇文成都听说这支队伍的统领竟然是程咬金，下巴乐得差点儿 脱臼。他要给程咬金点颜色瞧瞧——不，一定要生擒程咬金，然后活剥了他！ 　　宇文成都到寨前挑战。程咬金心说：“我才不出去呢——喝多了我也不去！” 宇文成都见程咬金高悬免战，得意之余，命令发起攻击。程咬金指挥将士把营寨 建得很牢固。瓦岗军在深沟边挖了很多陷阱，陷阱里的竹签都浸过蛇毒。营寨的 高墙上有很多洞，这些洞里冷不丁就会扎出一枪，把向上爬的隋军刺穿。瓦岗军 配备了强弓硬弩，一支箭就可以射倒一串人，和机枪的作用差不多。他们发射的 火箭上有时绑着燃烧弹，有时则绑着毒蝎子，弄得隋军心惊肉跳。这样的营寨不 吝是一只难对付的刺猬。隋军的攻势虽然很猛，但一直无法得手。 　　宇文成都简直要气疯了。他决心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灭了程咬金！所谓 “不惜任何代价”，就是不惜任何人的代价。隋军舍命攻击，双方都伤亡惨重。 　　程咬金也很焦急。他心说我派出那么多信使，难道都被隋军捉去了不成？这 里缺粮少药，兵械不足。援军如果再不来，我就顶不住了！战斗越来越激烈，瓦 岗军饿着肚子、强忍伤痛拼死抵抗，战场上死亡枕籍。程咬金夜里提刀站在寨墙 上。一弯冷月斜挂寒天，乌鸦在盘旋鸣叫，筋疲力尽的士兵无助地围坐在篝火旁， 呻吟和哭泣声不绝于耳。战争把所有的希望都撕得粉碎，只遗下了悲伤和无可奈 何。 　　程咬金想，我大概要死在这儿了。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瓦岗军们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他们在躺着等死， 但隋军却没有进攻。宇文成都接到老爹的命令，要他不管战场形势如何，火速回 师江都。宇文成都含恨撤围而去，瓦岗军们逃过一劫。 　　程咬金捡了一条命。他招集队伍，相互搀扶着回家。他没有马，因为马已经 被吃掉了；他也没有衣服，因为衣服早已经撕得稀烂。他们是一支连叫花子都不 如的军队，但他们却成了一支“叛军”。 　　程咬金们回到瓦岗寨下，迎接他们的是紧闭的城门和城头上李密冷冷的目光。 李密压根儿没想到程咬金还能活着回来。他和徐茂公紧张地商议之后，命令关闭 城门，然后亲率文武官员登上城头。程咬金两眼昏花，除了眼前五颜六色的马赛 克，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依稀听见李密的声音穿过幽远的时空隧道进入他的耳朵： “一字并肩王，你为何不奉旨追歼残敌？此次统兵回京，意欲何为呀？” 　　程咬金迷迷糊糊地想：“他说什么呢？一字并肩王是谁？残敌？残敌在哪儿 呢？”他想说“快开门”， 但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又听见李密说：“你们 的计划很周密嘛！不过你这次大概要失望了……”程咬金心说：“失望？失望什 么？不给我开门呀？——我都这样了，你们就别闹了！”这时他又听见李密说： “你们眼前的这个人，他和翟让一样，曾经为革命作出过一定的贡献。但是，当 我们组建了新的领导集体之后，他不满意了，反悔了，叛变了！他和反动阵营勾 结在一起，决心摧毁我们辛辛苦苦取得的革命成果——程咬金！你休想！你打算 里应外合是吗？我正告你，你的反动计划已经破产了！你的同伙已经被我们消灭 了！你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程咬金努力睁大眼睛，他终于看见了。他看见了趾高气扬的李密、面无表情 的徐茂公、无动于衷的王伯当、迷惑不解的罗成、游移不决的秦叔宝……最后， 他看见了翟让的人头。 　　他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李密命令消灭程咬金叛军。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这时城门开了，尤俊 达纵马抢了出来。他后面有一辆马车，里面坐着莫氏和程小咬。程咬金被抬到车 上。尤俊达和不多的几个伙计，各持兵刃，护着马车远去。李密大叫着：“你们 都聋了吗？快去杀了他！——快去！”依旧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默 默地看着，看着那辆越来越小的马车，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程咬金醒过来的时候，莫氏正在掉眼泪，程小咬在他的腿边玩儿。尤俊达正 要安慰他，程咬金问：“这是到哪儿了？” 　　尤俊达说，我们正在去长安的路上。 　　程咬金心说：“不是去瓦岗寨吗？怎么改长安了？如果去长安，该把王杠藏 在哪儿呢？不过去长安也不错，听说杨艾程也去那儿了。”他说：“程小咬，我 给你找个妈怎么样？——我说老尤，那拨儿王杠你可看好了。你说怪不怪，吓死 我了，刚才我做了个噩梦。我跟你讲啊——真他妈好玩儿——你知道什么叫‘总 统’吗……” 　　第六十五章 　　长安城的主人现在是李渊。 　　开国皇帝当中，最废物的一个就算李渊了。翻开历史瞧瞧，都是老子给儿子 打江山，但翻到李渊这儿，偏偏是儿子给老子打江山。这证明，历史发展到这个 时候，开始乱套了。 　　“洛阳惨案”之后，李世民从洛阳回到了晋阳。这之后“大东亚战争”失败， 民变蜂起，大隋的土地上冒出了一大堆“皇上”。李世民的大哥李建成见现在 “皇上”这么多，添一个也无所谓，就和两个弟弟商议，打算劝老爹起事。老三 李元吉一向是大哥的跟屁虫，听说起兵后自己能当王子，立刻表示一万个同意。 李世民谨慎地说，现在还不到时候，应该保境安民，静观其变。李建成说：“谨 慎的人只能占到小便宜，怎么能成大事？”李世民心说谨慎有什么不好？他见大 哥动了气，就不再说什么。 　　三兄弟意见统一了。 　　前文曾经提过，李世民是个鲜卑人。小李既然是鲜卑，老李当然也是鲜卑。 可李渊在造反这个问题上却表现得非常汉族，惟恐惹祸上身。小李们撺掇老爹造 反，但老李死活不依。建成说：“大隋已经完了，我们不做皇帝，别人也是要做 皇帝。王世充、程咬金、窦建德都已经打下了自己的地盘儿。不管将来谁成正果， 难道要我们向他磕头不成？——至少该来一个平起平坐吧？”李渊被逼急了，赌 气说：“我怎么能造表弟的反呢？——你杀了我再去反吧，省得让我看见李家满 门抄斩，断子绝孙！” 　　李渊的母亲也叫独孤氏，和杨广的母亲是亲姊妹，所以李渊和杨广是表兄弟 关系。李建成既看不起杨广这个姨父，也看不起夺姨父江山的那帮土包子，所以 才要造反。他把改朝换代当成了自家的事，觉得这和换个家长差不多。 　　三兄弟之中，元吉的态度是最积极的。他一个劲儿地求老爹当皇上，态度很 象缠着家长要玩具的孩子。李渊一生气，给了元吉一巴掌，元吉顿时蔫了。建成 申斥元吉讲话不得要领。旁边的世民心说，我早知道老爹不会同意——着什么急 呀？ 　　无论小李们怎样鼓动唇舌，老李就是不为所动。小李们一时束手无策，只好 回去再想办法。元吉一边喝酒，一边说起现在起了刀兵，不知道李家在长安的产 业有没有损失。“可惜那些漂亮的西域小妞，不知现在栖身何处哇！嗳，二哥， 听说老色鬼的宫里美女如云，不知你见过没有？你肯定没见过——听说就算偷看 那些美人，也是要被杀头的……” 　　元吉的话在建成听来如同电光火石一般。他大叫一声：“有了！”元吉的酒 杯应声落地。 　　杨广登基之后，李渊为了表示效忠，也为了随时迎接表弟的视察，修了一处 豪华地方。他建的这个所在，那时候叫离宫，现在叫招待所。杨广虽然没来过这 里，但建它总算有备无患。李渊征招了好多漂亮女子到招待所里做服务员。这些 人一进离宫，就相当于是杨广的女人了。李渊还把这些人的画像进献给杨广。杨 广很高兴，把其中两个看着很顺眼的封为贵妃，命令由她们来主持晋阳的离宫。 　　李建成的计划，就和这两个依然在晋阳苦苦候着杨广的“贵妃”有关。 　　最近“法魂天国”纵兵犯境，李渊派建成手下的将军李靖前去迎敌。李靖这 个人，是个数学家。在过去，先做数学家后做将军比先做将军后做数学家难得多， 所以李靖能做将军，证明他确实很了不起。即便以现在的眼光看，李靖也是一个 优秀的军人，因为现代战争的特点就是两国数学家坐下来比赛打算盘，哪一方打 得快，哪一方就是胜利者。“法魂天国”的士兵打仗的时候不避弓箭刀枪。他们 光着膀子、口诵咒语，就知道傻乎乎地向前冲。“法魂天国”打过很多胜仗，都 因为他们那股不怕死的劲儿把隋军吓呆了。李靖并不信这个邪，他手下的士兵也 颇有战斗力，所以两军接触之后，“法魂天国”大败。李靖抓了不少俘虏。这些 俘虏都在纳闷，为什么自己的同伙念过咒语，身上仍然被穿了不少血窟窿——大 概是“心念不诚”吧？ 　　李靖得胜归来，使李渊很高兴，遂决定摆酒庆祝。李渊顶不住三个儿子和手 下官员的轮番敬酒，喝得酩酊大罪。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在龙床，身边躺 着杨广的两个“贵妃”。 　　据说，他酒醉之后，不听劝阻，执意要夜宿离宫，而且点名要这两个女人陪 宿。 　　李渊简直要悔死了，不，冤死了。李渊知道，杨广和他妈一样，是个大醋坛 子，如果被他知道，自己一定好不了。这时李渊的三个儿子来了。他们齐刷刷跪 在地上说：“父亲，惟今之计，只好兴兵反隋了！”李渊说：“不反怎么办？！ ——都是你们搞得鬼！” 　　李渊干脆搬到离宫里去住了。 　　李建成听从李世民的主意，没有马上立国，而是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 这样做不太招摇，如果大隋死灰复燃，自己也有台阶可下。建成的秘书，就是在 长安大学搞过学潮的魏征。魏征起草了举义的檄文，要求杨广以黎民社稷为重， 清除身边的奸佞小人——如果“圣上”做不到，我们就只好帮帮忙了。 　　魏征来到晋阳后，李渊派他做了一个小文书。建成见他文笔出色、辩锋锐利， 非常赏识，破格提拔他做了秘书。 　　李渊是大隋的唐国公，所以他的军队简称“唐军”。如果真是“清君侧”， 唐军应该兵下洛阳、江都，找宇文化及算帐，可唐军却象找不着北一样，西向长 安，把关中占了。建成和世民都觉得，中原不仅有王世充、程咬金和大隋的军队， 窦建德看样子也想插一腿。与其和他们搅成一锅粥，不如占领关中，相机而动。 关中沃野千里，人口众多，而且没有受到战争的破坏，正是一个理想的根据地。 　　唐军的军事行动既象趁火打劫，又象浑水摸鱼。他们没费什么力气，不声不 响地占了长安，竟没引起什么注意。大家都在盯着烧得滚沸的热汤，没留意汤里 的肘子不但被悄悄捞了出来，而且已经在别人的嘴里了。 　　程咬金就是在这时候来到长安的。 　　程咬金们这一路走得十分辛苦。这支小小的队伍孤独地行进在荒草丛生的道 路上，就象行走在另一个宇宙里。这个宇宙里没有人烟，连声鸡叫都没有。有时 可以见到白骨，供人推测这里曾经存在过一种鲜为人知的文明。程咬金感到纳闷， 心说这个梦没有意思：路上没有人，路没有尽头。他迷迷糊糊地去掏鸟窝，不愿 意相信这是个梦，又觉得肯定是个梦。他想起了刚做过的噩梦，就把“大寨国” 的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尤俊达听。尤俊达听了笑着说：“——你也能当‘总统’？ 好玩，好玩……” 　　进入关中之后，程咬金的这个绵长的梦终于结束了。他觉得一切都还是老样 子，亲切而又熟悉。长安城外少了给外国人发红包的礼宾司，此外一切如故。 　　程咬金们到了长安。安顿下来之后，他决定去找杨玄感。程咬金盼望着能和 朋友们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顿，并给他们讲讲自己的噩梦——这个故事里几乎人人 有份，委实有趣。他去了杨府，被把守的兵丁拦在了门外。兵丁们听说他来找杨 玄感，差点笑掉大牙。有人告诉他，杨府现在的主人是李建成。还有人告诉他， “想找杨玄感？——去探花楼吧！哈哈！”程咬金一头雾水地去了探花楼，但只 见到了一个瓦砾堆。他问路人探花楼在哪儿？——杨玄感在哪儿？被问的人打量 了他半天之后说：“这就是探花楼，杨玄感早烧死在里边了。”程咬金明白了。 他晓得一定是杨玄感来探李晓诗时，不幸遭遇火灾，死在了这里。他想到杨玄感 张狂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堆瓦砾，不觉一阵恍惚。 　　程咬金回到住处的时候，李世民已经等候多时了。小李早就得到了瓦岗寨内 讧的消息，而且一直派人监视着程咬金的行踪。他见程咬金来投奔自己，心里很 高兴。程咬金见到小李，也很高兴，热情地说：“总算还有人活着——快请我喝 酒吧！”李世民听了这话，知道程咬金是来投奔他无疑了。 　　李世民请程咬金和尤俊达到“三六九十八”吃饭，建成和元吉作陪。“三六 九十八”现在是元吉的产业，改名叫“升仙阁”。席间李建成说：“杨广统政荒 乱，以致天下怨谤。我们兴兵反隋，也是效了程兄的义举，意在扫荡不平，使国 泰民安……”程咬金没想到自己劫王杠的事已经路人皆知，大笑着说：“我那不 过是小偷小摸，你们这才是大家伙！——你们要缺人手，就算我一个，咱们一起 干他娘的！”众人听了都开怀大笑。李建成心想这个程咬金确是一条好汉，说话 也有气魄。李世民心说这家伙真够没心没肺的：丢了江山，并不放在心上；寄人 篱下，也不灰头土脸！世民见程咬金和建成晤谈甚欢，不免有些醋意。 　　程咬金第二天带着程小咬去找杨艾程。杨艾程一身缟素出来，见了程咬金欢 叫一声，扑过去紧紧抱住，久久也不放开。程咬金把程小咬的身世讲给杨艾程。 杨艾程对程小咬说：“过来儿子——快让妈抱抱！” 　　杨林攥着人参淹死之后，艾氏觉得自己多年的祷告终于有了结果。她宿愿已 了，于是大病一场。杨艾程虽然悉心照料，但艾氏已经打定主意到天国去享福。 她除了念“法魂功”，什么药也不吃，终于如愿告别了尘世。杨艾程办过丧事， 循例在家里守孝。她闷得难受，正盘算着去找程咬金，程咬金倒送上门来了。 　　杨艾程去接莫氏。莫氏见了干闺女，自然高兴得很。杨艾程对莫氏说：“妈， 我是来接您老回家的。”莫氏说：“家？家在哪疙瘩呀？”她再看杨艾程和程咬 金亲亲热热的样，全都明白了。莫氏对杨艾程说：“闺女呀，你跟谁好不行，非 要跟这个兔崽子？——他就知道坑人！” 　　杨林在长安有很多产业。自他死后，这些产业就无人打理。杨艾程把这些产 业一总交给尤俊达，由他说了算。程咬金说：“老尤，你不去报仇啦？——咱们 还是干革命去吧！”尤俊达心说，还革命？——你可真够没记性的！杨艾程说： “师哥，给我说说瓦岗寨的事儿。”程咬金说：“瓦岗寨吧，是一股小土匪。领 头的是我哥们儿，叫翟让……也不知道这人现在怎么样了。我做过一个梦……” 　　杨艾程心说，我看你改名叫“程迷糊”算了！ 　　程咬金来到长安之后，李建成和李世民都不知道该怎么用这个人。如果重用 吧，哥俩都不太放心；如果不用呢，又怕他萌生去意。程咬金还挺热情，总问自 己能干点什么。李世民问程咬金有什么打算，程咬金说：“我没别的打算，就打 算跟大家合伙把大隋灭了……”李世民问灭了大隋之后呢？程咬金说灭了之后我 就省心了……李世民心说灭了之后就更不省心了……程咬金接着说，那时候我就 可以天天喝酒，想干嘛干嘛了！ 　　李世民回去和建成、元吉商议。建成听了程咬金的话之后说：“这个程咬金 果然豪爽！”元吉说：“天天喝酒、想干嘛干嘛，这不是还想当皇上吗？——应 该杀了他！”建成和世民连忙止住元吉。建成说这个人胆识过人、颇有巧思，确 是人才；世民说程咬金心无城府，但特立独行、不尊礼教，使用时一定要慎重。 　　建成和世民去见程咬金。建成说：“我们的长远目标是推翻大隋，现实目标 则是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唐公’任命你主管军器监，不知你意下如何？”程 咬金说：“只要不磕头，干什么都行！”建成和世民心想，到底是当过总统的人， 忘不了他的臭架子！ 　　程咬金欢欢喜喜地去上任，主管兵器的打造工作。他废寝忘食，把在瓦岗寨 发明过的兵器，重又发明了一遍，大量制造之后装备到唐军手里。唐军拥有了这 些高技术兵器之后，战斗力大大提高了。 　　我国的历史很长，长到令文科生头疼的程度。“文化大革命”能够发生，就 是因为历史太长了没有好处，应该剪辑一下。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我们总是不 断发明曾经发明过的东西，所以当英国军舰来推销鸦片的时候，我们只能用片儿 刀欢迎他们。程咬金的发明没有得到继承和发展，也不全是后人的责任。他的那 些发明，他自己就发明了好几遍。 　　重新发明这种事，并不局限于技术领域。一个人长大之后，才发现老爹当初 说的是正确的，于是拿这话教育儿子。但儿子也需要长大之后，才明白这些话确 实正确。同样的一句话，在每个时代都被重新发明了一遍。 　　每个时代都需要科学家，每个时代也都需要思想家。科学家应该站在前人的 肩膀上，搭成一架壮观的人梯；思想家则应该拍着前人的肩膀说：“我们想到一 块儿去了——思想这种事不过如此。”思想家是不适合搭人梯的，因为思想家无 法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只能把前人都扛起来。科学家如果去拍肩膀，发明就只好 被重复；思想家如果去搭人梯，底下的人就只好先弯腰、后下跪、最后趴在地上， 被压成肉饼。这架思想的人梯，最后只能坍塌。 　　弯腰下跪的人，既然失去了拍肩膀的胆量，自然失去了拍肩膀的能力。其实 诀窍很简单，那就是你应该站着。 　　不要翘起脚尖。 　　程咬金主管军器监，可谓自得其乐。李建成见他成果斐然，渐渐去了疑心， 并且派魏征和李靖多多帮助他。程咬金和李靖很有共同语言，但他们的对话说来 说去，只有两个字，不是“壹”，就是“零”，没有人能听得懂。两个人很快成 了好朋友。李靖很喜欢和程咬金喝酒，但每到算帐的时候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候传来消息，江都发生政变，杨广被杀。“君”既已不复存在，唐军也 就用不着再“清君侧”了。小李们遂拥李渊在长安称帝，国号“唐”。建成做了 太子，世民被封为“秦王”。 　　李渊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程咬金和杨艾程正窝在军器监里琢磨连发弩。这 种事很有趣，比磕头有趣。 　　第六十六章 　　杨广已经快让遍地的叛乱烦死了。他在想：“我已经说过了，要把他们一网 打尽，斩草除根，难道这还不够吗？”杨广觉得，他的话不是随便说的，只要说 了，别人就得办到，如果办不到，神仙也会帮着办到。大隋土地上的恐怖活动竟 然愈演愈烈，这，这怎么可能呢？ 　　难道，这是一种命运的安排吗？ 　　难道，我的事业已经结束了吗？ 　　李渊叛乱的消息传到江都之后，杨广轻蔑地笑了一下，然后回了后宫。他摊 开日记写道： 　　“演出快结束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似乎没有我希望的那样坚强。渴望着爱，渴望着被爱， 这难道是世间最软弱的一种想法吗？我曾经以为爱是一种力量，我错了，爱更多 的时候是一种误解。 　　“我误解了这种误解。现在，我仍然沉浸在这种误解中无法自拔，而其他人， 正利用我的误解最大限度地误解我。我已经无能为力了，但我想，我是不在乎的。 如果我命中注定要失去一切，我又怎么能反抗呢？ 　　“我一直觉得，我的存在意味着什么。我曾经探索过这种意义，现在看来， 我的探索是失败的。今天，我终于了解这种意义了。我终于知道，我的出现，意 味着世界的末日。 　　“让一切都结束吧。当希望和痛苦都化为乌有的时候，宇宙将回归到它自身。 我们所有的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伟大的宇宙精神在瞬息之间所经历的一 个虚幻的梦境。我们何曾存在过！我们何曾存在过……” 　　杨广写完日记之后，开始乘着羊车在宫殿里瞎转。车停到哪里，他就在哪里 纵酒留宿，然后把睡过的宫女杀掉。宫女们并不知道和杨广睡过之后会被杀头， 心里都盼着杨广的车能停在自己的门前。她们在门前的草叶上撒上盐水，当驾车 的羊为了舔食草叶上的盐份而停下来的时候，她们也就有机会得到杨广的“宠幸” 了。杨广纵欲之后，总是捧着宫女们的面庞说：“好头颅——谁来砍去！”这时 卫士们就会出现，把宫女们拖出去砍了脑袋。 　　杨广就以这种超然的态度等待着世界末日的到来。 　　宇文化及并不知道杨广现在很超然。他只知道，杨广很讨厌坏消息。《政客 必读》里说：“送出去的坏消息是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磁铁，会把钢刀吸引过来”， 所以宇文化及向杨广报告说，反恐斗争已经取得了辉煌战果。恐怖分子虽然在前 一段时间很猖獗，但在皇上的英明领导下，这种情况已经得到了遏制。我们最近 取得了几个决定性战役的胜利，目前正在清剿残匪。请皇上放心，彻底消灭一切 恐怖分子的时刻已经指日可待了！ 　　宇文化及的本意是，先把好消息报告了，再灭掉那些恐怖分子不迟——反正 他们也得被消灭掉。但恐怖分子偏偏不太听话，于是宇文化及只好用下一个谎言 掩饰上一个谎言，最后把大隋的反恐过程变成了一部长篇小说。 　　宇文化及是一个不称职的天气预报主持人。 　　杨广听了宇文化及的报告后眼睛一亮。他命令在剿匪过程中将素质不高的愚 民一并铲除，以纯洁人民的队伍。宇文化及听命之后退下，杨广连忙奔回后宫， 找出日记本，把他日前写过的那些丧气话撕得粉碎。杨广想：“我一定是被气糊 涂了，怎么能为这点儿小事就手足无措呢？是的！我是谁，我怎么会失败呢？” 他在日记上重新写道： 　　“最后的胜利已经为时不远了！ 　　“这是对黑暗和愚昧发起的一场殊死的决战。我坚信，我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而这业已被雪片般飞来的捷报所证实。捷报、捷报，全是捷报！人类在经历了漫 长的探索之后，距离最终的幸福已经越来越近了。在那里，文明的火炬在熊熊燃 烧。 　　“我，就是为人类做了一切的那个人。历史选中我来从事这项伟大的工作， 并且将巨大的苦难和折磨摆在我的面前，籍此锤炼我的意志和才华。我超越了、 征服了、做到了！一个只存在于梦想中的世界即将呈现在人类的面前。在这个世 界里，人类收获幸福，而我，收获爱。 　　“这是我的胜利，这是一种被注入了伟大历史精神的伟大个人意志的胜利。 此时，连众神也膜拜在我的脚下，所有的人都崇拜我，包括我自己。这是一种对 主宰未来的个人意志的崇拜。我喜欢被崇拜，不，我必须被崇拜！崇拜是工具对 主人的效忠，是自然意志与人类意志的彻底统一，是世界意志得以产生的前提条 件。在那个伟大的世界里，充盈着由崇拜而达到统一的世界意志。它无所不在， 无所不能。它就是神性的我，我就是人性的它。 　　“亲爱的，要是你能看到这一切就好了。我胜利了，我的哲学胜利了。我终 于建立了我的王国，并成为了这个王国里永远的国王。” 　　杨广写完日记之后，心潮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宇文化及既然报告了好消息，就只好把好消息报告到底。他报告说，忠勇的 大隋军队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辉煌的战果。在歼灭了瓦岗寨匪帮、王世充叛军、 “法魂功”邪教势力和李渊的叛军之后，现在，所有的残匪都已就歼，大隋的秩 序已经得到了恢复，清除愚民的工作也顺利完成了。杨广见国内业已平定，命令 返回洛阳——他准备发动“人类历史上最后一场战争”，消灭高丽和日本。宇文 化及心说：“回洛阳？王世充正在那儿睡你的宫女呢——你回得去吗？”他说： “不劳皇上亲征了。高丽和日本慑于天朝威严，已经主动无条件投降，来使正在 路上。”杨广并不觉得这个消息突然。相反，他觉得这理所当然。他感到遗憾， 因为他还没有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一切就都轻快地结束了。杨广惦记着给陈夫 人报仇。他命令成立军事法庭，以审判那些曾经拒绝过他的战犯。 　　宇文化及奉命回去组织法庭。他心急如焚，焦急地等待着路上的那支队伍。 那并不是高丽和日本的使节，也根本没有什么使节。宇文化及在等待宇文成都。 他已经别无选择，他的报告再也包不住“恐怖分子”所燃起的熊熊烈火了。 　　杨广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第一次感到无所事事，于是想到了陈夫人。他 默念道：“亲爱的，如果你还在，那该多好啊！”杨广决定去看看陈夫人。陈夫 人死后并没有入土，而是睡在巨大的冰块雕成的棺椁里。杨广穿着貂皮大衣，来 到盛殓陈夫人的冰窖。他透过晶莹的冰块，看到如同熟睡的陈夫人，不禁心如刀 绞。他们一见钟情、神交既久，他们曾经互诉衷肠，也曾久别之后相拥而泣。那 些甜美的时刻呦！杨广回想着陈夫人脸上的一抹红霞，回想着她充满爱恋的眼光， 回想着她对他说过的那些温暖而甜蜜的话。她是那么爱他，他也那么爱她。然而 天意弄人，竟使她为他的小小挫折肝肠寸断，香消玉陨。杨广忆起昔日琴瑟相和 的幸福时光，再想想现在孤苦伶仃的自己，不禁潸然泪下。 　　伟人，难道注定是孤独的吗？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喊杀声和宫人的惨叫声。杨广纳闷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竟敢有人在宁静的花园里如此喧哗，这使他颇为震怒。他裹 紧大衣走出冰窖，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杨广看到，手执刀枪的士兵正在屠杀手无寸铁的太监和宫女。奇花异草折断 了，精美的器具抛掷于地，洁白的栏杆上溅着血污，美丽的池塘里漂着尸体。士 兵们向杨广围拢过来。杨广厉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这时宇文化及父子在士兵的簇拥下来了。杨广明白发生了政变。他怒喝道： “宇文化及！你现在幡然悔悟还来得及，我可以饶你不死！”宇文化及笑着说： “只怕我饶不过你！——杨广！你骄奢淫逸、荼毒生灵，以致山河破碎、黎庶遭 殃。你的罪孽，罄竹难书。你不是要成立法庭吗？我今天就成立一个法庭，审判 你的罪行！” 　　杨广冷笑说：“审判我？你也配！你们也配！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这么说话？ 你难道忘了我是谁吗？——我是皇帝！我是拯救你们的皇帝！我是普照这个世界 的太阳！” 　　宇文化及扁着嘴想：“别逗了，想想怎么拯救你自己吧！——你这个即将熄 灭的小油灯！” 　　宇文成都不耐烦地对老爹说：“别跟他废话了，杀了他吧……”这时杨广的 儿子被押了过来。这个孩子还小，吓得哭个不停。宇文成都手起刀落，将孩子杀 死。鲜血飞溅到杨广的身上。 　　杨广看到孩子身首异处，流下了泪水。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此时此刻， 我的心情很复杂。我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我在想，我是否有过什么过失？ 我的结论是，没有。 　　“因为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短暂的时间并不足以回顾我的生平，我也不想以此为借口拖延自己的生命。 这对于历史已经毫无意义。生命的终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智慧的终结。一个时 代结束了，一个仰仗智慧的时代，和一个充满理想的时代，都结束了。当蒙昧意 识到蒙昧所带来的苦难时，我希望在人们残存的智力所发出的微光中，有对我的 怀念。 　　“我是一个失败者。我没有完成历史赋予我的伟大责任。我高估了人类的智 力和信任，低估了根深蒂固的愚昧所能产生的巨大的破坏性。理解我的人都在哪 里呢？我爱所有的人，但死亡，竟是我所得到的唯一的回报。如果这个礼物是命 中注定的，我也不便拒绝。它使我明白，爱是伟大的，也是多余的。人类并不值 得拯救，苦难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方式。 　　“我就要走了。我不相信历史上还能产生比我更优秀的人。我将留下我的生 命，带走我的思想。如果将来还有历史的话，我想那上面只写着两个字，那就是： 遗憾……” 　　宇文化及被杨广搞得很不耐烦。他在等着杨广说“让我们为了一个光明的世 界努力奋斗！”，但杨广迟迟不说这句结束语。宇文化及见宇文成都和兵士们都 被杨广的话弄得昏昏欲睡，便打断杨广，要杨广选择一种死法。杨广见精彩的演 说并没有打动任何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曾经坚信，在他生死攸关的时刻， 一定会有奇迹发生，使他得到拯救。可是现在，什么奇迹也没有。他脸色灰暗， 很想跪下求宇文化及饶命，但又觉得这实在太丢人了——死就死吧，还能留个 “慷慨赴死”的名声！他抖着手解下系在腰间的丝绦，同时搜索枯肠想着自己留 给人世的最后一句话该是什么。宇文化及命令两个士兵用那条丝绦把杨广勒死。 杨广在被丝绦缠住脖子的时候，大小便失禁了。两个士兵开始用力。杨广呻吟道： “文明……结束了……” 　　杨广死后，他的尸体被随便挖个坑埋了。他曾经想和陈夫人合葬在一起，这 个愿望和他的其他愿望一样，都没有实现。 　　第六十七章 　　天下大乱。 　　杨广被杀的消息传到瓦岗寨，李密号啕大哭。众人见了仓皇失措。李密边哭 边说：“我恨自己不能手刃杨广，以报父仇——哇……”李本庸本来是累死的， 但李密登基之后，觉得自己的老爹不应该累死，而应该享受被暴君屠杀的待遇。 经过徐茂公的努力，李本庸变成了一个为民请命的清官。他触怒了杨广，所以获 罪被杀。徐茂公在给李密帮忙的同时，把自己的老爹也换了。在徐茂公的笔下， 徐金柱成了一个资助革命的进步商人。他因叛徒出卖被捕入狱，遭受严刑拷打依 然坚贞不屈，最终遇害。 　　李密这一哭，徐茂公、罗成、秦叔宝等人都哭了。徐茂公因为确有杀父之仇， 哭得很伤心；罗成本来很高兴，听李密这么一说，悲痛得不得了；秦叔宝来到瓦 岗寨后，渐渐相信自己也是为报父仇而来，所以哭得也很厉害。 　　李密第一个止住悲声。他咬牙切齿地说：“宇文化及误了我的报仇大计，我 一定要杀了他！”他命令整顿人马军备，讨伐宇文化及，彻底消灭大隋的残余势 力。李密觉得，谁杀了杨广、灭了大隋，谁就是新皇帝（他一直认为，这个人应 该是他）。可是宇文化及不仅杀了杨广，而且改国号为“许”，自己做了皇帝， 这是不能容忍的。李密决定灭掉宇文化及，夺得玉玺，然后号令天下。 　　他一定要把玉玺夺到手，那是新政权的合法标志。 　　宇文化及杀了杨广之后，立刻到江都的府库里转了一圈。他见府库里几乎已 没有什么金银，既失望又很得意地想，堂堂大隋还没有我的钱多，哈哈！——我 说杨广，你这皇帝是怎么当的？宇文化及命令道：“把宫殿里的金珠宝贝都搬 到……算了，还是我搬来吧！——我差点儿忘了，这儿已经归我管了，哈哈！” 他回到皇宫，搂着玉玺美美地睡了一宿，准备用这块石头号令天下。 　　瓦岗军来了。 　　此时的瓦岗军，和程咬金当“总统”时的瓦岗军已不可同日而语。翟让死后， 尤其是程咬金“叛逃”之后，很多投靠大寨国的人都感到寒心。他们害怕李密什 么时候不高兴，也给他们扣一顶“反革命”的帽子，于是纷纷“叛逃”。这些人 大多去了长安。 　　李密对那些“叛逃”的人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心说，等我拿到玉玺，有你们 后悔的！他倾瓦岗寨兵马，由他亲自率领着，去讨宇文化及。瓦岗军的速度很慢， 一路走走停停。他们的马车都损坏得很厉害，不时需要修理，但维修的人手和器 具都远远不足。李密觉得修理马车的士兵工作拖沓，简直是蓄意拖延。他命令杀 掉这些“破坏分子”，以儆效尤。 　　宇文化及严阵以待。他心想，瓦岗军是各路反贼中最强的一支。如果能够战 而胜之，自然威震天下。到那时侯，他的皇位就算坐定了。宇文化及传下命令， 奋勇杀敌者赏，临阵脱逃者斩！——如果打败瓦岗军，大家都可以回长安当地主！ 江都的军队老家大多在长安，所以宇文化及的话颇有号召力。 　　李密本以为自己可以兵不血刃、直入江都，没想到对方的阻击十分顽强。瓦 岗军的硬弩朽烂、云梯掉了轱辘、火箭也打光了。缺乏兵器的瓦岗军，只好用血 肉之躯，填补技术的空白。两军相互攻杀多日，彼此伤亡惨重，但一直不分胜负。 　　李密气坏了。他命令集中全部有生力量，孤注一掷，和宇文化及决战！罗成 和秦叔宝报告说，现在伤亡很严重，物资的消耗也很大，应该养精蓄锐，以利再 战。李密说：“怎么着？——你们想投降吗？”罗成和秦叔宝都不吱声了。 　　正在这时，有探马报告说，王世充亲率大军前来。李密最恨王世充了。王世 充不但打过他两顿，还欠着一笔银子，李密一直记着这些帐。李密狂笑道：“我 没去找他，他倒送上门来了——好，太好了！今儿爷爷我新帐老帐一块儿算！” 李密命令掉转方向，去打王世充。 　　徐茂公连忙劝阻说：“主公，现在连战不克，人困马乏，正宜避其锋芒，察 其动向。况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不可为也！”李密这种人，别人越劝他，他越 来劲儿。他说：“不成！你们谁也别拦着，今儿我非灭了这孙子不可！” 　　这时宇文化及的信使到了。宇文化及在“圣旨”上说，他不计前嫌，封李密 做“一字并肩王”，并相约与“一字并肩王”联手破敌。事成之后，两人平分天 下！李密见宇文化及的“圣旨”上盖着玉玺的印章，眼馋得不得了。他心想，我 就假意应了你。灭了王世充后，我再灭你不迟！李密说：“现在已无后顾之忧。 我要和宇文化及联手，共破王世充！” 　　王世充的手里，也有一张类似的“圣旨”。宇文化及相约与王世充共破瓦岗 军，然后平分天下。王世充此次出兵，是听了单雄信的建议，打算来收拾残局。 他收到宇文化及的“圣旨”后，冷笑着想，就凭你，也配来封我？——我就假意 应了你。灭了李密之后，我再灭你不迟！单雄信提醒王世充提防宇文化及的诡计。 王世充笑着说：“嘁！就算他们两个联起手来，我也不怕！” 　　王世充与李密的决战开始了。两军士兵们杀得一片愁云惨雾，战场上杀声震 天，鼓声动地。宇文化及命令士兵敲锣打鼓、摇旗呐喊，装成要出击的样子，充 当啦啦队的角色。李密恨死了王世充，决战伊始便倾全军出击，王世充一时招架 不住。宇文化及见王世充有些不支，命令军队杀向瓦岗军。瓦岗军正在和王世充 全力一搏，突然腹背受敌，顿时阵脚大乱。在高处观战的李密见风云突变，惊叫 道：“完了，顶不住了——快跑哇……”他不去努力稳住阵脚，自己先骑马蹽了。 　　王伯当紧紧跟着他。 　　瓦岗军们见帅旗已倒，斗志顷刻崩溃了，有组织的撤退变成了无组织的溃逃。 王世充的军队随后掩杀，瓦岗军大部被歼。秦叔宝和罗成且战且退得免。 　　李密一口气跑出上百里，方才停了下来。王伯当、徐茂公、秦叔宝、罗成先 后到了。他们收罗败兵，但只集合了上千人。李密把气喘匀之后，冲着逃来的方 向骂道：“王世充！孙子！老子早晚灭了你！”李密情急之下把辈份搞错了，所 以大家都不吭声。 　　徐茂公说：“惟今之计，只有西入长安，再作计较……”大家还不吭声，算 是默认了。一伙残兵败将向长安进发。李密在路上并没忘了皇上身份，不断地吆 五喝六。眼看离长安越来越近，李密高兴起来。他向王伯当讲起长安的掌故。王 伯当听得津津有味，心弛神往。 　　秦叔宝的老娘宁氏，在他出征前病死在瓦岗寨，所以小秦了无牵挂。他只是 觉得，自己奋斗一场，好容易做了将军，竟然又如一场迷梦。小秦边走边在心里 默念着：“可怜功名富贵，如同竹篮打水……” 　　瓦岗军战败和李密率众来降的消息传到长安，小李们连忙商议对策。建成和 世民都说：“太好了，多多益善！”元吉说：“应该把他们都杀了，以绝后患！” 建成和世民都骂元吉没有胸襟，不见长进。元吉挨了建成的骂，身心十分舒坦， 但对世民的话却很在意。他回了世民一句：“你当然高兴了——他们都是你的 人！”世民听了显出无辜而又不屑的样子，不再和元吉理论。建成怒骂元吉： “自家兄弟，说什么你的我的？——今后不许说这种话！” 　　建成派李靖去迎接瓦岗军将士。世民说：“李靖和他们不熟，让房玄龄同去 吧。”建成同意了。李靖和房玄龄带着一队人马前去迎接。瓦岗军将士在路上遇 到迎接的队伍，都非常高兴。房玄龄不住地嘘寒问暖，告诉大家是“秦王”派人 来迎接大家的。 　　众人一道向长安进发。李密问李靖：“李家近年经营得倒也不错——你叫李 什么来着？——我说李将军，唐公打算怎么安置我呀？”李靖恭敬地说：“您才 德卓绝，自然在公卿之列……” 　　李密勃然大怒：“——什么？公卿之列？你们拿我当要饭的呐？我是大寨国 的皇上——皇上！知道吗？杨玄感和宇文化及封我做‘一字并肩王’，我都没答 应。怎么到了你们这儿，连点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啊？我有心与唐公共谋大业， 唐公就这么对待我吗？” 　　李靖连忙陪不是，说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李密说：“——你没说错！你们就 是这么想的。我说就你们这点儿胸襟，也能得天下吗？算了，长安我也不去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哥儿几个，走人！” 　　众人都劝李密现实一点，李密不听则罢，听到劝阻更来劲了。他说：“怎么 着，都打定主意到长安当奴才了是不是？——我自己走！我告诉你们，将来我成 了事，你们别后悔！”王伯当大概是怕将来后悔，立马跑到李密一边。李密说： “好样的！将来我封你做‘一字并肩王’！”王伯当听了信心更坚定了。 　　李靖分出一拨兵马送李密出境。李密对王伯当说：“我们回去招集瓦岗军旧 部，东山再起。放心吧，这天下还是咱的——我有多大本事我自己知道！”李密 和王伯当正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时候，就听后面有人说：“二位，恕不远送了！” 李密一回头，看到士兵们正张弓搭箭对着他们。他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被一枝箭 射穿了喉咙。 　　箭如雨下。 　　第六十八章 　　瓦岗军将士到了长安后，受到小李们的热烈欢迎。这时有人来报，李密和王 伯当路遇盗匪，不幸殒命。建成拍案而起，怒喝道：“——李靖！我不让你保护 好他们吗？”李靖连忙请罪。瓦岗军将士一个个噤若寒蝉。徐茂公说：“不怪李 将军，实在是李王二人咎由自取……”建成沉痛地挥挥手说：“算了算了，英雄 而不能亡于疆场，命也！——重要的是你们都平安地来了……” 　　在欢迎的宴会上，徐茂公动情地说：“革命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探索和不断 总结的过程。我们在经历了魏征的机会主义、杨玄感的冒险主义、程咬金的无政 府主义、李密的投降主义之后，终于选定了正确的革命发展方向……”徐茂公所 说的“李密的投降主义”，是指李密接受过宇文化及册封这件事。李建成听错了， 以为徐茂公说的是李密率众投唐的事。魏征和程咬金现都在建成手下，工作还很 出色，所以建成对徐茂公的话很不满。他还没来得及表示，元吉抢着打断徐茂公 说：“——你哪儿那么多废话？你怎么不说你跟谁谁倒霉呢？我看你小子是夜猫 子进宅……”建成和世民连忙止住元吉。建成向徐茂公道歉，说元吉“口不择言， 请不要见怪……”世民则说：“被跟他一般见识……” 　　徐茂公本来是在拍小李们的马屁，没想到拍到马蹄子上了。他心说，“口不 择言”？——那自然说的是心里话了！ 　　宴会结束之后，徐茂公和李世民密谈良久。徐茂公说：“现在，总的革命形 势是好的，是发展的。但越是在这种时候，革命的领导权问题就越突出地表现出 来了。这个问题关系到革命的成败，所以不能不重视……” 　　徐茂公想，我的话怎么说都有理。我的意思既可以是“你们应该掌握领导 权”，也可以是“你应该掌握领导权”，全凭你怎么理解。 　　李世民说：“有道理……” 　　徐茂公又说：“瓦岗军是一支久经考验的革命队伍，对革命忠心耿耿。失败 既锻炼了这支队伍，也使他们淘汰了那些不合格的元素。这支队伍必将成为革命 的中坚力量……” 　　李世民说：“很有道理……” 　　徐茂公和李世民就这么象太极推手一样谈到半夜。他们的谈话就象哲学家的 对话录，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 　　瓦岗将士来到长安，使程咬金很高兴。大家见了程咬金，神色都很尴尬。程 咬金无所谓的样子，让大家觉着真是活见鬼了。程咬金说：“你们这阵子都干嘛 去了？想死我了！哎，我说，我做过一个梦……”程咬金说起大寨国的事，众人 的表情都很不自然。 　　徐茂公想，这个程咬金真是老奸巨滑！他见程咬金悠哉游哉，又酸溜溜地想， 你小子是在韬光养晦、找机会报复我吧？程咬金现在和魏征、李靖过从甚密，所 以徐茂公觉得，小程现在是李建成的人。 　　《政客必读》里说：“目的、能力和方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子。不必急 于知道干什么和怎么干，但必须知道为谁干。” 　　徐茂公为李世民献计。他慷慨激昂地说：“殿下是不世的英才，更是一位杰 出的革命家。对于革命的形势和发展的方向，您当然是了解的。我们的革命经过 萌芽期和成长期，现在已经进入了收获期。反动势力在进步力量的打击下节节败 退，已经离最后的失败越来越近了。我们应该抓住有利时机，去夺取最后的胜利。 　　“在革命的不同阶段，我们选择了不同的领导人和不同的政权组织形式。这 种选择适应了不同条件下的不同需要，但这种看似混乱的选择并不是无休止的。 在革命的最后阶段，这种选择将固定下来，成为一种永久性的选择。这是革命的 规律，也是适应历史发展和人民需要的伟大规律。 　　“我们当前的任务，就是将革命进行到底。任何的退缩，都将给革命造成无 可挽回的损失。” 　　铁一样的“规律”既然摆在桌面上，世民于是和建成、元吉商议，要讨平各 路反叛。他说：“我们现在兵精粮足，正宜扫荡群雄，一统天下。如果大哥在后 方指挥调度，我和元吉各率人马……”元吉说：“你想害死我呀？——我不去！” 世民面有难色说：“我一个人带兵出征，恐有不妥吧……”元吉说：“——当然 不妥了，应该让大哥……”建成说：“——有什么不妥的？世民，元吉不敢去， 就只有你了。你为人谨慎周详，正是带兵的好材料。后方有我，你尽可放心。我 们李家兄弟戮力同心，干一番事业出来！” 　　李世民出征的时候，把瓦岗军将士尽收队中，只有程咬金留在“军器监”瞎 忙。大军刚刚出征，就收降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的名字叫“行义拳”，首领是 尉迟恭。 　　在尉迟恭的老家，孩子生下来要先到粪坑里泡一下，这个传统叫作“洗礼”。 小孩受过洗礼后如果仍然能活下来，就可百毒不侵。尉迟恭在这样的传统里长大， 体格自然没问题，但他的脑子被臭气熏得多少有点儿不好使。杨广杀掉韩擒虎后， 掀起了一场“素质强国”的运动。这个运动里有一项政策，就是按学历发放生育 指标。大隋的农民因为识字不多，所以只能得到一个生育指标。各级政府为了宣 传这项提高人民素质的政策，推出了一个口号：“一户农民一个娃”。这个政策 一出台，大隋的农民就不干了。尉迟恭的老娘盘腿坐在炕上哭：“俺要生孩子…… 俺还没生够么……”尉迟恭听了就跟着哭，边哭边说：“可人家不让生么，可咋 办着呢？……”正在发愁的时候，外边已经有人为了生孩子造反了。尉迟恭被拉 着去造反，稀里糊涂地跟着呼喊口号。这个口号本来是“还我们生育权！”尉迟 恭口齿不太清楚，就跟着喊：“行义拳、行义拳！”以讹传讹是我们的一个重要 习惯，而且尉迟恭后来成了这支队伍的头儿，所以他的队伍就叫“行义拳”。 　　唐军的先头部队在前进的时候，和“行义拳”不期而遇。“行义拳”们喊着： “不让俺们生孩子——和你们拼啦！”舞着刀枪没命地杀过来。唐军猝不及防， 阵脚大乱。罗成见了，策马向前。这时尉迟恭到了，和罗成战到一处。两个人战 了上百回合，竟然不分胜负。李世民来到阵前，见尉迟恭剽悍勇猛，极想罗致帐 下。他问这支队伍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家都说不清楚。有人报告说对方埋怨我 们“不让生孩子”，于是就打起来了。 　　李世民心说这仗打得实在糊涂！他命令士兵大喊“随便生”，看看有什么效 果没有。唐军士兵于是齐声呼喊：“随便生！”他们的声音山摇地动，连送子观 音都听到了。尉迟恭听到“随便生”，不由得一愣。罗成趁机把他打落马下，唐 军扑上来把尉迟恭捆了。 　　唐军把尉迟恭押到李世民马前。尉迟恭说：“你们不说‘随便生’么，咋还 捆着俺呢？”李世民命令松绑，问尉迟恭是否有意加入唐军。尉迟恭说：“吃得 饱么，俺能吃着呢！”李世民说不但吃得饱，还有肉呢！尉迟恭说：“那可好着 呢！还有个事……”李世民说你有什么条件就尽管提好了。尉迟恭指着罗成说： “俺刚才没败给他，俺要和他再打一仗……” 　　尉迟恭就此成为李世民帐下大将。李世民遇到强敌，就对尉迟恭说：“他们 不让随便生……”尉迟恭听了，立刻如同猛虎下山，杀入敌阵。尉迟恭打起仗来 两条胳膊就象两个飞轮，如果李世民不叫停，他会象永动机似的一直转下去。 　　李世民从尉迟恭身上得到启发，命令唐军路过城镇乡村就高喊：“随便吃来 随便生！”老百姓听说参加唐军不但能吃饱饭，将来还可以不受限制地生孩子， 于是踊跃参军。李世民又命令徐茂公编一些歌谣让士兵传唱。这些歌谣唱道： “啷哩个啷，啷哩个啷，生逢乱世多虎狼，亏得救星出晋阳，天公降下千钧旨， 改朝换代是大唐；啷哩个啷，啷哩个啷，当兵吃粮打胜仗，打了胜仗回家乡，回 了家乡娶婆娘，娶了婆娘生娃忙！” 　　徐茂公在编写歌谣的时候，第二句写的是“万民得救靠秦王”。李世民不同 意这样写，徐茂公只好改成“亏得救星出晋阳”。 　　唐军走到哪里，就唱到哪里。随着歌谣的传唱，唐军的队伍不断扩大，行军 途中很少受到滋扰，很多零散的武装都来归顺。徐茂公看到这些后，对李世民说： “革命的方法和革命的目标，都必须照顾到人民的利益，尤其是照顾到农民的利 益。顺应他们的愿望，革命就会胜利；不顺应他们的愿望，革命就会失败。这是 一条颠扑不破的铁的规律……”李世民笑着说：“有道理，很有道理……” 　　第六十九章 　　老子说过：“治理一个国家就象炒一盘尖椒干豆腐”。这句话很令人费解。 老子是一个因为失败而鄙视成功的人，我们且不去管他，但在一般人眼里成功得 不得了的李世民，竟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得到一个国家就象熬一碗败火的 中药。”李世民成功之后，选择老子做自己的老祖宗，大概是心有灵犀吧。 　　我们只是一味普通的药材，无法理解老中医的思想。 　　李世民说起来轻描淡写，但打仗这种事可不象熬中药那么简单。唐军去打窦 建德，遭遇了顽强的抵抗。李世民又顾忌着王世充，不敢倾其全力。他给王世充 写信说：“窦建德甘心充当外国主子的鹰犬，不吝是民族的败类。我们对他的斗 争，是挽救民族危亡的斗争。我们私交甚笃，这次更希望你以民族大义为重，投 身到这场伟大的斗争中来……”李世民倡议与王世充组成“救亡联合阵线”，共 破窦建德，“将外国势力从这块土地上彻底清除出去！”徐茂公见到“救亡联合 阵线”的提法，激动地总结说：“这个提法丰富了我们的革命理论，是将革命需 要与现实需要紧密结合的产物……”李世民笑着说：“有道理，很有道理……” 　　王世充接到李世民来信的时候正在喝酒。他喝酒的时候喜欢看军士角斗。角 斗的一方如果没有死，他就把角斗的人都杀掉。王世充看过信后，仰天大笑道： “联合阵线？——联你个头！我就假意应了你。灭了窦建德之后，我再灭你不 迟！”王世充最看不起李世民，觉得小李是大废物一个。在老王眼里，小李只会 说软话、办软事，既不会打架，也不能喝酒。 　　王世充出兵来攻窦建德。 　　窦建德当了“法魂天国”的皇帝之后，先后讨了二百多个老婆，用的器具都 是金的；刘武周讨了一百多个老婆，用的器具都是银的。他们命令“法魂功” 的“修者”们捐出财产田地、禁绝淫欲、同吃同住、共同修行。“法魂功”的 “修者”们全都穷得叮当响，于是大家都很快乐。他们每日练功，逐渐相信自己 刀枪不入。进攻山西失败后，“大法师”刘武周又添了一条理论：“修者”如果 战死，一定是修行得好，受“法王”恩赐升天做了神仙。“法魂天国”的“修者” 们受到如此高尚的教育，于是颇有战斗力。他们的旗子上画着窦建德的“法王 像”，旗子的四个角上分别写了一个字。这四个字如果合起来读，就是“法运长 久”。 　　日本人的“武士道”，受“法魂功”的影响很大。 　　日本人接受了“法魂功”的一部分思想。作为回报，他们给“法魂天国”提 供了很多东洋刀。土肥原在给窦建德的信上说，日本愿与贵国共建“法道乐土”。 为了表示诚意，所以我们给“法王”陛下运来了很多“法器”。日本资源匮乏， 劳力不足，如果能够得到“法王”陛下的帮助，那就太感谢了！窦建德得信之后， 命令给日本船装满煤炭粮食。他又派遣一部分“修者”到日本去做劳工，并告诉 这些人说，这是加强两国友谊的大事，也是修炼的一项重要内容——修炼会很辛 苦，但对成仙帮助极大！ 　　“修者”们到了日本之后，没有成仙，全都成了鬼。 　　土肥原送给窦建德的东洋刀非常锋利，削铁如泥。这种刀是日本人的新产品。 他们为了试验这种刀砍人的效果，所以才送给窦建德。李世民和王世充的军队面 对视死如归的“修者”和锋利的东洋刀，攻势受挫，一筹莫展。 　　前方的消息传到长安，李建成心急如焚。他召集众人，商议对策。程咬金一 直在“军器监”里呆着，头一次听说打仗的事。他接过东洋刀，弹了两下，然后 说：“这手艺……还行！”李建成心说“还行”？程咬金又说：“在哪儿打 呢？……河北？——你们怎么不早说呀？”他转身就走了。众人都把疑惑的目光 射在程咬金的背上，然后面面相觑。 　　第二天的商议，依然没有结果，程咬金也没来。第三天，当大家已感到束手 无策的时候，程咬金来了。他拿着一卷纸、一把刀，还有一面盾牌。程咬金要李 建成拿东洋刀和他的刀比试一下。两把刀劈在一起，程咬金的刀完好无损，东洋 刀上却砍出一个豁口来。程咬金又让李建成砍他手里的盾牌。李建成一刀砍过去， 那刀立刻被盾牌咬住，怎么也拽不回来了。 　　大家都笑了。 　　程咬金展开那卷纸说：“这就是河北。妈的，连猪圈都有——小鬼子的地图 我都记着呢，错不了！”程咬金当年把土肥原裤裆里的地图翻出来看过一遍。他 把那些地图铭记在心，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李建成开怀大笑。他对程咬金说：“世民此番如能扫平河北，程兄居功至伟。 我一定禀奏父王，多加封赏……”程咬金说：“把你那些剩饭留给需要它的人吧， 哈哈。我做过一个梦……打仗太惨了，老百姓太惨了。快点打完吧——少死两个 人，比什么都强……” 　　李建成命令把地图火速送给李世民，又要程咬金加紧督造兵器。李世民得了 这些东西，立刻发起攻击。窦建德的东洋刀既失效力，而且他对于本地的地理， 竟还没有唐军熟悉。土肥原对窦建德留了一手，只提供了物资，却没提供地图。 “法魂天国”在“联合阵线”的打击下大败，无数忠诚的“修者”都到天国找窦 建德算帐去了。李世民命令对俘获的“修者”多加劝说，令他们迷途知返。 　　窦建德和刘武周都被王世充捉去了。两个人昔日法力无边，现在却痛哭流涕、 磕头求饶。王世充捉了“法王”和“法师”，本来就十分得意，现在见他们不住 地求饶，就更舍不得宽恕他们了。他命令把窦建德和刘武周扒皮抽筋，自己在旁 边看这两个活神仙临死能不能弄点法术出来。 　　窦建德在最后一刻仍然在哀求饶命。这是他唯一的法术，除此之外，他什么 也不会。 　　王世充也俘获了一部分“修者”。这些人有的大义凛然，盼着快点当神仙， 有的见了“法王”和“法师”的熊样，终于了解到活着也是很重要的。王世充对 想当神仙的概不挽留，把他们全部递解出人世。对那些想活的，他起了恻隐之心， 命令隔一个杀掉一个。王世充希望籍此让那些活下来的人认识到生命的可贵，并 且感念他的大恩大德。那些侥幸得免的“修者”见王世充暴戾好杀，都偷偷跑到 唐军那里去了。 　　王世充的军法很严厉。在他军中，下级给上级敬礼时，就打自己的耳光；上 级给下级敬礼时，就打对方的耳光。下级在享受耳光时如果皱眉或者眨眼，就要 被挖掉一只眼睛；被挖眼睛的时候如果忍不住叫起来，就把另一只眼睛也挖掉。 挖眼睛是最轻的惩罚，其余所有违反军纪的事情都要被处死刑。死刑有很多种， 从车裂到喂老鼠，不一而足。 　　王世充见他的部下竟敢“叛逃”，于是带兵来找李世民算帐。 　　李世民对王世充委屈地说：“这一定是有人挑拨离间。我们关系这么好，如 果有人跑过来，我一定把他们给你送回去……”王世充哪有心思听这套，命令单 雄信发动进攻。李世民命令不要轻举妄动，且战且退。唐军的撤退井然有序，单 雄信虽然率众奋勇冲杀，但却占不到丝毫便宜。尉迟恭见唐军一味撤退，又气又 急，对李世民说：“俺们为甚不和他痛快干一仗？”李世民看看时机已到，对尉 迟恭说：“他们不让随便生……”尉迟恭听了，眼睛立时通红，转身大吼一声杀 入敌阵。撤退的唐军转入反击，罗成和秦叔宝也率兵从左右两边杀了出来。王世 充的军队急躁冒进，锐气尽失，此番又掉进了唐军的包围圈，大多无心恋战，纷 纷投降。单雄信左冲右突，最后战死沙场。王世充提着刀大叫：“给我顶住！” 他突然发现没有人响应他，身边的士兵都把刀扔在地上，象看耍猴一样看着他。 王世充怒骂道：“你们不想活啦？”围观的士兵听到这句话，哄堂大笑。 　　王世充被押到李世民马前。李世民说：“王兄，这实在是一场误会……”王 世充目露凶光说：“——去你妈的！老子不吃这套，要杀要剐由你！”李世民说： “我们朋友一场，我怎么能杀你呢？”王世充说：“你不杀我，我就杀你！我这 辈子杀不了你，我下辈子杀你……” 　　李世民摇摇头说：“我不能对不起朋友……还是让你的部下决定这件事 吧……”他命令把王世充押下去。王世充的脸上一下子写满了恐惧，他张皇失措 地叫道：“你，你想干什么？——你他妈快给我来个痛快的！” 　　王世充被推到俘虏群中。唐军士兵说：“秦王已饶他不死，听凭你们处 置……”降卒们听后愣了一下，然后象潮水一样扑了上去。王世充第一次知道什 么叫害怕，但已经太晚了。 　　王世充是被一种最古老的武器杀死的，这种武器就是牙齿。他被降卒们用牙 齿处以极刑后，又被吃了个干干净净。他的部下们以这种最古老的方式，来表示 对这位昔日君主的崇敬和怀念。唐军的一个军医曾以为自己能得到一具骨骼标本， 他失望了。“王世充”被搞得七零八落，已经失去了收藏价值。 　　现在，只剩下宇文化及了。 　　宇文化及在李密败亡之后，舒舒服服地当起皇帝来。他每天的主要活动，就 是在国库里查钱。现在窦建德和王世充都已身死国灭，宇文化及这才着急起来。 他颁了一道圣旨，盖上玉玺，送到李世民军中。李世民展开圣旨一看，宇文化及 “册封”李渊做了“一字并肩王”，并说暴隋已灭，天下已安，两人宜各辖其境， 永不侵扰。李世民回信说，君侧未清，不可言灭；天有二日，岂能言安？宇文化 及接信之后，明白和大唐签定《互不侵犯条约》的计划破产了。他又听说李世民 已经大军压境，遂决定献出玉玺，开城出降，没准可以保住性命。 　　宇文成都听说老爹打算投降，一声不吭地走了。 　　李世民接到宇文化及的降表后，自然很高兴。他命罗成率先遣部队先行进发， 并要罗成多加小心。罗成见父仇指日可报，统兵急进。他到得江都城下，见降幡 高挂，城门洞开，于是命令进城受降。罗成刚行到城门前，城上突然乱箭齐发。 　　宇文成都已经打定主意顽抗到底。他是太子，不，他是大海——他怎么能再 变成一滴普通的露珠呢？ 　　有些人之所以下场不妙，全是因为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罗成被射死的时候，李世民派出的传令兵刚刚望见罗成的队伍。李世民得到 了冯有道的密信，信上说，宇文化及虽愿投降，但其子意欲蠢动，望多加提防。 李世民连忙命人传令给罗成，但已经晚了。 　　李世民得到罗成的死讯，放声大哭，军中无不落泪。唐军进抵江都城下，李 世民命令攻城。宇文成都以“太子”的身份战死在城上，终于保住了自己的面子， 他手下的军队大多投降。宇文化及投降后，李世民命令将其在杨广坟前斩首。 “清君侧”的工作，至此全部结束。 　　唐军攻陷江都的时候，徐茂公命令一小队人马找到并保护好文嘉。文嘉见到 徐茂公后，凄楚地说，她虽然是被宇文成都霸占的，但仍然觉得对不起徐茂公…… 所以，她宁愿再也见不到他……当然，有一份感情，她不会割舍，而是会埋藏在 心底，永不示人，呜……徐茂公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 为了你呀，呜……”两个人抱头痛哭，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七十章 　　李世民班师回朝，受到隆重的欢迎。李渊大摆宴席，庆祝大唐统一天下。建 成在席间说：“世民，干得漂亮！我们李家能有如此伟业，你劳苦功高……”世 民说：“大哥说的哪里话？若论功劳，大哥当然是第一！”建成开怀大笑。 　　程咬金喝酒喝得高兴，跑到秦叔宝的身边搂着他的脖子说：“老秦，你的 ‘功名富贵’，这回算是挣下了，哈哈……”秦叔宝听了极不自然。徐茂公在尉 迟恭耳边耳语了几句，尉迟恭走过来拍拍程咬金说：“你，坐回那边去！” 　　程咬金不由一愣。他看看宴席上的座位，不觉有些纳闷。李世民“东征”时 的谋士武将，都象说好了似的，随李世民坐在左边，排出了长长的一串。相形之 下，建成坐的右边，队伍就寒酸短小得多。程咬金坐下的时候，见左边太挤，就 坐到了右边。现在，尉迟恭要他回去。 　　尉迟恭的表情很严肃，似乎赶程咬金回去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程咬金见尉迟 恭傻得不可理喻，不由笑起来。他扫视着左边的这些人，心说你们是怎么搞的， 怎么和这种人混成一堆了？大家本来都在看程咬金，立时齐刷刷地低下了头。尉 迟恭伸手来抓程咬金的胳膊，程咬金闪身抓住了尉迟恭的手腕，两个人当堂角起 力来。尉迟恭涨红了脸说：“罗成死了，俺就是第一……俺就不信，俺一定要胜 了你……”程咬金微笑着。他一手擎住尉迟恭，另一只手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众人的眼光，都被那两只纠缠在一起的手吸引住了。 　　李世民见了，连忙过来喝斥尉迟恭。尉迟恭把手放开。程咬金笑着解释说： “我们在这儿助兴呢，哈哈——傻小子，再比一次！”尉迟恭迷迷糊糊地伸出手， 立刻被手铐铐住了。 　　众人哄堂大笑。 　　宴会结束之后，元吉对建成说：“大哥，看见了吗？老二的翅膀硬了，不能 不防啊……”建成说：“兄弟之间，乱猜疑什么？不许再说这种话！”元吉没好 气地说：“你呀——你就等着当杨勇吧！” 　　此时徐茂公也在秦王府里对李世民说：“殿下，形势已经很清楚了，革命还 没有完全结束。为了保护已有的革命成果，我们应该‘继续革命’，直至取得最 后的胜利……” 　　李世民说：“话虽然有道理，但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徐茂公说：“我要批评你这种想法！你这种想法是不负责任的表现。这是对 革命的不负责任，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徐茂公心说，自古想当皇上的人， 没有自己明说的，非要别人苦劝不可，真够累的！——我该不该给他跪下呢？ 　　李世民说：“话虽然有道理，但我对革命一知半解，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革命 者。我正打算辞去身兼各职，退隐山林，潜心耕读……” 　　徐茂公连忙跪下说：“——主公，万万不可！大唐怎么能没有您呢？您如果 退隐，天下必将大乱，千万人鲜血换来的革命成果也将付诸东流。太子心毒手辣， 必会加害于您，我们的身家性命，也将不保。您就算不考虑自己，也不考虑我们， 但总该以天下苍生为念吧，呜……”徐茂公边哭边想，我这一跪，就算把宝押在 他的身上啦！——你还别说，好长时间没这么跪过了，舒服！ 　　李世民说：“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所以不会怪罪你的话— —退隐的事，我会更加仔细考虑的，也很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第二天，徐茂公拿了一份《长安日报》给李世民看。报上有一篇社论，内中 一些重要的地方已被徐茂公标了出来。社论里有一句话是：“我们要紧密团结在 皇上和太子的周围……”徐茂公指着这句话气愤地说：“他们要动手了……”李 世民笑着说：“每天都是这些话，不要大惊小怪。大哥这个人，我还是了解 的……”徐茂公说：“他调兵进城，你了解吗？”李世民说：“这个……是真的 吗？” 　　调兵进城的事确是真的，不过调兵进城的人是元吉。元吉对建成说：“大哥， 你再迟疑，老二就动手了……”建成抬手给了元吉一巴掌，怒骂道：“混蛋！你 想手足相残吗？——快把人撤走！” 　　世民这边，他那些谋臣武将都跑来跪下说：“右派们就要动手了，我们难道 就这么等死吗？”李建成的人在酒席上都坐在右边，现在变成了“右派”。 　　李世民沉默不语，半晌方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家稍做一些准备，以防 不测——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听到李世民这么说，大家心想，这是要动手无疑了。众人秣马厉兵，迫不及 待地等着李世民下命令。 　　长安城里一时谣言四起。 　　元吉立刻得到了世民调兵遣将的消息，他跑来对建成说：“我说什么了？— —左派要动手了！”建成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叹息说：“兄弟之间，怎么会搞 成这样？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了……” 　　建成要元吉陪他进宫面见父皇。元吉说：“——你找老头儿能解决什么问题？ 还是先灭了老二再说罢！”建成坚持要进宫，元吉只好陪着。 　　建成、元吉要进宫的消息立刻传到了秦王府。徐茂公分析说：“他们一定会 在皇上驾前诬我等反叛，请削去秦王爵禄，然后将我等一并杀害——他们要动手 了！”李世民不住地说：“当不致如此，当不致如此……”神色有些慌乱。徐茂 公说：“主公，惟今之计，只有一条路了……” 　　建成和元吉并马而行，元吉说：“大哥，你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当初要造 反的时候……”他见建成面露不悦之色，害怕挨骂，连忙不说了。行到玄武门下，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支军队。元吉看到了秦叔宝和尉迟恭，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惊 惶地说：“坏了，是老二的人……”建成策马向前，厉声喝道：“你们想干什 么？……”他话音未落，秦叔宝一箭射中他的咽喉，建成立刻从马上栽了下来。 　　元吉见状拨马欲逃，尉迟恭赶上来，将元吉砍落马下。 　　很多野史都说李建成是被李世民射死的，此说不确，因为李世民根本不会射 箭。 　　除了熬中药，他什么也不会。 　　建成和元吉的首级被割下来带回秦王府，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从建成身上搜到 的一份奏章。李世民展开奏章，建成在上面写道：“我李氏苦心经营多年，终于 统一天下，殊为不易。今天下初定，正宜休养生息，然流言四起，谓兄弟失和， 刀兵将起。流言虽不可信，手足之情已伤，此非万民之幸，亦非社稷之福。世民 心思缜密，才具过人，德高望重，我不及也。请立世民为太子，以绝流言。我自 将归隐，期李唐江山于万世……” 　　李世民看过建成的奏章后，将其付火烧毁，然后放声大哭。徐茂公不知上面 写了什么，心里说：“你装的还真够象的！”李世民哭过之后，带人进宫去见李 渊。他报告李渊说，建成和元吉意欲谋反，已经伏诛，伏请圣裁。李渊见三个儿 子一下子没了俩，终于想起自己是个鲜卑人，咆哮道：“你把我也杀了算了—— 你这不成杨广了吗？”李世民无言以对，连连磕头。李渊说：“我早就说不当皇 上，你们不干，现在可好，把儿子的命当进去了——算了，这皇上我也不干了， 你有本事，你来吧！” 　　李世民本以为李渊说的是气话，没想到李渊去意已决，坚持把皇位传给他。 　　李世民回到秦王府，见徐茂公已经把魏征、李靖、程咬金等人都捉来了。魏 征被捉的时候，正在李建成的府邸里值班；李靖和程咬金被捉的时候，正在酒馆 里边喝酒边讨论“零”和“壹”。 　　徐茂公见捉了魏征，高兴极了。他指责魏征“叛变革命”，给老魏安了一个 “附逆”的罪名。老魏昂首挺胸，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儿。他说：“魏征只知尽忠 报国，不知趋炎附势，心中无逆，何附之有？”徐茂公心说，你就嘴硬吧，呆会 儿我看你的脖子硬不硬？ 　　李靖被推了上来。徐茂公指责他甘为反动势力的鹰犬，屠杀革命者。出身瓦 岗寨的诸将都痛恨李靖，因为李靖当初杀了李密和王伯当，把他们吓得够呛。李 靖跪下磕头说，他当初杀李密和王伯当，是奉了太子——不，李逆建成——和秦 王的命令。我与太子——不，李逆建成——素无瓜葛，望乞恕罪！ 　　魏征和李靖都被推下去听候处置。 　　最后推上来的是程咬金。大家见程咬金被推上来，都低下了头。徐茂公心说， 我终于有机会收拾你了！他对程咬金说：“秦王对你不薄，你为何不思图报，甘 为‘右派’，忘恩负义，弃明投暗？” 　　程咬金纳闷：“右派？右派是什么东西？”他从被捉住，就一直很迷糊，而 且以为大家是在和他开玩笑。他想，我就干脆陪你们玩一会儿！程咬金说：“老 哥，我连‘恩’和‘义’是怎么回事都不明白，怎么忘恩负义？你再给我说说看， 什么是‘明’，什么是‘暗’，让我也好有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徐茂公心说，你以为这是在上哲学课吗？他拍了一下桌子喝道：“你为什么 要做他们的人？” 　　程咬金说：“我说，你要不给别人当牛做马，难道就活不成了？我是谁的人？ ——我他妈是我自己的人！这个人呐，他要真是人的话，他只能是自己的人—— 你们看我说的怎么样，哈哈……” 　　没有人说话，因为没有人能听懂。 　　徐茂公的脸都白了，他发现他被程咬金玩儿了。他刚要发作，李世民从后面 转了出来。刚才的话，李世民都听到了。 　　李世民命令给程咬金松绑，又命令把魏征和李靖松绑后带上来。李世民说： “我们兄弟的事，和诸位无关。我们能够灭隋兴唐，全靠诸位精诚团结，各尽所 能。诸位过去是大唐的臣子，将来也还是大唐的臣子，一切都没有两样。今天的 不愉快，希望诸位不要介怀……” 　　程咬金过好半天才弄明白，他刚才是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程咬金回到家的时候，不小心惊醒了杨艾程。杨艾程挺着大肚子起来，问程 咬金干什么去了。程咬金说：“没干什么，多喝了一会儿……” 　　杨艾程说：“你就惦记着你那杯猫尿，媳妇怀孕了你也不管——我说，你是 不是人呐？” 　　程咬金没吱声。杨艾程觉得程咬金自知理亏，边接着埋怨个不挺。程咬金说： “瞎说什么？你们老娘们就知道上纲上线——上纲上线的都是老娘们！” 　　杨艾程劈手给了程咬金一下。程咬金说：“报上说了，‘单打生女，双打生 男’——再打一下吧……”话没说完，他就又挨了一下。 　　两个人都笑了。 　　第七十一章 　　“玄武门之变”后，李渊坚持要退位，李世民便很不情愿地登基做了皇帝。 他命令厚葬建成和元吉，并且在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此前，《长安日报》上已 经报道了建成和元吉的死讯。报道说，长安城日前发生了一起由大隋余党和突厥 匪徒组织的暴乱，由于李世民坚强有力的领导，这起暴乱最终被挫败了，但建成 和元吉在暴乱中不幸遇难。这篇报道是徐茂公和李世民字斟句酌的成果，因为万 事可以没有原因，但必须要有结论。徐茂公曾打算把参加“平暴”的有功人员名 单按次序列出来，李世民没有同意。 　　李世民对臣下均有封赏，封赏的原因是大家在“平暴”中的表现都很出色。 虽然如此，徐茂公们却并不十分满意。他们觉得，他们这些“左派”得到封赏是 理所当然的，而那些“右派”竟然也得到了封赏，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徐茂公想，李二这么办，一定是想徐徐图之，不想做得太显眼。他开始留心 “右派”们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找个茬子定他们的罪。徐茂公觉得，他是在帮 李世民做这件事，他是在做李世民希望他做的事。 　　《政客必读》里说：“成功者知道上级想干什么和想让他干什么，失败者只 知道干。” 　　徐茂公的机会很快来了。李世民登基没多久，突厥便来犯境。徐茂公暗地里 要秦叔宝和尉迟恭都去泡病号，然后上奏说边患紧急，应该派李靖和程咬金速去 迎敌。徐茂公想，如果突厥能把你们这些“右派”一股脑消灭，那就好了！ 　　李世民命令李靖和程咬金率领一支军队“西征”，迎击来犯的突厥。送别的 时候，大家的表情都非常象是送葬，只有程咬金兴高采烈。程咬金想的是，出去 打仗，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躲开杨艾程，省得总是刚在酒馆里喝到高兴处，杨艾程 便突然出现，拉住他的耳朵拖回家去臭损一顿；还有，李二当了皇帝之后，每天 都要开朝会，开朝会就要跪倒磕头，实在是不舒服。程咬金早就想离开这个需要 磕头的地方，走得越远越好。 　　大唐派出的“西征军”出发之后，徐茂公对李世民说：“巩固革命的成果就 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这是历史的需要。他们可能会失败，但他们会因此成为烈 士，而不会象现在这样只能成为麻烦……”李世民冷笑了一下，并不做声。徐茂 公因为说出了李世民的心里话，自得了好一阵。 　　徐茂公对突厥的战斗力抱了很大期望，希望唐军能够延续中国四百年来的传 统，在外族的打击下一触即溃。不过“西征军”看来是一支离经叛道的军队，并 不知道中国还有这么重要的传统。经过三国两晋南北朝的变乱，纯种的中国人都 背着传统逃过了长江去搞开发，北方的中国人五族杂处，全都串了种，打起仗来 连逃跑都不会。他们胸无点墨、把他们那搀杂了无数外来语的土话叫作“普通 话”，而把“原住民”的正牌汉语逼成了方言。唐军的主力，正是这种杂种中国 人。现在，他们是一支高技术军队，由两位科学家做他们的统帅。 　　李靖和程咬金相得益彰，打得突厥大败，突厥的老大颉利可汗也给捉了。消 息传到长安，满朝上下一片欢腾。徐茂公动情地说：“这都是皇上英明决策的结 果。我们应该继续进军，恢复大汉故有的疆域！”徐茂公心想，我就不信你们能 百战百胜，更不信你们能百战百剩！——你们这支杂牌军，打光了算！ 　　于是李世民颁下圣旨，要李靖和程咬金“将西征进行到底！”。这道旨意等 于说：“你们是向西走的，但应该从东边回来。”李靖接到圣旨后叹道：“老程， 我们要死在路上了……”程咬金说：“这总比跪下磕头舒服——走吧！” 　　“西征军”经过整顿之后，再度开拔。其兵锋所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西域各地纷纷臣服，尊李世民为“天可汗”。“西征军”到达葱岭之后，魏征上 奏说，现在劳师远征，后勤补给苦难，而且连年用兵，耗费巨万，不利于休养生 息，况西北边患已除，“西征”应该结束了。徐茂公攻击魏征说，你们这是“右 派”之间官官相护，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李世民沉吟之后说，连年 征战，确已劳民伤财。命令“西征军”就地戍守，保护商路的畅通和来往商旅的 安全。“西征军”正打算和阿拉伯人打一场“中东战争”，接到命令后明白战争 已经结束了。李靖和程咬金分兵各处，保护商路的安全。程咬金每天在大漠孤烟 里，傻望着越来越多的骆驼驮着越来越多的丝绸、茶叶和瓷器往来穿行。他手下 的士兵经过金戈铁马的洗礼，又不得不在瀚海黄沙中饱受思乡之苦，于是开始编 顺口溜解闷，不少军旅诗人就此诞生。程咬金一次醉酒之后，竟也凑热闹来了一 段顺口溜：“举首啸云天，心宽天自宽；汉家好男儿，铁骑戍戎关。何处不言欢， 岂谓铁甲寒；明月人共照，不似在长安。” 　　程咬金的顺口溜获得了满堂喝彩。待他酒醒之后，他却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一 段时间的诗人。 　　杨艾程见程咬金在西域呆得倒挺舒服，也没有个归期，就把家里的事都托给 尤俊达，自己抱着出生不久的孩子，领着程小咬，随着驼队去寻程咬金的队伍。 西域的风土人情异于中土，物产也很丰富，这一切都让杨艾程觉得怪好玩的。她 见了程咬金后大骂道：“我说，这地方这么好玩，你怎么不叫上我？——真不够 意思！” 　　程咬金和杨艾程在西域乐不思归，在那里生了一大堆孩子。这些孩子和程咬 金一样，不务正业、东游西荡。程咬金和杨艾程后来回到长安的时候，有几个孩 子不愿意去做假正经的中国人，留了下来。他们和当地人通婚，生了一大堆聪明 的混血儿。这些混血儿的后代中有一个著名的顺口溜作者，他的笔名叫李白。 　　程咬金为中华文明作出过巨大的贡献，这些贡献中最不重要的就是李白。文 明并不是几千首诗、一摞子画那么简单，也不是一个自大到顶点的人说的一些不 着边际的废话。这些都是文明的结果，但远远不是文明的原因。文明是太阳，而 不是眩目的光芒；文明是山脉，而不是山巅傲然而立的松柏。人们喜欢谈论文明， 但是人们总是舍本逐末。 　　程咬金本来已经把长安忘了，但长安并没有忘了程咬金。徐茂公无时无刻不 在关注着程咬金的一举一动，为了处治程咬金处心积虑。他对李世民说：“现在 天下承平，大唐声威播于四海，但有一心腹大患未除，窃为皇上忧虑。”李世民 “哦”了一声，等着听下文。徐茂公接着说：“程咬金握重节于外，结诸臣于内， 曾为乱民匪首，又兼大隋国戚。他与东瀛倭人交厚，又与西域诸邦来往甚欢。其 人掌兵家利器，又谈吐放肆、不尊礼法，此患不除，国无宁日。”李世民一直也 很关注程咬金，确实觉得把他放在外面不太放心，听徐茂公这么说，就命令把程 咬金“调回来查一查”。徐茂公得了命令，明白李世民已经决定动手了。他命人 速招程咬金进京，同时命令检察机关组织特别法庭，“一定要把程咬金的反革命 罪行查一个水落石出！”审查工作由冯有道亲自主持。 　　徐茂公为了催程咬金进京，连发了十六道金牌。这些金牌传到程咬金处的时 候，程咬金正在为杨艾程配制一副可以驻颜瘦身的药材。杨艾程到了西域后生了 一大串孩子，再加上胡吃海塞，体型发展得象一个发面馒头，让程咬金看着很不 习惯。他从天山上取了很多奇怪的石头炼成粉末，又用雪莲、灵芝、冬虫夏草和 其他一些只有他才知道药理成分的药材，加在一起熬制了好多年，终于要制成一 副丸药。这副丸药的最后一剂配伍是一个天鹅蛋，他也早准备好了。程咬金有所 不知，他的天鹅蛋被一个淘气的儿子掉了包，而代之以一个臭鸡蛋。天鹅蛋和臭 鸡蛋其实不难分辨，但程咬金被一道又一道的金牌搞得昏了头。他头昏脑胀，也 没仔细看一下，就把臭鸡蛋打到了药材里。等到他回过神来，一切都晚了。 　　程咬金仰天长叹：“可怜十年心血，毁于一蛋！”听见这句话的人都以为程 咬金在慨叹“西征”的成果付诸东流（“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很多人流 下了热泪。 　　传旨的太监记下了程咬金的话，作为他不满朝廷的证据。 　　第七十二章 　　程咬金接到金牌之后，心里比那些护送（实际是押送）他的太监还着急。他 昼夜兼程，急急赶回长安。大唐的礼宾司正在给出入长安的外国人发银子，见到 满面虬髯的程咬金，以为来了一位西域友人，于是上前施礼。程咬金将礼宾司的 人撞翻在地，策马进城。礼宾司的人连忙爬起来去追程咬金。大唐政府有规定， 如果慢待了国际友人，礼宾司将受严惩。 　　长安城里多盖了很多短命房子，每座房子的门上都贴着秦叔宝和尉迟恭的肖 像。这两个人保着李世民夺了天下，所以被李世民封为门神。秦叔宝和尉迟恭从 唐朝开始为中国人看家护院，一直看到今天。由于他们只是打内战的英雄，所以 中国人既保不住自己的宅子，宅子里面也很不太平。 　　程咬金进入长安的时候，老百姓正依照命令把秦叔宝的肖像从门上揭下来。 徐茂公觉得秦叔宝和程咬金在济南期间交情不薄，有可能组织一个“程咬金—— 秦叔宝反革命集团”。他把这种担心密告李世民。李世民听了也很担心，因为秦 叔宝现在是大唐的国防部长，手握兵权。李世民要徐茂公“查一查”秦叔宝，徐 茂公得令之后，就把秦叔宝抓起来了。 　　秦叔宝被捉的时候，正在家里挨老婆丁氏的训斥。当年丁氏被大隋官府捉了， 以“高丽间谍”的罪名被判了一个“斩立决”。但随后杨广南巡，大赦天下，丁 氏也拣了一条命。大唐革命胜利之后，秦叔宝正志得意满、打算从长安大学里找 个漂亮女生做太太的时候，丁氏突然出现了。秦叔宝现在已经是有身份的人，不 敢让人知道丁氏曾经和麻叔谋私通的丑事，更不敢背抛弃发妻的罪名，只好自认 倒霉。他经过浴血奋战，终于搏来了一个大大的官做，但回家之后依然抬不起头 来。大唐的官员里面，数秦叔宝最穷，人送别号“秦穷”。丁氏和别的贵妇在一 起，要长相没长相，要文化没文化，服饰破旧，出手寒酸，丢脸得很。文嘉最瞧 不起丁氏，总对她说：“姐姐，你们家老秦是怎么搞的？当着那么大的官，也不 说给姐姐你弄套象样的衣服——哪天见了他，我一定要给你评评理！”文嘉是贵 妇们公认的领导人，她的客厅是大唐社交圈的中心，大唐的官员和文人以出现在 她的客厅里为荣。和她相好的作家吉雷还创作了一部秦腔，歌颂了文嘉和徐茂公 在革命时期纯洁而曲折的爱情。 　　吉雷攀上文嘉之后，做了大唐的文联主席。他年轻时总是饿着肚子编造富家 子弟的放浪生活，现在终于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于是文风大变。吉雷正领导着 一支作家队伍创作长篇小说《太阳之子》，这部小说后来获得了“太宗文学奖”。 　　有句话流传甚广，叫作“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秀才的优势是主宰了 纸，所以秀才们有很多机会把自己打扮得很清高。其实当兵的落在秀才手里的时 候更多，结局也更悲惨。军界中有一句话：“丘八得罪读书郎，不如捐躯在战 场。”因为当兵的没有主宰纸的命运，所以这句话鲜为人知。同样鲜为人知的还 有一句话：“玩硬的不如玩软的，会干的不如会喊的，耍大刀的不如耍笔杆的， 要脸的不如不要脸的。” 　　程咬金到了长安之后，立刻被关进了刑部的监狱。他对这里很熟，因为他第 一次来到长安的时候，住的也是这里。有那么一瞬间程咬金甚至有一种错觉，认 为到了长安必须先在监狱里住几个晚上。 　　这里依然阴凉干净，里面的人依然规规矩矩、老实客气，甚至连狱卒也依然 是老面孔。晚饭依然是六菜一汤，还有一壶酒。程咬金这回住的是单间，所以感 觉更加舒服。他喝着酒，吃着红焖肉，觉得旅途劳顿之后能有这种待遇，不失为 一种享受。 　　这时隔壁传来了哭声，接着有人叹道：“可怜功名富贵，如同竹篮打水……” 程咬金听着耳熟，想起这是秦叔宝的名言。秦叔宝被关起来后，丁氏一次也没来 看过他。 　　程咬金问狱卒隔壁住的是不是秦叔宝。狱卒们都认识程咬金，陪着笑说： “当然是了。你们二位……唉！——我说，别号丧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叫 什么叫！”狱卒们对秦叔宝显然没有对程咬金那么客气。 　　程咬金喊道：“老秦，干什么呢？不嫌丢人吗？”秦叔宝恨恨地说：“不是 你，我怎么会有今天？可怜功名富贵……”程咬金说：“——去你妈的功名富贵 吧！”他不再理秦叔宝，觉得和老秦交流毫无乐趣可言。 　　隔天程咬金被带出去过堂。他见主持审问的竟然是冯有道，气就不打一处来。 冯有道很客气，笑呵呵地对程咬金说：“小老弟呀，多年不见，你神采依旧嘛！ 哈哈！——来人呐，看座！”程咬金大大咧咧地坐了，问冯有道说：“老哥，我 见了你还真有点儿糊涂——是杨广又打回来了，还是日本人打进来了？”冯有道 说：“这个，呃，老弟呀，你也知道，我这儿不是叙旧的地方。咱们公事公办， 请你不要见怪……” 　　程咬金说：“——随你的便！我现在能吃到六菜一汤，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回来得匆忙，只把脑袋带来了。你要不嫌弃，就留着用吧……” 　　冯有道笑着说：“爽快！够朋友！不过小老弟呀，你的礼物未免太薄了吧？ 让我看看你都犯了什么事儿——嗬！真不少！你是日本特务、突厥间谍、大隋余 孽、黑帮主谋，你制售假药、拐卖儿童、散布反动言论、组织反革命集团……程 咬金，你就是长十个八个脑袋，这次也不够砍的！哈哈！” 　　程咬金听到这些罪名感到很新鲜，他心说我要是把这些事儿都干上一遍，累 也累死了。 　　冯有道接着说：“说说吧，说说你和日本人是怎么勾结的？杨广把你安插进 革命队伍里时都是怎么交代的？你把麻叔谋的儿子拐到哪儿去了？你和秦叔宝的 政变计划是什么？你为什么发明‘总统制’？为什么对朝廷隐瞒火药的配 方？……” 　　程咬金说：“你容我把这些事儿先干一遍，回头再审……” 　　冯有道笑着说：“小老弟呀，这些事你干没干，我们心里清楚，你心里更清 楚。我们说有的事情，那就一定有，一定会有！你是个聪明人，这个道理还用得 着我讲吗？” 　　程咬金不耐烦地说：“去你妈的！什么干没干、有没有的？你们这帮孙子， 就知道无中生有！我今天落在你手里了，算我晦气，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无中生有”是有关宇宙起源的重要理论，是老子哲学的重要命题，是我国 人民智慧的结晶。程咬金对待科学和文化的不礼貌态度，让冯有道很不满意。老 冯依旧笑着说：“小老弟呀，哥哥我一直很佩服你的为人，佩服你既糊涂又理直 气壮。看来我得教教你什么叫礼貌了——这可都是你逼我这么做的，不怪哥哥我 呦！来人呐，在这位英雄屁股上敲打敲打，帮他想想他干过的那些个事儿！” 　　衙役们上来拉程咬金。程咬金说：“不用你们，我自己来！”他很配合地走 出门外，趴到地上。程咬金最不怕打屁股，挨板子对于他比享受按摩还要舒服。 衙役们挥动板子，打得两臂酸痛，程咬金却在板子下面睡着了。 　　程咬金最怕疼的地方，就是膝盖。冯有道如果想得到满意的供词，应该拿程 咬金的膝盖下手。但膝盖在我国是精神器官，不在肉体折磨的考虑范围之内。 　　程咬金被叫醒之后，又被带上来坐下。冯有道惊奇他挨了这么多板子，屁股 竟然还坐得住。老冯问程咬金是不是想起点什么了，程咬金说：“还是没想起 来……”冯有道叹口气说：“小老弟呀，哥哥我审过无数贪官污吏，从没遇到过 象你这么不开窍的，你有种！” 　　程咬金说：“谁他妈是贪官污吏？老子我是反革命！”他说的理直气壮，似 乎当一个“反革命”很光荣。 　　冯有道说：“对对对，你是反革命。我头一回审反革命，就让你给难住了。 小老弟呀，哥哥我这么开导你，你都不开窍，我真不知道是佩服你好还是可怜你 好。我今天打你，是因为你小子实在太狂了你知道吗？在你眼里，别人都是傻瓜。 我告诉你，聪明有两种，一种是聪明，另一种是自作聪明。杨广是自作聪明，你 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蹦哒一辈子，一直在自作聪明！你把我这话记住了，回去好 好想想吧……” 　　程咬金听了立刻迷糊了。 　　冯有道吩咐将程咬金收监，自己回到家里写诗去了。 　　老冯第二天一早上朝，对如何汇报程咬金的事已经心里有数。李世民在朝会 上先没有提“程咬金——秦叔宝反革命集团”，而是讨论的另一件事。大唐革命 胜利后，李世民命令组织一个学术机构，专门研究大隋灭亡的原因和教训。这项 研究由长安大学校长梅义存领导，但研究的结果很令李世民不满。梅义存组织研 究机构的时候，虽然进行了考试，但在考前却把试题泄露给了比较亲近的学生。 他的这些学生考取了研究生后，穷经皓首，得出了一大堆伟大结论。有的研究生 说，大隋的灭亡是大隋足球队的失败造成的，而失败的原因是球鞋的鞋垫非常滑。 可以说，是鞋垫毁了大隋；还有的研究生说，大隋的灭亡是因为杨林的军舰上有 一颗钉子不太牢靠。可以说，大隋亡于粗糙的铁钉制造技术。李世民对这些说法 不屑一顾。这时又有一个研究生说，大隋之所以灭亡，是因为大隋的民主太少。 大隋的天上飞着很多盘查的老鹰，老百姓看着不舒服，造了很多弓箭私下里射老 鹰。当这些弓箭不朝天上射的时候，大隋就灭亡了。李世民心想，你们这哪里是 在射老鹰，分明是在射我！他严肃地指出，大隋灭亡的原因不是民主太少，而是 民主太多了！民主民主，民如果做主，怎么得了？民主的祸患，简直和黄河的水 患一样严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把水控制住是很重要的。我们大唐的民 主，就是由我李世民做主！你们今后的工作，要集中在研究大隋过分民主的危害 性方面！李世民就这样给这项研究定了调子。 　　李世民接着问起“程咬金——秦叔宝反革命集团”的事。徐茂公抢着说，这 两个案犯都已经归案了。李世民说：“——我没问你！冯老，审查的进展如何？” 　　冯有道说：“这个案件，因为涉及的时间长、人数多，所以很难迅速得出结 论。我们从秦叔宝的家里并没有搜查到什么可疑的罪证，而程咬金的表现，不象 是个阴谋家，倒象是个疯子。这两个人收监之后的表现，都有点神经错乱。”李 世民听了微微一笑。 　　徐茂公说：“程咬金惯于装疯卖傻。他当初颠覆瓦岗寨不成，就硬说自己做 了一场噩梦，可见其居心叵测……”李世民又是一笑。 　　冯有道说：“吾皇明德。有了陛下的信任和支持，我们一定会把这个案子查 个水落石出……”这时魏征说：“皇上，我有点不明白，秦叔宝和程咬金都忠心 耿耿，光明磊落，怎么会是反革命？” 　　徐茂公说：“你当然不明白！你和程咬金在长安大学同处一室，后来又同在 李建成手下做事，关系密切，一损俱损——你们分明是一伙的！” 　　李世民也有点不高兴。他问道：“魏征，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魏征说话向来不知道拐弯抹角，他说：“我没别的意思。我想说，这哪里是 调查，分明是在陷害！” 　　李世民说：“你这么说，等于说我是个昏君喽？” 　　魏征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陛下是不是昏君，我不清楚，陛下自己清 楚。为人君者不必大才，但必须大量。秦叔宝和程咬金功勋卓著，为人清白，人 所共知。不知哪里得罪了陛下，竟至于此。世人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件事的是非 曲直，自有公论。陛下如能秉公而断，自然是明君；如果在处理他们时另有不可 示人的用意，又与昏君何异……” 　　李世民怒拍桌案叫道：“我不用你教我！我不用你教我、我不用你教我……”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平复了一下之后，对岿然不动的魏征说：“你说的…… 很有道理，我会……会好好考虑的……”他宣布退朝，愤愤地回了后宫。 　　徐茂公心说，魏征的脑袋离搬家也不远了，哈哈！ 　　魏征使李世民当众无法下台，这让李世民非常恼火。他回到后宫之后，仍然 耿耿于怀。他在房间里来回转圈儿，恨恨地骂道：“你懂个屁——你懂个屁！他 妈的土包子，早晚我宰了你！”李世民实在是气坏了，他斯文扫地，脏话脱口而 出。 　　李世民的老婆长孙氏第一次见到李世民这副德性。她问过左右，明白了李世 民怒从何来。长孙氏进了李世民的房间，“啪”地一拍桌子喊道：“你消停一会 儿不行吗？你看你这出，象个皇上吗？” 　　长孙氏和杨坚的老婆独孤氏一样，不骂人不说话，一说话满口外来语。 　　李世民见到长孙氏，立刻缩了头，客客气气地说：“老婆，您别生气。我实 在是被魏征给气坏了……” 　　长孙氏一点也不客气，接着说：“你傻呀！好赖话你听不出来？魏征说的不 对吗？他不是为你好啊！你动不动杀这个杀那个的，是不是想学你姨父杨广啊？ 你当了皇上，学会作妖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李二，你和别的娘们生孩子我不反对， 你要是不好好上班，老娘我对你不客气！” 　　李世民彻底没电了。 　　关于长孙氏和李世民这一幕，历史上有很歪曲的描写，说长孙氏梳妆打扮之 后给李世民跪下了，又说她痛切陈词，李世民幡然醒悟。历史的作用是抬高男人， 抬高皇帝，所以史书上的长孙氏知书达理。“知书”和“达理”这两件事相去甚 远，况且长孙氏是一个有鲜卑血统的北方女人，习惯了看到男人下跪，没有给男 人跪下的习惯。当天确实有个人跪下了，但这个人是李世民。李世民当着长孙氏 的面对天发誓，第一不惩办魏征，第二尽快把秦叔宝和程咬金——尤其是程咬金 ——放出来。 　　大唐能够繁荣，和女人说了算关系很大。长孙氏之后，大唐摊上了武则天， 国力才更加强盛。武则天登基的时候，徐茂公的孙子徐敬业非常气愤，心说一个 娘们儿怎么能说了算？简直没了天理！徐敬业起兵反叛，最后兵败身死。他爷爷 徐茂公被连累着从棺材里起了出来，重新被判处死刑。此乃后话，不在本书讨论 范围之内。 　　第七十三章 　　程咬金躺在牢房里，思考着“聪明”与“自作聪明”的区别。他莫名其妙， 索性不管它。狱卒送来酒肉，程咬金登时乐了。他三杯酒下肚之后，觉得无论 “聪明”还是“自作聪明”，都已经不再重要。隔壁的秦叔宝不住地叹息：“可 怜功名富贵……”程咬金听了摇摇头，可怜了一下秦叔宝，又沉入了物我两忘之 境。酒精使他形神俱散，使他觉得思想没有意义，就连存在本身也成了一个可有 可无的问题。 　　程咬金沉沉睡去。 　　半夜的时候，程咬金醒了。他爬起来喝过水后，久久无法入睡。此时万籁俱 寂，洒在地上的月光聚成了一泓宁静的水面。程咬金想，这他妈是哪儿啊？我在 哪儿？我是谁？我是活着还是死了？程咬金意识到“我”是一个讨厌的问题。 “我”注定是孤独的，因为“我”永远是老哥一个；“我”注定是不被理解的， 因为“我”甚至无法理解自身。程咬金记起了从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每一个微小 的细节，这一切就象砸在手上的雪，化为了水，化做了气，转眼融入太虚幻境， 只有现在，只有“我”，存在着，但“我”又是谁？“我”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程咬金想起当年自己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的情景，又想起杨玄感表演自杀时的热 闹场面。那时人声鼎沸，万众翘首，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一种思想的消失，期待 着一段生命的结束。没有同情的声音，没有理解的目光，只有热切的期盼。他们 期盼着一个人被消灭，期盼着这种消灭给他们带来的巨大的快乐。他们当年都失 望了，真不应该让他们失望！ 　　就让他们高兴一下吧，他们的乐趣本来就不多。 　　如果这能成为一个生动的话题，就象一碗粥里的一小块咸菜那样受欢迎，不 也挺好吗？ 　　程咬金再次被提审的时候，神情平和得宛如月光聚成的湖水。冯有道的笑容 在他看来，竟然十分亲切。老冯笑着说：“怎么样啊程老弟，休息了好几天，过 去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吧？”程咬金笑了笑，并不做声。 　　冯有道笑着说：“老弟呀，我们兄弟一场，当哥哥的自然清楚你的为人。我 呢也不瞒你，审你的时候自然要出出我的气。你的事儿呢，当初确实很凶险，现 在则有拨云见日的希望。我不多说了，咱们言归正传。你老老实实交代你的事儿， 真的别说成假的，假的也别说成真的，我自然不为难你……” 　　程咬金说：“我也不为难你。你们说的那些事儿，我都干了，不过都是我自 己干的，和老秦没关系……” 　　冯有道一愣，他本以为程咬金会对所有的指控矢口否认，没准还会情绪激动 地怒骂一番，总之场面会很热闹。程咬金如此表现，让老冯很诧异。他心说难道 是把这小子打怕了不成？可看他的样子，并不象个孬种啊？老冯说：“老弟呀， 你这么说会有什么后果，你是知道的。我希望你说真话，不要说假话，更不要说 气话……”凭他怎么说，程咬金坚持这些指控都是真的，而且在口供上轻松地签 字画押，潇洒地就好象在给追星族签名一样。程咬金画押之后，对冯有道说： “老哥呀，现在你不烦了，我也不烦了，这多好啊！给我办喜事的时候，麻烦你 多叫几个人——谢了！”程咬金拱拱手，然后就领着狱卒走了，冯有道坐在那里 目瞪口呆。 　　老冯清醒过来之后，接着审秦叔宝。秦叔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地上一 个劲地喊冤。老冯看到秦叔宝的熊样就生气，给他用了不少刑。秦叔宝受刑的时 候大叫“皇上、皇上！”仿佛他这么一叫，李世民就会凭空变出来。秦叔宝虽然 受了不少刑，但就是不招，不想失去最后的生存机会。冯有道拿出程咬金的口供 在他的面前晃了一下，告诉他程咬金已经招了，秦叔宝听后昏了过去。 　　秦叔宝被泼了一桶冷水，又醒了过来。他对天哭问道：“天呐，我这是作了 什么孽啊？”他绝望之后，决定认罪伏法。冯有道命人呈上口供，秦叔宝签字画 押之后，哭昏在地。 　　冯有道进宫叩见李世民。他见过李世民后说：“微臣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李世民问：“什么坏消息？你没撬开他们的嘴吗？”冯有道说：“恰恰相反，他 们都招了……” 　　李世民“哦”了一声，等着听下文。冯有道细述所有细节，李世民陷入了沉 思。老冯陈述过之后，接着说：“这件案子办完之后，老臣自感心力乔瘁。请皇 上开恩，允许老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李世民连忙挽留。老冯说：“我是 前朝罪臣，蒙皇上厚待，实属万幸。多年来老臣一直克尽职守，不敢有非分之想。 此次所以辞官，一来年老体衰，恐不能尽职尽责，有负圣恩；二来天下承平，官 清民良，少有词讼。偶断一案，手生技拙，有罪而不能察，有冤而不能雪，于是 奸佞窃喜，忠良含冤，亲者愈痛，仇者愈快。老臣痛感力不能逮……”李世民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冯有道跪下说：“陛下明察秋毫，从善如流，真乃万 民之幸！” 　　李世民得意地笑了一下，又陷入了沉思。 　　程咬金画押之后，感觉神清气爽，就象刚洗过淋浴一样。他回到牢房，吩咐 牢头禁子沽酒买肉，由他们陪着吃喝起来。自此大家每天都在酒肉里讨生活。秦 叔宝被拖回来之后，目光呆滞，不吃不喝，样子很象绝食自杀。大唐的时候还没 发明输液方法，所以秦叔宝眼见得快不行了。程咬金听说秦叔宝的惨状后想，我 们就要去演出了，干嘛把自己弄得如此憔悴？应该吃得红光满面才是！ 　　这天程咬金正在大快朵颐，就听外面有个女声说：“哪儿呢？那个死鬼在哪 儿呢？”程咬金听了手上一抖，酒撒了一大半。他心说坏了！我的败家老婆怎么 来了？ 　　程咬金从西域出发之后，杨艾程也踏上了归途。由于带着孩子，自己又很胖， 路上便耽搁了很多时间。她到了长安，才知道程咬金已经被关押多时了。尤俊达 流着泪说他早想去探望，但刑部大牢一点也不通融。听说不久就要问斩了，不知 能否见上最后一面。 　　杨艾程决定找李世民讨个公道。她是杨广的堂妹，论起来比李世民还大一辈。 我们中国人如果仔细算起来，彼此都能攀上亲戚，无数的事情全靠这种亲戚关系 解决，证明伦理学和经济学的联系很深。 　　杨艾程见到李世民后，便质问道：“你姑父招谁惹谁了，凭什么给关起来？” 李世民知道杨艾程比他辈份高，但听了“姑父”这个词觉得怪别扭的。他解释说： “有人控告我姑父，不，程咬金，现在正在调查……”杨艾程说我不管你调查不 调查，我要你立刻把他放出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两边的卫士听了这话都把配 剑抽出了一截。杨艾程说你们想干什么？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儿，你们都滚一边 去！ 　　李世民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也不好说这个话，况且事情很快就要查 清楚了……”杨艾程说：“你蒙谁呢？你当我不知道哇？你是想把这些有功的都 整死——卸磨杀驴是不是？我告诉你李二，我们家老程要是少了一根毫毛，我跟 你没完！” 　　李世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杨艾程随后到刑部大牢来探监。她见到油光满面的程咬金，饱含深情地说： “没用的东西，就他妈知道喝！”程咬金还没想好该如何表示，杨艾程已经抱住 他放声大哭。 　　杨艾程哭够了之后说：“老娘我也住这儿了！”狱卒们听了大惊失色，连忙 劝“程夫人”回家。杨艾程“倏”地拔出一把刀说：“都给我滚出去！” 　　狱卒们被惊得鸡飞狗跳。他们还从来没遇到过劫狱的，于是四散奔逃。等他 们反应过来，从两华里外小心翼翼地端着刀枪摸回来的时候，发现杨艾程和程咬 金正反锁了牢门，坐在里面喝酒。杨艾程对狱卒们嚷道：“告诉你们皇上，我也 是反革命。我打算和这个反革命反动到底，死不改悔，让他看着办吧！” 　　杨艾程嚷过之后，对程咬金说：“师哥，我够意思吧？”程咬金没好气地 “哼”了一声。他已经准备好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身首异处，并从脖子上喷出三丈 多高的血来，可这个浪漫的计划全被老婆打乱了。浪漫与家庭是不相容的，当她 是你的恋人时，什么都好说；当她是你的老婆时，什么都别扭。程咬金如今觉得 就象在大热天穿着棉袄棉裤参加百米决赛，别提有多难受。 　　杨艾程见程咬金这副德性，气鼓鼓地说：“我说，你是死人呐？我大老远地 跑来跟你关一块儿，你就对我这个态度！你够意思吗你？” 　　程咬金说：“我是死人，我就是死人！你瞎跟着缠和什么？老实回家抱孩子 去得了……” 　　程咬金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个耳光。他捂着火辣辣的脸想，要是早点儿升 天，哪会受这种罪？杨艾程骂道：“我打算和你死在一块儿，你倒不领情不道谢 的——我他妈和你拼了！”她把酒桌上的东西一古脑摔在程咬金的身上，然后扑 过去又撕又咬。 　　当李世民来到大牢的时候，他看到牢房里一片狼籍，杨艾程和程咬金正厮打 在一起。两个人全都披头散发，程咬金的脸被抓得血肉模糊。 　　李世民接到“程夫人”劫狱的报告后，吃了一惊，后来又听说“程夫人”并 未劫狱，却赖在大牢里不出来了。李世民心说女人就是难缠！——这话千万别让 长孙氏听到！他决定亲自到牢房里看个究竟，结果看到了这一幕。 　　李世民心说，这对夫妻真是一对活宝。堂堂刑部大牢，难道是用来打架的地 方吗？想打架的话，就回家去打吧！——这老程也是，就不能让着点儿老婆…… 　　程咬金和杨艾程打了一路，直打到家里，才被程小咬领着一堆弟弟妹妹拉开。 程咬金恨恨地想，回到这个鬼地方，还不如去蹲监狱呢！ 　　“程咬金——秦叔宝反革命集团”的案子，就此无疾而终。大唐老百姓的房 门上，重又贴上了秦叔宝的画像。李世民把参加过“解放战争”的功臣们都调到 文史部门去写回忆录，并且任命徐茂公做了《开国英雄自传丛书》编委会的主席。 他对徐茂公说：“老徐呀，我一直非常佩服你的才华，可惜不能知人善任。如今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最能发挥你的才智的地方，希望你不要推辞呦！”徐茂公含泪 谢恩。 　　徐茂公出宫之后长叹道：“革命成功了，革命者失败了！”然后就到编委会 上任去了。 　　徐茂公并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他说得理直气壮。他觉得，我是大唐革命的 第一功臣。现在革命胜利了，你李世民却这样对待我，给我一个吃闲饭的差事就 把我打发了，简直说不过去。徐茂公能这样想，证明他的革命目的一开始就不纯 洁，也证明他虽然总是以革命的理论家自况，但他却既不理解革命，也不理解革 命者。革命是革命的人与被革命的人共同努力的结果。革命的成功，有赖于双方 共同的失败。站在革命者的角度讲，革命的成功是以革命者的失败做为代价的。 革命者如果想避免失败，就应该象劈柴一样投入火焰之中，并把自己烧个精光。 　　革命的目的不是熊熊的火焰，而是火焰上温着的一碗粥。 　　第九十九章 　　本书原计划写一百章。如果这个计划必须完成，我就得加上很多废话，把一 盘菜变成一锅汤。 　　那些多余的话有些是我看不上眼的，有些是连我也不懂的。它们的作用除了 凑字，还可以让我没脸见人。 　　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曾经被一道除法题困住过。我的老师要我把这道题 做上一百遍，每一遍的前面都要加上序号，然后才准我回家。她布置过之后，就 宣布放学，只把我一个人丢在了教室里。天很快就黑了，教室里没有灯。 　　我那年八岁，这项特别作业对于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我大概只写了十遍， 就开始写“第九十九遍”。等我工整地写完“第一百遍”，我就回家了。我仍然 不会算那道题，我的答案是错误的。 　　我决定用类似的方法让本书达到一百章。 　　这本书里没有答案，只有错误。 　　我高考的时候，被数学扯住了后腿。这使我无法进入一所理想的学校，去学 习我钟爱的哲学和历史。 　　所以，我成了一个失之偏颇的哲学家，并以歪曲历史作为我的职业。 　　第一百章 　　程咬金被分配到文史部门之后，开始写他的自传。他记得从出生到现在的每 一件事，但他觉得这些事情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并不值得记录。不过写作现在 是他的工作，所以他就用错别字拼凑了一本书。这本书很少提到他自己，倒非常 类似《足球技战术指南》。程咬金认为，这是他能传下来的最好的东西，但所有 的人都不这么看。程咬金的这本书没有传下来，因为大家都认为技术可以重新发 明，所以不值得流传，只有那些自吹自擂、大而无当的废话，才具有永恒的价值。 徐茂公见程咬金不安心本职工作，在得到李世民的首肯之后，越俎代庖创作了程 咬金的传记。在这本传记里，程咬金成了一个卤莽的武将，凭着一种叫“三板斧” 的功夫，搏来了功名利禄。李世民规定，英雄都要有名言传于后世，于是徐茂公 也替程咬金设计了一句名言。这句话发生于程咬金在长安大学求学期间，小程说： “一所不能容忍学生批评的学校，不是一所好学校；而一个不会批评学校的学生， 也不是一个好学生。” 　　大唐的开国英雄大多文化有限，能识文断字的不多，上边还要求必须写自传， 于是只好找枪手。尉迟恭的自传也是徐茂公帮着写的。老徐在里面狠狠夸了自己 几把，尉迟恭也不知道。 　　程咬金真正的本事大多被忽略了。 　　程咬金的命运，非常类似他的老乡孔子。老孔不仅精通经史子集，而且是一 个作曲家、金牌司仪和游泳冠军，但他的这些本事全被忽略了。老孔的学生认为， 老孔说过的那些婆婆妈妈的话最有价值，于是就把这些话加上很多错别字编成了 一本书，并让这本书享受《圣经》的待遇。老孔在生前就预见到了这种可能，于 是叹道：“噫！重我者，尽不知我者欤？”老孔的这句话因为难解，所以没有被 收进他的语录里。 　　杨艾程从西域归来的时候，将程咬金的哲学手稿遗失了。她对程咬金说： “我把它们弄丢了，你也省心了。”程咬金本来还准备用错别字拼凑一本哲学书， 经过这个变故，就放弃了。他自我安慰道，我的哲学就是我，这又有什么可写的 呢？每个人都是哲学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结论和神秘的原则，我的想法难 道就比别人更高明吗？对于那些能接受你的想法的人，他心里早就有这种想法了， 所以你的意见没有价值；对于那些不能接受你的想法的人，你的话只能使他更加 深信自己的看法，所以你的意见更没有价值。留下一句话以便在“思想史”上留 名吗？如果这句话只是在深山中对着一个癞蛤蟆说的，就算是说得天花乱坠，又 有什么价值呢？ 　　程咬金的孩子们各有所好，或者喜欢画画，或者喜欢骑马，或者喜欢干木匠 活儿，但没一个喜欢读书。他们当中最聪颖的要算程小咬。他在程咬金的帮助下 烧制出了“唐三彩”，并由尤俊达的外贸公司行销世界。大唐的繁荣有四分之一 是“唐三彩”的功劳，但史学界认为大唐的繁荣百分之百地依赖李世民的政策。 　　如果政策能够决定一切，联合国就应该变成学术委员会，世界各国只需定期 宣读国策论文即可判定胜负。 　　程咬金决定离开长安，到一个连他也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去。他是在长安大 学的礼堂里冒出这个念头的。当时，秦叔宝作为“大唐英模报告团”的成员，正 在台上声泪俱下，慷慨陈词。程咬金既是报告团的成员，又是长安大学校友会的 成员，他坐在现任校长梅义存的身边，思考着该说什么和能说什么的问题。他不 好意思在这里坐下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秦叔宝的英雄事迹博得了雷鸣般的掌 声，然后张美丽出场了。张美丽声情并茂地唱了一首《大唐赞歌》。这首歌歌颂 了大唐富饶的物产、秀美的风光、勤劳的人民、英明的领袖。这首歌属于“主旋 律”歌曲，但张美丽唱到动情处的表情很象是在体验性高潮。程咬金决定开溜， 他再也呆不下去了。 　　当大家欢迎程咬金的时候，程咬金已经不见了。 　　程咬金回到家里，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杨艾程。杨艾程回到长安之后，大唐 的贵妇就开始大吃高热量的食物，力求使自己的体型达到杨艾程般完美的程度。 上行下效，大唐的妇女全都变得丰腴起来。长安的道路为此不得不拓宽，否则街 面就会显得很拥挤。 　　大唐的贵妇们不仅吃得象杨艾程一样胖，而且也把足球作为自己的必修课。 她们穿着绫罗绸缎，把足球用彩绸裹得五颜六色，边象踢毽子一样踢球边“咯咯” 地笑。大唐的壁画里记下了这一幕，作为古代妇女热爱体育活动的证据。 　　杨艾程听了程咬金的想法后，立刻表示同意。现在大唐的妇女都在学她，简 直烦死了。程咬金于是和杨艾程驾车云游，寻找不受打扰的清净之所。在离开长 安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冯有道的车队。冯有道终于辞官，带着他一辈子刮来的钱 财，准备返回故里建一个大宅子，然后做一个归隐的诗人和书法家。冯有道对程 咬金说：“老弟呀，我们可谓是殊途同归啊，哈哈——你不如到我那里去吧……” 程咬金谢过他的邀请。分手之际，冯有道说：“老弟呀，我佩服你的率性而为， 可是只能心向往之啊！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为你存在着，也不是为我存在着， 哪一种人的人数最多，它就为谁存在着。他们的想法，就是法律，就是习惯，就 是一切。少数人的想法，最好只是想法，否则你越想自由，就越不自由。你要是 去找自由，我保你找不到；你要是去找乐子，那就多了去了，哈哈！人生在世， 就应该尽量想办法对得起自己，除此都是瞎掰，哈哈！不多说了，人各有志，后 会有期！”冯有道和程咬金拱手道别后，吟着“归去来兮”，渐渐远去。 　　程咬金和杨艾程不知所终。不过从大唐开始，我国就有了放鞭炮的习惯，由 此可见，程咬金在远离了人们的视线之后并未闲着。长叶林劫“王杠”之后，程 咬金意识到了火药的巨大杀伤力，把火药的功用限制在了鞭炮之内。有关程咬金 的这个功劳，笔者从没有听到过公正的评价。所有的人都在说，中国人发明了火 药，却用来造鞭炮，所以中国落后了。试问，火药最伟大的作用，难道不就是造 鞭炮吗？科学是顽童的创造，所以科学应该局限在满足顽童好奇心的范围之内。 程咬金的功劳，就象懂得如何实现链式反应，却没有造一枚原子弹一样。 　　被人理解总是很难的，所以老孔只好说“不患人之不己知”。老孔这么说， 大多是因为没法子。老孔又说：“君子和而不同”。这话得反过来听：不是因为 当了君子就“和而不同”，而是因为“和而不同”所以应该享受君子待遇。老孔 这么说，既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也有点儿耍无赖的嫌疑——“我不同（没人理 解），因为我是君子。不理解就不理解吧，反正我牛×！”老孔的这句心里话因 为太露骨，所以连自己的学生也没告诉。 　　程咬金曾经说过：“人是孤独的。”这话如果推敲一下，就会发现他对自己 的不被理解是有准备的。没有准备的，其实是我们。程咬金的名字，既不见于科 技史，也不见于文化史，这并不有损他的毫发。我们常希望发掘人的意义，到最 后发现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意义。我们又喜欢苛求别人，苛求古人发明原子 弹，或者苛求新郎迎亲的时候来一支劳斯莱斯车队。郑和下西洋时何等风光，但 今人竟埋怨他没有 “发现”欧洲，也没有带几个“白奴”回来。 　　如果说古人是一群乐天知命的猪的话，我们则已经通过这种愚蠢的吠叫，堕 落成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红着眼睛的豺狗。 　　每一本书都不应该有序言，因为这会妨碍正常的阅读。即便是序言，也自然 是在读后写的，所以仍然是后记。程咬金这个人的后记是什么呢？按照他本人传 记里的说法，他是天上的一颗星，而且是比较笨的一颗，到了人间只会抡“三板 斧”，并以此闻名后世。如此说来他不是人，也没有“后记”的必要。有人说他 是一个值得赞美的资本主义者，因为他洋溢着创造性和独立精神，起而反抗封建 统治，还当了一把“总统”。又有人说他没有抗争到底，向道家投降了，所以人 格并不完善，而且还把火药的功能给浪费了——功过相抵，湮灭了也就罢了。程 咬金只是程咬金，别的什么也不是。任何时候，都会有这种人，我们有时候错过 了他们，有时候把他们当成了外星人。 　　自从《易经》开始，我们就已经习惯了一种“两分法”。在这种“两分法” 下，只有阴、阳、是、非，只有男的、女的、好的、坏的、对的、错的、死的、 活的、冷的、热的、黑的、白的、明的、暗的、清的、浊的、高雅的、低俗的、 高尚的、卑鄙的、聪明的、愚蠢的、伟大的、渺小的、值得的、不值得的、应该 的、不应该的、正常的、不正常的、成功的、不成功的……这就是“两分法”。 它就象一把只决定“死”还是“活”的手术刀。按照它的逻辑，人只能被分为两 类：有必要存在的，和没必要存在的。只要“两分法”还存在着，我们就永远无 法理解别人，也永远无法理解自己。只要它还存在着，我们就永远也长不大，永 远也无法充分享受生命所给予我们的快乐。 　　那本来是我们的权利。 　　本书作为一种补白，提到了一个经常被忽略的人，也提到了一些尘封的事。 这个人和这些事，现在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漫长的时间并不是主要的问题，因为 在这个人和这些事存在的时候，就已经面目全非了。这是他们必然而无奈的命运， 这也是很多人必然而无奈的命运。 　　他们自己无所谓。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