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鸟意四首 作者:黄健 鸽子死了 鸽子没招惹谁 但巢穴被遗弃了―― 一根肮脏羽翎忍受的境遇。 我延伸臂膀前的手 腐朽的空气一碰就碎成空间 这强行打开的克制:因为 "死是一团沉手的瘦肉" ――在我洒光的阳台上 没有比这更信得过的话。 也许我的期待太大一些 ――鸽子是否和树叶 共一个天堂,抑或地狱? 但鸽子死了――非常诚挚。 鸽子呵,一百万种翅膀里没你的 我头项上飞满天空经营商。 其实鸽子的死,"是从 你的空间里带走了死神" ――这慰藉不了我。 我说,得呐 鸽子鸽子,别去死啦 因为我不得不闭上嘴巴。 1986、2 如果鸟 如果鸟在我面前欢腾、翻飞 一只与另一只交尾 啄食太阳在玻璃和钢铁上的亮点 如果鸟以消失完成。翅膀 洒满落荒而逃的旷野 从任何一个地方,一种笑 如果鸟留下硬爪子 比较起来更尖利、黑暗、汹涌 对立在纸片或光里 如果鸟翅包裹冷骨头 在雪地堆一座黑坟茔 而早晨的光染红它周围 如果是那只静如止水 我常常为之而哭的鸟 纹丝不动,就叫我敬畏 如果鸟以最普通的鸟盯死我 在我忧郁的枕边 天以空飞,获取拯救 1990、7、6 语 舌 一条与言语交媾的雌鱼 在开放的水域闭经 一条貌似细嫩的肉体 像衣架勾上结巢的雀鸟 守望凌空飞翔 我知道一个爱变鸟的少女 恐惧授孕后的胴体 不是大肚直升机 她的智慧 仅限于缓解坠落的烦恼 她自缝隙望出去 如此高度不足以滑翔 1992.12 鸟 雪天,我回河滨的那套空房子。打开门,鸟的黑翅膀就在屋子里鼓荡起来。我惊 悸了一瞬,它居然等我半年,瘦得只剩下虚张声势的羽毛,眼睛圆亮惊人。我开 始愤怒:它不半路逃走,早已超过我想象的限界。这太冒傻气了。外面是巨大冷 硬的冬天。 鸟翅扇动一下,像咒语中的疾风,自我头顶越过去,突袭远天。遥遥天幕因为降 下片片白雪在变黑。鸟的叫声格外凄清,这只走投无路的候鸟。我探出窗外大声 喊:喂,鸟。嘿,嘿,鸟……鸟向更远方飞,它不听。我怎么办? 你个悖时的家伙唷,我拿你怎么办? 我只有打扫房间,收拾残局,尽力使它不像一个受害现场。我绝不敢相信一只过 单身生活的鸟,会留下这么一大堆麻烦。我撮走六纸箱它生活的残渣:粪便、豆 壳、碎米、烟头(难道它就不怕燎焦了络腮胡子?)、撕残的书页……还有一坨 湿软的污秽叫我疑惑不已。我弯腰捡拾起来,扭亮台灯,突然一个猛烈的喷嚏把 它从我的指间打掉--这是一个用了的避孕套。我不禁怒骂:好个流氓鸟!(难道 你就不怕弄秃了你的方向舵?)可是,愤怒里又有一阵暗暗的暖流划过心头,带 来人性的安慰。毕竟,这是生活着的鲜活见证呵。 劳动时我抬眼望望它,那天空就像一块悬挂过久的窗帘布,风吹雨淋,颜色陈旧, 它在上面像只蚊子似的翻飞。我记起开门那会儿它眼中的燃烧。有一刻我忍俊不 禁,在这种天幕下,它还想把自己装扮成弃儿,而且是弃儿最高级--天之弃子。 这太像一个顾影自怜的演员了。 不过,它顶在天之高空的时候,倒真像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呢。 然后我搬张靠椅坐在窗下等它。在阴霾的氛围里,我打起瞌睡,这时我关上了窗 子。结果,它回来了。尖喙啄响玻璃,翅膀在窗台上噼噼啪啪--这呼唤的声音无 数次给我温馨。我要迎上去,给它补充光明、热量和亲切的眼神。可是,我已深 陷在糟糕的梦境里,泥泞满地,野藤纠葛,往回跑,却迈不动脚。 鸟又飞向冷傲的天空。它从一棵光秃秃的树梢看下去--那枯叶早已滑翔过的空气 变硬了。原来厄运只是时间和空间的错位安排。鸟就展开黑翅膀,把自己埋在了 雪里。一切都太晚。只是太晚。漆黑的天空不再远,它融合了--我梦中的惊惶。 我跌跌撞撞碰开梦门,清晨的雪地里一眼就看见那黑坟茔。要知道,雪停后,天 那么蓝。我要说话。我张口结舌。我说什么呢?我喑哑失语。 他奶奶的,你这个矫情的王八蛋!面对如此酷烈的指责,你叫我如何表演尚未泯 灭的良善?面对这极端的背弃,你又让我如何坚信还残存的爱呢? --我骂完后,觉得自己又年轻了。找了把铁锹向它走去。 1989.1.19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