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段 落 爱 情   华 芮   耶稣说/你还需等待/你命中的人还没有出现……   瑶一直无法在她的城市里安置驿动的心。毕业后去了阿联酋的迪拜。在一家 知名的fashion show做了两年的sales girl。在那里邂逅男友哈迈德,生就遮天 闭日的浓密睫毛和鬼斧神工的五官轮廓,一语一笑都透出魅惑的中东男子。每日 黄昏开着有两只翅膀的小跑车来接瑶,一起消磨从日落到月出的大段时光。瑶学 着入乡随俗,穿长裙束头巾,陪着说有后舌音的英语,吃涂满孜然的荤食,习惯 用柠檬汁调色拉,用阿拉伯酒掺红茶。就这样开开心心相伴了一载有余,临分手 竟扮不出悲恸的心情!可能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吧,彼此研碎了搅拌了混合了 都生不成化合物的枉然。但浅浅的离愁总是有的。瑶回国前接受了哈迈德从家乡 小镇带回的刻有瑶名字的口杯,是他亲手捏制烧做而成;最特别的还是一种叫不 出名字的干树叶,封放在图案古朴的织锦袋里,用麻线细细地扎成一束。取出一 枚,近闻无香,但沸水滤过,却能与同壶而沏的茶相得益彰,简直异香扑鼻!让 瑶珍惜不已。初回上海的一个人的夜里,瑶会用哈迈德的杯子泡哈迈德的叶子, 然后沉浸在鼓点分明的哈迈德的家乡音乐里,闲闲地想念他:他衣领下一丝不苟 的第一粒扣;他卷曲的惊心动魄的漆黑的发;他的腼腆;他的口音;他常挂在嘴 边的“I like you!”;他的坚守like和love界定的执着……谁还说外国人玩世 不恭?   瑶回来了,带着异国情侣温暖的记忆;赢得一份薪水不低的职位;置了虽小 却舒适的物业;但她的心仍然在途!宛如一个找不到原乡的孩子。瑶要好的女友 阳旅居洛城七年,每次回国,必然劝瑶皈依天主。“如果那样能让我遇今生真爱, 我愿意!”每次瑶的回答都是如出一辙。明白地拒绝了主的驯养!然后,然后的 两年瑶遭遇了生命里的上海情劫:她横刀夺爱抢回明做亲密爱人,以为情意无价 缘定今生,却最终发现这只是个角色换位的游戏:瑶将由情人换位为妻,而明的 妻换位为情人!明的懦弱让他既不能从过往抽离又不能向未来迈进。最终是瑶笑 着祝福明和他的妻复合的。尽管心里喋血,可是多年来练就的独立性格让瑶即使 面对万箭攒心的悲切也会一样微笑应付自如,哭也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哭……   接踵而至的是个多雨的夏季,瑶面对忽然多出来的时空徒生空虚的意味。一 个人的日子竟越发地漫长!于是网名“玉逍遥“,夜夜挂在聊天室里,和各路人 等乱侃,半痴半狂地解构着自己的故事,希望能够籍喧嚣的杂沓涂盖伤心往事。   抖落了一身的情枷爱琐后的瑶在线上是轻快的、无所顾忌的精灵,同时开了 多个小窗户中英文切换地和多人聊天。阿君在瑶的视线中的脱颖而出缘于他的坦 诚吧,真名地址及手机号竟一一罗列,在这个崇尚游戏人生的夜网上不由让人感 动!瑶当晚就把他加到好朋友的名单里了。后来的日子里便常常对牢阿君彻夜长 谈。以一种跳跃的剪辑的华丽的叙述释放了内心多日的郁积。不知不觉间,时光 踯躅走进八月…   当一个人的夜逐渐成为自然,成为心灵回归的必由之路!瑶开始重拾夜读的 旧习:读考门夫人的《荒漠甘泉》;听非主流的摩洛哥音乐;喝普洱,点梵香… 整个人沉静下去,宛如历劫归来的重生。   无声的月夜/只有鸽子簌簌地飞起/你怎么来了?   电话响起时分,瑶瞄了一眼墙上的宜家木钟,已是子夜。线那端一把低沉的 带些湖广口音的男声,是阿君!他明天下午四点的航班到上海,落虹桥机场,只 为专程探望。   阿君的黄昏造访是瑶预想之中的事情,甚至在谈话间被双方演绎了无数遍。 真正到来的这一刻,瑶却没了激动或惊喜!飞机正点到达。瑶一身玄衣,在光亮 的国内到达厅站成招摇的风景。纷扰的出关人群中,瑶凭直觉锁定从容走在队尾 穿大红鳄鱼恤的男子,有着善察的眼神、柔软的头发和清淡的polo香芬,是阿君! 几乎没有悬念。仿佛已经认识他经年累月,这次相遇,只不过是小别后的重逢。   选晚餐的地点几乎没有费什么周折,仙霞路上有的是风格小厨。落座“巴蜀 乡情”。瑶投石问路地叫了鸦片鱼头,红烧鳝背,四喜烤夫,蜜汁藕片;阿君叫 了一瓶“十年陈”,无言举杯邀瑶共饮。瑶于是也无言,只响应:轻轻地举杯, 触碰,然后一饮而尽。仿佛这样的对酌已进行了多年,中间竟没有一丝的生分和 隔膜,是一种企慕以久的走累了歇歇脚的感觉;而阿君微眯着双眼专著倾听的神 情,正是踩着不变的步伐,配合着瑶将伤心的往事搁浅在昔日的心底了。菜上齐 的时候,阿君已叫了第二瓶“十年”。瑶真的喜欢这种如水涤荡过的旧且舒心的 感觉!一次晚餐竟吃成了夜宴。当偌大的餐厅只剩他们临窗这一桌时,瑶看着对 座的这个男人,内心迟疑不已:从未相遇过的人怎么可以这么贴近彼此的内里? 像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子夜时分的仙霞路仍然灯火通明,车流如织,带阿君回自己小小的公寓。阿 君已有五分醉意了吧,一双眼睛孕满爱慕,不用瑶做引导,开始低述自己的故事。 是的,他当然已有妻,他此刻逃离生活里既定的轨迹,旨在为自己不甘平庸的心 找条出路。他能够坦白、温和、分明地找出自己的症结所在,却在解题方案上踌 躇不展,一如迷途的孩子,反而愈加令人痛惜。男人的无助原来也可以这样的纤 毫毕现!夜深了,瑶燃着一支湘烟“芙蓉王”,深吸了两口,借着已褪到三分的 酒意,拉过阿君的左手,用烟指着他左手背戴腕表的位置,问“可以么?”,阿 君几乎没有犹豫地点点头。瑶轻轻弹落烟灰,轻轻却坚定地将燃着的烟按在那个 位置上,直至熄灭,烟头移开处,一个浑圆的伤创,还带着灼热的温度。抬眼看 阿君,从他的神情中读不出痛楚!只是接过熄灭的香烟,重新燃着后深深吸了一 口,问:“这是什么仪式么?”,瑶用手轻拂他的脸,如梦呓般自言自语:“只 是让你别忘了我!”。   阿君竟是一个没有做爱习惯的男人,擅长的只是独自的完成,他甚至都羞于 脱下贴身的体恤。瑶的细腻让她立刻就发觉了,她因此变得勇敢和主动,直起身 子回抱阿君,不顾一切地带领他飞越他的禁室。阿君无疑是内秀的跟随者,如同 他天性中与生惧来的等待点拨和善于响应。他是先倾听,再反馈,很快就和瑶并 驾齐驱,一起遨游了。行到高处情不自禁喃喃自语:“让我摸摸你的脸吧。”夜 风扬起卧室的窗纱,天已透亮了。   一起去和平广场的天天渔港饮早茶。一夜的缠绵后,两人的对视因掺杂了会 心而难分难舍。瑶叫了铁观音,香酽的茶让她镇静,让她可以跳出来看自己;阿 君一直用受伤的那只手把玩着纤长的闻香杯,开始找寻留下来的理由:繁华的都 市,擅思的瑶,暂时没有出路却因此更有挑战性的情感…   “我会想念你!”,象是独白,阿君边说边把自己手机的铃声重新设定为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走回公寓的路上,阿君变得益发沉默。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瑶要继续她的朝 九晚五的白领生涯,而阿君也要归位到他既定的生活轨道。他无法带走瑶,正如 瑶无法挽留他,他们的感情没有出路,至少目前是这样。换上家居服,瑶在自家 日式茶几前盘膝而坐,看着阿君收拾行装,阿君褪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里的 一碟“爱尔兰画眉”,放进瑶的音响,小小的公寓凭借苏格兰风笛的悠扬而萌生 意境绵长的空旷意向……阿君行至门口,又折回,整个人成大字形趴在瑶的塌塌 米大床上:“别扰我,让我下载!”然后久卧不语,待瑶以为他睡着的片刻,迅 速起身,趋近瑶的耳边,轻语:“我会再回来的!”,然后径直开门,离开。瑶 但坐不语,宛如置身事外的高人,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人并不会因为经历的丰富知识的累积而成熟/而是/更加困惑   阿君走后几周,瑶为了商务去了南京。住在城南的一个宾馆,后窗正对着乌 龙潭公园。因为与之打交道的大国企的拖沓作风,商务谈判进行得异常艰难,原 定三天的停留也不得不推迟,瑶的心情跌到谷底。入秋的城市的傍晚开始下雨, 雨水把不大的公园洗涤得如一幅水墨山水。瑶倚窗面对满园盛开的荷花,想念阿 君。但是不能主动联络他,她不愿面对他有妻的事实。她甚至不奢望阿君在离开 她之后还会惦念她!十几天前曾经发生的一切,已仿佛是个吃力的梦。   面前这个城市曾是瑶的初恋之地。十九岁那年她无可救药地爱上生命里的第 一个男子,大她三岁的枫。他们原本都是丰润的果实吧,却互相刃解或自戕到皮 开肉绽,液汁横流,以期完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融合。不过是为了证明、为 了应诺永远的永远!至今瑶微卷的长发下还覆盖着当时清缝了十二针的伤疤,只 为和枫的一句分手戏言,于是枫信手举起板凳一击!是瑶自己拦车到医院挂外伤 急诊,任由值夜班的两个实习大夫手忙脚乱地在她的伤创上如上裁缝课般缝补; 任由自己年轻的血液顺着脸、颈一直浸透身上的浅色毛衣。那件毛衣一直没有清 洗,也一直没有扔,只是曾经鲜艳的血色早已褪色成隔夜的咖啡。瑶对当时没有 痛楚的记忆,只有万念俱灭的心碎的记忆。这种记忆在很多年后仍然如影形随。 虽然事后枫用花、用泪、用誓言甚至用同样的鲜血偿还给瑶,仍然没有留住这段 边走边唱的爱情。后来瑶的身边一直不乏男伴,但她无法和他们发展到亲密关系, 只是浅尝则止。对过往的心痛记忆让瑶对情份的认知达到理性的温和!绝不像她 在职业领域的主动狩猎姿态,而只是等待,等待或是绝望,或是奇迹的一个宿命!   阿君显然不属于瑶所处的圈子,更没有相同的教育和工作背景,却让瑶和他 在很短的交手中感到故人般难舍。尤其是阿君近乎知性的对叙述的反馈,对性爱 的反馈,让瑶思念不已。他是已婚男人,却没有将婚姻中的做爱习惯带进他们的 关系,而是建立了一种只有他和瑶才有的新的模式,让瑶有一种被生命紧紧拥住 的半疼半喜。可这些感受,她现时无法和阿君分享,如同她最思念他的此刻,她 无法传达给他一样。她的骄傲不容她低吟浅唱她的惆怅,她更怕介入一段已经奠 立的情感。在这个初秋的寂寞的他乡的夜晚,因为思念,因为思念的无法兑现, 她是痛苦的空城!   上网,查离线记录,阿君的留言扑面而来,满屏满眼的“想念你!”。留言 从他离开上海的那天写起,一直写到今日!刹那间有时间停顿的感觉。是了,她 等了很久的就是这种感觉了,是一种蛰伏在心底的最深处触摸不到的痛,及甜蜜! 阿君最后一条留言告知他在长沙做市场调研,不忙,邀瑶去一聚。“以慰长想!” 他结尾时的话。   他们约好见面。两天后的周末,瑶飞往长沙。   我们相约/其实是趁机将自己从曲曲折折的轨道释放出来/以大而无当的姿势 携手/寻路   出关前,瑶去了趟洗手间。镜里的她长发及腰,双颊绯红,竟是恋爱中的女 人样。拐弯处阿君笃定地等在出口,看到瑶立即迎了过来,牵她的手,笑,仍是 无言,盛满眼的关切。   阿君是地头,开了车来,载着瑶一路疾驰回市区。泊车在灯火通明处,是长 沙百年老食店“火宫殿”。时间已近子夜,店内却座无虚席,宵夜的人声鼎沸。 手推车上的小碟五颜六色,肴香扑鼻,瑶立即被感染,叫了地产红酒。她无法不 喜欢这里活色生香的夜市,还有心领神会的阿君!这一席夜酒让瑶温习了与阿君 才有的对酌习惯;而阿君,因着重逢的欢喜,几乎没有停顿地斟酒,也几乎没有 停顿地一饮而尽。他仍然话少,但丝毫不掩满心的喜悦,从眼梢、嘴角密密匝匝 地释放出来。   回酒店的那段路是瑶开车去的,阿君已喝到七分,但仍能认路。瑶泊好车, 两人相拥着进入房间。迎面一扇大窗,几乎占满整面墙的篇幅,让入夜的城市尽 收眼底。瑶钮亮地灯,调出低回的背景音乐,沏茶,轻靠已深陷沙发的阿君的膝 头席地而坐;阿君用手梳抚她的长发。夜让他们亲密,而发自心灵的无间让欲暂 时远离。瑶恢复叙述,阿君恢复倾听……瑶在这一刻才悟道:她与身旁的这个男 人天性相爱,这无关他们生活地域的南辕北辙,她已在飞蛾扑火了!   累了,睡了,醒来已是晨曦。瑶睁开眼睛,不由怔住!面朝落地大窗,阿君正襟 危坐,塞满烟蒂的烟灰缸,落落寡欢的背影!他竟一夜未眠! (后来很长的一段岁 月里,这幕场景成为定格,存放在瑶的心里,久拭不去!)   聪明的瑶猜到阿君开始面临取舍。他应该是个表里如一的人,爱的错位和断 层让他困惑。而他和瑶共同面对的情感范畴,丝毫没有道理和逻辑可循,他在无 边的夜里曾经历了怎样的挣扎?瑶开始心痛,趋前用手轻轻蒙上了他的眼睛。   他们在早晨的明亮中做爱,让窗帘大开,让城市张看。他们的心没有阻隔, 于是他们的身体勇于裸裎相对。阿君不再拘谨,且反客为主,带着瑶数次飞越她 的极限。心灵的契合让他们的完成几近完美。阿君在和瑶的涅磐中,戒掉了单身 汉般的自我完成,开始了创造历程。瑶自始至终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君:因他的 领悟力,他终有一天会成为绝佳的启发者。想到这里突然悲从中来,不知她今生 今世的旅程会在哪里和这个男人相遇?或者只能错过?   傍晚的长沙,初秋的暑热散去,阿君驱车带瑶去橘子洲头野宴。对坐在湘江 边的竹排上,阿君叫了吊脚锅干烧的“黄鸭叫”(湖南特产鱼),瓦罐蒸的湖南 熏肉,新鲜蔬菜,瑶叫了地产啤酒。就着夜风,江景,及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火, 再一次重温对酌的习惯,阿君坦言,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你会带我到哪里去?”瑶乘着酒意,一遍遍问着阿君。   “当你不再问就跟我走的时候就告诉你!”阿君取过瑶的酒杯,帮她饮尽杯 里的酒。   江风渐紧,夜凉如水,是起身离去的时候了。   瑶是在告别的迷乱中度过在长沙的最后几日的:每天都下决心要离开,每天 都谴阿君驱车送到机场,然后被阿君轻而易举地找出几百个不能离开的理由,然 后再由他载回市区送回酒店,然后再添酒回灯重开宴。阿君竟视每次的送别为重 逢般欣喜且乐此不疲…直到真正告别的那一刻!瑶几乎尽失了自律且心乱如麻, 不知道自己告别的,是这个城市?是阿君?还是她自己?这个男人让她不舍,让 她在这个城市里反复流连,让她在最短的时间里与他建立了尽可能多的只属于他 们俩的习惯:有关交谈的,饮酒的,喝茶的,做爱的…因为他们的爱没有出路, 所以相守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而下一站他们会 在哪里相遇?在这段爱褪色,淡出,甚至…忘却之前,成为她的心结。   情知对于生命的千般流转/尽需赋予无尽的忍受   与阿君分开的日子里,因公司投资的江苏项目失利,瑶所任职的企业发展部 难辞其咎,是否保留取决于董事会的最后决议。她的精神和体力面临双重考验! 瑶每日花更多的时间在健身房,籍由大量出汗来缓解压力。之间与江约了晚餐。 江在浦东经营一家颇具规模的登山用品公司,产品全部返销北欧。职场的竞争不 得不让瑶为自己预谋第二条出路。傍晚六时整,江和他的深宝蓝色奥迪准时出现 在瑶居住的小区环岛处等候,他是一个永远不会让人感到失望的男人。   晚饭是从选酒开始的,江叫了红酒,瑶喜欢的牌子。还特意要了切片的柠檬。 很明显的对瑶的迁就吧,他一向是无酒论者。瑶敬酒回应他的雅意。江有分寸地 小口浅抿,然后花整顿晚餐的篇幅侃侃谈及他的出口定单和公司规划。一直如此, 他们之间这种久远的和平建立在瑶的若即若离不卑不亢之上。因此当瑶缓缓开口 询及他曾力邀多次的人力资源部部长的职位时,他有三秒钟的错愕,随即一掩而 过:“会一直为你虚位以待!”回答得让瑶满心感激。   开车送瑶回家途经红酒专卖,江停车饶有兴趣地选了两瓶法国红1996,作为 初次拜访瑶的蜗居的手信。江一贯推崇欧美人的买卖诚信,喜欢论及“值得”。 瑶对他的接纳更像是对一个心照不宣的契约所付的订金,无关负疚或情意,只是 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描述。江是自负的,这种自负甚至贯穿到他的做爱过程的始 终。他甚至没有发现她和他的身体不相爱!瑶可以“忘我”地将他推向男人的完 成,而自己却始终站在原地,波澜不惊。江的骄傲让他忽略了这个双人游戏的规 则,以为自己快乐对方就一定同样快乐。这让瑶悲伤不已,是谁说的开始一段新 的感情可以帮助遗忘旧的经历?根本不能用新伤掩盖旧创!虽然江不吸烟不喝酒 无不良嗜好,且身体健康事业有成,是广而言之的好男人。但他无法走进瑶的爱 欲城国,他们的天性绝缘。如果同样是阿拉伯数字,那么江是年终财务报表上的 业绩,直观而没有启发的余地;而阿君,是爱尔兰风笛里跳跃的音符,有着信手 拈来的灵动和抽象。在意兴阑珊悄然侧卧的夜色里,瑶对阿君的思念达到饱和。   和阿君分开近两个月了吧,他间或有信来,且次次都草草几句,收尾以“想 念你”一带而过,似乎也很忙。在等待公司董事会最终决议的日子里,瑶终于病 倒。在发烧发到身体和灵魂都被灼热烤炙的夜里,瑶开始做梦。梦中排满了装水 的瓶子,瓶子因盛载水的饱满而迸裂喷溅。而近在咫尺的水,瑶却无力企及,那 么不可救药的绝望!   江每日殷切地致电问候瑶的病情,她查看来电记录,江的电话来自北京,来 自他的商务间隙。瑶失却了悲悯的情怀,对江,更对自己。江的关切是真心的, 她根本无力拒绝,尤其在她身心俱疲的此刻。公司已决定撤消瑶所在的部门,瑶 的病假会成为她的长假的序曲。   瑶去打点滴,在医院的回廊上,遇到隽,大学里同窗同舍四年。相携着一起 去星巴克喝咖啡。瑶点了“拿铁”,在二楼坐定的那一刻,瑶才得知阳的近况, 自杀未遂且在接受心理治疗。   阳来自单亲家庭,由母亲一手带大,性格内向刚烈。在美国的七年里,每分 每秒对牢他的男友,如同心无旁骛的麦田守望者,只希翼与他在西海岸的天堂里 终老一生。长期的自我封闭让她的生存空间和社交范畴异常地狭窄,她成了“除 了男友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要” 的那类女人。日久天长他的男友就成了百 口莫辩的“罪人”:为塞车而晚到家的半小时;为工作而沟通的女同事;为周末 不得不参加的会议;甚至为不速造访的朋友……都成了她讨伐男友的罪状。她责 令男友下跪,自煽嘴巴,写保证书…从早晨到子夜,不寝不食,周而复始,像探 寻爱情真理的斗士。而且越罚越重,越罚越惨,那么无法挽回的滑向边缘。直到 她为阻止男友参加一个攸关的商务出行而拒绝交出男友的护照,男友才忍无可忍 招来了警察出面斡旋。随后,曾经深爱她的男友决意离开!于是她吞服大剂量的 安眠药,并留遗书:“所有不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高傲地绝版!”   瑶用双手握紧奶香四溢的咖啡杯,像是要握紧真切的痛惜。瑶最后一次和阳 见面是两个多月前她回美国前夕,在梅陇镇的“大渔”日本料理。谁能参透她明 明白白的幸福小女人的缤纷外表下那颗毫无安全感的走投无路的心?恍惚间瑶觉 得在阴阳界上走了一个回合的,不是阳,而是自己——始终没有在情感国度找到 出路的自己。   隽不久前被一家总部在新加坡的公司录用,今天到医院竟是为已确诊的怀孕 预约流产手术。瑶怔住:隽已婚,且夫妻恩爱,为什么?隽清秀的面容掠过一丝 秋瑟,她过五关斩六将赢得公司外派总部培训一年的机会,为今后的升迁打下了 基础。她无论如何不能错过!孩子可以再有,而职场的机会却稍纵即逝。而她的 老公,也以“尊重她的选择”表示了默许。   瑶无言以对,下楼为自己和隽的咖啡续杯。柜里刚出炉的cake娇香满室,香 味紧随着瑶升到二楼。隽接过咖啡杯,由衷叹道:“好香!”。瑶一直看进她的 眼睛里:“是香,但要付出代价!”她们相视而笑,读出了彼此表情下一样的不 肯妥协的伤。真的不是穿了白衬衫就可以做白领的。   必须用更宽容的律法才能丈量你我的轨道/你不曾因为我而放弃熟悉的生命 潮汐/不管是过往的情涛/现实的波澜/或即将逼近的浪潮   入夜,在常去的爱尔兰吧喝了双杯龙舌兰后,瑶开始无法抑制对阿君的思念。 鼓足勇气手机拨过去,接了,他在医院里!且急着收线,说稍后打过来。打过来 时,已是深夜,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表达方式。瑶立即觉察出不同!以沉默代替 询问,听他叙述。阿君的叙述习惯明显与往日不同,每段话之间会停顿,仿佛过 十字路口时的左右张看。瑶知道最好的领会就是但听不语,给他足够的空间。线 那端的他絮絮说起他的家事,一反往日的淡泊,且用了一种过滤掉情感色彩和细 节描述的语调,是怕瑶受伤么?但瑶还是感应到他言语中些许的不确定。收线良 久,瑶仍坐在暗处,体会到一种空洞,象走过皮肤的刀,刃移开后,才有殷红开 始渗出,一种缓慢无助的失去!他在电话中说会来看她,一切会当面相告。   再见已是入冬的一个傍晚,从虹桥机场出关的他刚刚修剪的头发和显得清减 的面容让瑶感到熟悉的陌生。长的别离后需要长的时间修复么?阿君用手轻拂瑶 的长发,含笑耳语道:“让我摸摸你的脸吧。”如芝麻开门般的咒语让瑶迅速归 位到只有他俩才有的亲密模式。   他们去了水城路上的“耕读”茶园。盘膝对坐,瑶澄净如茶,看着他点烟, 吐烟圈,报羞郝笑意,讲自己的故事:他的妻怀孕了!……   然后流产了!……   然后他在家里照顾她月余,想了很多,仍然没想清楚,但最想念的人仍然是 瑶。   然后他又来上海看她,是借着出差的名义,他下周应该在福建泉州进行客户 回访。   这杯茶一直喝到午夜。他们只偶尔交谈,因为一开口就知道彼此心意,于是 常常中断,于是大段的时间静默着,空白着,宛若走一盘盲棋。   凌晨二时许他们走回瑶的公寓。阿君进门后不坐,只仔细地环视四壁,仿佛 在核对记忆里的库存。最后他走进卧室,拿起一个枕头,埋头进去,自语:“好 香!有瑶和太阳的味道” 。瑶忍不住从背后环住他,将头轻靠在他的背心。   是夜阿君客居厅内的沙发,瑶独卧整张大床。他们的身体相对静止,欲念被 相互抑制。瑶虽以惯常的自若笑纳了阿君告知的事件真相,却仍未能幸免地感到 痛。她可以用练达掩护单纯,却无法幸免自己的情欲陷落,她在乎他!尽管知道 他面对的是他法定的妻,仍让她悲哀不已。瑶曾经笑言阿君是没心没肺的男人, 他是怎么回答的?:“失语良久,界定自己不仅有心有肺,且有情有意!”这根 本是一条悖论吧,他的情意无法在瑶和他的妻之间平衡,只能厚此薄彼。   早起的瑶煮了潮州卤面,香味将阿君引领到餐桌前。他真心且夸张地将一碗 面吃得有声有色,尽管在瑶尝来面太咸了。   中午时分才有飞泉州的航班。在借来的时空,他们散坐于城市边缘——机场 的蓬壁,抽莫名其妙的烟,喝冷言冷语的茶。瑶无法开解自己惜别的情怀,又不 肯轻易相告,那样岂非示弱?纷乱的心绪让她玩世不恭:“阿君不走了好么?留 下来,陪我一年,然后将你完璧归赵?”   阿君思忖片刻,直面瑶:“留下来,就不是一年,而是一辈子。给我时间好 么?”   “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瑶刚好来得及赶在阿君的航班第二次起飞通告前补票同飞泉州。只为一句 “君无戏言”!   一个小时后他们落泉州晋江机场。刚下完阵雨的泉州宁静清新,空气中弥漫 着热带水果的香甜。季节一下子从上海的初冬走进福建的夏末。阿君张开双臂,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热爱这个一年四季被海风吹拂的城市。他带瑶去他最 爱的“榕树下”吃晚饭。“榕树下”是一个饭店的名字,得名于饭店门前好大一 棵榕树,树身需几人牵手才能合抱,而树冠几乎将整间饭店的屋顶笼罩。在泉州 窄长的厚板老街,颇成一景!(后来的日子里瑶常常记起这棵树。)   在二楼可以看见大树的雅间坐定。阿君叫了椒盐响螺、清蒸左口、海蛎煎、 上汤生菜、还有泉州人最喜欢喝的“惠泉”7.8度啤酒。阿君兴致好极,频频劝 酒,似乎在积聚勇气?与瑶连碰了三杯后,他开始诉说他生命里第一段走失的情 缘。他现在的妻已是第二任,他在五年前为了现在的妻而离开了第一任的妻,甚 至一无反顾地离弃已孕育了八个月即将出世的新生命。而如今,而如今…难道为 了瑶又要背叛上一次的背叛么?人怎么会总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他微眯着双眼, 似是自语又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般,面无表情!而瑶,微醺中仿佛听到她自己的 心里有瓷器落地的声音,那么…惊心动魄!   那晚他们接着去了酒吧,瑶明知不能饮不可饮也要拼却一醉了。她不明白为 什么她生命中一直遇到已婚男人;不明白为什么原以为峰回路转,却根本不是柳 暗花明。即使她可以延展她对阿君的爱,又如何面对她的爱衍生的多重破坏。难 道她的情劫也要以不变的面貌重蹈覆辙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不堪面对的故事, 她已欲哭无泪。   瑶是被阿君半拥半抱着回酒店的。酒店四楼周末场的迪斯科的超重贝斯撼动 着整撞建筑都在跳舞。瑶冲进洗手间,锁上门,抱着抽水马桶,在节奏的重击中 吐得撕心裂肺。   瑶清晨四时醒来,阿君不在身侧,起身才发现他裹着薄毯席地而睡了。瑶端 详他眉头微蹙的睡态,睡梦中也在挣扎么?瑶贴近他,用身体呼唤他,他即刻有 了反应,反身覆住瑶。多日的身体隔膜让阿君变得小心,如寻路般找回他俩的原 路。终于彼此契合的那一刻让瑶晕眩;让瑶叫喊;让瑶体会几乎同时到达的酣畅 淋漓和万劫不复。与阿君交手以来这是让瑶最感难舍难分的一次,心里在告别, 身体却在狂欢。痛苦的清醒交织着快乐的堕落!她分明爱着他。此刻的阿君已可 以从容地操纵他们的性爱,带瑶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这是否也昭示着他们无以 转圜的别离?瑶不确定,但决定离开。阿君没有挽留,只是顺应,只是无言以目 相送。瑶通过安检口时,没有回头,象是要逃离一个宿命的局。比她到得更快的 是阿君的短信:“再见时,就永远和你在一起!”。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很快拉离了这块亚热带的地面。瑶明白与阿君之间最大 的困难,可能不是世事的繁杂,而在于他们自己。瑶决定暂时淡出阿君的生活。 心意既定,一时竟敌不过丝丝缕缕的牵挂,而潸然泪下。不知道今生会在哪一个 街角与阿君相遇了?   生命恒有繁华落尽的感觉/只不过/不染淤泥。   这个冬天不冷,但湿。瑶不接阿君的电话,不回阿君的邮件,注册了新的聊 天室登陆名,旨在逃开阿君。家里的电话答录机上存满了阿君的留言。大概是猜 到了瑶不接电话的决绝吧,后来的留言里阿君不再讲话,只播放爱尔兰风笛里的 那曲“移民”。风笛声如泣如诉地唤回他们曾一起走过的日子,让瑶在冬夜的宁 静中独自凭吊人为的绝望和悲壮。   瑶无法静下来,静下来会面对自己,面对自己会不知所措。于是她欲罢不能 地逃离一个人的夜,开始肆无忌惮地消受长假。几乎夜夜应兴哥及他的朋友的邀 约外出买醉。从park97辗转到乾门,从雁荡路到茂名路,晨昏颠倒,精疲力竭。   那晚兴哥有约,瑶独自去了衡山路的“真爱”吧。尽管离最high的子夜时分 还有两小时, 也几乎满座。小舞池外第一排还有个4人空位。瑶径直坐过去,立 即有waiter过来示意“座位已订”。瑶将几张十元纸币卷成一卷递过去:“我只 坐一会,帮我拿一瓶喜力,不用找零。”waiter 迅速消失在灯雾迷离中。瑶燃 着一支“今生今世”,远远看见刚才的waiter引着三个男子入座而来。瑶迎接他 们的注视,微笑不语。三人中一个戴棒球帽的俊朗男子随性地对瑶“嗨”了一声, 落坐瑶的身侧,顺势将右手环住瑶的肩膀,状至亲昵。另外两个男子在他们对面 坐定,坏坏地笑着,叫了整打的啤酒。瑶绽开满脸的镇定,不让陌生人读出她的 怯弱。心知来这里杀时间的女孩子多数与男人纠缠暧昧的游戏,他们错将她视为 同类了。这个名叫克的俊朗男子帮瑶斟满酒,介绍他自己和同伴给瑶认识,一口 字正腔圆的英语,美好得让人倍感时空倒错,仿佛阳光加州海滩的异国艳遇。接 下来果不出瑶的所料,对座的两个男子轮番向瑶敬酒,连比带划地想将瑶灌醉。 瑶一边回击一边思量撤退。一打啤酒只三轮就见底,待对座男子叫第二打的时候, 瑶欲起身,却被那个叫克的男子搂得更紧。淡淡的polo香芬透过他的棉质体恤发 散出来,让瑶石破天惊地想到阿君。分开一个季节了,阿君仍然是她举杯前莫名 的伤悲。他的誓言禁锢了他们的相见,不知他是否一切都好?想到这里,瑶放弃 逃离的念头,准备视醉如归了。醉了可以不痛,可以遗忘,可以忽略等待的熬煎。   接下来的两天瑶粒米未进,喝水都吐。对那晚最后的记忆是兴哥在她被那三 个男子塞进出租车带回酒店的当口及时赶到,救她于水火。瑶羞愧难当,立志收 手。酒醒后揽镜自照,哪里还有半分轻灵模样?满脸的憔悴放纵,分明已是一堕 落的妇人。   去看中医,求调理药方,瑶意外发现自己怀孕。是上次泉州之行的因果了。 一时间瑶几乎不能自持,她的身体也背叛了她!她和阿君的关系,难道非要沿袭 这么窄的路径才得以延续么?   瑶决意舍弃,临去医院前与隽通了电话,“其实,这是个机会,可以帮你把 阿君抢过来。”隽替瑶惋惜且不平。瑶心意已定,不想惊动阿君。凭什么让别人 背负自己的选择?   且让我们以一夜的苦茗/诉说半生的沧桑/我们都是执着而无悔的一群/以飘 零做归宿   瑶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下地狱,一个人回家静养,一个人将秘密锁在心底。 江的电话频频造访,密集地笼罩了瑶的生活的每个时段和角落。瑶感到无处藏身 的局促,猜到进入江的行政王国所需付出的代价:甚至包括她自己。瑶开始认真 考虑去向。   立春了,瑶决定去看看《藏地牛皮书》里的风景。将手机插在家里充电器上, 收拾好行装,选择好路线,选一个风和日丽“宜出行”的日子,出发了。   几乎就是同时,瑶的手机在无人的公寓里奏响,是短信:“阿君已到上海, 想与你共进晚餐。”……   傍晚,瑶的门铃也音乐般响起……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