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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法!”老婆说:“我看呀,要能找个中间人说说,能给个两万就算了。”程 二愣说:“两万就算了?别操他妈了!反正这钱也得给,这地也不能算他的,赶 明儿政府征地的时候要算也算我程越恒上。”   程二愣的真名叫程越恒,他有个亲哥叫程越永。要说程二愣他爹,那是远近 有名望的人称“阎王愁”的程神医,现在乡卫生院一进门挂着的照片就是他。可 叹的是阎王愁一生救人无数,却没能救得了三个人:一个就是他大儿子,程越永 刚七八岁的时候就发了一回烧给烧傻了,从此村里的人都叫他大愣头,后来有了 程越永,就被人叫起了程二愣。还有一个是他爱人,也就是程二愣他妈,是被车 祸夺走的。当时人把程大夫的爱人用三轮车退进医院时,程大夫登时一个踉跄也 栽倒了,起来后自己也站不稳了,只是急忙地叫着旁边的人赶紧转送好的医院。 后来转天程大夫的爱人就去世了,他自己从此后走道也再没稳过。又过了几年, 程大夫死于癌症,他也是死前几个月才知道自己的病的。人都说好人命薄,算在 程大夫这是再恰当不过。   如今四十多岁的大愣头一直住在敬老院里,因为程大夫生前的为人,他一直 受人照顾着。那大愣头虽然傻,但也能跟人说话,也还能干点简单的活,在敬老 院里他管打扫好几间屋子,每月还能挣个二百块左右。   程二愣叫这外号的原因一半是因为顺了他哥,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自己。人都 说老子英雄儿好汉。程二愣的老爹虽然不是什么踩脚震三震的英雄,但生前毕竟 是美名远播的。可这程二愣打小念书时候就不怎么样,中学没毕业就因为跟人打 架死活不去念了。刚好就是那阵子他妈出的事。后来学校看着程大夫的面给了他 一个毕业证,不过那毕业证在如今有没有没什么区别。后来的程二愣便天天在外 面鬼混,交了一堆狐朋狗友,直到程大夫去世前基本没怎么回过家。程大夫下葬 那天程二愣趴坟地哭了一整夜,之后当着家族里的几位老人的面,下跪立志说我 程越恒要改过自新,证明我程家的人不是孬种。那时的情景的确很感人,大愣头 在一边都激动地呜呜地嚎着。   此后一段时间里,程二愣真的四处求人找活求谋生,甚至同时要了几亩地。 可一年下来正经的活都没有能干长性的,那几亩地也几近颗粒无收。靠着程大夫 留下的不算多也已经不老少的积蓄,程二愣当本钱出去谋营生了。又是几年以后, 程二愣走时什么样回来时什么样,只不过老爹留下的那点基业已经所剩无几。有 消息说程二愣还犯事进去过一阵子。那时的程二愣已经是二十七了,岁数一到那, 该踏实的时候也踏实下来了。这之后他一直去大队里求人帮着介绍零活,看过两 年果树圆,在公社里烧过锅炉,现在又看了将近一年的菜地。程二愣也就这么就 成了三张的人了。   程二愣媳妇儿张秀敏,就是出去谋营生不成后回家时带来的,长相和说话办 事都是很普通的人。俩人结婚已经四年,现在眼看没几天张秀敏就要生了。几月 前他们托关系在医院照过透视,张秀敏怀的是男孩。想程二愣这已经活过三圈的 人,有了媳妇儿,当上爹,虽说不能算把程家昔日的门面重树起,也毕竟不至于 再糟蹋下去了。   “儿子,老爹我这都是为了你啊!”程二愣这时候正把脑袋枕了老婆肚子上, 用手轻轻地边拍边说着。张秀敏一把把他脑袋扒拉开,嘴上嘟哝着说:“去起开, 压得慌!”“哦?”程二愣脸上带着笑,“是不是小脚踹呢正?”“去走开!出 去!”二愣老婆好像是嫌程二愣打搅了她看肥皂剧,这时拿着遥控器把电视声音 调得老大。   程二愣起了身,走到了门口又回过了头,到了电视前按小了声音,回头皱着 眉头很认真地跟老婆说:“我刚才说得可都是真的!你听我的,咱们就跟他借…… 我算了,说五万,实际上有四万再加上给孩子办事儿时候收的就够了。等孩子一 生下来我就学车去。现在车也便宜,听说新的一辆什么什么的有三万多就能拿下 来。都弄好了我就跟这边拉黑活。你瞅现在这那帮拉黑活的,说不赚钱不赚钱, 这一天干的比一天人多,要真不赚钱他们能干吗?上回他妈二狗子,不是孙二狗 子,是南头那个开黑车的小逼孩子拉我一回,说给我要便宜着还他妈二十呢。我 算了那段路油钱撑死两块,半个小时工夫。你说能少赚得了?所以我估摸着借五 万,一年,一年不成两年本能还上,而且养你们两口子也够了。这长了不敢说, 两三年内拉黑活绝对是个办法,再远究竟到了二○○八时候什么操行就走着瞧了。 我早看了,这年头从他妈卖烧饼的到当官的,没他妈一个说实话的,发财的都蔫 不经的,钱扔家了捧着空手跟你这装穷玩!”   这些话程二愣媳妇儿看样子是听进去不少,她边听的时候眼珠子也在转着, 等听程二愣不说的时候她瞅了程二愣老半天。程二愣很认真的看着老婆,问: “成不成啊?”张秀敏深呼吸一口瞪着程二愣说:“你可真有本事,小舅子主意 你打,还没生的儿子主意你也打起来了。”“我草!我……”程二愣有些恼怒, 声音放大了,却又好似刻意压抑着说:“我他妈打主意?我打什么主意了我!我 打小舅子主意?我说跟他借点钱,又不说他妈借了不还了!我不是说了吗,最多 两年就给他还上,到时候还不上的话我他妈卖血卖腰子也还成不成?我打他妈孩 子主意?我是他妈他爹啊!我打他主义还不是为了养着他?还不是为了他长大不 至于像我这操行!”   女人对程二愣不以为然,却也不再说什么刺激他的话了,她又放大了电视的 音量,对程二愣说:“家富出去给我买奶买鸡蛋去了,等他回来晚上吃饭时候说 吧。不过这事儿最好你们爷们儿间谈,就当我不知道。”程二愣喘了几口粗气, 说:“好吧。”   程二愣到了外屋,坐了床上,依旧盯着那张报纸,脑子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他忽然又瞥见了自己床下的什么东西,心里“咯噔”一下。那是一个很旧的木箱 子,小舅子来的时候为他腾厢房时搬过来的。“这东西他妈这两天就这么扔着 呢?”程二愣心里一想有点后怕,急忙搬了出来,打开看了看,发现没少什么, 便挪到了院子的煤棚里。那煤棚里的煤堆在一边,另一边几扇破草帘子下有一个 坑,他把那箱子放了进去。   说起那箱子,要更正一件事:说程二愣把老子的基业都挥霍了是不对的。那 箱子里的东西,至少绝大多数他还是留着的。那里面有的是程家家传的一些货, 远的近的都有,里面的东西到底值多少钱谁也说不清。程二愣十几年前曾经把一 幅据说是徐悲鸿的真迹,卖了三百块钱,换了和狐朋狗友的几次吃喝,为此他挨 尽了亲戚的骂。程二愣有个大爷,有一个女儿比程二愣大是他堂姐,就因为为了 要分这份遗产弄得和他不往来。程二愣堂姐为此曾去过法院,可当时的程二愣真 不知道在人在何处。终于时候一长那女人的心也静了下来,不太在乎了。其实程 二愣那点东西给过不少人看过,大多数人都是有点羡慕却也不以为然。那里面肯 定值钱的是几颗纯金的毛主席像章。而一些所谓真迹,包括被程二愣卖掉的那一 幅,到底是真是假也没经过专家的鉴定,其余的东西类似一些清版的书籍之类, 至多是百元的价位。程二愣一直后悔曾经动这东西的事,或者说后悔的是卖得价 钱太低了。他一直幻想有那时候,能像电视里演拍卖会一样,同各路买价竞相出 价的场景。   收拾好了东西以后,程二愣来到了门口溜达。一回头看到了后面那家新起的 两层小楼。“郝宗业,我操你妈!”程二愣嘀咕着骂着那并不在场老头。   那郝宗业如今已经年过花甲,两个儿子都已经在外面安了家。老头原先当过 官,人说不上得人心也没人说他坏话。以前一直住着那老房子,跟程二愣家的一 般高,一样破旧。忽然几个月前就起了这么个小楼来,而且就程二愣不在的家的 几天里,把原本属于程二愣家的一小块地给垒成了地基。程二愣回来后也没注意, 等发现的时候已经盖了一层多了。而且当时郝老头人不在,程二愣找干活的说话 人家管不着。那时程二愣玩了几次刀子被派出所抓走。在派出所里程二愣跟所长 老陆讲理,老陆让他去找区里,叮嘱他千万不能再闹事。为此他奔波了多少次, 区里有人说过要给他一个答复,不过这余后的日子也就这么一直等下来了。楼盖 好了,郝老头蔫不经地在家住着,三天两头能听到收音机响,可任凭程二愣怎么 叫骂都没人理。有一回程二愣骂得眼泪都出了来,周围的邻居们平日都当这程二 愣是混蛋,可那次却出来安慰他骂起了郝老头来。   天色已黑。程二愣家门口的路灯早就被小孩拿石子砸坏,一条胡同黑得很。 程二愣走到了郝宗业家墙外,看看四周,发现路一头走着三个人,听声音都是男 的,就在那墙上撒了泡尿,边尿边骂:“我就操你儿媳妇儿的!”   那头的仨人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有说有笑。程二愣听声音听出是村里的几 个孩子,二十岁左右的,等走进一看都认识的。这仨孩子叫什么程二愣也记不清 楚,就像他自己真名是什么别人也不常用一样。“这不是‘党员’吗?”程二愣 先瞅出一瘦高个戴眼睛的孩子来,再看到后面的俩孩子外号分别是“黑六”和 “瘸文”。   那几个孩子看见有人小便,那笑声便是就此胡扯开来的,待到看清这人是程 二愣,开始收了收笑容。程二愣平日里经常喜欢从这些孩子身上揩油,有时是一 包烟有时是一顿饭,孩子们对他有点不敬而远之的通态。而今天却不一样,那黑 六喜气地说:“程哥,喝酒去,去吗?”程二愣曾经强迫过黑六请他在路边的排 挡上吃过一次羊肉串,而后说下回他请。不过那下回他自己是不记得了,这次黑 六这么一说程二愣也有点意外。“走吗?就前面猫子饭馆那。”“不去,我他妈 一会儿还得宰人呢。”程二愣说。“走吧,今儿是六爷的诞辰,说不定也是忌日 了,有大拿!”那党员说。若换别日,程二愣真是巴不得,在这些孩子们面前他 有的是阅历可以炫耀。但一想到一会儿还要找小舅子谈钱的事,便不再想了,说: “你们去吧,过两天黑六我再单陪你。”“我操,再卖回血我这分量就比丫还轻 了。”黑六指着瘦高的党员说着。   三个孩子不过是迎面的寒暄,完后就又边说边笑得朝前面百米开外那亮灯的 饭馆去了。程二愣这时候心里一边咒骂着郝老头,一边想着一会儿谈钱的事。忽 然他又想到了前面猫子的饭馆。那猫子比他小两岁,原来混得跟他差不多,可娶 了个媳妇儿之后就开了那饭馆,看怎么这两年没少赚。   “妈的,娶媳妇儿就是他妈用来翻身的,床上要翻,这命也他妈要翻!”程 二愣暗自想着,却总觉得今天的街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忽然他发现了,猫子家边 的那间久无人居的破宅子这晚也亮起了灯。那地方早已经破落不堪,曾经有人住 过,不过十来年似乎都一直荒着,这时怎么亮起来了?“是不是有人来翻盖了?” 程二愣想着又望见了身边的小楼,吐了口唾沫暗念道:“操他妈的,老子有了钱 盖你妈逼三层,让你郝老逼的家照不着太阳!你阴我一时,我阴你老逼到死。你 他妈别给我老死,好好活着,咱们骑你爹看唱本,走着瞧!”   那三个伙伴一路说笑着奔了猫子家的饭馆去了。那叫瘸文的回头看了看黑压 压的街,而后说:“程二愣就他妈一傻逼!”党员说:“是吗?这我可是头回听 说啊!”接着三个朋友哈哈大笑了起来。瘸文说:“那傻逼他妈先后骗了我哥得 有一千来块,最后你妈就不惦记还了。”黑六说:“你哥他妈瘸逼啊借他钱?” “我操你妈!”瘸文骂着。瘸文的表哥外号瘸武,是因为姓武,而且腿是真的有 毛病;而瘸文这外号就像程二愣沿袭大愣头那样得来的。他本姓文,倒不像他哥 那样有什么毛病,但孩子们还是开玩笑说他们“文武双瘸”。倒是这对兄弟人缘 都好,别人这么叫习惯了他们自己也不在乎。   三人进了猫子家饭馆,一进门就见早有七个小伴等着了。“我操我以为你们 他妈半路叫鸡去了呢!”一人指着他们叫着。“去你妈的,这事也就你丫小薛做 得出来。”党员骂着这个名字还算好听的小薛。有人喊道:“成了,大拿来了, 咱们点咱们鱼翅燕窝乌龟王八吧!”   二   孩子们的欢笑声被厨房里正忙活的猫子妻子赵元翠听见了,她端着盘子手动 不了,就用胳膊肘挤了挤一边正切菜的猫子,说:“听见没有,我没跟你说买两 只王八养着吗?说不准就有人要呢。”猫子以为是什么呢,听她说完后一皱眉说: “快去去去!他妈什么啊?几个逼孩子说着玩呢,你这也他妈当真!”   饭馆不大,外面有六张桌子,这十个孩子拼了两张围坐成一圈。另外一桌上 还有几个年龄差不多的,是周围一些民办速成教育的学校里的学生。那些学校给 元兀庄这片带来不少福音,上学的多二十出头的,而且多是家里有钱的。这些学 生的到来让这边的饭馆多了十几倍,而且学生们在村里人家租房也多少算些造福。 赵元翠把菜上了那几个学生桌上,听到了这边十几个孩子在催快了,应着:“马 上,马上。” “先来一箱啤酒吧!”有人叫着。又有人说:“我操!你妈你发了!”那先一个 说:“去你妈是爷们吗?十个人喝一箱喝不了?”那个说:“总共有几个你丫那 么疯逼的啊?”这时寿星黑六说:“来吧,先来一箱,今儿他妈我生日,都给我 爽够了为止!”有人随后说:“对对对!今儿您唱主角,待会儿就灌你丫的了!”   赵元翠到了厨房里,见猫子和另外两个雇来的小厨正忙活着。她看见桌上放 好的几盘凉菜,想起了点什么,走到猫子边上小声问:“你刚才是说啤酒算一块 五吗?”猫子“恩”了一声,赵元翠用手指头戳了他的头,咬着牙小声说:“真 他妈傻逼!”猫子正把切好的菜倒进烧热的油锅里,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娘 儿们!”   菜一道又一道上来了,哥们儿们吃得喝得玩得开心。赵元翠一会儿工夫记账 已经用坏了两根圆珠笔芯,心里自然也是开心。这时除了外面的两桌客人,里间 的所谓雅间里还有三个人。那几个人赵元翠不认识,来了后要了不少的菜,几人 边吃边聊着还拉了猫子进去。赵元翠怕又是猫子以前的什么哥们来这吃白食的, 但见那对夫妇的岁数四十五六的样子又不像猫子的什么哥们。另外一个人也将近 四十,猫子似乎不认识,赵元翠的心里这才也放了一下。黑六他们那桌一来,才 把猫子从雅间拉回厨房来,猫子说等忙完了再回去谈的。可这一忙不老少时间就 过去了,里面的人也一直没出来。赵元翠进去过两回,问再要点什么不要,那人 很客气说先不要了,说忙完就进去一起坐坐。   外面的黑六那桌喝得好是尽兴,一箱啤酒没喝完的时候便张罗着再要一箱了。 后来几个孩子说来论去又要了半箱。赵元翠半开玩笑问黑六要不要弄个蛋糕来, 黑六笑了,说:“搞他妈什么啊?您就记得一会儿给上酒吧!哎,刚才谁吹牛逼 说来二锅头来的?”赵元翠更加痛恨猫子刚才闲得没事非说啤酒算一块五了。而 这时那边上那桌上的几个学生似乎被黑六一桌所感染,也继续要上酒了。“还来 菜吗?”赵元翠问,那桌有人回答:“再来几盘凉菜吧,花生米,拌豆腐丝,看 着来几盘。”同时,黑六那桌有人说了:“不要菜了,就要酒,上瓶二锅头。” “去你妈的!先喝完啤的再说,别上别的了先。”有人拉住那人说着。而边上那 桌也有了声音:“我们这快点。”赵元翠应着:“好了,就来。”   赵元翠美滋滋地回到了厨房,说:“看样子是拼上了,一瓶少他妈赚五毛, 你这猫……猫子?”厨房终于不像刚才那么忙了,只剩一个厨子在做着菜,另一 个也闲了下来,而猫子不在了。那厨子对她说:“他去里面那屋了。”“你们先 盯着外头,我去看看去。”赵元翠说着解下了围裙,往里面的雅间走了去了。   一推门,就见猫子绘声绘色地和三个客人说着什么:“……我当时亲眼看见 的,可现在瞅什么事都没有……”她不知道猫子说的什么,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觉得有点堵,而后她没敢再多想什么。那三个中年人似乎也都在兴趣中,那 靠墙坐着的男人冲她点点头,让赵元翠坐下,猫子也拉她坐下。赵元翠刚要坐的 时候,就听见外面的厨子喊着:“来人了。”猫子依旧满脸兴致不减,头也不转 地说了句:“出去看看。”赵元翠说着:“操劳的命!”之后还是精神十足地出 去看了。   “哟。”赵元翠看见来的人下意识“哟”了一声,后面的话“我还以为谁呢” 却没说出来。来的人是程二愣。这店刚开的那阵时候程二愣经常跑到这来找猫子 白吃白喝,后来赵元翠实在忍不住对程二愣说了:“我们这小店也不容易。”程 二愣那以后就很长时间没露面。后来来过几次,跟了些村里村外的人喝,喝完后 基本都是别人结账。只有过两三次他买的单。俩月前程二愣最后一次来的时候还 欠了十几块,一直到现在也没还上。   这时的程二愣后面还跟了一个人,那就是他小舅子张家富。赵元翠不认识这 人,但在市场买菜的时候见过。因为这样,她还是陪足了笑脸,却不想这回程二 愣一张嘴就说:“妹子,咱什么先别说,这回连上回欠那点算上,雅间没人吧?” “哪的话,就是有日子不见了……”赵元翠想了想还是把后面想问的“不知道去 哪发财了”收了回来,而是换成了:“对了,老婆快生了吧?”“嘿嘿……没人 吧雅间,没人我们就进去。”程二愣问。赵元翠一皱眉说:“真不巧,有人。这 外面你看看。”   程二愣一环顾,黑六那桌的孩子都在看着他,这些孩子都是元兀庄一村的, 差不多都认识。黑六这时举了个瓶子奔了程二愣过来了,说着:“程哥,坐这喝 吧。”而后看见了张家富,也说:“这哥们也坐这吧,今天我生日,满二十岁, 来吧甭客气!”那张家富很腼腆,只是一笑,程二愣看了看桌子说:“就这点残 食儿喂狗呢?”“丝……”不知道是瘸文还是谁的牙缝里发出了一道声音,那声 音代表一种不满与仇视,但似乎没人体会到。黑六说:“没事,不成再要!今天 他妈就是为了一个爽……看那边已经死了一个了。党员,党员你丫死逼了?”那 党员扒在桌子上晃了晃脑袋,嘟囔着:“操你妈我六瓶了……”旁边坐着的是一 个样子比较斯文的被叫“老吴”的,正在开玩笑地给党员掐着人中。黑六不理会, 继续和程二愣说:“一会儿还有几个傻逼得过来呢,刚才魔力操打电话说路上呢, 还有乌鸦七也一起。”   程二愣本是等小舅子张家富回到家后,为说借钱的事而出来的。张家富给张 秀敏买了鸡蛋和袋装鲜牛奶以及一些营养品后回到了家,俩人在家里又寒暄了老 半天。程二愣觉得为了谈得好,找家饭馆小小花销一下也是值得的,这样才一路 来的。见到猫子这里这么闹,程二愣便和赵元翠说换地了,而后摸了摸兜摸出两 张百元的钞票,说没零的那先前欠的十几块改日再还。张家富要掏钱被程二愣拦 住了。赵元翠这时正觉得这堆孩子们的外号都好笑,也没太多想程二愣一走少了 多少生意,毕竟每次程二愣来也进不了太多账的。程二愣和小舅子一起走了。十 个哥们一桌继续欢庆着。旁边的那几个学生也一直自己谈得津津有味,后来似乎 也是为了攀比,在声音的大小上加大了点分贝。   黑六喝着喝着说去外面上厕所,找路边没人地方开始方便。刚方便完,只觉 肚子里酒劲一个上顶,哇啦一口吐了出来。旁边也出来方便的小薛看见了,乐着 问说:“你丫成么?”黑六说:“好了,妈的正愁没肚子呢。”小薛说:“那继 续吧。对了,你看边上那桌子人了么?我看他妈他们刚才六个,这阵走了一个, 那喝的快有咱们一半了。好像不服!”“不服抽他们丫的!”黑六说。   俩朋友哈哈一笑就要回去,刚到了门口忽然发现前面路上晃悠过来一个人影。 那人瘦高个,头发很长。“不会是女的吧?”小薛嘀咕着。黑六说:“操,女的 怕什么,她们也想看呢。”小薛一笑说:“你丫这二十岁生日也不带个姑娘回 来?”黑六说:“谁他妈像你丫那么色逼啊!”小薛说:“我操,都他妈二十了, 带个女的也应该的了。我说真的,参加过这么多生日聚会,就你这清一色。”黑 六说:“妈逼的哥们一块儿喝酒的时候不伦不类加俩女的多鸡吧碍事啊!”小薛 说:“是跟几个女的一起加俩男的碍事吧?”“去你妈的!”黑六说着,看清了 前面来的人:“那不是乐爷吗?”小薛也看清了,冲那人喊道:“逢云哥!”   来的人叫叶逢云,比他们大几岁,平日都没事一起乱扎着的。叶逢云外号 “大喇”、“喇乐”,这家伙曾经是元兀庄甚至更大一片范围内的孩子们的榜样, 一直以聪明好学相传,后来上了很不错的大学。可就上到大学的时候,不知道为 什么一下变得面目全非,成天除了喝酒就是四处晃荡,最后让学校给开了。被开 之后,叶逢云居然又考上了,上没多久又是成天在大街小巷飘来荡去了。黑六正 喝酒兴起,见到叶逢云一来更是欢欣,说道:“乐爷!过来喝啊!”叶逢云甩了 甩乱蓬蓬的长发,看出了黑六,说:“今儿自觉啊,你是大拿么?”黑六一个点 头说:“对,今儿我生日,来吧,甭客气!我今天就大拿了,不过我可不敢叫大 喇,比不过您啊!”那叶逢云听后甚是高兴,叫了一声:“操!早知道就他妈不 费那么多逼了!”   叶逢云的到来让已经喝得萎靡的朋友们又来了点劲头。这里除了小薛以外都 “乐爷,乐爷”地叫着他,而小薛一直管他叫逢云哥。小薛现在正在上大学,以 前常找叶逢云请教问题,对叶逢云一向很是钦佩。这时,一个外号“泔水”的孩 子一酒瓶子摆了叶逢云面前,发现瓶盖没开的时候也没喊赵元翠找起子,一嘴咬 了下来,说:“乐哥……乐爷!听说您特能喝,今儿个我他妈就不服了!”叶逢 云先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了一根烟点着了叼上说:“不敢,你丫这泔水桶盛多少 都成,我可比不了。”泔水说:“别费逼,干了!” 叶逢云指着那一瓶子说:“滚操!”泔水而后找了半天,没有没用过的杯子,最 后他抓过一剩了半杯的,要给叶逢云往里倒,叶逢云摆手说得了。泔水伸手在叶 逢云的瓶子中间比划一下,示意他喝到那里。叶逢云点了点头。于是杯子一碰, 泔水一口气干了一杯,叶逢云昂头喝开了。等叶逢云一口喝下来,一看果然过了 那线了,泔水也很满意似的翘了拇指。而叶逢云却也似乎佩服泔水的量:“真瞧 不出来啊以前?看来我不干真他妈不是人了。”之后他再一昂脖,晃了两晃喝光 了一瓶。几个朋友开始拍起了巴掌,说到:“牛逼!”   那旁边的几个学生往这边看了看叶逢云,叶逢云也看了看那边,而后和其中 一个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叶逢云坐了黑六和小薛中间,黑六问叶逢云认识那边人 不认识,说认识的话拉过来一起喝,叶逢云摆了摆手,苦笑着什么也不说。   叶逢云这时候正沉思自己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的场景,但适才太突然的酒劲下 肚,虽然只一瓶却已经顶得嗓子很难受。那小薛笑着问叶逢云:“逢云哥,最近 又有什么大作和新科研成果呢?”叶逢云打了一个嗝,想了想说:“还他妈真有。 对了小薛你学的是什么啊?”小薛说是计算机,叶逢云说:“都学这个怎么?你 知道数学上的欧拉常数吗?”小薛想了想说不知道,而周围的朋友也忽然静了起 来,都在听着叶逢云的说话。却是这时,忽然间一个杯子打碎的声音出现了。众 人一惊,包括邻座的那桌。大家一看原来是扒桌子上的党员扒拉的。党员晃了晃 脑袋,在众人的唾弃声中继续扒着了,于是众人又听叶逢云说开了。叶逢云面冲 小薛说:“知道对数函数和调和级数吧?”小薛想了想说知道,叶逢云又说: “欧拉常数就是说,对数函数从零开区间到相应的下限的积分,减去调和级数相 应项的值的极限是一个常数。”小薛随后陷入思考,而周围的朋友间一阵大噪。 泔水说:“不愧是喇人,说得都是哪儿得咒语啊!”而后大家一阵乱笑,又回到 了适才的喧嚣,只是小薛沉思片刻若有所思地说:“是吗?还真差不多……神 了……是你自己发现的吗?”叶逢云说:“我跟书上看到这么一说,后来自己证 出来了。要他妈早几百年那数就该改名了,现在傻逼都能证出来。不过,好像说 那数究竟是有理数是无理数还没人能证明呢。操他妈的,老天爷要我活着就为这 个吧。”   赵元翠听到外面摔杯子出来看了看,发现没什么事。见到叶逢云来了和他点 头示意了一下就又回去了。叶逢云每次来要得基本上都是一两盘类似炒土豆之类 的菜和两三瓶啤酒,没多少进账的。   赵元翠回到了那雅间里,才知道那三个人到这里来是为事而来的。原来他们 是找猫子爹求点事情的,却不知道猫子爹已经过世两年了。再问起猫子妈,猫子 说他妈住了城里的姐姐那里。   “这是黄叔和黄婶,我都有多少年没见了?”猫子介绍了客人。那黄叔叹口 气说:“是够有年头的了,这些年我回来过几次也都是找人办事,住一两天就走 的。你爸爸没了这事我真还不知道。”“咳,该着,人的命吧。好不容易我娶了 这么个,啊如花,啊似玉的好老婆,人家那也蹬腿了。我那时候他妈想了,我说 爹啊您再活两年,哪怕半年三个月也成。儿子我以前那牛逼不是白吹的,您该享 福的时候到了……咳……”赵元翠被猫子说话时顶了两下,却这时没了刚才的脾 气,显得贤淑得紧。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黄叔缓缓地说,“都是等不到啊! 这人啊,活着的时候就是折腾,也就到那一天闭上了,也就才真踏实了。你瞅, 呵呵,这小媳妇儿多标志啊,就成天陪着你下厨房,你也舍得?”猫子和赵元翠 都笑了,猫子说:“我能缓过来也全凭她了……咳,这些就甭说了。您刚才问的 我想起了几个人又,桑长江您知道吗?”   “桑长江?跟桑大妹子什么关系?”黄叔只觉得许多东西都是一种淡淡的印 象了。猫子说:“不是,桑长江原来是三兀庄的,后来调咱们元兀庄过来的,好 像您走的时候他就来了吧。您说那桑大妹子现在好像早就高升了,不知去了区里 还是市里了都……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哦!”黄叔想起了些东西来:“他 爹就是那个桑甫汉是吧?”“对!”那黄叔这时对旁边的黄婶说:“就是我跟你 说的那曾祖是给慈禧太后办事的那个。”“啊!”猫子听了一惊,“太监啊?” “不是,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有点像那种打杂的吧,也不是是个宫里的都是太 监。”猫子晃了晃头说:“这事还真不知道。”   黄叔接着说:“桑长江他爷爷是民国时候北平这边教育界相当有名望的人, 跟北大里任教过。他爹活着时候你们都知道吧,一直当村里小学的校长;你们可 能不知道的是,他爹还是北美一个华人组织的名誉理事呢。”“哎哟,这么狠 哪!”猫子有点惊讶,“真不知道呢,那现在桑长江跟元兀庄乡里混个副书记刚, 就算扶了正也是最菜的一代了。”黄叔说:“这桑长江我还真不了解,岁数比我 大两岁吧?真不知道现在他就在这边政府里呢……对了,他爹桑甫汉是哪年死的 来的?”猫子想了想说:“好几年了,快十年了,大概九四、九五年吧。”   黄叔看了看身边的黄婶,又看了看同来的那人,后来摇摇头说:“这桑甫汉 的名声太大了,有点不成。”猫子说:“那就再想想吧,毕竟说到老人我们是不 怎么了解的。我妈现在是不在这边,您最好能找到这村的老人问问。”   没过多久,那黄家人一行便吃完饭告辞了。尽管宾主间经过了多少推让,最 后还是该多少钱付了多少钱。走到外面的时候看到闹腾着的孩子们,黄叔笑着说 了句生意不错。到了外面,那个同行的人打开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车门,黄叔和黄 婶坐了进去,而后那车开走了。跟门口,赵元翠看着那车走远,看看身边的猫子, 说:“什么时候你也开辆车拉我兜兜风啊?”猫子摇头笑了笑说:“这年轻人啊, 脑子再怎么精明,可还是算不过岁数大点的。你知道他们干吗来的吗?”赵元翠 似乎并不关心,她说:“爱干吗干吗!反正来者是客。”“就你啊!”猫子一脸 鄙视的样子。“我,我怎么了?对了,你好像说今天还有人要来这?又哪路熟人 啊?”赵元翠这么一问倒提了猫子一个醒:“哟,你要不说我差点忘了,看来今 天晚上怎么也难逃一醉了,一会儿你先弄两样大菜给我准备一下。”赵元翠用手 戳了猫子脑门儿一下,怒道:“一来个什么哥们你就上心着呢你!”猫子说: “等见了你就不这么废话了!”   “酒,酒,酒喝完了。”孩子们很显然是没有够。这时的猫子看看表已经过 了晚上十点,似乎对生意似乎不感兴趣了。黑六一桌的众人精神却更大了,那原 来扒着的党员现在已经又起了来,喝着解酒的饮料。猫子问黑六:“你们这得干 到几点?”黑六说:“没准呢。”刚说完话,突然手机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 就听黑六对着手机骂道:“你傻逼啊!说多少次了,跟猫子哥这呢,快他妈过 来!”说完后就挂了,而后冲着众人兴致勃勃地说:“都没喝够吧?俩傻逼乌鸦 七和魔力操来了!”刚苏醒的党员第一个回应:“我操他妈灌翻丫的装逼,让丫 们自己结账!对了,猫哥,您弄点炉灰什么的么……”猫子一看原来党员地上已 吐了一片,他劝大家都少喝一点,而后进去找了点炉灰铺了党员吐的东西上。党 员道了半天歉,后说再来些酒,今天要痛快一点。黑六更是兴奋说今天由大家兴 一下,猫子抵不过众人,想想媳妇儿该也是不会。等再拿过几瓶酒后,猫子就和 赵元翠一起回了里面厨房了。这时外面开过来一辆车,大家知道那是两个迟到的 哥们来了。   “魔力操!”“乌鸦七!”这样两个不知道怎么来的外号被一个小胖子和一 个瘦子给占了去。那个泔水似乎刚要发标什么,还是被黑六抢先了。黑六拿了俩 瓶子,冲刚到的二人说:“怎么办吧?干他妈什么呢?”“怎么办?”泔水在一 边手握着啤酒瓶做出要砸的动作来。那乌鸦七进了之后就先坐了下来,而那魔力 操到了桌前后却一直站着不动,再看脸上似乎有许多气不过的地方。“干吗呢, 喝啊!”这时叶逢云也拿着手里的瓶子指了指魔力操。   那乌鸦七已经自己到了一杯,而魔力操又是呆占一阵,忽然一屁股坐了下去, 来了一句:“喝,操他妈的!”而后抄起一瓶没开的瓶子,咬掉瓶盖喝了起来。 这一口有点像刚才叶逢云那个,不过不同的是看得出是带着怒气的,那怒气不知 道是针对谁。魔力操一口喝去了三分之一,一旁的叶逢云暗叹这帮孩子都不简单。 那泔水依旧伸着杯子在那说:“自己喝不算,得碰一下。”乌鸦七在那又斟了一 杯,没说什么话,过来碰,而魔力操也是一把把瓶子伸了过来和泔水碰了一下, 又喝了起来。众人都看着觉得魔力操有点不对劲,小薛终于问上了:“魔力你丫 今天怎么了?”魔力操那瓶酒喝得快到了根时,他停了下来说:“操他妈逼碰见 一堆傻逼!”这时一个外号“丧彪”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问:“对了,今天你 俩不是去求职了吗?是不是没要你丫啊?”   魔力操看了丧彪一眼,不说话,继续把那瓶酒喝干了,等没了时候忽然看着 黑六说了句:“六子,生日快乐!”那黑六晃了晃脑袋,说:“我操,你丫至于 吗?不就出去这一天吗,找不着就找不着了。”那和魔力操一起回来的乌鸦七也 说:“得了,明天咱俩再去找。”黑六问:“乌鸦七你找着了吗?”乌鸦七摇了 摇脑袋,而这时那魔力操却对乌鸦七说:“你甭管我,他们要要你你就去你的。” 乌鸦七说:“操,我去他妈那逼啊!”这时旁边的泔水听出来些内涵,猜想大概 是同一个地要了乌鸦七没要魔力操,他笑了笑说:“你们找什么活呢?我看要当 鸭子,魔力操这身材是不如乌鸦七。”“我去你妈的!”魔力操骂道,“今天我 跟乌鸦七可城里转了一整天。他妈逼好多都是蒙人的中介,最后看到一快餐店跟 那招聘,我俩就去了。后来跟那一傻逼面试,说成,而后他妈问我们是居民还是 农民。乌鸦七居民说成,说下礼拜就上班去了;听我说是农民,跟我说农民不 成!”   大家听完了魔力操的话才明了原来如此。乌鸦七又说:“操你妈要我去我也 不去!你们不知道后来那人还他妈傻逼呢。”黑六拎着瓶子想了想说:“你们去 的什么快餐店啊?”乌鸦七说:“一杂碎地。”那泔水说:“现在一鸡吧快餐店 招人还看户口吗?”清醒过来的党员说:“扯逼毛呢!他妈横四还他哥不也都农 民吗?不是卖快餐卖了他妈三四年了吗?现在一月两千五百多大元拿着。我去找 过他们,那门口有时候写招聘启事也是说必须是城镇户口,可他妈根本就是扯逼 的。别说农民了,外地来的不也照样干呢?那地那经理就是一外地原来养鸡的, 横四还说干着憋屈,可他妈一月那点钱摆那,那孙子卖好几回乖也还是没走。”   魔力操对乌鸦七说:“你说吧后来那傻逼。”乌鸦七说:“后来我跟那傻逼 说了,我说我跟魔力操一起的,虽然在远点但是早晚我们都能保证不迟到。那傻 逼就说不是那么回事,而后跟我们说要居民不要农民是公司的制度。我说这是什 么制度啊?现在保障人权都写进宪法了,你总不能拿有没有城镇户口来讹人吧。 后来那傻逼就说了,他说其实说实在的,不光农民他不要,在农村的他都不想要。 而后跟我说我要想去就去,不去拉倒。”“你妈逼啊!”黑六听了骂着说,“你 说去了吗?”那魔力操接过说:“是啊,后来乌鸦七说了那我们就都不去了,我 们走了不就成了吗。然后我俩走到门口了,那傻逼跟那笑,说我:‘那胖子,我 看你也有力气,踏实耕两亩地多好啊。’”“你抽他了吗?”党员问。魔力操接 着说:“你听我说啊,我当时气得够呛,可还是忍着就站那瞪着他。那傻逼开始 跟那笑,后来看我一直瞪他不笑了,摆手让我们走,最后来了一句:‘我再告诉 你吧,你们以后再找工作别说自己是元兀庄的,那元兀庄就没出来过好东西。’ 那傻逼说这是为我们好。”乌鸦七接着说:“后来那傻逼说元兀庄这地就跟这名 一样,什么没出头的,还说元兀庄人外人都叫元兀沟,咱们自己人改叫个庄就是 为了有个出头日子,可出了半天头那地下的根基还是他妈一堆土。”   “我操他妈那大血逼!那鸡吧地在哪?咱们他妈砸了丫的!”半天没说话的 一外号“工人”的说着,手中瓶子抡了起来想砸,但不知道该砸什么对象,又放 了回去。乌鸦七说:“听我说啊,后来我跟魔力操就回头让他再说一遍,那傻逼 笑了笑就根本不理我们,我们走他跟前他也根本不当回事。后来魔力操一大逼斗 就抽上去了,我也一脚踹上去。后来那的保安就都上来了,操你妈一顿乱打,他 们他妈快够十个人了,我们俩生他妈差点没死那!后来我俩冲到了门口出了去, 临跑时候魔力操抡一辆自行车硬把那么厚的玻璃给砸了。”“牛逼!”小薛一直 笑着听着,这时称赞了一句。魔力操说:“他妈后来街边就有警察就把我俩抓了, 操你妈给我们拷上拷子了,拉警察局里押了半天。后来那店的总经理去了,我们 跟那谈了半天。那人还讲点理,跟警察也说这事不赖我们。后来都他妈逼晚上八 点了把我们放出来的。那经理跟我们说如果想去那上班的话他会要我们,还说要 把那傻逼给开了。我想别操你妈了,还去你妈鸡吧啊还!你他妈瞧不起我,我还 他妈不尿你呢!不过那经理还不错,最后说给我们点打车钱,我俩死活没要,我 说我们不缺!”   “牛逼!”几朋友听完后齐说,并拍起了巴掌。邻桌的那几个学生也听了真 这边的热闹,不知道听懂了什么没有。那桌上看去五个人有两个已经扒着了,而 另外一个刚才和叶逢云点头致意的那个似乎也想走了,可另外两个却一直拿着瓶 子拼着。   三   “哎你妈逼我就操了,你说都是一国家的人干吗他妈划分户口啊?”发这问 的是党员。小薛听后说:“户口目的就是限制人流动的。一个是限制农村人往城 市里流动,再一个限制不同地区间的人的流动。”那喇人叶逢云听人谈论了半天 这时想了想说:“就是说像咱们这要去城里头看看也不成是么?”小薛笑了笑说: “呵呵,好像原则上是这样吧?”“我别操你妈那逼了,这不扯鸡吧吗?哎,你 妈逼别都闲着,喝酒啊都给我!”说这话的是寿星黑六。刚清醒过来的党员这时 又先喝上了一大口,脑子似乎想着什么,而后看了看小薛说:“操,你们丫都是 他妈居民,不用发愁。”小薛说:“给你个大逼斗,谁告诉你我居民的啊?不过 你妈这话不对,其实他妈现在正经的居民说的是你们这个些只要有家住的都算, 就跟那居民身份证似的,你他妈听说过‘农民身份证’吗?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 ‘居民’这词就专指有城镇户口的人了。”那党员又问:“你丫怎不是居民啊?” 小薛说:“我是个鸡吧毛啊我!”一旁的工人一笑说:“你丫可不就是个鸡吧毛 吗?”小薛说:“我去你妈的!我爹是居民,我妈跟我都是农民。”泔水问: “你现在不是上大学了吗,没给转吗?” “没有,户口没动。”小薛说着又问旁边的叶逢云:“对了逢云哥,你现在是居 民是农民啊?”   那叶逢云这时笑了起来,说:“我操,妈逼的真是这么长时间以为自己是什 么的,闹了半天自己就一农民啊。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他妈退学的时候那派出所 的说问我原先是居民是农民,我说原先是农民。后来他们不知道办退学到底给不 给转,还他妈商量了老半天,最后给我盖了个农民的戳吧?后来回家后,到底谁 又给我上没上户口我都不知道了。”比较深沉的老吴这时问了叶逢云,连他也管 叶逢云叫乐爷:“对了乐爷,你当初为什么退学啊?好像听说你现在又上了大学 了吧?”叶逢云笑了笑说:“又上也和小薛一样,户口根本没动。妈的我那点事 就甭他妈提了,这回估计和上回还得一个操行了!”这会儿坐老吴边上那外号 “一缺三”的孩子说:“我说乐哥,以前我跟咱们这边念书的时候老师一说你就 是骄傲,你说你大学怎么就念不下去呢?”叶逢云笑了说:“操,我他妈也一直 当自己是个学生呢,现在明白了,咱们就一农民。农民就你妈踏实种地吧,学他 妈逼啊是吧!”叶逢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看着旁边那桌子,似乎是无意识的, 当他发现和对面那桌的人眼神对上的时候才有意转开了,而后拎了瓶酒喝了起来。   “你说现在都他妈什么年头了,怎么还有这么傻逼的事呢?”外号“聋子” 的哥们听别人白话了这么久感叹了一句。深沉的老吴说:“以前还真没注意过这 问题,原来记得咱们都小的时候,那时候说农民的爹妈都盼着孩子能转居民。后 来基本上也都差不多了,听这么一说还真是个事。”丧彪说:“我就知道居民老 了有退休金,农民就没人管着。小薛你爹退休金一月就得两千多元吧。”小薛说: “你他妈给发啊!”党员想了想叹口气说:“操,这么想来当初我考那职高真不 如去另外一也说要我的能给转户口的中专了。你妈好歹弄个城镇户口,就是逼活 没的干还有他妈每月几百块钱低保呢吧?咱这里都谁是居民啊?”魔力操说: “乌鸦七是,工人也是,黑六你是吗?”黑六说:“我不是,老吴是,瘸文是, 一缺三……”那一缺三说:“我你妈八辈贫农。”黑六说:“你丫还一年毕业不 就是了吗?”一缺三说:“操,是不是有个逼用啊!”黑六说:“怎没用啊?不 是他妈政策说有低保什么的吗?乌鸦七,乌鸦七刚当居民没几天。瘸文你是居民, 前两年没活干的时候有低保吧?”   “有大狗鸡吧!”那瘸文听后笑着说:“是他妈居民就有低保了?”黑六说: “那他妈新闻里不是说的吗?我那阵还问过我妈呢,我说咱家穷这操行也能拿点 低保吧?我妈那时说就是那是他妈城里人拿的,告诉我老农民就别想着,不跟你 征税来就是好事……后来不是一次又一次提高过低保的底价吗?说凡是城镇户口 没收入的都能申请,而且说一准给批。”“哎我操你妈凭什么农民就没有啊?” 丧彪听后骂着,而那瘸文却是对着黑六的话说:“有你妈大狗鸡吧!没告诉你吗? 给你根大狗鸡吧!”黑六说:“操,没有你上去找啊?刚才过来那程二愣不是特 擅长往上头跑吗?今天找这明天找那的。你跟人家学学。”这时一旁听着的那工 人说:“操,黑六你丫他妈现在一月小两千拿着还跟我们这卖什么乖啊?我你妈 是转居民了,操他妈现在一月都加上一千一不到,光他妈租那间房一月就三百。” 工人说到租房的时候叶逢云似乎联想到什么苦笑了几下,而后自己拿着酒喝上了 一口。而后听工人接着说:“居民农民有逼用啊。对了,操!我想起来了,你丫 这活还是大队给你介绍的呢!当时那阵说招人,我也去了。我刚毕业不是转居民 了吗?你妈大队里大福头就说我是居民不管我!你丫这活就是那时找到的吧?” 黑六想了想还真是那时找的,不过那时刚去的时候工资才六百多,熬下了一年混 了个小管事的,现在一月有将近两千的不少的收入了。黑六今天过这生日也只是 找个借口朋友们聚聚图个热闹,平日他也经常拉上三两个人请着一起喝酒的。   这时那瘸文刚才的话还没说完,等别人说完后他继续说:“我告诉你什么样 的人有低保吧。你们听说过村西坏小子吗?”几朋友有人知道,那乌鸦七说了: “就住我家旁边那家???”瘸文说:“对,就那傻逼,那傻逼跟我哥还有仇呢。 你瞅他家,那楼你看着是两层的,其实不是,是三层的。好像家里有辆宝马开着, 就那家!对了,而且还有俩孩子,大的儿子才十来岁上小学,成天梳一分头小大 人似的,看着挺让人想抽两下那个;小的是个女儿才五六岁。那家,连坏小子, 带他媳妇儿,还有俩孩子,一月平均一人有六七百低保拿着。”“真的假的啊?” 聋子刚才扒桌子上半天这时候也惊了,“那坏小子我还管他叫叔呢,不过我也不 喜欢他。他家是有钱,可没听说有这事啊?”瘸文气愤地说:“操!傻逼都他妈 知道这事!”   “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一事来。”泔水说:“不是咱们元兀庄山上那片 桃园子说要承包到户吗?按说应该只有农民能承包吧?可后来听说三分之一个院 子包给三兀庄一人了,那人就是居民,人就是牛逼,听说不但一分钱没花,三兀 庄大队还给津贴呢。”黑六问泔水:“那地你家不是还包了一点呢吗?”泔水: “包了,操他妈……别提了,现在我爸病那样……你妈逼的是谁说的黄鼠狼专咬 有病的鸡!”   一缺三这时说:“对了,就那件事到底是真的是假的,有没有戏啊?就说什 么政府要征地的事。”小薛听后先是一笑,说:“操,忘这事了。我他妈那户口 让我妈压家里也就因为这事吧,还有逢云哥你也是吧。”叶逢云说:“开始是说 什么一人给八万。后来说不是,是按户给,一个户口本给多少钱,听说也不知道 哪的村为这两口子都打离婚。然后又说按家里院子大小算,也有的说按室内面积 算,这不这阵子疯逼似的盖房也就这原因呗。还有的说坟地也算上……我操成天 他妈就跟真跟人民的大救星来了似的,念叨了他妈有两年了吧,到现在逼响也没 有呢!”小薛说:“这事你说真的吧,他妈咱们身边真格的一家也没有;说假的 吧,又说得那么玄乎。我听说有阵子倒流行‘非转农’了,就是有城镇户口的居 民争着转成农民。而后说那样你住的地就归自己了,居民住的都是归国家的。你 要成了农民国家要要你地的话就要给你钱,居民顶多给点安置费就得了。”“都 是他妈人住的,有什么区别啊?”丧彪问,小薛说:“妈的人家要想找区别还不 好找?”   黑六说:“为这事儿我姑他家把院子都垒死了,一点光都透不进去。操,都 你妈一帮想着不劳而获的东西,冲这目的那结果就好不了……得了,得了,打住 吧,咱别他妈扯这鸡吧事了。魔力操那应该想开了吧?魔力操,魔力……”众人 刚发现魔力操不见了,半天谁没注意,想或许是去外面方便去了。   魔力操过了将近十分钟才回来,人们问他干吗去了,他说去网吧了。没等别 人再问什么,魔力操取出一叠刚打印好的打印稿给了在座众位朋友。众人一看, 那首页上打印着一行大字《中华人民共和国户口登记条例》,下面有着一行小字 “1958年1月9日全国傻逼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通过”。眼睛最尖的聋子, 这东西号称聋子或许眼睛比别人好使点是正常的吧。他第一个笑了起来,然后把 那行小字上魔力操做的手脚给指给了大家。众人笑,魔力操则指着一处说:“你 们就看这行。”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去,见了一个条款是:“公民由农村迁往城市, 必须持有城市劳动部门的录用证明,学校的录取证明,或者城市户口登记机关的 准予迁入的证明,向常住地户口登记机关申请办理迁出手续。”魔力操问:“你 们说这不是扯鸡吧蛋是什么啊?”旁边的泔水这时候笑开了,他说:“魔力,你 丫真他妈有瘾!”那深沉的老吴也翘着指头说着魔力操说:“高,实在是高!” 小薛那过看了看后把那第一页团成一团,吐上一口唾沫扔了地上,说:“五八年 制定的,不是扯鸡吧蛋是什么啊?哈哈!”   大家都笑了起来,黑六举杯说:“别他妈胡扯这鸡吧驴唇不对马嘴的事了, 我他妈就一螺丝钉,党把我拧到哪我就去哪!来喝,先跟党干一杯,党员呢?” 黑六环顾一下,再一定神发现党员已经快出溜到了桌子下面了。党员听到人叫他, 一个颤惊又坐了起来,却是手已乱摆,又一个杯子被他打碎了。这边又大笑了起 来,旁边那桌还在清醒着的三个人往这边看着又回头顾着自己了。   旁边那桌子上的动静除了叶逢云外没人注意过,那边两个喝得最凶的人好几 次说得看似非常激动,不知道是为什么。那边的再大的声也被这边众人的喧嚣给 压过了。不过还有件事几个朋友也才注意到,那就是这半天厨房里一点动静都没 有了。不知道猫子夫妻俩去哪了。   众朋友看见时间过得已经差不多了,喊了两嗓子不见老板出来,便开始商量 着一会儿的活动。黑六问魔力操:“你丫刚才在哪打的这个啊?”魔力操说: “沈大厚道那。”“哦?”丧彪说,“丫那网吧不是关了吗?”魔力操说:“关 逼!我去瞅了又多了五六台机器呢。”黑六说:“上次不是工商的去了抄走八台 吗?”那深沉老吴说:“找人要回来了呗,你们估计上回咱们这边都是谁点的?” 党员说:“谁他妈知道啊?不过听沈大厚道说他看着想车站那边那家给点的。” “不可能!”工人说,“那不一老外地开的吗?丫有那么牛逼吗?”党员说: “我操老外地怎么了?那鸡吧东西你看着多老实啊,哪回咱们去给咱们便宜过一 分吗?工商来抄网吧的时候丫那什么事没有,真他妈说不准。”“操,管他们他 妈干吗啊!”党员说,“爱鸡吧抄不抄关咱们逼事?咱们他妈花咱们钱玩咱们的。 妈的南头敬老院高二混他哥开那店跟我多要两回钱了,你妈别把我惹急了,惹急 了他妈我也点丫一回谁他妈知道啊。”工人说:“我看沈大厚道那是最不错的了, 哪回不给咱们便宜啊。今天差不多了吧?要不杀过去吧,魔力操那有空的么?” 魔力操说:“有,估计还够六七个人的。”小薛说:“操,那他妈就去吧,逢云 哥好久没跟你磕了。”叶逢云还在喝酒,似乎是没喝够呢。黑六也说:“一会儿 再说,把剩下这点喝完了。”   (众人开始聊开了电脑游戏,下面的话许多都是游戏术语。)   魔力操说:“现在我那骑士练到一百九十八级了,操他妈再练真难。你妈的 工人就赖你把我那二百多级那号给我丢了。”工人说:“都他妈赖我,你不说我 给你打出那加七的装备呢。丢他妈也绝对你自己弄丢的。”魔力操说:“扯鸡吧 蛋!”工人说:“我他妈玩除了跟你去网吧都是跟家玩的,谁他妈能偷啊?”魔 力操说:“跟家怎么了?现在竟是他妈网上偷号的。”老吴问:“哎工人你打出 来加七的装备是什么啊?”工人说:“一个骑士专用的盾。”老吴说:“哦,那 不新鲜,要是头盔就厉害了。”工人说:“我操还不新鲜!您不知道跟网上有人 都开价两千五买我那头盔了。”黑六这时一口酒喷了出来:“逼毛!他妈我见人 一加九的刚卖他妈三百。”魔力操说:“放他妈屁呢!你丫见过加九的?”黑六 说:“怎么没见过?加九的也不新鲜。”魔力操说:“狗鸡吧!他妈一加九的全 服务器打俩月都不见得出来一件。”黑六说:“你懂个逼啊!他妈人家管游戏想 弄出来摸两下就出来一个。现在游戏公司竟是内部人员偷着弄装备卖钱的。”   叶逢云瘸文等人没怎么玩过网络游戏,听他们说了半天,瘸文说:“老听说 玩网游能卖钱的,真有那烧包的买么?”黑六说:“我操你可不知道,烧逼多了! 前几天我们单位一哥们去他妈西安了,花五百买了身衣裳,回来这叫一牛逼啊。” 叶逢云笑了笑说:“都他妈大烧逼!现在还有打星际的么?”魔力操说:“星际 都没人玩了吧。”小薛这时说:“鸡吧没人玩,你上网上看一下成天都上万人在 线,我竟跟逢云哥一块连了,网上基本上都是弱逼,没有以前强了。”叶逢云说: “也有牛逼的,我就记得那一次,我拿花把中间堵上时候,一虫跟家四基地开局, 我以为多牛逼呢。后来你妈都什么时候了,人家航母都两队了,丫家里飞龙都不 到一队,我一看就不到十个农民跟那采矿。”小薛说:“网上挺弱的不过瘾,一 回咱们几个分拨虐一会儿吧。”丧彪问:“你魔兽玩得怎么样啊?”小薛说: “魔兽我一般,魔兽聋子不是很牛逼吗?”聋子说:“反正虐你没问题……我听 那边那桌好像也说魔兽呢。”几个朋友稍微静了一下,看那边仍然扒着俩人,还 有一个靠墙听另外俩人神吹着。   这时乌鸦七说:“C,崩C啊。”党员说:“操,乌鸦七你玩反恐还没被虐够 啊?我看你丫又吃加血了。”乌鸦七说:“操,也不知道是哪傻逼让我拿三一连 爆了七次头。”党员说,“去你妈你可记得那回了,我他妈鼠标要是灵的话小枪 就把你崩了。”   几朋友聊得差不多了,黑六喊了好几嗓子“猫哥”都没人答应。旁边那桌的 俩人往这边看了看,一个人冲着厨房门口大声喊了一嗓子:“老板,结账!”过 会儿就见听赵元翠的声音:“来了来了。”黑六正郁闷,跟朋友说:“看来是不 用咱们结了。”小薛一笑说:“不是咱们结,是你结,哈哈哈。”黑六说:“操 你妈的,你那份自己出。”赵元翠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问:“都结吗?” 黑六说:“喊您多半天了都不答应。”赵元翠说:“没听见。”正在两桌结账众 人都要走的时候,那一桌俩扒着的也起来了,而那个和叶逢云致意过的正结账, 剩下俩一直神侃的依旧在一边神侃。那其中一个人用手搂住另一个人的脖子,说: “我说什么,还是我的话管用吧。这帮农民不成!”   这句话后面的人没听清楚,而黑六和魔力操是注意了。俨然那人已经喝多, 那个被他靠着的看了这边一眼似乎觉得很尴尬。魔力操眼里有点怒气,但还是没 怎么,跟黑六说:“快点去咱们,怕一会儿就人多了。”他说这话也是为了化解 点气氛,却没想那学生醉醺醺的抱住那哥们,是对那人说,但声音却非常大,带 着不知道哪里的口音,谁都听得见了:“我一上来英雄带俩光环就去你家痛杀你 农民,打得你够惨的吧!哈哈!你就是一个臭农民!”   这话声音太大,谁都听见了,众朋友刚就农民这一问题激昂了许久,这会儿 劲儿本已过,却这一句就让许多人又都愤怒了起来。“我操你妈!”丧彪不大不 小的一声,众朋友开始肃静,都看着那说话那人。而那几人也都没了声,只有那 人依旧抱着哥们的脖子说:“臭农民!臭农民!”   泔水从人群里窜了出来,骂道:“你妈逼你说什么呢?”老吴拉了他一下, 而那桌的三个人一吃惊,似乎不知道发生什么了。赵元翠这时候却一直看着叶逢 云发呆,不过连叶逢云也没注意到。那人似乎乐得很开心,靠在人肩膀上的脑袋 抬了起来看了看泔水,说:“我骂我哥们怎么了?又没骂你。”小薛在人群里嘀 咕一句:“操,现在他妈农民俩字就是骂人的话了。”泔水说:“这全他妈是农 民,你骂谁呢?”那人晃了晃脑袋看看泔水,又看看众人,一点也不在乎地说: “我骂你怎么了?不服啊?”泔水还没反应,身后的丧彪一下冲了过来,喊着: “我操你妈!”而后挥手就要打去。   丧彪的拳头一到,掺着那醉鬼的人伸手拦住了他,喊着:“等!等等!哥们, 这人喝多了,大家别和他一般见识。” “臭农民你起来。”那醉者一手扒开了这人,对着丧彪说:“操你妈你这傻逼, 你这臭农民!我骂你怎么了?”   赵元翠这时候才刚意识到眼前的情景,她想喊两句但一见两边都是正当年的 大小伙子,她一个女人也起不了多大用,于是赶快出了厨房后门奔院子里跑去找 猫子和另外一个人了。猫子家的饭馆就在家边上,厨房后门就通院子的。猫子听 了消息赶紧冲了过来,一见两边正在叫阵之中,大喊一句:“干吗呢!别跟这闹 事!”   “放心,我们不在您店里闹。咱们出去!”黑六叫道。“出去就出去,谁怕 谁!你们几个臭农民还能把我怎么样?”“操你个逼样!”这句竟是那刚才拉架 的人骂他喝醉的同学的,而后他环顾了一下,对同来的三人说:“快把这傻逼拉 走!”而后又向黑六这边的众朋友求情:“哥们,都冷静一下!都消消气。这人 喝多了,他平时松着呢,大家别跟他见识!”他说着见那三人把那醉鬼拉了出去, 而又见这边的工人和丧彪从桌子上抄了酒瓶子准备跟出去,他抢步走到门口拦住 了:“哥们,哥们!听我说,听我说!我家里也都是农民。刚才听你们聊着,我 还说想过来跟你们喝一个呢。那傻逼都是家里有钱的不知道咱们的苦,我这在外 地的要比起你们跟北京的受的苦可更多了。哥们都别搭理那逼了,有机会我请客 咱们一块喝酒,成不?”说完他看了看门外,那三个人拉着那醉者往远处走,那 人一直想挣脱。“你妈的一堆废逼!”这学生往外喊着,“三个拉不动一个啊? 快点回去!”   不想这一声过后,那三个人的力道没加大多少,却是那人一把挣脱了,站了 那指着饭馆这边骂道:“我操你妈你哪边的啊?你们这帮农民真是他妈一个操行! 一个屁眼出气的!”“操你妈我忍不了了!老子生日让你妈给搅了!”黑六一骂 一边拿着啤酒瓶冲了出去,一瓶子砸在了那人头上。   那人挨过瓶子后竟然没事,一脚踹在黑六腹部。魔力操、工人和丧彪跟着冲 了上去,黑六拦住他们说要单挑,工人说:“单他妈鸡吧挑!”而后上去一个耳 光。跟着聋子、党员等也要上来群殴。那劝架的看这情形也已不知道如何再阻拦 了。那人已醉,而且这边几哥们一起上的,没几下就被打到在地,黑六这几朋友 又是一阵乱踹。那人挣扎着爬了起来,往远处跑开了。劝架的学生这时冲到跟前, 对黑六几人苦求着:“哥们!你们赢了,他都跑了,别打了!”   那人跑开后在十几米外站住,手指着这边骂着:“臭农民!我操你妈!我他 妈最恨的,一个是北京人,一个是农民!你们这帮北京农民就是他妈傻逼之中的 傻逼!你们这元兀庄就是他妈出不了头!臭农民!傻逼!傻逼!臭农民!你们都 来吧!还有你,你这吃里爬外的臭农民也是傻逼!傻逼!还有你,又过来一个, 看你那操行就是个臭农民,就是个傻逼!”众人见那人手指着另一边,一见有一 个人走了过来,那人正是程二愣。   程二愣听到骂声驻了下足,而后看了看这边形式知道黑六一伙都要打这人, 他走上了前去。那人见黑六几人过去,自己往后撤着,几步便挨上了程二愣。程 二愣拍了拍他肩膀,他回过头来。“骂谁呢?”程二愣问。“骂谁?”那人被打 之后神情似乎更是清醒,他问程二愣:“你是农民不是?”程二愣说:“是。” 那人说:“我就骂你们这帮臭农……”话没说完已经挨了程二愣一耳光。   其实刚才那人骂的是谁,即便是几朋友间的那个聋子也听得一清二楚了。程 二愣一巴掌过去,那人一踉跄但没栽倒,却俯身不知道从地上捡起了块石头,回 头往程二愣脸上掷去。程二愣一转头,那石子还是打在了他额头上。程二愣用手 蹭了一把见出了血,顿时怒性大起。而此时从背后冲过来的黑六一脚已经将那人 踢倒。程二愣对到底的人狂踢了几脚,又抓起那人,挥起手来反复几个嘴巴。那 人已经被打得莫说还手,遮挡之力都快没了。   “服么?”程二愣问。那人没说话,程二愣又是一个嘴巴,而后伸手到怀里 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摸出来,又说道:“服么?要不服就再找我,我家就跟这条 街那头。我叫程越恒,有种就他妈找我来!”   在饭馆门口剩下的几个朋友后面站着的猫子喊了:“二愣,差不多就得了 啊!”在他身边站着的除了赵元翠,还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那人三十中旬的年 龄,穿了件长长的黑风衣,戴着眼镜,头发是很短的寸头。   而这时的饭馆里,小薛和叶逢云却还坐在那桌子上,俩人把几个瓶子剩下的 酒凑了凑,就着点剩菜似乎非常开心。   (注:在一类叫做“即时战略”的电脑游戏中,有一种初级单位一般被叫做 农民,负责采集资源,建造,修理等工作。)   四   叶逢云回到家里,手上拎着两瓶酒。这一晚本来带了十块钱惦记喝两瓶就得, 没想到不但白蹭了顿饭还看了出好戏。但酒也喝到了正劲头上,于是临回家又从 猫子那拿了两瓶,还带回了点吃剩的花生米。他知道今天会有人回来很晚,所以 家门就没顶上了。   叶逢云在院子里时候看了看厢房门开着,没开灯,想必那人没回来呢。“也 不知道那找抽的傻逼来过这里没有。”叶逢云一边寻思着一边进了自己的屋。那 房间一进去一阵香飘了出来,让叶逢云有点飘飘然。“这两块多一块的东西真管 用,是不是他妈那些所谓的小资们也就买这样的货了?”叶逢云看到那桌上的香 盒后想着,而后又看见自己叠成豆腐块的被子,舍不得往床上坐,就坐了椅子上。   “刚才好像打架前那边就是厢房那孩子结的账吧?好像是八十多?”叶逢云 心里寻思着,“这间东屋他们俩人一个月给一百……妈的,我怎么找不到这么便 宜的事?”北京的房价贵是众所周知的事,然而作为一个北京人,家里两间屋子 给人租着,自己想在外地租间房却租不起。“我就一农民。”叶逢云一边喝酒一 边和自己打趣。这时叶逢云又记起了些什么,他想起一次在学校里旁听一节课, 讲的是中国的民俗,不过一般老师都爱胡扯。那次那教授说中国的社会自古来都 是被农民所维系着的,包括当下;说当今真正成为社会一些丑恶现象根基的并不 是领导者的腐败,而是农民的群体意识;农民处于弱势范围,但一般而言,弱者 往往内心中用于强者所拥有的一些野心与淫欲,而正是弱势又造就其独有的丑陋 心态。   叶逢云发现了桌子上的报纸似乎少了两张,他条件反射地骂道:“傻逼!” 而后抽出桌子的镜子照着自己,说:“那报纸是肯定是你爹拿的,你骂你爹呢! 你是个混蛋!”逢云爸经常上叶逢云屋里乱翻,为这叶逢云八年来就没少叫唤过。 报纸被拿走那肯定是拿去厕所了。逢云爸从来不用卫生纸,就是摆厕所也不用。 有一回叶逢云在厕所钉了个架子专门放了卷卫生纸,被父亲拿回了屋。逢云父亲 说:“放那全让住房的用了。”   “我早就是混蛋了!”叶逢云边喝酒边自己与自己聊着。直到后来听到了外 面的声音。那个刚才碰见的住他家的学生回来了,是一个人。不一会儿叶逢云隔 窗户望去那人已经什么事没有地开电脑玩上了。“别人在我家玩得多开心啊。” 叶逢云饮酒而叹。曾经叶逢云求家人给安个宽带,家人不允许,叶逢云解释那样 比拨号便宜,家人还不允许,叶逢云说不花钱,逢云妈说:“哪有他妈那好事 啊?”后来再安就收钱了,这一点叶逢云早就预料过早晚还得免费安装,因为现 在的宽带业务不只电信一家,倒行逆施只能是自杀。没多久宽带就又免费了。   叶逢云一次回家时发现原来自己住的东屋已经被一百块钱租了出去,那根被 父亲绞断的电话线也给人家安上了。电话本来就不是叶逢云家的,是奶奶安的, 叶逢云拉根线拉了过来,被父亲给剪了。叶逢云早先求过父亲给安个电话,一直 没成,直到电话免费了也还是不成。“我还不知道一有了电话一月打不打都二十 块底钱!”逢云妈向来是最聪明的。奶奶安了那电话后证明了逢云妈是对的,叶 逢云此后上网一月都要撩出四五百。   叶逢云拿起笔想写日记,可天冷了手冻得有点难受。该笼火了吧?八年前盖 房子时候叶逢云以为从此就能过上有暖气,天天都能洗澡的日子了,可到了这时 候也没有过。“没钱,哪有什么钱啊!”逢云妈说。叶逢云对:“多少年了,你 这一句成万能钥匙了?”逢云妈说:“还不是给你这王八蛋扔了!”叶逢云说: “钱是拿来花的,我花的时候你们不给,你们给我就是为的让我扔的!”逢云妈 说:“你也甭扔了,我们也不给了。”叶逢云说:“你那不是有个小本吗?记了 十来年了吧?我这么多年扔了有十来万了吧?你看我现在这操行!我这辈子也不 想怎么好了,业障吧!我看你们还能动弹多少天,我看把我作践完蛋你们有多大 乐!”“你个混蛋!”逢云妈骂,“你多混蛋啊你!吃谁喝谁你恨谁,把他给我 打跑了!”一边的逢云爸看着那台九寸的小电视,瞪逢云一眼对逢云妈说:“你 搭理他干什么啊?”叶逢云父亲非常爱看电视,一干活回来吃了饭就坐床上看。 叶逢云不喜欢看,所以也没求过安装有线电视。但串门的人问过为什么不装,逢 云妈说:“哼,哪有钱啊!安一回好几百,以后月月交,我还不知道那个!”奶 奶家从邻居家偷着接了一根线,能看几十个台,曾劝逢云爸也接一根,逢云爸当 时一个不高兴说:“我求那人去!”   …… ……   叶逢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由自主去想一些发誓不再计较的东西,他抓起了 笔在桌上一张纸上写了两笔“自强不息”之类的话,而后准备写日记。   正这时叶逢云的门“砰”一下开了,那窗户都关着的,那门一开带着气流弄 得墙上的尘土也随之掉落下来。叶逢云看到刚收拾的干净书桌上已经蒙了一层灰。 “有病啊!”叶逢云喊了一嗓子,见父亲进来站了门口,皱紧了眉头,怒气冲冲 地说:“你还打算念不打算念了?”叶逢云问:“干吗啊?”逢云父亲说:“你 们老师给你打电话了,问你这些天都干吗了。”叶逢云说:“他问就问呗。”逢 云父亲还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指了指叶逢云说:“你就行去吧!” 之后转身又“砰”一声把门关上了,那桌子上的尘土更多了。“真他妈有病!” 叶逢云又叫了一声,心里有点不痛快,看了眼瓶中余下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另一屋的逢云妈的说话声叶逢云是听得见的,母亲说:“你说说啊,这八千 多的学费刚交了,这就又不念了。谁知道人给不给退啊?要实在念不了就别念 了。”母亲那哀愁的声音在叶逢云耳朵里句句都跟笑话似的,但这时他也无心从 中寻找乐趣。“真他妈没劲!”叶逢云喊了一声,而后打开了自己的电脑,玩起 单机游戏来。   正当叶逢云玩得起劲的时候,门又开了。逢云妈走了进来,端了些饭菜,说: “这还有点菜,凑合吃点吧。”叶逢云说吃了,逢云妈站了叶逢云边上,看着叶 逢云玩电脑也不懂,许久她说:“我说啊,你要是觉得不想念就别念了。这么大 了,不成就让人给你找个活干。今天你姨来了,强子那结婚证都领了。你看人家, 还是你弟弟呢。你说就你这样下去以后谁跟你啊,真打一辈子光棍吗?”“我操 他妈了个逼!又他妈死了!”叶逢云这时的精力都在游戏上。逢云妈说:“我想 啊,实在不成也给你找个媳妇儿得了,老丈人家要得了你把你处销出去我跟你爸 也就踏实了。哎,你强子弟一结婚就又得一百块钱分子,过日子多难啊!”“滚 蛋!”叶逢云瞥了母亲一眼叫着。逢云妈正皱着眉头瞪着叶逢云。叶逢云看了看 母亲,每次都觉得好笑。逢云妈这时候说:“我早给你算了,你今年要是好不了, 明年也好不了了,到了后年……”叶逢云问:“后年就好了吧?”逢云妈说: “后年反正有个大运,走好了就出人头地了,走不好就难说了……你这八字太乱, 我给你算你那几卦其实是你爸爸走的那道。你这人就不是这世界上的,你就一人 壳,四大皆空的玩意,就没有你这么个人。”叶逢云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你 成天没事就转法轮吧!他妈人事一件都办不好,成天神了佛了的能耐大着呢!” “哎,怎么是个头呢!”逢云妈叹着气出去了。   叶逢云听见母亲过去那屋后,父亲说:“就你也一贱骨头,你搭理他干什 么。”逢云妈说:“咱们可不就是贱吗,成天伺候着人家让人骂咱们。”“活他 妈该!”叶逢云这屋里叫着。“你给我抽他,给我抽他去!”逢云妈命令逢云爸, 逢云爸怒气加怨气地说:“踏实睡你觉!一畜类,爱搭理他呢!”而后“光”的 一声关了自己屋门。   “强子都结婚了……”叶逢云想着觉得有意思,“妈的一下的都变了,我是 不是老了?”叶逢云玩游戏玩得也不顺,酒劲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弄得他只 想骂街。他关了电脑,而后看着厢房的灯光以及依稀的那学生玩的电脑里放出的 他厌恶的那种时下流行音乐,又看了看墙角自己那把破吉他,走了过去想拿着乱 拨一阵,但终究没有。   “结婚,都结婚了!”叶逢云脑海里晃过了许多概念,随后一些身影,他想 着:“妈的那小烧人两年还是三年没见了,现在也跟人结婚了吧。”想到这里叶 逢云翻开了日记本,翻了半天找到了一页,见上面写着:“……要是一妙钟我爱 上的是琴,一分钟是胡雪梅,一小时是裴蔼,一天是李爱苹,一个月是周潮歌, 一年是苏笛,三年是鞠绒……最恶毒的眼神是琴的,最温柔的是席杰的,最引人 犯罪的是倪美羽的,最回味无穷的是周潮歌的……一定要在何晔嫁人前找个说法! 烧人,这扯蛋的世界因你们而美丽!”“四大皆空,我是他妈色大成空吧。”叶 逢云看到以前的文字觉得非常好笑,不过似乎这时提起笔来写日记能写的也都是 这些。叶逢云翻开了日记,第一句写的就是:“刚发现猫子那媳妇儿胳膊还真挺 嫩,妈的还跟我着眼儿……”   这一天的日记中关于喝酒和打架的部分叶逢云只写了几句:“本想看有没有 烧人,碰见黑六生日捞顿便宜酒,后来说什么他妈农民,我你妈闹了半天就一农 民!之后这边还跟住东屋的那小子的一同学操了一回,傻逼程二愣又臭牛逼一回, 仗着人多撑腰玩了回混的,丫他妈玩完混的就不定找谁又玩阴的了!”   接下来叶逢云拿着笔在本子上抖了半天,而后写道:“父亲说学校来电话了。 我想租房,没钱,奶奶说他是真没钱了。我操他妈钱都让我花了,羊拉屎似的操 了猫了!佛爷讲话一块儿给我我就吃喝嫖赌了,就跟真他妈一块给我一次似的! 我嫖他妈逼啊!我这么帅还他妈用嫖!我他妈想念书!我操你妈这逼气候!我操 你妈有我玩转操翻你这老天孙子的一天!”   写到了一页纸的尽头时,叶逢云翻篇又写了几笔,他每天的日记不管几页都 是写满的。再到写的时候,叶逢云知道不得不写这一天里那件最重要的事了。 “花海把我名字刺身上了……”等叶逢云写完这一句的时候发现几滴泪已经滴在 了日记本上了。   叶逢云回忆了一下那情景。那天的主角本是叶逢云的一个死党,比他更喇, 比他命运更曲折的老匹夫钱戈。那件事中一个主要的情节,是两年前的一个上海 来的女子米露给老匹夫的一张二十万的存折,前几天忽然发现只有两千了。老匹 夫打了个电话,米露说她要结婚了。老匹夫一句:“过来!”把米露的从上海叫 了来。花海和叶逢云去那都是惦记看乐的。米露来了后,老匹夫一句:“不行!” 米露便不结了,又把那二十万存了进去。这事情就完了,米露就又就回上海了。   离开老匹夫的时候叶逢云对花海说:“妈的女人就没一个长眼的!我妈年轻 时候就特漂亮,应嫁了我爸了,成天混那业障日子还美得不成。米露那小胳膊不 比孙白脸小姨子次,真他妈跟了老匹夫了吗?那看来他妈你真就得我打发了。你 说一女的年轻时候再烧到了我妈那岁数是不是也都老娘儿们那点心境了?再赶上 我这一混蛋儿子,就他妈完了吧?你那时候也那德行了吧?”那女孩花海听后微 微一笑说:“我过几天就又走了。”叶逢云问:“这次是移民吗?”花海回答: “去看行情。”叶逢云说:“那好啊,也给我张二十万让我像老匹夫能卖卖乖。” 花海问:“你真想那样?”叶逢云说:“真他妈俗,俗到家了!老匹夫他妈完了 真。不过他妈早知道米露这样当初我那二十万也应该要了,一晚上活儿的酬劳 嘛……”花海扬起了手想抽叶逢云,而叶逢云的胡说八道似乎就为了这一抽: “也就他妈借着我妈跟你抽我时候碰碰女人了。”而花海却偏不抽了。   这几个人之间的三角四角的关系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明白。叶逢云一直不能把 花海放一恰当的位置上,不知道在日记里把她归到先奸后杀类还是先杀后奸类好。 “但如果老匹夫被米露那妖精真把婚勾走了的话,花海……实事求是的事实上…… 一个让人一旦拥有夫复何求的女孩,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叶逢云个问题早在 几年前就懒得琢磨了,而这时候在那些所谓的小资都去不起的超高档茶楼里,再 次面对花海的时候他又思考了一下。后来他问了出来,花海那时便微微翻开了领 口,叶逢云看到她的胸前那说是粉红更显红的“雲”字。“我可能嫁谁么还?” 花海问着,叶逢云望见她那眼神是那种极其常见的老谋深算,自己的腔调也是最 习惯的:“你更俗……男的帮你弄的吧?”花海说:“米露。”   那天几壶茶划卡划去了花海多少钱叶逢云也没心算了,等俩人走到了门口叶 逢云忽然站住盯着花海,问:“你要走他妈多久?”花海回答:“先是一个月。” 叶逢云接着问:“移民到哪?加拿大?美国?新西兰?欧洲?还是他妈所罗门群 岛!”花海笑了,说:“你眼圈怎么红了?”这话一说让叶逢云都觉得好笑,但 他知道或许再过一阵更好笑的是他可能会哭。花海给了答案:“上海。”“小八 婆!”叶逢云听后骂了一句就走了。上海对叶逢云来说是几十块钱或者冒险逃次 票的事,而出了国却仅仅是用来当喝酒时候的吹资了。   叶逢云只写了一句就开始忍受不了,在床上找卫生纸,却找不到。于是他用 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接着写:“她是我的,她是完美的,我也是,这世界也是 完美的,就像十四尺楼的居士们说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完美的。那完美包括每一 个清晨,每一个黄昏,每一个入夜和每一个天明。我们要把完美带到黑暗的地方, 不是趋走黑暗,而是让黑暗也变得完美。我们要把完美送向惨绝人寰的战场,让 欢歌替代了屠戮,让沙场成为乐园……”写这些字的时候叶逢云翻了两次字典, 一个是“惨绝人寰”的“寰”字,另一个竟然是“阻止”的“阻”。   叶逢云抓着酒瓶子狂喝着,而后一瓶子摔在了屋地上,抱着被子哭了起来, 边哭边“傻逼,都是他妈傻逼”地骂着。骂过一阵父母那房间的门开了,父亲走 了过来,喊道:“你不睡叫不叫人睡了!”“傻逼!”有父亲在叶逢云骂街的时 候从不面冲着谁,但这次却是刚好在转过头看着父亲时候骂出来的。父亲往前跨 了一步,刚要发威,叶逢云却一把推住父亲的胳膊喊着:“滚蛋!”父亲回答 “谁滚蛋?”叶逢云喊:“都他妈给我滚蛋!”父亲说:“这是他妈我的家,你 给我滚,给我滚!”逢云妈在屋里念叨着:“成天他妈吹牛逼今儿有钱了明儿有 钱了,你有他妈疯!这不知道人家开他了,知道完蛋操了!你瞅后悔了吧。” “傻逼!”叶逢云又骂了一句。“我让他妈你骂谁呢你!”逢云爸一巴掌打过来, 叶逢云一举手挡住了。   叶逢云满眼泪水地看着父亲,他感觉父亲的巴掌似乎一次不如一次有力了他 看着父亲那一天比一天更老去的脸,刚用被货擦掉的眼泪又一下涌了出来,激动 地看着父亲的眼睛说:“爸爸啊,你老了……你们毁了我这辈子,你们也老了…… 我原来以为我好不了成了混蛋你们就高兴了,现在我就是他妈有名的混蛋了,可 不是这样……”“你说这话多他妈混啊!抽他,抽他!”母亲在另一头的屋里叫 着。叶逢云的父亲盯着儿子的泪眼,嘴唇颤着想说什么,正这时候听见院子里传 来了一个声音:“逢云,过去睡去。”是奶奶来了。   叶逢云拎起另一瓶酒,咬开了,面冲着父亲喝了一口,拎着和奶奶走了。这 样的情景很普遍,照例除了五年前那次叶逢云三年没回过家外,其余的都是转天 就没事的。   五   第二天在奶奶的大炕上睡着的叶逢云被一阵声音吵醒,朦胧中叶逢云听见奶 奶说着什么:“……郝祖财活着时候难揍着呢,他儿子郝宗业当头那阵没怎么, 现在老了老了狂起来了。那不前阵子盖了座小楼,还把阎王愁程大夫二儿子程二 愣家后院那块地占了一溜。那二愣子还想打官司呢,打官司我瞅也弄不过人家。 程二愣那小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成天吃喝嫖赌的,就跟这产业似的。你要说写 郝祖财的名还不如写我家你死了的叔有人信呢。”   叶逢云睁开眼睛看见炕上和凳子上坐着的除了奶奶还有三个陌生人,有一个 四十左右的男人,还有一对男女看去更大上几岁,像是两口子。叶逢云没动,先 看了看表,十点多,能起这么早的日子叶逢云都会感觉到自豪。强烈的酒劲让叶 逢云只想再闭眼回忆回忆赵元翠的嫩胳膊,以及小烧人花海那不寻常的一面。   “小婊子他妈把我眼泪蒙出来了。”躺着炕上的叶逢云半睡半醒中浮现的又 是昨日的情景,而后他想到了昨夜,心说:“最傻逼的是晚上写日记还他妈掉泪 了。妈的!丫怎么不把领子给我再翻大点啊?不知道是进口的口红还是国产的糖 色,怎没过去添添啊……还是他妈繁体的,显哪门子混呢!”   叶逢云边想着边笑,竟然出了声,而后听见有人说:“起来了吧。”是陌生 人说的,接着的是奶奶的声音:“喝去!成天出去喝去,有俩钱就都喝了,拿着 脸当屁股!”那陌生人笑了两声说:“哈哈,年轻人嘛。”叶逢云晃晃脑袋,环 顾了几个陌生人一下,而后跟奶奶说:“昨那叫黑六的孩子过生日,不喝白不 喝。”陌生人问:“这是老几啊?”奶奶说:“老大那个,大没大样!”陌生人 说:“听说聪明着呢。”叶逢云从炕上起来了,听了这话苦笑两下说:“都什么 岁数了还聪明不聪明的。”陌生人也笑了笑问:“现在干什么呢?”叶逢云又是 苦笑,摇摇头不说话,见桌子上有奶奶给客人泡的茶,去了也不管什么拿了一杯 就喝了起来。喝完后叶逢云摸了摸兜摸出包烟来,给两个男人递了去,之后又给 那女的递女的没要。奶奶一边看着说:“这喝啊,抽啊都通着呢!知道该叫什么 吗?”   奶奶家时不时去一些陌生人,每次这个该叫什么那个该叫什么叶逢云总记不 准,这回来的三个人他是一个眼熟的也没有。奶奶指了指炕上坐着的那四十中旬 的男人说:“这个姓黄,叫叔,以前都是咱们元兀庄的人。”而后又指了指那女 的说:“这个叫婶。”而后又看了看另外那稍微年轻点的四十左右的,这个是随 黄氏夫妇一起来的,奶奶也不认识,她说:“这是跟你黄叔一块来的,怎么也得 叫声叔。”那人笑了笑,奶奶这时候似乎想起点什么,而后笑着对那姓黄的说: “对了,这要真要从山上你姐夫那边论起来得叫爷爷呢。”叶逢云最腻味奶奶见 什么人都算计个辈分,算计来算计去自己老是站在小的辈分上,他咧着嘴说: “什么什么啊!整天七姑八姨的!”黄叔笑了笑说:“叫什么啊。看这孩子个可 真高,长得也精神!结婚了吗?”叶逢云又是一个苦笑,奶奶说:“哼!就这德 行像娶了媳妇儿的人吗?还成天伸手跟老家要钱呢。”“得啦得啦!”叶逢云挤 着脸昂着头说。当叶逢云看到桌子上摆了一些华而不实的礼品后,估计除了这些 外,这位串门的大爷还是会给奶奶点银子的,那时候自己也能改善改善了。随后 叶逢云坐了一边,听几人继续谈着。他喜欢听岁数大点的人聊天谈话,只不过自 己家里基本没什么人找过父亲,去的都是一堆找母亲的老娘儿们,说得都是他不 待见的东西。   就听那黄叔又问着:“您说的那王老赶昨天晚上我就想了,他跟这村当书记 那时候就半年工夫,后来不是还跟人闹过别扭吗?那真我记得跟他顶着那人是他 副手还是什么来的?俩人较着劲,都把求对方办事那帮人给得罪了,最后让人捅 了都下来了。说他可能有点不好……还有就是桑长江他爹桑甫汉,昨儿个北头那 边那小猫子也跟我提过。可您可能不知道那老头名气可大,外国都有名,这要弄 的话也不妥当。您再想想咱们村还有什么人?其实我这么多年住外头,跟这边还 有点印象,有好些人都挂嘴边叫不上来的。比如一人,对了,您知道当时咱们村 那二百五外号‘背大象’的那个吗?说好几年前上菜地偷菜掉井里摔死了?” “那怎么不记得啊!”逢云奶奶说。   那背大象当初是远近闻名的名人。那时候元兀村这边可是热闹,什么“背大 象”、“铁路仙”、“田骂街”的,这些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戏台。如今背大象 死了菜地里;也早就没人见过铁路仙了,再不见坐铁路上玩拂尘等火车快轧到身 上再来个后仰的惊险片了;那田骂街也好久没骂了,人正常多了,现在敬老院里 住缝缝衣服一个月还能赚不到三百块钱,比程二愣他哥大愣头赚得还多。   黄叔问:“那背大象文化大革命时候不是救过俩人吗?那俩人当时被人迫害 的不成,跳井里想自杀。背大象那时候还一小孩,看见了,死活硬是给拽上来 了……咳,把别人救上井,自个儿倒死在井上了……”奶奶笑了笑:“这就叫该 着啊!人的命,该怎么死早设计好了的。”黄叔接着说:“那背大象活着时候不 是住村西南那边吗?我记得那时候老跟那坐一老太太,成天‘老头子,老头子’ 地叫着,现在老太太好像也没了,您知道那老头子是谁吗?我印象中好像是个有 名头的,我爸爸活着时候还说那家跟我家还沾点亲呢,这事我都不知道。”   “老头子……”逢云奶奶边嘀咕着边想,一会儿想了出来:“你说的那老头 是叫赵全有吧?”黄叔听到这名,脸上一丝兴奋出现了:“对对,好像就是这 名!”奶奶说:“你说那老太太他老爷们儿是赵全有他兄弟赵全来,也不知他们 两兄弟谁大来的。那阵都是我年轻时候了,刚解放那阵,村里就传着什么‘全有 头金腰带,全来头没能耐’那么一说。赵全来一点能耐没有,可就一样,媳妇儿 俊!就那老太太你们不知道,在我小时候在这边可是俊出了名了呢。人都说好汉 子没好妻,赖汉子娶花枝,还真就这样。赵全有老婆就不成,长得又不好看身子 又弱,到了一个孩子都没生下来,抱养过一个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呢,活着的话岁 数也得六十了。你再瞅赵全来,说生十一个,不知死一个还是丢一个,活了十个, 七个小子仨闺女。现在西南头山下那一片都是那家子人,原来那边荒着呢,大晚 上都跑狼。”   黄叔问逢云奶奶那赵全有原先是干什么的,逢云奶奶说:“以前中学里头教 书的,当过副校长呢!有阵子还跟大队里管过事,是什么不记得了。那赵全有也 不简单呢,听说打仗时候是去了延安的,毛主席都见过。解放后还让人接见过呢, 那时候没见到毛主席,见到刘少奇了。那阵家里就有跟刘少奇照的像,那家伙可 成了宝贝了。后来文化大革命时候批斗刘少奇,赵全有也遭了秧,那全来头是五 儿子是六儿子窜到家里去批斗也不知是叫他叔还是叫他大爷……那时候也就什么 不叫了,什么划清界限,就跟这畜生似的。”奶奶这里是在说叶逢云,叶逢云也 正听着起劲,这村里许多什么的人和事也都是他一直好奇的。奶奶接着说:“我 记得那时候‘全有金腰带,全来没能耐’就变成‘全有真叫坏……’,是‘全来 头真叫坏,全有头受迫害’了。听说害全有头的就是全来头,可能看人家日子好 妒嫉吧,可不过说实在的如今到了是好人绝了后了。不过后来文化大革命完后兄 弟俩又好了,可没多久赵全有两口子就都死了,赵全来过两年也死了。这人你爸 爸说跟你家还沾点亲我是想不起来从谁那论了。反正你要说用他的名跟这村要块 地,再加上不是说乡政府里也找好人了,那应该说得过去了就。”   那黄叔边听边点着头,而后问:“您知道他那名里是哪个‘全’吗?是全都 有了?还是权利的全?一木字边一又的那个?”奶奶说:“这个我可真不知道, 我认识字也不多。”坐在靠着墙边的椅子上的黄婶这时说了:“要是这人成就成 了,哪个全字托人去派出所一查就成了。”“恩,也成了就。”黄叔说着看了看 身边的那人说:“后面的忙就你帮了。”那人端起了茶喝了一口说:“放心吧。”   叶逢云刚才就猜了半天,这一下是终于明白了的。近些年不光城里的房地产 闹得火热,农村的土地也是高瞻远瞩者所青睐的。像元兀村这样的离市区不远, 又一片蛮夷景象的处女地是不多了。说这里是处女地,一个经常和叶逢云一起闲 玩的大他几岁的叫“杰哥”的说过这样的话:“处女地?老妈子地还差不多!” 叶逢云当时也应着:“还是他妈骚逼假纯真那种的,没钱跟你玩纯,给了钱就随 便操了!”杰哥说:“以前这边这几个村也没有过什么外头人来的,就打蒋京民 一上台,嘿,元兀庄一夜之间,讲话,处女变大嫂了!”叶逢云说:“蒋京民这 名听着跟他妈蒋介石儿子似的,青天白日旗又打过来了!”杰哥笑笑说:“呵呵, 青天白日旗哪比得过五星红旗啊!”叶逢云说:“那倒闭了的化工厂那地不就蒋 京民时候卖出去的吗?当时没倒闭那阵他妈成天空气都是毒气味,记得有回把自 来水都污染了,全村都他妈疯了。当时桑长江对着喇叭都扯破脖子了,竟真没他 妈死一个人也真牛逼了。”杰哥冷笑了一下说:“当时没死,只不定您丫这没准 折多少年寿呢。”叶逢云问:“桑长江真算不错的了,最后不是把蒋京民给做了 吗?”杰哥笑笑说:“做啦!我就别操您啦!那小洋楼一住,四个圈一开,是他 妈做下去了还是上调中央里去了我都怀疑……”   叶逢云问黄叔是打算弄点什么,黄叔说盖处养老的地方。“这岁数了,也没 什么大能耐,孩子也都差不多大了。跟城里头成天太累了,这也是落叶归根的时 候了。”他边说边拿起了手机,拨通了,对着电话说着:“我……赵全有,这人 知道吗……成了,那就好了,一会儿等着我叫你吃饭吧。”   叶逢云知道了这些人是冲元兀庄这块地来的。正想着找个有名望的已故的元 兀庄的老人,以其名义再伪造一个假的字据,串通好了当官的好要出一块地。元 兀庄这里曾经是块肥水,是择田而流的;元兀庄如今成了一位美妓,也是择客而 接的。看样子这黄家一行是志在必嫖了。不过,叶逢云想到黄叔说要吃饭,那应 该不是跟奶奶家这破地儿吧,那应该就又能蹭顿软饭了。   “那什么,大妈,还有这是,叶逢云是吧,走吃饭去吧。”叶逢云就关心这 一句了,奶奶瞅了瞅叶逢云,说:“都不爱让他出去丢那人现那眼去。”黄叔一 摆手:“您别老这么说孩子,孩子大了,还是男孩子。抽烟喝酒也是应该的。我 就没有儿子,就一闺女,看见年轻的小伙子都喜欢。您瞧您这孙子多帅呢。”叶 逢云听到这样的话还算欣慰,心想着要是个烧人说出来该多好,他走到镜子前拢 了拢乱七八糟的长毛,脸也不洗就准备吃白饭了。   叶逢云的奶奶向来吃不了外头的饭,是荤的不吃,而且素的也只吃一些最自 己弄得最粗糙的。但她还是有点担心叶逢云再喝多了现眼,打算先跟着过去看看。 奶奶知道叶逢云跟家里是吃不着好东西,有这机会找点嘴也是件好事。那个叶逢 云最后推断出是个刻章办证的人也站了起来准备走了,而这时黄婶却还没起身, 而后扭着身子在望墙上看着。   “走吧。”黄叔叫了声。黄婶招了招手,说:“老黄你看这个。”而后指着 面前挂在墙上的日历,说:“这东西我记得咱们没搬城里那阵,年年老太太也都 买一个回来挂着。”黄叔看了看那日历,就是挂在墙上一天撕一页的那种,通常 也叫月份盘的。他想到了是许久没买过这玩意了,虽然现在哪都有卖的也多少年 了从没买过了。几年前时兴过一阵挂历,现在挂历也都没人要了。现如今对黄叔 这样的人用得更多的是台历或效率手册。黄叔这么一看竟木讷了许久,仿佛是回 想起许多旧时光景来,他看了看那日历说:“立冬了……这玩意买一个挂着倒真 管用,两块钱一用就是一年。”奶奶说:“没两块,最多一块钱,我这是个三兀 庄那市场买的,才六毛。”   黄叔说:“记着还是我小时候,我妈那阵子买这回来,我们兄弟几个每天都 争着去扯。后来我妈那时候还给我们排了顺序,轮着撕。那时候为争这个还跟我 哥打过架,他老在我该撕的日子上头天晚上就给我撕完了再用唾沫贴上。我们那 时都管这个叫天天扯,就跟那日子似的就是天天扯过来的。”奶奶说:“日子就 是一天一天扯啊……原先我这扯了还能卷卷烟抽,烟纸都出来了,现在也不抽了, 就干扯了,扯到头也就成了。你这不错了,是扯出去了,扯到城里头了。”黄叔 笑了一下说:“扯到城里就不扯了?这不扯来扯去还是扯回来了吗。”逢云奶奶 笑着不说什么了,而那黄婶却一篇一篇地翻着那日历,这一年已所剩不多。逢云 奶奶念叨着:“今天撕了没有?我都忘了。”而这时那黄婶好像是发现了什么, 她说:“老黄,我记着以前咱们家那个里头除了黑页跟红页还有绿页呢,现在这 怎么就剩下黑的跟红的了?那红的就是放假的日子吧,我瞧了星期六星期日的还 有年了节了的都是。绿的就没了,原来那绿的是跟哪来的?”   这半天叶逢云也望着那日历,记得去年奶奶刚买来的时候他就一宿把那日历 每页下面的一两句格言或者偏方之类的短文字都读了一遍。那时还是厚厚的一整 本,而这时候马上就没了。一天一天的,叶逢云在追问自己到底怎么活过来的, 仅靠厚着脸皮应该是不够的。“是我奋斗过来的!与这无情的现实生磕!遍体鳞 伤,无人体恤却英雄无畏!”叶逢云脑子里胡思乱想地等着吃饭的时候听到了黄 婶说的这句话,这现象他还是真的没注意过。这时的奶奶也说:“你这一说我还 真想起来了,过去是有绿色的,后来就没了,好像这好几年也没了。”   叶逢云想了想,想出来了。他记得上小学那时候不像现在的学生似的每周放 两天——当然先不算旷课逃学之类——那时候是星期六只上上午半天的课,星期 日放一天。他记得有次和一小伴还讨论过“一星期中哪天是最好的”这问题,最 后都说星期六是最好的。因为星期六下午可以玩半天,而且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 因为第二天仍旧可以不用上课而兴奋;但到了星期日就要面对明天就要上学的压 抑。所以那时他们就给这问题下过结论:黑页的日子是苦日子;绿页的日子是虽 然要苦半天,却会等到光明,而又拥有未来的希望的日子;而红页的日子就是那 未来的希望,但却要面对接下来的下一轮回的苦难。那时最后俩小伴的感叹就是: “还是他妈苦日子多!”   叶逢云想到这里对黄婶说:“以前就是礼拜六那天是绿的,那阵您记得学生 不都是到礼拜六放半天吗?后来一改双修日就没了吧。”黄婶想了想,应该是这 样了,但她好像又想起些什么:“这孩子这么一说我还真记起来了。后来不是有 那么两年还弄过什么一个大礼拜小礼拜的吗?轮流着一个礼拜休息一天,一个礼 拜休息两天的。那阵子真折腾人,为这我还弄错几回呢,该上班时候没去,不该 去的日子大老早门外冻着去了。”叶逢云问:“那阵绿页的日子里您上班也都是 上半天吗?”黄婶摇摇头说:“不是,哪有半天半天的啊?老黄你们那阵半天半 天上过吗?”黄叔说:“没有,哪有半天半天上的啊?现在这时候没准有,那阵 有也少。”叶逢云这时想那绿页莫不仅仅为中小学生所设计的吧。那黄婶问叶逢 云:“你爸那时候是放几天啊?”叶逢云听了这话忽然又想笑,但转而眼里又浮 现了昨晚父亲那苍老,愤怒,恨铁不成钢,而又自身那么不能给自己以表率的目 光了。   逢云奶奶这时在一边说:“他爸爸那倒有放假时候!什么黑的红的绿的,都 是跟居民,跟城里人说的,这农民看不着这个。”黄婶问:“怎么不放假呢?” 奶奶说:“就那单位一年也就过年的时候给放几天,哎,这农民啊比起居民来是 差远了。”黄婶说:“现在还什么居民农民的啊?瞅您这孙子这一辈也都起来了, 将来谁还论这个啊!”叶逢云这时想起了昨夜那个被打人,而后听见奶奶说: “哼!他起来,等那一天呢。好好念着大学多好啊,你说念出来不就居民户了吗? 成天除了喝就是抽的,让人学校给开除了,这回来还是农民啊。”“得了!哪辈 子事了见人就唠叨。”叶逢云害怕眼前这几位长者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唠叨点什 么让自己喝不痛快。   叶逢云又听到了“农民”这词,再想了想刚才几人说的话,心想:这种天天 扯的日历城里人都少有用的,也就这帮农村人挂着吧,即便不是这样对比台历效 率手册,这天天扯也俨然是一件为农民设计的东西。然而就连这么个东西上,印 个什么色儿都是跟着城市走的。“农民,我就他妈一农民!”叶逢云正走脑子的 时候又听见奶奶说话了。   “哪辈子事?”奶奶撅着嘴说:“那辈子没好你这辈子到好好念啊。这不, 这孩子头年又考上了一次,这回去了还不好好玩活,这该上学不去,成天跟家里 耗着。这人老师又往家打电话了,还不跟上回一样。”“懂什么啊你!来个人就 跟这胡说八道!”叶逢云说。那黄叔听逢云奶奶一说才知道这个长毛怪原来是在 逃学中,对叶逢云说:“怎么现在上学呢还?该念就去念去。”叶逢云一脸平和 而且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没事,您不知道现在大学里都这样,我家那住着几个 大学生呢,成天什么都不干也,玩得都滋润着呢。”说到后面几个字的时候叶逢 云的牙是咬着的。奶奶说:“你成天就瞅那个,好不学。”叶逢云声音放大了点 说:“不好,不好你那乖儿子乖儿媳妇儿租他房?呵我跟家我说他妈安条线上网 他给我剪了,嘿这别人来给人乖乖安上了。他妈你单就一条线多要他一百也他妈 成啊,总共就给一百块钱一个月!他租出俩房子住了四个人,供我一个跟外头想 租间房都不成。那疯子他妈明白着呢,‘我不知道这个,我不知道那个’都他妈 知道!妈了逼的那几个孩子成天他妈住着我家的房子玩这玩那,我他妈跟这逼家 里洗把脸都不自在。这他妈正常吗?啊!”   那三人万没想到刚才那形象虽狼狈但举止还算斯文的叶逢云这时候竟成了这 样,但叶逢云这阵远没有跟爹妈那时候混蛋。黄叔很沉着地说:“怎么跟老人说 话呢这是?这么说父母都不对!”叶逢云苦笑说:“大爷,我家这点破垃圾事也 不值得说了,我奶奶这没事什么都爱瞎捣鼓。”黄叔说:“这爹妈再怎么都是你 爹妈,供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啊。”   叶逢云此类的话听得太多了。开始的时候,他爱试图理性地解释许多东西; 可后来感觉这类话就是对混蛋才说的,自己越解释人家也就越拿你当混蛋,于是 后来再碰到说这类话的人时候,他都开始沉默,说什么都“哼、哈”二将盯着。 最让叶逢云厌恶的是一些同龄人跟他扯完一些下流的黄色笑话后也说类似的东西, 那时叶逢云好像也很有体系地阐述过他那被母亲骂作混蛋逻辑的理念;可后来再 当有同龄人说的时候他也就沉默了,完事之后往往他心里的傻逼名单中就又多了 一号。这时叶逢云就想起了不少镜头里一些煞有介事的朋友的高调,说完之后屁 用起不了,只能告诉叶逢云的是他们自己是多么幸福,他的不幸是活逼该着。   最让叶逢云觉得风光的是三年前,那时候他的朋友多多少少算来说有五百不 是夸张。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要饭的,唱歌的,学者,当官的都有。但有一样, 没有一个人去过叶逢云的家。给人的印象叶逢云就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而且年轻, 帅气,有闯劲,有义气。至少别人当面是这么跟叶逢云说的。但当日子就像那天 天扯一张一张被撕去,撕完了几本撕到如今,叶逢云也走到了如此地步。他分析 过也并不是他一个人如此,他有时对着镜子这么说:“把世界点亮,又被他遗忘, 多少人和你一样!”他感觉自己仅仅是时代祭坛的牺牲之中的普通一例,他想寻 到其他的牺牲者,他一直相信这样的人还有许多。   当去年叶逢云在又回到校园的起初半年里,他自认为已经是这辈子付出努力 最多的时候了,这时想来有点不相信那个楼道里彻夜苦读的人是自己了。而余后 的接二连三一些驴唇不对马嘴的事情打碎了叶逢云过一回彻底纯正的象牙塔生活 的美梦后,他开始回味一些简单的话,诸如:“没钱不成”、“现实一点”、 “没用的人少搭理”。   六   奶奶害怕叶逢云喝多了活现,所以跟着去了离家最近的“莎士比亚”家的饭 馆。那饭馆是原本是这村一家人开的,门面挺大,不过当初太黑没什么客人。后 来租给了别人,如今经营有方,成了元兀庄的头号食府,整日生意红火兴隆,宾 客络绎不绝。因为那家的孩子外号“莎士比亚”,所以岁数叫的也都叫那莎士比 亚家的饭馆。   叶逢云听那位黄叔教育了老半天,最后也说了许多自己的看法。最后给黄叔 的印象是:“这孩子不混,有他的道理,该由他自己的事就由着他自己。”叶逢 云当时听了这话想是他意料之中的收尾的话,他想若碰见一个像自己一样的混蛋 应该最后也只能这么说吧?   叶逢云一滴酒没喝,只要了瓶矿泉水,要的时候还说要冰冰自己清醒清醒。 逢云奶奶在饭馆外面转悠半天,等最后叶逢云走的时候又进来了。那黄叔等的人 还没来,叶逢云心里清楚是有他自己在的原因,为了不打搅大爷大妈们的正事, 吃了两口就跟奶奶出来了。奶奶临走时候还下意识要把桌子上那矿泉水瓶拣回去, 不过见了黄叔三人没有走的意思,就也没拣。   叶逢云回到家,或者说是奶奶那院后就做了一壶开水,洗了洗那昨日与烧人 们见面时都没洗的头发。他感觉自己最该挨骂的地方就是身上脏得很,可这最该 挨骂的地方父亲母亲却从来没骂过他。梳好了头发的叶逢云照了照镜子,暗自念 着:“我他妈也是烧人,出去烧会儿姑娘!”昨天他刚从死党老匹夫钱戈那回来, 这一天里他想到老匹夫眼下要比自己宽裕得多,惦记不妨索性去黑他几天。他们 那活动站“八平米”虽然还不比自己家里的那间屋子,但地方好赖是在城里,至 少能没事街上看看烧人去。于是待头发干了,就奔了车站去了。   到了车站,叶逢云心里仍是胡思乱想着。而这时路边最抢眼的是一处饭馆外 停了一辆卡迪拉克轿车。一帮拉黑活的司机跟那指着那车议论着,有的人还走到 了饭馆的门口往里看,想看看开这车的人是谁。“瞧人那气派,再瞅瞅咱们!” 开黑活的有人说,这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说:“你这就不错了,瞅瞅我们这吧, 再挤也得上啊!”原来叶逢云来得巧,刚一到车站车就来了。可那车实在太挤了, 叶逢云看了看也没什么烧人,没有上去。“上不了别上了!后面空车紧跟着呢!” 售票员为了关门又轰下了几个硬挤着的。   “呦,逢云,嘛去啊?”一个声音在叶逢云身后响起,他回头一看,原来是 那帮拉黑活的中的一个叫二狗子的,就是程二愣跟老婆说拉他一回收了他二十块 钱的那个。元兀庄不只一个二狗子,其中最有名的是曾经妄图强奸田骂街未遂进 去两年的那个孙二狗子;叶逢云这些岁数的认识的就是这个拉黑活的二狗的;听 说还有别的叫这个的,叶逢云就不知道了。叶逢云回答说没事出去转转,那二狗 子问:“是你们昨天跟人打架了吗?”叶逢云说是,二狗子说:“我瞅程二愣脑 袋让人开了。”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叶逢云也笑了起来,二狗子又说:“他妈 程二愣也欠,欠我两回车,说还不还拖着,后来到这见了我都躲着走。这今儿个 我看见英勇负伤了,跟我这又炫耀起来了。其实你说至于吗,就那两躺车钱,虽 说咱这他妈混得业障,你说我也不会说他妈为这点跟丫太计较吧。这今儿我看见 时候说倒这边上他跟以往不一样,真软了,说什么老婆快生了,太难了过得,说 要不我那钱也早还我了。你说这不明摆着什么意思吗,是吧?”   叶逢云不出声地笑着听着,等二狗子说完了他说:“不过昨天那事程二愣做 得不错,那有一傻逼太狂了。他妈骂了元兀庄又骂整个北京,一直还骂着是农民 的都是傻逼。你说这不欠操的话吗?”“妈了逼的!”二狗子说,“这年头他妈 农民就跟瘟神似的!上回我跟城里头拉俩人,女的,外地来的,打扮得跟他妈鸡 似的。我拉她们去一地,路边经过一块菜地,那俩女的看着就吃惊,说问北京怎 么还有农田呢?我说没地种人们吃什么啊!后来那女的就问我北京莫非还有农民 吗?我心说这不费逼的话么?我就告诉她们我就他妈农民。那俩女的就说头一回 听说北京还有农村还有农民。我心说就知道你妈天安门吧?他妈没农村把你妈颐 和园扔故宫里头去。咳,后来那俩女的开使情儿逼,拿出几张消毒巾来捂鼻子, 我说这边外面什么都没有啊,捂什么鼻子是感冒了是怎么,那俩女的说闻不了菜 地里的粪味!我说嘿……”   这回叶逢云笑出了声,只是感觉许多事情都非常好笑,就如同人会放屁这事 就是一件好笑的事似的。“妈的这农民真他妈受气啊,咱这虽然没看到跟电视里 演得那外地那地似的,不过也他妈还真就是低着人居民一等呢。早先公共汽车招 卖票的我去了说我是农民都不要,妈逼的那时候几个一块去的是居民的全都上了, 就上一是农民的还是程二愣家那边那花杆舞她儿子,那是当兵回来的。”叶逢云 想到了那花杆舞,那女人不疯不傻的,原来敬老院归她管。有阵时间突然不知道 为什么,她老拿两根糊了彩条的花竹竿在家门口一块儿,尤其经常是程二愣家后 院那郝宗业家门口,跳自编的花杆舞,每次招一帮人围观还主动教人跳。那时候 花杆舞这名字是继铁路仙背大象和田骂街等人后又一迅速传扬开的,不过后来花 杆舞老爷们和她为这事打过一回架,之后就再也没见她跳过,人也出来进去一个 一般人了。不过那敬老院的差事也不做了。   “哎他妈的,我听着怎么不像人话呢?”叶逢云正想着花杆舞的时候那二狗 子听着听着收音机听到了不爽的地方。他把那匣子音放大了点,叶逢云一听正播 放着新闻:“……坚决贯彻落实允许少数人先富裕起来的政策是我党现阶段社会 主义建设道路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次会议重申并重点指出:一定要认真完成允许 少数人先富裕起来这一阶段性任务……”叶逢云听着给了一句:“大叫驴放屁!”   或许真的是巧合,叶逢云的话音刚一落,耳边就响起了“啊……姆……啊…… 姆……”的驴叫来。原本车站这边路对面就是片草地,村里不知是公是私的所剩 不多的几匹驴马就经常有人拉这放来。这阵叶逢云,二狗子还有周围的众人都寻 了驴声望去,原来那驴是在那蒋京民上台时卖出去的现在倒闭了的旧化工厂的破 院墙里。那墙里有间屋子这阵给一外地人用着还开了个网吧,就是黑六前一天说 的那被怀疑是他点的沈大厚道网吧的那家。叶逢云和二狗子此时抱头大笑,周围 的人也因为听到驴叫而个个精神显佳了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二位笑得这么欢。 二人笑够了一分钟,之后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二狗子又来了一句:“这才是驴叫, 还不是驴放屁呢。”一句话后二人又笑得难以自拔。   随后叶逢云看到远处公共汽车来了,边说要走了。那二狗子说如果挤就再等 等,不成坐他车得了。叶逢云说坐不起。二狗子说哥们,别谈钱,谈钱俗。叶逢 云说哥们是哥们钱是钱,说完这话那二狗子说:“操他妈这话你说的跟程二愣一 模一样……对了,有件牛逼的事儿!我操!车来了,人够多的,别他妈上了,我 跟你说说这事你听了绝对得觉得牛逼!”   这时叶逢云的注意力既不在那破旧又拥挤的公共汽车上,又没随着二狗子的 话,也不是那驴叫,而是那边饭馆门口停着的那卡迪拉克和边上的三个人。注意 的原因是其中一个人也在注意着他,再一原因那人是个年轻女孩,另一个不算必 要却也很重要的因素是那女孩是个外国人。那女孩旁边是个外国男孩。他们俩走 到了车边,在等着身边那披一件黑风衣,带着深色镜,留着平头,正在打着手机 的中国人。   “真他妈牛逼!”叶逢云对那人第一印象就是这样的,不过他更关心那洋妞, 心里已经烧开了,“我操,小洋烧人……他妈烧我!看上没完了?”叶逢云似乎 还真没对金发碧眼的西洋女人感过兴趣,可这阵那小洋妞目不转睛地一直用爱慕 的眼光盯得叶逢云心里非常沸腾。那小女孩看去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她边上的 那个男孩看去大他一些。“我他妈幸好洗头了……我操他妈小洋烧人,你妈的要 真能让我烧上从此原先那堆东亚病夫就都他妈给我滚操了!”叶逢云边做着春秋 大梦,嘴上同时应着旁边的二狗子。他有一个能耐就是注意力可以分散在几个地 方。方才二狗子说外面太冷,已经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并让叶逢云坐进。   叶逢云表面从容地坐进了车里,眼睛却一直瞥着那女孩,心里说着:“小洋 烧人坐着他妈卡迪拉克,我他妈赶这破逼工交车,还是时刻准备蹭票的……妈的 就算干两年弄个二狗子这样的小车,我亲爱的咱们也他妈差得太远了!我操刚发 现这天下他妈是个烧人就那么烧啊!或许老外这么盯一个人是寻常的吧?那电影 里老外们搞目标都是随便一地俩人眼神交错几下就一见钟情了。我操他妈的,要 是钱戈老匹夫在就好了!”叶逢云印象中,当那和他一路货色的死党和他一起的 时候,他们谁也交不上各自或真或假吹着的如此好运。   “你看。”叶逢云坐进了二狗子的车以后竟主动指着那边让二狗子看。二狗 子看到打着电话那人和身边的两个看去听他话的外国人,以及那辆超豪华轿车, 不禁赞叹了:“牛逼!车牛逼,人更牛逼!这傻逼哪的啊?”也不知道那人在他 眼里到底是牛逼还是傻逼。俗话说“元兀庄的口带语儿,不带他妈不顺嘴儿”, 可事实上,人们的说话习惯用语气或者结构助词都不局限于一两个,而是更广泛 得很。   那男人打完电话,和两个年轻的小老外一起进了车开走了。叶逢云发现那女 孩一直还往这边飘着媚眼,身边的二狗子也对那洋妞品得津津有味,待那卡迪拉 克开远他甩了一句:“没那命!”   待那抢眼的车开走后,二狗子在自己的车中开始向叶逢云说起了自己的一个 发现。他要叶逢云千万不要把他的话说出去,叶逢云答应了。之后,二狗子在车 里边抽着烟边和叶逢云说着早上见程二愣时的情形:   “程二愣一来我看见脑带上贴着胶布,问怎么弄的和我说昨晚上打的,还说 当初你也在。但跟我拽了拽我看他对这事到没怎么放心上,拽到最后我跟他说明 了欠我那点车钱还不还就那么回事,都一村的谁跟谁啊。那阵我看他精神还好了 点,完后就问我最近生意怎么样,还跟我说他老婆要生了,马上要办事什么的。 我听那架势就没准要问我借钱似的,我反正不怕,借我也没有。然后他就跟那骂 了半天,说什么一个个的都跟他装孙子,还说都到关键时刻就都看出来了。我这 跟这一戳也没活,就给他根烟跟他聊了会儿,完后他就跟我说了昨晚上找他小舅 子借钱来的,说他小舅子挺有钱的。”“哦,是吗?”叶逢云见过程二愣的小舅 子,那人一直不爱说话,看去挺朴实的,不过外表越那样的说不定也就是越有钱 的。二狗子说:“他说想跟他小舅子借几千块钱等孩子生下来办满月用,说他小 舅子跟他装了半天孙子。”叶逢云问:“最后人家也没借吧。”二狗子说:“不, 这你错了。他小舅子一开始就说借了,或者说送他。”叶逢云说:“是吗?有这 事?那也是冲他姐,怕他姐跟程二愣这受苦。”二狗子说:“你听我说啊。程二 愣说他问他小舅子有什么事要他做的没有,他小舅子说没有,帮帮忙是应该的。 你说现在哪有这好事啊?程二愣就左问右问,问出他小舅子的要求了。你猜他小 舅子要什么?”叶逢云想了想说:“不会是要搬他家住来吧?”二狗子说:“不 是!人也不在乎那个,听说这些日子他小舅子也不光住他家,有时还出去办事呢, 你以为人家来这就但凑份子来了。他小舅子说了,别的不要,就想让那孩子生下 来姓他们张家的姓。”   原来是这么回事。好像生孩子跟男的姓就是天经地义的,不光跟中国,哪地 方都一样。有随了女的姓的,要么就是有点什么特殊原因,更一般的只能证明那 男的没能耐。叶逢云想从程二愣看似乎还不像能答应这样的事的人,不过也说不 定,于是就问二狗子后来怎么样了。二狗子说:“程二愣说把他小舅子骂了一顿, 他小舅子昨晚就没回家。他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昨晚是有个人好像大老晚来 这边打了老李那车去城里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小舅子。”叶逢云说:“程二 愣还挺要脸的这时候,他小舅子图什么啊?”二狗子说:“程二愣小舅子说他跟 程二愣媳妇儿老早爹就没了,就一妈的身体也不好,说盼着什么他们张家快有后 人。当初本就想着给程二愣媳妇儿找个入赘的女婿,可后来程二愣出现,一说北 京的,那女的也就真就被骗来了。”叶逢云想了想说:“那他妈他小舅子以后结 了婚自己生不就得了。”二狗子说:“说得就是这个啊!你想想这说明什么啊?” 叶逢云想了想,有几种可能,不过他看着二狗子脸上露着坏笑,过了一会儿小声 又说:“我好像知道件事,他小舅子跟他媳妇儿不是亲的姐弟,有一个也不知道 谁是抱养的……”   这能说明什么?恐怕不傻的人都知道了,那二狗子又补充:“去年的时候程 二愣就跟他媳妇儿老家那边呢,他媳妇儿就是那时候有了的。”“我操!牛逼! 这是程二愣跟你说的?”叶逢云问,二狗子说:“不是,丫就说了昨晚不爽,说 什么没钱连小舅子都他妈提这欺负人的条件,看样子他是没想到这呢……你说一 般的谁也不会说拿钱求姐夫让外甥姓自己姓的啊……”“牛逼!”叶逢云惊叹着 二狗子的分析能力,以及那分析得出的结论。二狗子说:“这事千万别说出去, 也没准是我猜错了呢。反正他妈这样的好事层出不穷,要真是那么回事早晚还得 闹热闹。”   公共汽车不久又来了一辆,这回空了许多,叶逢云上车走了。二狗子也把自 己精心的分析成果说给了别人心里有了些满足感。等叶逢云走了后二狗子听到周 围的人正议论着刚才那牛逼人,有人说他就是元兀庄这村的。二狗子真没听说这 村还有开着卡迪拉克领着老外的。刚才那人岁数看去也就三十出头,要说是岁数 大点保养的好至多也不过四十岁,那俩老外要就那一女的说是小蜜还成,再加那 男孩一块就不知道了。也决不是他的儿女吧。   一起扒黑活的老王说:“这孩子他妈我越看越眼熟,你们看像不像原先老何 那小子啊?”“嘿,别说!”昨天拉了程二愣小舅子的那老李说,“还他妈真应 该就是那小子了……和尚!”另一个说:“和尚!就……就何大拿那儿子?”和 尚这名村里没人不知道的,不过像二狗子叶逢云这样的可能只道名不知道那点事。 一开车的说了:“没错,就和尚那小子了!就是把他爹气得喝了药,老妈给气疯 了的那个!”另一个说:“你说说……”   关于和尚的一些事二狗子听说过,但也不大清楚,他这时问那和尚叫这名是 不是真当过和尚。司机老王说:“操,当他妈是两年是三年呢?再外加本身就姓 何。”“是吗?当和尚能当出这么牛逼来!卡迪拉克开着!”二狗子心里好事佩 服。“操得累!”老王说,“那老何可是他妈太苦了。当初他妈气性怎么就那么 大呢?”二狗子问:“我听说过说有一把老爹气得喝了药的,就是这人?为什么 啊?”老王说:“也他妈说不好为什么。那老何那人当初多他妈厚道啊,这和尚 小时候也乖着呢。这阵大学生多了,那阵这村也没几个啊,好像知道的就一和尚, 一田骂街儿子小朋吧?”   田骂街还有儿子?这事二狗子是不知道的,他问了一下,那老李说:“操! 田骂街可不吗……要不为他儿子还疯不了呢!”二狗子问:“她也是被她儿子气 疯的?”老李说:“哪啊……这事啊,都不能说,你知道当初闹动乱吧?田骂街 儿子就是那时候死的。那田骂街当初你知道什么人吗?那时当时元兀庄乡的妇联 主任,当初桑大妹子在时候,元兀庄这边的两大女强人说的就是田骂街跟桑大妹 子!”“哦,这样啊……”二狗子一想真不知道这破村里还有这么多事的,于是 他又问后来那和尚的事,他想知道这哥们怎么混到这么牛逼的。   那老王说:“那和尚小时候就聪明,后来念大学去了。眼看就毕业分配的时 候,家里闹了件事。好像是老何非要给和尚说媳妇儿吧?说的就是元兀庄的姑娘。 可那和尚跟外头早就有相好的了,就是北京城里头的。那孩子可能没跟家说过, 家里人也不知道。就为这个爷儿俩打架吧。好像最后是那孩子把对象领家里了, 那老两口子挤兑人家想给弄散了。后来爷儿俩打架,也不知道到底怎么着了,那 何大拿愣他妈气得灌了敌敌畏了。”另一个扒活的说:“对,一说这事我想起了, 现在敬老院那边,那没事老门口坐着,看村西那叫瘸武的他爹武老爷子下棋的, 老留哈喇子的那个,就是何大拿他媳妇儿和尚他妈吧?”老王说:“对对!就是 他妈!”“他妈?他妈……他妈的逼的!你说说,看得出来吗?”有人抓着脑袋 说。   二狗子也喜欢听这些村里的老皇历,他问周围几个老点的那和尚现在是干什 么的,当初怎么当的和尚。老李说:“当初何大拿喝了药死了以后那小子让警察 带走了,为这事也不知后来毕没毕业,反正关了日子不长,就出来了。本身这也 不能算是孩子的罪。人现在谁他妈还包办婚姻啊?说来这小子那也真够业障,本 来挺顺的路走着,日子过得蒸蒸日上,眼看就出人投地了,来一这个。听说后来 跟他爹坟头上跪了三天三夜,至于后来真出家当了和尚那我也不清楚,反正肯定 是有这么回事,而且还真当了几年。后来还是还俗了,可也没怎么跟这村再照过 面,没想到这阵回来了!”   老王说:“你瞅人这架势,回来也不定干什么来的。我看八成没准是接老太 太走了享福去了的。那老太太当初没了老爷们又跑了儿子,不是也疯了吗?不过 不像田骂街那样招摇。”老李说:“是啊。好在有和尚他二姨跟她孩子都是好人, 一直照料着。对了,还有就是老赵家那闺女也没少伺候。”有人问是哪个老赵家 闺女,老李说:“就是当初老两口给和尚说的那媳妇儿。其实也不能说老何包办, 那闺女他爹,就是原来村里西头的那个赵全来的几儿子来的?她爹跟和尚爹关系 就不错,那闺女也俊着呢,小时候跟和尚也算青梅竹马的,大了好像对和尚还真 有点意思。和尚他爹也就一直惦记着跟那老赵家大家子结亲家吧,可谁知道儿子 大了不由爹啊。”二狗子听这里说:“这帮老东西们都他妈这点心眼,死也他妈 自己作的!”老李说:“二狗子你们这帮小逼孩懂他妈什么!不过说得也对,你 瞅他妈现在!老何死得是够没屁溜的!咳,人啊,业障吧!”老王说:“那闺女 也他妈冤枉,你瞧嫁那人,西头坏小子,成天他妈外头背着嫖去。你老赵家势力 大人家到他妈管你那个!”有人说:“啊,就那家那媳妇儿啊!那嫁得还冤枉? 小洋楼住着,桑塔那开着!”另一个说:“操,要嫁了这和尚就不只开桑塔那 了。”那个说:“他妈的,我要是女的嫁个老爷们能有车开有楼住,随便他他妈 外面鬼混去,带家来都成。”这个说:“就别说那磨逼的话了!”老王说:“那 大闺女叫小香,二闺女小翠就没那么好的命了,你瞅不是到了跟了那成天胡混的 猫子了么。”“哦,那猫子原来跟坏小子还是一头沉呢!”这消息不少人也刚知 道。   这最后的话让两个刚过来的孩子给听见了,这俩孩子就是黑六和魔力操。他 俩想到昨晚喝酒的时候那瘸文还拿坏小子说了说事,要真这样不知道猫子两口子 听见没有,都听说坏小子心狠手辣的。俩哥们不知道众人在谈什么,但见二狗子 跟那“牛逼,真他妈牛逼!”地不停感叹着,就过去打了招呼。   二狗子一见黑六,一脸不高兴的说:“哟,黑六!昨晚干吗来的?”黑六说: “操,那事都他妈知道了,不就打了一傻逼吗。”二狗子说:“我没说这事,您 老到了摆阔时候就把我忘了。”黑六说:“操!你他妈有良心吗?我你妈上礼拜 刚跟你丫说完!当时坐你车我可一分钱还都没少给你,你他妈我说话爱搭不理 的。”“啊?”二狗子琢磨了琢磨,前天他是拉过黑六一次,黑六说什么就不记 得了,他说:“操你妈的我真不记得了,今儿要不再拉你一次,再跟我说一回下 礼拜请客吧,这回我肯定记得。”黑六笑了笑说:“我就别操您了!来车了,咱 爷们走人了。”   刚才叶逢云走时候那车还算宽余,可这车又跟着挤了,黑六和魔力操看了看 还是没上。于是俩人又留了来,魔力操问二狗子人们说什么呢,二狗子说了刚才 那开卡迪拉克的和尚。魔力操说:“是么!咱们村的?我刚才跟黑六看见那车了, 跟莎士比亚家那饭馆门口停着呢。我们以为有人结婚了呢,一看又不像。”二狗 子想了想那点人刚从这饭馆出来又去那饭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几人又聊了 聊,魔力操说:“妈逼的什么时候混人那样就好了。”原来,昨天魔力操找工作 不成到闹了回事还让人铐进了局子,夜里黑六生日又闹了回事,晚上郁闷非凡, 黑六想帮哥们一把,这一天是带着魔力操,试试能不能说说老板让他也在他公司 找点活干的。谁不想有混到出头的那一天呢?可这都是要如此地一步一步来的。   “对了!”几人聊到没什么聊的时候那二狗子又想起了点什么,对黑六和魔 力操说:“跟你们说件事,别告诉别人千万!今天早上我看见程二愣了……”   七   在莎士比亚家饭馆的一间雅间里,三男一女四个中老年人,一个二十出头的 小伙,在一起品着茶等着。其中三个是黄家一行,另一个看去岁数差不多五十的 叫老刘,外号“留一手”,是乡政府里的人。那小伙和叶逢云在中学时是同班同 学,长得斯斯文文,眉清目秀。他父亲姓周,母亲姓鲁,曾经取名叫周鲁迅。那 时上学时同学都说叫得不顺,说不如干脆叫周树人或鲁迅得了,不了最后改名叫 了周迅。要是他父母的姓换一下的话或许这姓名就不至于那么纠缠了。据说当时 就是因为姓名问题不清楚而耽误了后来的考大学,不过因祸得福,家人走了走关 系竟然念了政府委陪的大学,毕业出来直接就进了乡政府里。老刘带着周迅来的 路上就教育着他,那时候也正是叶逢云接受教育的时候。   叶逢云早已经走了。黄先生和黄夫人看着叶逢云和在后面的奶奶的背影时都 摇了摇头。那黄先生听着叶逢云说话事也有理有据天花乱坠的,黄夫人后来说现 在的孩子就是说一套做一套都有的是谱。   黄先生说:“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让你给老太太那二百你给了吗?”黄 夫人说:“我给压枕头底下了。对了,这回一会儿咱们到市场看看也买一本年那 挂墙上的日历吧,这跟城里活得快不知道自己的根了。”   黄先生说:“甭着急,这不马上就活回根里了吗?”黄夫人摇摇头,说: “你说是真想回来似的,你倒能停得下来?我也不懂你那算盘,可我还不知道你 这忙活为得是什么,到了还不是一个钱字。我早说咱们早不缺那个了,孩子也大 了,闺女嫁出去了,你还折腾来折腾去什么?这又弄这个,就不怕查出什么事 来?”黄先生笑了笑:“怕什么?你不弄就眼看着别人都弄了。再者我就是这元 兀庄的人,我这告老还乡天经地义也,他们能说我什么?谁说我这次就只为了那 钱字?这山清水秀的,离了才知道还是家乡好……”   老刘带着周迅一进来的时候就责备着这小子:“……你说你,那歌厅让你去 你就去,也没什么事,是吧……哟,老黄,等着了。”黄先生笑笑说:“说什么 呢?”老刘说:“呵呵,没事,正说这孩子呢。”黄先生看着周迅斯斯文文的, 对老刘说:“年轻人爱玩吗,去这去那别耽误事就成了。”老刘说:“不是!这 孩子,前两天上头来俩人,孙胡子带着他跟别的几个孩子陪人去玩,这孩子这不 成那不成的。你说你,你入党介绍人还是孙胡子呢,你跟他顶还想不想出头了?” 周迅一脸不屑的神情,说:“他妈傻逼似的那地,一帮疯逼!孙胡子也他妈一傻 逼!上面来那俩什么鸡吧玩意儿?腆逼脸吹牛逼的都是!”老刘说:“就他妈你 这孩子就拧吧!”   黄家人不知道为什么老刘带着这孩子来,刚才黄先生本就早想叫老刘出来, 就是因为觉得叶逢云这孩子在场他们谈那些事不方便,而说了请逢云奶奶他们吃 饭也不好再反悔。叶逢云刚走又来周迅这小子,黄先生开始有些发愁,不过马上 老刘就挑明了说:“他爹跟我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这就是我儿子!今儿也是让 他多接触接触世面,小孩子念书念得都书呆子了,这人间的事儿什么都不懂。咱 们说咱们的,没事。”   黄家人已经吃过,但还是又进了雅间里要了点新的饭菜。那周迅一直不怎么 说话地听着老人们谈话,时不时老刘就提醒他多听着长长见识。老刘一个电话就 让派出所的所长老陆找手下帮着查赵全有名字是哪个字了,没两分钟就打来电话 说确认是全都的全。这下就都放心了,跟黄先生一起来的那小他几岁的拿了笔记 下了那名。老刘问着黄先生弄地的目的,黄先生就说自己盖房住,老刘说肯定没 这么简单。黄先生说事实上到底以后弄什么他也说不清,只知道这地要现在不要 以后会更困难,先弄过来再说。老刘说:“现在这事是这样的。你要说弄块地盖 厂子,那是肯定不成。要说承包果树园,完后盖个什么的,有那样的不少,不过 那我还真不敢说什么。现在有狂的,那不山上承包了几十亩,雇外地人跟那种着, 完后砍了不小的一块盖宾馆的。这事跟你说吧,都说乡里谁谁谁落多少,这咱说 句良心话,谁也没落下!一笔一笔记得清楚着呢,承包合同上都有,不准挪作别 用,可人就挪了,那人哪的谁知道?你有什么脾气?人家都是外头的人,你一乡 官,人也不惹你,你说你找什么麻烦是吧?”   黄先生点点头,那老刘又说:“我说这意思就是,你啊,地帮你弄来,看怎 么也都是这村出来的是吧,你自己要弄什么自己看着来,这事儿以后就……啊…… 是吧。”黄夫人说:“我明白老刘,这事儿就跟谁也没关系了。”老刘说:“对, 就这意思,不过弟妹,呵呵,您别当我是成心跟您这拐弯抹角……那谁,迅子, 把包拿来。”旁边的周迅表面上没加理睬,却都听得一清二楚,听老刘一说就把 身上的包递了去。老刘打开了包,从里面拿起了一个报纸裹着的方方正正的一块 儿,说:“我说老黄,还有弟妹,你们说那点补品能降降血压,我可收了。不过 那里面您掺什么杂啊,嘿嘿……”黄夫人一皱眉,伸手拦了住:“哎,老刘……” 老刘这时收起笑容,但也是平着声静着气地说:“听我说,咱们这该办事办事, 要我帮你们问个人我那理所当然得给你问,看我身子虚,给我点补的我也领你们 这好意,再来别的就不一样了。”那周迅此刻似乎混然不理会,只管自己吃自己 的。黄先生环顾众人后,皱着眉头看着老刘,说:“老刘,听说大妈不是前阵子 病过吗?我这在外面也没看过……”“两回事!”老刘手按了桌上说:“老黄, 今儿我跟你说吧,我这还有别的话呢。你要让我往下说,就赶紧装起来,要不我 这忙也就只能帮到这了!”   黄先生把那报纸包着的东西装进了包,指着老刘想说什么,却最后叹了口气 只是简单地说:“说吧,还什么事?”老刘点点头说:“这就对了……还有件事, 你不是说想要跟原来垃圾口那边那块吗?那块弄了,别的地还要吗?”黄先生问: “别的地哪还有?”老刘说:“村里头的,要么?”黄先生问:“有人卖么?” 老刘说:“记得老何何大拿吧,原先喝药死的那个,他有个儿子叫和尚。”黄先 生想了想说:“我知道,昨天晚上我还见了那院子呢,里头亮着灯呢,不知道什 么人住着呢。”老刘笑笑说:“人家大儿子回来了,接老妈要走了!”黄先生问: “接到哪?”老刘说:“可能要移民吧?那和尚户口还跟这村扔着呢,好像还是 农民呢。有时候按户分大米什么的还都算都住敬老院的老太太那呢。和尚前两天 回来,开的车比你这好,卡迪拉克!好像人家现在是算是美国人了吧,咱们国家 不承认双重国籍,不过确实他回来就是这村人。这不找了我,我以为又是要地的 呢,人家说不是,正相反是想卖那地的。你看看有意思没有。老实说那地挺不错 的,沿着街,离那几个学校也近,弄点什么方便。没见边上那叫猫子开那饭馆也 红火着呢么。”   黄先生想了想,那地方是挺不错的,他说了自己还去看了呢。老刘说:“那 小馆刚多大,那地说真的……”老刘间雅间的门缝还算严,说:“那地方你要弄 个这么大的饭馆,恐怕这地就没人来了。”黄先生边听边点头,老刘说:“那猫 子那媳妇儿你知道谁么?”黄先生不知道,老刘说:“就是,嘿,就是给你开地 契的那老头他亲孙女。”“啊!”黄先生和黄夫人相互望了望,均想那为什么猫 子跟他媳妇儿都没提呢?是没问到没想到,还是根本就不想告诉呢?   老刘不知道黄先生哪问出来的赵全有。其实真说问也不是老黄跟叶逢云奶奶 那问的,而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不过是好多人的名挂嘴边就都忘了。老刘接着跟 黄先生说:“你想想看吧,反正要跟垃圾口那地弄饭馆什么的有点偏,何家那地 是挺不错的。”黄先生问:“你现在就能叫?正好问吃饭没有叫来一块吃点。”   就这样老刘给和尚打了电话,却得知和尚那时刚好也在吃饭,是在车站那边 的饭馆里。于是他请和尚过来,和尚问了什么事,老刘说就是关于他家那院子的 事,和尚只说等他马上过去。那帮黑活司机猜的不错,那卡迪拉克的主人就是那 个传说曾经把老爹气得喝了药的和尚。那不仅是传说,而是真有其事。   老刘他们也等到门终于开了,一个身着黑风衣,戴着茶色镜,留着平头的男 人由服务员引了进来。黄家几人往这人看去,只觉得气质非凡。和尚先是冲老刘 一点头,叫了声:“刘叔。”周迅已经和老刘一起的时候和这人见过面,老刘便 给黄先生介绍:“这位就是何先生。”   黄先生想起来与和尚握手,那和尚一摆手示意不用站起。和尚这时摘了眼镜, 那双眼睛不能用炯炯有神来形容,只能说有一种比吹管还强烈的洞穿力在其中。 “别叫先生了?我该叫您大哥还是黄叔?”和尚对黄先生的第一句,黄先生也乐 了:“叫什么都不重要,都是多少年了。”“您想要我家那房子吗?”和尚第二 句就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黄先生说:“我是要跟这边弄块地,想回来养老了。 你吃了么?坐这先喝点茶。”和尚看了下表说:“对不起几位,我真的不能多留, 刚才刘叔,也就是刘大哥,给我个电话,这先过来看一眼。现在我事挺多的,车 上还有俩人,我要送他们一趟。”老刘问:“什么人?不忙就叫过里先吃点。” 和尚摆摆手说:“早点好了,我们刚吃完。而且是俩外国人……我要先送他们一 下……对了,可别以为那车是我的,也就今天开到这了,明天就不是了。”   和尚一直没坐下,那黄先生刚想起身邀请他坐,和尚却一摆手示意着大家说: “真抱歉,我说这一声必须马上走了。您说这房子这事,我是没什么看法,待我 见了我妈再和她商量一下吧。我现在的事情挺多的,尽快给您答复吧。好了,几 位先吃着,我告辞了。”“这,这就走了?”老刘说:“真那么忙?”他旁边的 周迅说:“看不出来么,像是有空闲的人吗?”   和尚笑了笑,又把墨镜戴上,然后一再表示不好意思,转身就要出门了。手 刚要开门忽然想起点什么,然后回头看着周迅问:“你是叫周迅是吧?”周迅点 点头,和尚问:“你英语学得怎么样?”周迅想了想:“我上学时候过的四级, 不过水平确实不敢说好。”和尚问:“让你给俩岁数和你差不多,小你两岁吧, 这样的外国人当当翻译成么?”周迅听着,摇了摇头:“实在不成,我现在这活 也没什么工夫。”和尚点了点头,说:“其实也就是陪着玩会儿。”周迅一听这 话更是苦笑起来,还看了身边的老刘一眼,说:“陪玩的事就别找我了。”老刘 瞪着周迅说:“玩都不会,看你还能干什么!”   周迅这时说:“不过我倒是知道谁成!何先生不如找这村一叫叶逢云的,那 家伙好这个可能。我还真见过他给外国人当过翻译当导游。”“叶逢云?”黄夫 人看了看丈夫,“那孩子到能白话。”老刘听后说:“那东西,长毛达子似的, 成天满街晃荡。”周迅说:“您别小看他,我们那一届最牛逼的就是他了!人家 有大学都不念,我这想念都念不上呢。”黄夫人说:“这不刚走!我们就是问得 他家那老太太知道赵全有这人的。”   黄夫人刚说出赵全有这人了,忽然想起赵全来的孙女就是和尚那位小时的青 梅竹马时,害怕说错了话,便忙接着说:“那孩子没准成,我看成天也没事干。” 当和尚听到赵全有这名时也没什么反应,他想了想觉得叶逢云这名非常耳熟,而 且忽然想到这人他还见着了。   就在昨晚,黑六他们喝酒打架的时候,和尚就在猫子的饭馆里。猫子媳妇赵 元翠的姐姐叫赵元香。和尚的父亲就是为了非逼和尚娶赵元香,最后不成,不知 怎么受了那么大气喝药的。事后和尚真的出了家当了真和尚,赵元香也嫁了大她 不少还是二婚的坏小子,现在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了。但当何家只剩和尚妈这一老 太太的时候,赵元香三天两头地过来照顾。要说起赵元翠能和猫子相好,她和姐 姐经常往何家这跑也该是个原因。那时候猫子家那破房子不比何家的好哪去,看 怎么也不像娶得起赵家小姐的家境。   当时外面喝得闹腾,猫子说闲话说起了这帮孩子,说到叶逢云的时候说他念 大学却半途而废成天满街咣当,不知道成天都在打算着什么,那让和尚听着或多 少联想到一点自己。后来他见孩子们打架都出了去,这叶逢云跟那小薛还在屋里 喝酒,再加叶逢云那长头发,印象就更深了。   “再说吧,先走了,不好意思!不要出来了你们,谈好。”和尚想了片刻后 便急着走了。不等众人客套,推门就出了去。   八   程二愣跟小舅子借钱的过程是这样的。那天程二愣见猫子家饭馆人多,就和 小舅子张家富多走了几步到了几个学校门口的饭馆堆里挑了一家。两人坐下起先 是程二愣一连气的客套,询问张家富的生意,问现在找着媳妇儿没有。这些问题 程二愣问得无心,张家富也无心地应和着。聊过一阵,程二愣见斯文的小舅子几 盅酒下肚后,说话也有了点劲头,算计正是不多不少正可好的时候,于是就说: “家富,我是不如你啊,你看瞅起来都这么成天没个闲,你这是没白折腾,我这 不知道都业障出什么了。怎么着,现在得称百十来个吧?”张家富摇摇头,程二 愣脸凑跟前说:“怎么着?百十个没有,三四十个是小意思吧?我这也没别的意 思,就是问问,是就点点头,不是就摇摇头。”张家富那时脑袋是晃悠了,很轻, 让人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程二愣就又说:“咳,这年头就是:有大钱下小钱。 越有钱的也就越有钱,越没钱的也就越没钱。像我这样的你说要想学你,那起步 那点料子就不定什么时候凑得齐呢。”   话说到这份上,什么意思已经很明了了。让程二愣意外的是小舅子这一次似 乎是早有准备,程二愣那话刚落,不胜酒力的小舅子就把程二愣一只手按了桌子 上说:“姐夫,你别说了,其实你不说这,我也正想找你说说呢。”程二愣见来 了希望,斯文的小舅子也是个性情中人。张家富随后跟程二愣说了许多交心的话。   程二愣的媳妇儿张秀敏跟张家富不是亲姐俩,这程二愣也早就知道。他听媳 妇儿说他老丈人喜欢儿子,抱养的张家富。程二愣认识张秀敏后,总共就去过张 家两回,一回是登了记办事前去看望的。张秀敏爹死得早,剩下的老母亲神智也 不大清楚,当初办事时候那边也没有人过来。之后就是这年年初,程二愣又陪着 媳妇儿回了趟娘家,在那的时候张秀敏怀上的孩子。   张家富这次也又跟程二愣提这事,说自己打小就受着俩老人的恩情,无以为 报呢。如今老妈已经时日不多,以后说起亲人来也就姐姐跟程二愣这了。他说自 己现在虽然不算有什么大财,但好歹也说得过去。他本早就想帮着程二愣,可怕 伤了他面子也一直不好开口。程二愣听了这些话以后,心里其实最关心的还是借 钱的事,表面上是做出倍受感动的姿态,握着小舅子说:“将来要是有我起来那 天,做姐夫的是忘不了你!”   更没让程二愣想到的是,张家富当即从怀里一摸,摸出了一张存折。程二愣 打开一看,整整五万。小舅子放了桌上,那表情是等着他问,程二愣也就说: “有什么要报答的尽管说!”程二愣也估计到小舅子这么痛快,绝对不仅是想报 恩的事。   张家富又喝了两口酒,跟程二愣说:“姐姐就一直想嫁个北京的,现在也嫁 过来了。可我听着跟我说,她户口还没弄过来呢。”外地的户口如果是因为结婚 挪到在北京的配偶这的,是要从登记时候算够八年才成的。张家富说:“姐夫, 你户口也是农民的吧?”程二愣说:“是农民的,怎么了?”张家富说:“也没 啥。我爹活着时候就惦记让姐姐嫁个省城里头的城里人,不够我看这边说是农村, 离城里也没多远,怎么着是首都北京。”程二愣说:“他妈的,这年头农民不农 民就那么回事。我爸爸活着时候是居民,这户口都随妈。不过这两年听说只要家 里有居民的,想转就一家子都能转了,我问过我能不能转,人说不成,死了的不 算。转他妈居民有什么好的?照样没活干,还没你地了!”张家富说:“我也看 了北京这是不怎么论这个了。不过我听说了,说好像现在孩子上户口的也好上了。 说只要爹妈有一个北京的,也不管是郊区还是城里,那孩子都能上上城镇户口。” “是有这么一说。”程二愣想了想,不过他觉得不对劲的是,明明是今天他要找 张家富借钱,小舅子扯这些干什么。   “你想过没有?”张家富说,“姐这生也就几天的事了,等孩子生下来你是 给上城镇的还是上农村的户口?”“那就跟着我呗,你姐那户口也没过来,过来 也是农民啊。那要上居民一家子还三个户口本?”程二愣说。城镇户口和农村户 口是不能共用一个户口本的,所谓“户口”一名叫得本来已经离了本味。程二愣 想着说:“这又不是前些年了,为争个居民户他妈什么都不顾。这我儿子……片 子也找人照了,是儿子没跑的……这不跟他爹一户口本叫什么事?”张家富说: “我看过报纸,说就有给孩子立户主的,刚生下来小孩那户口本上写着就户主。” 程二愣说:“操他妈有病!有也一准什么延庆密云的地,巴望几被子惦记出个居 民户的。”其实程二愣爹妈在的时候,他母亲也曾为了给他转个居民户没少跑过, 不过他小时候关心过这类的事。后来程二愣一直想惦记着靠过世的父亲的关系给 自己转成城镇户口,可几次找上找下都没法子,也就放弃这打算了。程二愣知道 到如今自己这没事找找大队或乡里去讨个差事什么的,也就仗着自己是元兀庄村 的一户农民说话,要成了居民他倒不知道该找谁了。   程二愣不明白小舅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说:“家富啊,我说了,要我这 做姐夫的做什么就说话。这都不着边的事吧。”张家富看着程二愣一阵,摇摇头 说:“我就说个给孩子上个城镇户口你都通不过,我要再说别的看来更不成了。” 程二愣想了想,不明白什么意思,就问:“有什么事就痛快说。”那五万块的存 折就摆了桌子中间,程二愣见小舅子没有什么比掏那存折更痛快的了。“你想过 没有……”张家富说着却又哽咽了,过了半晌才又接着说:“那孩子名你取好了 没有?”程二愣说:“还没呢。”张家富说:“等那孩子生下来,让他姓我姐的 姓成吗?”   张家富这话一出口,大出程二愣意外。程二愣的心里并不是恼怒,只是有点 没准备。孩子跟爹姓是天经地义的,农村应该更看重这事吧。程二愣这时心里对 这样的要求应该说也不至于动怒什么,孩子跟妈姓的也有,只不过……“孩子跟 老婆姓也说得过去。可他妈我程越恒要是为了点钱听小舅子的一句话,让程家的 种姓了外姓……”程二愣眼睛扫着小舅子和桌上那存折,脑子里晃过许多东西。   “你说什么?”程二愣问。张家富说:“我没别的意思,就这一希望……” 程二愣问:“家富啊,你说你要我做什么不成?你说这,要我怎么说?我程越恒 现在是没能耐,赶明儿让人说我为俩钱孩子都不跟自己姓了,你还让不让我元兀 庄这边混下去了?”张家富说:“姐夫,我也不好说什么。要是这要求你答应, 这五万就是给你的,我听姐姐说你想买车拉活。还有,你别怕姐夫,你要还想生, 多生的交罚款我给你交,再生姓什么我就不管了。你要喜欢再要儿子,生了闺女 不算都成,生几个我给你交几个。”   “你什么意思?你图的到底是什么?”程二愣心里念着莫不是人有钱就都有 这歪七扭八的花法,他也头回听说有拿钱给姐夫交超生罚款这么个花钱的办法。 而这时情绪更不稳定的是张家富,他猛地把桌上一盅酒喝下,而后伸出手指指着 桌上那存折说:“我是有话,但有的话没法说啊……姐夫,别说了!我就这么个 要求。你也痛快点吧,只要你答应,这钱你就拿走!”程二愣没想到小舅子先激 了,这弄得他也比较恼火。“怎么着?那我要不答应……”程二愣的话没说完, 他看见小舅子低着头,闭着眼睛。一脸痛苦的表情。程二愣掂量着没说完后面的 话,自己这时也有点憋火,不知道怎么说是好。二人就这么半天谁都没言语,过 了许久程二愣还说:“这钱你先拿着,等你姐生出来再说。”而小舅子这时给了 一句:“别,姐夫!我就今天要你句痛快话,成这钱就是你的,不成就算!”   这话一出口程二愣火了,他一拍桌子怒道:“成!张家富!连你也他妈这么 寒碜我是吧?你瞅我松是吧?我告诉你,你要怎么说我没事!别他妈变样骂我们 程家!我爹那什么人?谁不知道!我是他妈这辈子完了,我儿子差不了!他早晚 能把我丢那点门面撑回来呢!叫他姓你们姓,没门!你不要痛快话么?这钱我他 妈不借了!那是我家,今儿晚上你也别给我回了!给我滚蛋!”   那天晚上就是这个样。后来程二愣少有的买的单,当时小舅子一直不再说话, 到掏钱时候还要掏。程二愣甩了句这次是要张罗来的,他还出得起,之后就结了 账走了。张家富却没走,还是坐了那扒在桌子上。到底后来怎么着程二愣就不知 道了,反正当晚程二愣打完架回家后,张家富是一夜没回去。   程二愣回到家,他媳妇儿张秀敏看见他额头上的伤,还道是他跟小舅子打起 来了。程二愣告诉说不是,而后把憋了半天的气撒了老婆身上。他估计这事张秀 敏和弟弟肯定一起预谋过。程二愣借着酒劲和刚打完架的混劲冲老婆一阵大喊: “我他妈那么不像爷们吗?我他妈生个儿子我就养不起吗!”喊到最后掉了眼泪 了,媳妇儿这才安慰他。张秀敏说程二愣不明白,他小舅子这是摆明要帮他,找 个能说过去的台阶给他下,那钱就也没惦记他还。程二愣琢磨着或许也能说过去, 但还是不痛快:“有他妈这么找台阶的吗!”   当晚程二愣睡觉前,也反复琢磨着,挺后悔后来骂小舅子的。想着老婆跟自 己这几年,一直没享过福,生个儿子跟了她姓,或许也没什么的吧。当晚小舅子 没回来,程二愣倒是不担心他,而是想了想就这么图一口气一笔到手的大钱又摸 不准了时有点心酸。   第二天程二愣去菜地看蹲路上,碰见了二狗子,想起欠二狗子的车钱,正好 借着自己这倒霉劲跟二狗子找了找话折。终于那二狗子给了不用他再惦记那钱的 答复。二狗子见他的伤问出了打架的事,他吹上了一阵走了。   程二愣看蹲是在菜地中间盖了不久的几间房子。那活本来就没的干,成天就 是屋里一坐,有收音机,有报纸的,再就是跟种地村里人或外地人聊聊天打打牌。 那活是他死磨硬泡跟大队里磨出来的,现在看了快一年,每月都加起来有不到六 百块的收入,有时还能从菜地弄点菜回家。现在这几天那几间房子边上的两间开 始装修,程二愣打听说以后这要住来人。大队里早有人跟他说过他干不长了的消 息,这也是最近程二愣比较苦恼的一件事。   这一天程二愣一上午在了菜地的房子里,躺床上迷瞪着琢磨着眼下的事。老 婆真这一生,大的小的他怎么养着?要是真把小舅子得罪了可怎么办?想到好歹 张秀敏那是他姐姐,不应该不管吧?又想到那姐弟俩不是亲的,就又说不准了。 他是怎么想也没有二狗子想得深的。   中午程二愣回家吃饭,见着媳妇儿问小舅子的事,媳妇儿说没回来,电话也 没打过。程二愣想让媳妇儿给小舅子打手机,但想想也没用,吃过饭到了下午就 又回了菜地里。   正在程二愣又躺了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了外面有人说话,出去一看, 是大队里的王久立跟一个看去很年轻的人。那人留着平头,带个眼镜,身边还停 了辆轿车。程二愣起初以为那是来这实习的大学生,但后来隔窗户仔细一看那人 脸上的掩不去的皱纹,觉得这人岁数该比自己还大几岁,不过显得妙相。程二愣 暗想有钱年轻都是买得来的。但不一会他发觉了那个人看去有点眼熟,似乎就是 这村的,好久没见过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程二愣走了出去,和王久立点了点头。那王久立看见了程二愣,说:“是你 值班呢?脑袋怎么弄的?”程二愣没说话,王久立这时招呼那人说:“我以为是 外地人在呢,是他就好了,一会儿进来坐坐。这是二愣头,记得吧?”那人想了 想点了点头,忽然问程二愣:“昨晚上那边饭馆那,是不是你还去了呢?”程二 愣正想这人是谁,一听他问这个,又想了想,想不到昨晚看见过这人,他问: “你是……是谁来的?那人笑了笑说:“我,听说过和尚吧?”   这人正是和尚。程二愣不知道和尚回来的事,这是刚看见,而且看见外面的 车也不是那辆卡迪拉克。“啊!是你!”程二愣拍了拍大腿,热情地招呼说: “进来坐坐!”程二愣记得小时候和尚经常带着他去上山掏鸟窝,那时觉得这个 大哥特别有能耐。后来和尚上了大学,老人们也经常拿和尚跟他们这帮孩子那夸 事。直到后来出了那档子事,和尚之后据说真的当了和尚,再被人提起也就是对 他随后生活的胡乱猜测了,谁也不知道真相如何。有一点程二愣知道的是,一直 传说和尚现在混得不错,这样的人值得巴结的。   王久立把和尚叫进了程二愣的屋子,那说文雅点也是办公室,除了床和一写 字台外还有个小沙发。程二愣没事也真经常看看他父亲原先的那点医书,有时候 和人聊天,动不动还真能背出诸如“风为百病之长,故六淫先之,以其善行数变, 受之者轻为感冒,重则为伤,最重则为中。”这之类的句子,不过到底他自己懂 不懂得其中意思谁也不知道。进了屋,王久立让和尚坐那沙发,和尚坐了那书桌 前的椅子,王久立自各翘着二郎腿坐了沙发上了,程二愣整了整床上的被子坐了 床上。   “那俩小老外……”王久立跟和尚说,和尚说:“让他们玩吧,没事。”   九   原来这阵那俩小老外就跟了和尚一起来的。旁边的屋子在装修刮腻子,俩孩 子看着好玩竟然跟那年龄差不多的干活的外地小工用勉强的几句中国话聊上了, 之后便跟着一起活上泥了。和尚也没管他们,由着他们性子,那装修的几个孩子 也觉得好玩。程二愣听说有俩外国人,出去看了看,见一男一女,金发碧眼,女 孩看去很小,男孩也到不了二十岁样子。那俩小老外满手都是泥巴,男的脸上还 沾了一块。见他在外面探头,那女孩眼非常尖,捅捅边上的男孩,俩人看着程二 愣的模样发笑。程二愣一见俩小老外笑,想起自己脑袋上贴的布来,下意识一摸, 俩小孩笑得更厉害。那女孩还竟然冲他摆手,满手都是泥。程二愣扭头又回来了, 这时才想来俩小老外自己就这么新鲜显得真没见过世面。   程二愣一进门就问和尚:“和尚,我得叫哥,以前就那么叫的,和尚哥!你 这都一直是传说中的人物,今儿这多久没露面,一回来就不一样,还带俩外国 人。”和尚笑了笑,程二愣这时从桌子上倒扣的杯子里找了三个,拿到了门口边 上的自来水处洗了洗,而后提壶到了三百杯白开水。王久立这时问和尚:“对了, 你刚才说你这阵跟那公司是干什么?”和尚平静地说:“总裁。”   这话程二愣一听到水的手都哆嗦了一下,他一脸惊奇地望着和尚问:“什么 公司?总裁!”和尚笑笑说:“说了你也不知道,在中国没什么大名气。”程二 愣问:“跟什么地方?”和尚说:“美国。”程二愣说不出话来了,那王久立问: “你这总裁不是最大的头了吗?那这俩孩子他爹是干吗的?”和尚说:“哪是最 大的啊?最累的到是。这俩孩子就是董事长的小产业,这回我回国来办事应是要 跟着我来。”王久立说:“这外国人出趟国不就跟咱们从元兀庄到三兀庄似的 么?”和尚说:“俩孩子一直喜欢中国,早就想来了,我都怀疑当初公司相中我 就有这点原因。别小瞧这俩孩子,这次出来说是我带着,其实我走我的他们走他 们的。一分钱没跟人家人要,都是不知道怎么赚的。”程二愣念叨着:“这么点 的小孩赚的钱就够出国玩的,这中国跟外国真是没法比。”王久立又问:“和尚, 你这现在算正经美国人了吧?”和尚说:“不是正经的,呵呵,算移民,倒是也 算是真正的美国人了。”   程二愣听了问:“那你这回算是回国还算是出国啊?”和尚一笑,说:“呵 呵,中国哪里还有我这个人呢?”王久立笑了,说:“没了?呵,户口本上还写 呢。和尚啊,你家那户口本上现在你都不是户主,户主都是你妈。”和尚说: “现在也不想了,没那当初费了点事,还找人弄过新加坡护照呢。这现在绿卡下 来了,也踏实了,哪里都一样,有人帮忙什么事都好办,现在那边我也是合法的 移民。我那户口,是不是还是农民的呢?”王久立说:“那阵你不是跑走当和尚 去了吗?户口从没从学校迁回来我们都不知道,你爹他……你爹一没,你妈那也 一闹,你也不在。后来你家户口本我记得都没找到,还是我走着帮你妈补的呢, 你这做了和尚也没娶媳妇儿的,可不就跟你妈后头了吗?户主就写的你妈。你那 档案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跟乡里头呢还是还在那大学呢。咳,也用不找了,谁能想 这和尚和尚叫着,叫得真当了和尚了,转眼就成了美国佬了。”   程二愣瞅着这和尚,泛起了依稀不多的一点回忆。和尚小时候和每个孩子一 样都很淘,后来一上大学一走他也就不知道了。程二愣听和尚和王久立谈两句, 只觉得这天下就是有钱人的天下。后来一想那和尚他老爹,那个生产队赶车的何 大拿。想想这人都是从土里走出来,不一样的就是人家有学问,念过书,有本事 吧。再想想村了一些比他小的孩子,像留长毛的叶逢云,还有心眼挺贼的小薛, 还有乡里那留一手老刘的儿子,还有一个当时闹“非典”隔离那阵他看路口时跟 他干过架的孙浩什么的,这帮人只不定谁以后就真成了气候了呢。程二愣这阵想 起了那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来。他想自己,就算回到几年前,好好地 重活一回,他也不知道怎么样能走出头,这阵就算找个办证的弄张文凭,他也不 知道自己该怎么用。   程二愣努力想找点平衡,就问和尚:“和尚哥,你那阵真是当过和尚?”和 尚泯着嘴不说话点了点头,程二愣又问:“那后来算还俗了?这阵有孩子了么?” 和尚说:“呵,出家那阵没什么新鲜的,就跟电视里演的一样,天天念经。还俗 是早就还了,不过这现在也还是光棍一个,更甭说孩子了。你呢?”旁边的王久 立说:“二愣子这是眼瞅着就当爹了。对了,你媳妇儿那还几天啊?前两天我看 见还挺大肚子门口站着呢,这没事你多跟家看着点,这地方我不跟你说了先休几 天了吗?”程二愣说:“休,这一老婆,眼看就两张嘴了,还休得起?”和尚说: “成了,我这想起来的时候,还记得那次咱们去河里游泳那回呢,你是抱着个车 胎游到中间回不来了。这一转眼真快,都当上爹了。”程二愣说:“嘿嘿,那回 你还记得呢。”这时程二愣心平衡了些,心想你和尚再怎么牛,岁数比我还大了 好几岁,如今我当爹了,你还配着这名光棍一条呢。   “Mr. He!”这时在程二愣那间房门外,那个美国男孩用胳膊肘顶开了门。“What?” 和尚见他手上仍是沾了许多泥问他,那男孩说:“Mr. He,你难道回公司就是为换车吗?Susannah说她要你开那辆车带我们,那辆……” 男孩想了想,接着说:“那辆拖拉机。”男孩刚说完,传来了那女孩的声音: “Johnny, come back!”接着那个叫苏珊娜的女孩从旁边跑了来,满是泥巴的双手抓住了这叫约 翰的男孩挽起袖口的胳膊,看着屋里的程二愣笑了笑,不知道又说了堆什么,把 他抓走了。两个外国年轻人这么一来,王久立也想起听人说了今天和尚本来是开 了辆卡迪拉克的,他就问和尚怎么这会儿不见那车了。和尚笑着说那车是公司在 国内的分部的,因为着急用所以开出来,后来觉得太抢眼,就去换了一辆。   和尚这回回国,除了想带母亲走外还另有重要的事情的。和尚是他公司聘的 总裁,这回到中国来要负责参谋国内的分部,其实是整个亚洲地区的总办事处的 改组和裁员问题的。说和尚这个总裁也是个打工的,其实也不为过。国内分部的 这次大的改组主要由这里的负责人来完成的,但最终的决定权要由他来决定。和 尚这次来可以说是一个监督。这些天他的日程安排中,几次重要的会议时刻是确 定了的,在其余的时间里他才能忙为母亲办理护照和签证的事。公司里的事虽然 重大,但基本上的计划已经拟定许久,关于大规模裁员的劳资相关问题,董事会 也给了基本的解决方案,和尚不过是等着最终将结果揭晓而已。对于和尚来说时 间上还是非常宽泛的,也正是这样他才能带着董事长的两个孩子经常来玩。   那两个孩子约翰和苏珊娜竟然也有自己的日程安排,和尚在公司的办事处出 席会议的时候,两个孩子也自己进行着自己的旅途,没用任何人帮助自己去了心 中梦想许久的“Great Wall”、“Forbidden City”、“Summer Palace”等处,旅途中他们甚至很轻松地找到了身边公司里安插的负责暗中保护 他们的人。和尚开始都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居然还对他的家乡这片有许多兴趣,两 个孩子要求和尚有空闲的时候带他们去一次元兀庄这边的山上,去找一种植物 “蝎子草”。两个孩子说这草的名字是他们在杂志中看到的,上面说那种草可以 像蝎子一样蛰人,还说世界上只有中国北京的山区一带有。蝎子草对于元兀庄这 边的人来说谁都听说过,基本也都见过,不过和尚左想右想却也难想起那种草的 模样了。两个孩子一直要求他帮着找,而和尚不知道自己未来的日子有没有空, 于是就想找个这边的年轻点的当回导游,带着这俩孩子去玩会儿。俩孩子的汉语 还算流利,只要稍微懂几句英语的都成。   和尚回到中国已经一个礼拜,昨天才回到了元兀庄来办事,事先给王久立打 了电话说过。昨天晚上回到元兀庄时看到了自家的那破宅子已经久无人居住,知 道母亲和几年前他回来一次一样,还住在敬老院里。因为今天这一天有个会议是 在傍晚时候,所以昨夜也算有空,见猫子已经结婚,媳妇儿就是他那说来话长的 昔日青梅竹马的赵元香的妹妹小翠,家里还开了饭馆。猫子要他晚上去作客,他 也正好想就此问问近来村里的情况,以及问问赵元香近来如何。猫子媳妇儿赵元 翠平时那么能算计一见是他也喜出望外。在和尚念大学那工夫,赵元香也已经是 个大姑娘,老人们爱说这说那弄得她不好意思谈关于和尚的事,而赵元翠那时却 经常跑了去找和尚,说是补习功课,或许是孩子心的使役,老想找机会给和尚和 她姐姐拉拢拉拢。   和尚又想到自己这次回来还没见着老母亲呢。关于签证的事他自己也有许多 不明白的,如果要是移民的话,那么对于家庭成员,财产收入应该有个详细的资 料。而这时他想到母亲若是以他已在美国定居的理由申请移民,那家里的户口本 上可还写着他就跟这元兀庄呢。想到这他也不明白究竟是不是先要把自己那户口 注销了再说。昨晚看到了那破房子,又听到现在这边的地也成了热点,自己也想 能不能把家里那户口留着,也来个双国籍。那房子那点地应该能值一些钱,对他 来说虽然算不了什么,但毕竟不是个小数。   昨晚和尚本想在自己那屋子里住一宿,毕竟机会不多了。但一来这些天毕竟 还有许多正事要做,深夜公司方面还有人给他打电话说事;再者那房子给他的许 多回忆却是以一个悲剧告终的;再加那房子破烂不堪难整理,天气也冷了下来, 最后他还是在村里那原来桃树园上建起的宾馆中住的。一早公司的一个经理就带 着俩孩子来了,请他在一文件上签了字,走时候把那卡迪拉克还扔给了他。   俩孩子让和尚带着跟山脚下小转了一阵,和尚担心公司再有紧急的事,不敢 太往高处走。那新修的公路和尚也从来没走过,那辆车他开着也感觉太招眼。果 真没到就有个电话跟他商量过一些事,虽然这事并不太急,和尚还是带着俩孩子 回去了一趟。那时刚弄完,这边的王久立就又电话响起了。   那苏珊娜中午吃过饭时一直情绪高昂,对和尚说她看见了一个“Chinese cool boy with enticing expressions in his eyes”,和尚再回来的时候苏珊娜拉着约翰也一定要来。和尚没跟公司呆多久, 临走换了辆车,那卡迪拉克本是国内办事处的经理为讨好他留给他开的,他却说 这一路捏了半天心怕碰警察。那么好的车本身就招眼,这没驾照驾驶真不知道对 外国人是个怎么罚法呢?好在公司不是在城里,开个一般点的车该是没什么大事 的。   王久立在和尚的父亲在世时和他家关系不错,这回和尚也正托着王久立帮忙。 王久立没出过国,几年前蒋京民在台时组织过乡里去意大利看斜塔,去泰国和人 妖照相他都没去过,到现在对什么是护照什么是签证都不知道。后来听和尚跟他 说了说,才知道出国并不是太难的事,关键是一个钱字卡着。其实这时候和尚也 明白要把母亲人带出去不是什么难事了,父亲的死弄得母亲精神失常,随着时间 虽然好转了些人也老了。他要接母亲走为的也就是把人留身边,有没有绿卡对于 母亲没有任何意义,就算享受不到正式公民的福利,凭他也是不会在乎的。他现 在想的就是家里那小宅院,要能卖个价钱就卖了,他也不知道这人一走这地还算 谁的。他想了一阵如果自己在国内这户口还真能留住,能否也把握一下现在这四 处潜伏的商机,不过也就只心里打了几下弯就不再多想了。和尚知道他自己现在 的目标已不该是横向发展,而是沿着已取得的成就向纵深了。   和尚盘算过这回回到中国的众多事,随后感觉这就是一次度假,要远比他在 美国时的工作轻松得多。其实和尚还点拿不定的心思,其中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 如果母亲也被他带走,父亲的遗骨该如何。还有就是他想见见赵元香,事实上虽 然他在那件悲剧之后回过元兀庄不少次,但一次也没再见过她。母亲犯了神经病 那阵,也正是她一直照顾着,那个都说很坏的坏小子也为这花了不少钱,他也一 直想感谢感谢呢。和尚昨晚面对着自己家那破房子时想了许多,自问着:“这地 除了给我痛苦的回忆还能有什么?我有今天是拜了那段苦难历程的折磨而炼就的 吗?”   十   说起元兀庄这边的疯子,或说不正常的人。人们能想起的首先是田骂街,是 死了的背大象,是更早的没人知道真身份的铁路仙。不过要再多想想一般还能想 出几个,比如叶逢云的母亲。   “我刚想起来,敢情那大长毛子逢云他妈还得过病呢!”村里人现在是绝对 看不到逢云妈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尽管经常在去叶逢云家串了门之后听那混蛋 儿子管他妈“疯子,疯子”地叫着。逢云妈也早习惯了这混蛋儿子了,人走后她 总是指着叶逢云说:“多好听啊!让人都知道你妈是个疯子你多光荣啊!”叶逢 云知道母亲是让自己气疯的,不过他一直也不明白他是怎么气母亲的。那段时间 正好是叶逢云要考大学的时候,这孩子打小聪明出了名,不少人也都见面老盘问 着。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叶逢云的母亲就又犯了病,她在逢云刚两岁的时候犯过一 次。叶逢云说是母亲老看一些阴阳八卦之类的东西走火入魔了,可父亲说是叶逢 云混蛋给气的。   那时的叶逢云还烟酒不沾,他分析过自己的混蛋就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生 到一农村的穷人家还整天做那些订报纸,写日记,作诗,写歌,屋里挂国旗,成 天闹着要洗澡,指责父亲太脏,天天都扫地擦桌子,上厕所必须用卫生纸,一天 不刷牙都难受之类的事情。那回逢云妈没闹多久,一月不到什么事没有就回家了。 要不是叶逢云张扬谁都不知道有过那么回事,还不如二十多年前那次知道人多。 那之后叶逢云考上了很不错的大学,本来看着一家子出头的日子就来了,谁知道 往后这孩子就真成了混蛋了。而那叶逢云自己还老纳闷:为什么当初父亲骂自己 比现在狠得多?想来想去得出结论:自己这些年的行为是中了父亲的意的。再一 想他又觉得逻辑上行不通,完全是混蛋的逻辑,后来想到自己本来就是混蛋了, 这才找到了答案。他不知道父亲母亲和自己都满意了没有。   叶逢云一直探听着村里人有没有谁议论他母亲的,但一直也没谈听到。在叶 逢云印象中,除了自己的启蒙老师在他刚念小学时候,逼着班里每个人见面都要 管他叫声疯子,说他和他妈一家子都是疯子外,还真没听人提过他母亲。同样, 叶逢云也没听说过太多关于和尚妈的事。   “那老太太老看见,以前疯疯癫癫,现在也老实多了。有回我跟敬老院看见 和田骂街一块儿缝衣裳呢,田骂街看着也正常多了。”“那是何大拿他那媳妇儿 吧?还活着呢吗?倒是说那事之后疯了。”有时候村里能听见妇女们这么谈闲天, 说的就是和尚妈。   村里的敬老打解放时候就有了,那里真正好起来是十多年前桑大妹子在的时 候。那时候田骂街已经疯了,被养在了敬老院里。田骂街正常的时候跟桑大妹子 号称这一片的两个铁娘子,桑大妹子看到原来的老姐变成神经病流过不少眼泪。 那阵子大队和乡里都开会,说由于资金欠缺,要减少拨给敬老院的开支。为这桑 大妹子不干,可到了再怎么不干也确实没钱。那阵刚好是改革的拐点上,桑大妹 子也下了回海。海里头翻腾了几个月,自己腰包是没鼓多少,却做了件善事是交 好了一个好心的富商,那富商给投资翻修敬老院。还给那能劳动的人找了差事, 十几年来竟然一直没撤过手。像田骂街和和尚妈那样精神失常的,有了缝缝衣服, 上上鞋底子的活干,时间长了也都正常了许多。像程二愣他哥大愣头那样的,能 帮着扫扫地,有时种种院子里的那块小菜地,也显得聪明了不少。这些人的薪水 都是那富商给的。现在桑大妹子虽然早已升职调走了,可这份资助一直来有增无 减。   这天一小车停了敬老院门口,下来三个人。一个三十多的男人就是和尚,剩 下来自然就是约翰和苏珊娜。和尚四年前回来过一次,这次看那门口又翻新了。 一见门口坐了五个老头和一个二十所有的男孩,俩老头在下象棋,其余几个一边 支着着。这几个人和尚都面熟,那有一个老头姓武,他那孩子念书时候比他小一 届,腿有点不好外号瘸武。和尚小时候还去过他家跟武老爷子下过棋,这老头一 被人提起准是和棋有关。武老爷子下了一辈子棋,水平也不知道到底是多少。和 尚记得自己小时候跟老头下还赢过不少回,可有一次听说在城里举办的一个什么 邀请赛,这老头把一个不知道是按段是按什么算的顶到尖的大师下了个四把不开 胡,和一把赢三把。到底下象棋那些级别是怎么评的和尚也不明白,这时他看着 边上那孩子看得出神,就如同当时他们这堆孩子一样。老人们不知道这一辈子会 陪过多少后辈走着一次又一次的轮回。那孩子和尚看着也眼熟,不过也叫不上名。   那男孩一见和尚跟着俩外国人下了车,看了看,俨然是没觉得和尚眼熟,他 站了起来问和尚:“上网吗?”和尚没听清,那孩子又说:“上网吗?几个?” 和尚在想这孩子叫什么,听他这么一问才知道现在这边开了网吧,他问:“这有 网吧?”那男孩说:“对,就里头呢。”和尚说:“我不是上网来的,敬老院没 搬走吧?”“哦,没搬。”那男孩一听不是来上网的,看了看和尚又看了看约翰 和苏珊娜而后蹲了地上继续观棋。   和尚刚要带着约翰和苏珊娜往里走,就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很大的声音:“二 混!”那男孩听后也很大声的应了一声,里面那声音说:“以后记着,要是那带 个眼镜,个不高不矮,说话带口音的那傻逼来了叫我们抽丫的啊!”“啊!知道 了。”这叫二混的男孩应着继续看棋。就听里面那声说:“操他妈的说咱们元兀 庄出不了头,出了头心里也是块土疙瘩,我操他妈的我怎么不在场呢?”这时另 一声音说:“说出不了头到不是那傻逼说的。”那声音说:“妈了个逼的!听着 来气,老外地都他妈跑家门口欺负咱们来。”   和尚听那声音是从大门边上那三层小楼的一楼一间拉着窗帘的屋子里传来的, 想必就是那网吧所在了。听几个孩子一说应该在说昨天那打架的事。和尚又想了 想外面那孩子的名字“二混”,想起了这小子外号高二混,他哥外号“高低柜”, 岁数比他小几岁和程二愣差不多。四年前他回来一次,就听说高低柜要开网吧, 那阵网吧正是刚兴起的时候。这高二混外号和别的孩子一样,没有好听的,但和 尚印象中这孩子还挺好学的,那时还在念中学,想这阵兴许也上大学了,这网吧 也该是他哥开的。想一想那高低柜程二愣等人,也都三十多的人了,如今都这么 靠着鸡毛蒜皮的营生过着日子。赚的多一点少一点的,都各有各的方法。和尚想 到刚才听说程二愣就要当爹的事,比起来或许这样才是真正的生活吧。   和尚想着就要见到老妈了,眼眶有点红热。虽然这十几年来他三三两两回来 看望过母亲,但最长的时候也没超过一礼拜。在外面的时候和尚给二姨寄过钱, 二姨告诉他不用了,说他母亲一直活得很好。和尚想着等把老妈接去了美国,自 己也该给老何家添个后了吧。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太太是姓怀特还是姓道格 拉丝呢。又想起了赵元香,真不知道现在成了俩孩子母亲的她什么样了。和尚渐 渐觉得或许当初的父亲是对的,这么多年以来,那个大学时候的对象在那之后也 断了联系,现在也不知道在何处,想是肯定该嫁了人的。比较一下,那个女的在 如今的和尚心中似乎远没有赵元香值得挂念了。尽管那时看,说他和赵元香什么 青梅竹马一类无疑是老人们的一厢情愿。   和尚走了进去,见里面院子里有几个老人了,院子右前端的几间土房已经不 见,又修了两层的小楼。他看了看,看见那在敬老院里不知道安家了多久的电器 维修的地还在,就在那新修小楼的一层。那个带着老花镜的老人正在拾掇着,差 不多在和尚这辈子的印象中每次来都是看见他在工作。那“电器”的“器”字也 仍是写着那个本不是规范的字却又人人认识的简写的躺下的“日”。   和尚走上前,到了门口。那老头感觉有人过来,低着头,翻着眼睛看了看他。 和尚又前了一步,问:“爷爷,还记得我吗?”和尚已经三十六岁,许久没管老 人叫过爷爷了。这老人少说也过了八十了,和尚打小就一直叫他爷爷。那时元兀 庄这边谁家电器坏了首先想的就是找这老头来修,他这太忙修不上才会再找别处。 那老头用手扶着眼镜,半天不说话,和尚不知道他听见没听见,就又问:“这的 工作的人呢?管这的?”老人还没说话,和尚又说:“我是问在这照顾人的?他 们在哪呢?”却是这时那老头说话了:“我都听着呢,你等等……我想起来了, 和尚,没错吧!”原来老人半天是在想自己是谁,和尚听着老人认识自己,非常 感动。那老人又说:“值班的跟这楼上织毛衣呢。你来找你妈的吧?你妈也跟楼 上呢。和尚,没错,我记着呢。”   和尚不知为什么看着这老人鼻子发酸,等听说母亲就在楼上,他和老人又客 套了几句,回头招呼约翰和苏珊娜一起上楼。那苏珊娜似乎看谁的眼神都是那样 非常执着的,包括看这个修电器的老人,也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吸引她入了神, 直到和尚招呼她才醒过来。旁边的约翰一直盯着她的眼神,这时问她:“Have you seen your pretty boy? Yeah! 'My pretty pretty boy!'”“Shut up!”苏珊娜翻了约翰一眼说着。之后两个孩子跟着和尚上了楼。   和尚他们走的是外面贴着墙的楼梯,到了二楼第一间里就见了两个敬老院里 工作的妇女。那其中一个正织着毛衣的叫许素芹的比和尚大两岁,和尚和她认识, 另一个也四十出头样子,和尚看着眼生不认识。等和尚刚一进来那陌生的妇女先 说了话:“您有什么事?上网的去那边。”和尚一听这女人是外地口音,他说自 己不是上网的。这时那女的看见了随在和尚后面上来的约翰和苏珊娜,显得有点 吃惊:“怎么还俩外国人?”   那许素芹早就认出了和尚,一来人再怎么变模样也摆了那,二来这两天也早 有人说过和尚的事,说和尚早晚要来这里。倒是和尚看着许素芹想了半天,后来 想了起来,都是老街坊,住得离他家不远。许素芹的堂姐许凤英就是那个拿着竹 竿跳什么花杆舞的那人,住程二愣家。许素芹家就在程二愣家奔和尚家这条街的 中间。原先桑大妹子调走后这地方就交给了花杆舞许凤英管,后来许凤英因为跳 花杆舞的事儿两口子闹点别扭,最后这里的活也交给了别人。许素芹现在这工作 就是两年前求许凤英帮着找的。   “瞧什么呢?都这张老脸了,哪有你后面那小姑娘好看啊?”和尚看着许素 芹的功夫想着花杆舞之类的人有点愣神,这工夫听许素芹这么说,知道她指的是 苏珊娜。苏珊娜看样是听懂了许素芹说的,对身边的约翰耳语着说:“She says I'm beautiful!”“对!Beautiful girl!”苏珊娜刚说完那许素芹说道,“哈哈,我也能白话两句!”苏珊娜没想 到眼前这个女人会说句英语出来,捧着红红的小脸说:“谢谢!”   “哟!还会说中国话呢?”许素芹和边上的那女人笑着互望了一下说:“和 尚,看不出来啊。那边上那小子是你小舅子还是大了伯子啊?这话他们听不懂吧, 啊哈哈哈。”和尚没想到这位大姐多年不见还是老样,本来心里想着老母亲有些 沉重一见许素芹倒轻松了点。和尚说:“瞧你这说的什么啊?知道我要来啊?我 妈知道了么?”“早知道了!老太太好着呢。听说你回来这两天广念叨啦:‘我 儿子回来了,我儿子回来了。’这刚才王久立那老东西打了电话了,说一会儿就 过来了,老太太那叫一个高兴。去看看吧,就跟第三个屋子呢,田骂街也跟那 呢。”   和尚带着苏珊娜和约翰,走了几步就到了母亲的房间。那房间和许素芹的屋 子只隔了一间,那间和尚见也有张床,上面的被子叠得很整齐。而在第三间房里, 一到门口就见了老母亲正面对着门口坐着,低着头,手里拿了个大锥子正在纳着 一双鞋底子。母亲已经白发,但看去神色却都还好,甚至比四年前那次看着更有 精神了。而坐了母亲旁边,看着个侧脸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女人,正是那个曾经 一天骂到晚的田骂街。那田骂街的衣服穿着很整齐,头发梳理得也很顺,但看去 就感觉精神状态不大好,或许这几年来骂的少了正是因为人老了,没那么多的精 力了吧。   眼前的情景让和尚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打着转,身边的约翰看着眼前 的两个朴实的中国老女人也严肃了起来,就连一直调皮的苏珊娜也不再那么嬉皮 笑脸的。“妈。”和尚一推门叫着。母亲竟然似乎没有听见,什么反应也没有。 “妈!”和尚又叫了一声。母亲还是没说话,依旧不慌不忙纳着底子。而这时候 的田骂街却站了起来,打量了几眼和尚,转脸和和尚妈说:“你儿子来了。”和 尚妈这才有了反应,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活,慢慢地说:“来就来吧。”那眼睛 看着田骂街,却始终没抬头看看和尚与后面的这两个小外国人。这时的许素芹已 经走到了门口,她拍了拍门,叫着:“老婶!你儿子看你来了。刚才不是念叨半 天了吗?”这时的老太太才抬起了头来,看了看许素芹,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和 身边的两个外国年轻人,似乎一点惊奇和激动的样子都没有,而却是一副愁苦的 表情。她许久才说:“咳,说过多少次了……”   和尚不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而这时候站起来的田骂街从床上抄起了一双纳 了一半的鞋底子,对和尚妈轻声说:“妹子,你儿子来了,陪儿子说说话,我到 那屋去了。”和尚妈看着田骂街,还是那么慢了慢气的说:“老姐啊,你别走。” 而田骂街的腔调却显得很是轻松,她说:“你们娘儿俩聊聊,你儿子看你了,好 事。我那屋躺会儿。不,我出去遛会儿弯儿,看武老头下棋去。你们娘儿俩聊 吧。”田骂街说着走到了门口,走到了和尚边上。和尚叫她:“田姨,还好吧。” 田骂街看着和尚,笑了笑,又看了看俩年轻人和许素芹。田骂街这一笑把苏珊娜 吓了一跳,她看着这老太太挺正常的,而这一笑却是那么不自然,一脸的横肉让 人看着心惊。“嘿嘿,和尚,好好陪你妈聊聊。外国人,我见过外国人。你们聊 吧,我遛弯去,我看武老头子下棋去。”   几人看着田骂街那颤悠的身子走下了楼,再转过脸来看了看和尚的母亲。和 尚妈忧郁的脸上泛着愁苦,她刚要说什么却又停住,而这时门口却又多了一人。 “洋妞……嘿嘿,好看……”一个四十出头的高个男人吓了苏珊娜一跳,她躲到 了和尚的身后。许素芹一见这人正是大愣头,喊着:“去,大愣头,把我那屋那 垃圾倒了去!”大愣头自管好奇地看着这新鲜的外国人,许素芹又喊了一句他才 动身去执行了。   待大愣头走开,那约翰小声地冲苏珊娜念着:“Yeah! Pretty boy……”而这时和尚妈仍是一脸苦态,慢慢地说:“跟你们说过多少回了,老 姐姐在的时候你们别老提儿子。”   十一   和尚妈那很是顺利,和尚原来还怕老人舍不得走。和尚二姨家孩子也成家立 业了,赵元香跟着坏小子日子过得也红火,和尚妈说要说舍不得现在也就是舍不 得田骂街了。和尚去敬老院为的找老人的户口本半证件的。和尚的事情太多太忙 了,像去看望一下二姨这样的事都挤不出时间来,因为二姨家远。和尚想到了自 己那院子,接母亲走后就没人了,要真是卖出去,还不如送了二姨做个报答。他 给二姨家打了电话,说了这事。二姨说不要,说照顾姐姐是应该的,不是冲谁的 面子。和尚又想到了赵元香的丈夫坏小子,那坏小子名叫王雪峰。和尚想这次临 走前早晚是要去那坏小子王雪峰家看看的,坏小子这些年为了照顾他母亲也没少 出钱,他不道个谢是说不过去的。和尚知道他有钱,人也横,拿得住事,想与其 卖了像黄家人这样的外人,还不如随便给个价钱的给了赵元香他们。   而和尚这两天跟元兀庄着了两回面,那坏小子王雪峰也早就知道了消息。和 尚家那块地他早打注意了。“你那老相好也张罗看看你来。”坏小子王雪峰问过 妻子。已经当了两个孩子的母亲的赵元香虽然不再是和尚认识的那个天真加纯朴 的大姑娘了,却因为生活的滋润保养得依旧青春永驻。听丈夫这么逗她,她知道 丈夫是打起了和尚家那院子的主意了。   那王雪峰大了赵元香八岁,在娶赵元香前结过婚,没孩子就离了。这人外号 坏小子,是因为打小也是个混混,成天不学好的,爹妈也没的早,他是家里独苗。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迹起来的。赵元香嫁了他后生了两个孩子,坏小子硬是把 一家子都弄成了居民户,而且生二胎据说也一分钱罚款没交过。人们也都议论着 坏小子跟大队里跟乡政府里谁谁有来往,这话当然也传过坏小子耳朵里。“就他 妈这帮土鳖算个屁!”坏小子听后都是浑然鄙视。那赵元香嫁了王雪峰后就和在 元兀庄消失了一样,一般人对坏小子都是敬而远之的,坏小子也基本没怎么跟这 村里办过什么事。关于坏小子的事都是各种各样的流传,有人说这小子在外面开 大公司的,有人说他是干走私的,也有人说他是贩毒的。坏小子家那三层的小楼 里经常有开着车的人进去,都是外面的人。要说这村里的人去过那楼的倒也不少, 都是坏小子那大儿子小宝带的小伴。坏小子向来对孩子们都很好,谁去了他家怎 么玩他也不管。   坏小子一家人洋房住着车开着低保拿着这事都不假,但确实都不是指着这边 的当官的办的。关于和尚和赵元香那点事是路人皆知的,关于和尚的传说这几年 是一阵一个说法。直到最近有确定消息说和尚发迹起来,已经成了美国人。这时 候坏小子才刚惦记起和尚家的那院子。那阵和尚刚被传说出家的时候,家里留了 一个疯老太太。他也正是那时候趁火打劫把赵元香弄到的手。赵元香本身就是个 好心闺女,成天去照顾老太太。坏小子虽然这外号不怎么好听,可这人其实也不 是太混的人,那时尽管有着关于和尚和他媳妇儿的风言风语,他不但从不吃醋, 还出了不少财力照顾和尚妈。那时候真的是好心,要说不是一水的善心也只是为 了他媳妇儿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什么也没打算过。这阵回想起来当初的善行,觉 得做得对了。如今和尚是个人物,混在外面了。老太太如果也一走他家那块有发 展的风水宝地就成了热手货,要真给了别人谁他也不甘心。坏小子一直混在外面, 没从元兀庄这边得过什么好。但看到了最近的形式,感觉到自己岁数也大了,也 开始想着起码要在自己的家乡也插上几腿。   坏小子觉得从私情上讲,和尚没什么兄弟,也没听说有什么更好的朋友在这 边,那凭赵元香和他的那点恩惠应该没人能比得上的。而如今坏小子发愁也正是 一直没把大队和乡政府那帮当官的当过事。如今这要求去求谁呢?想到这点还要 从妻子的家人那入手。老赵家是大户,他一直也没当过事,不过毕竟有他媳妇儿 在那,要想找点关系应该是不难的。毕竟他自己有的是钱啊,这年头还有有钱办 不成的事吗?   在和尚见过母亲领走了户口本后的两天,坏小子找到了大队的外号“留一手” 的老刘。询问了关于土地的许多政策。那老刘为人圆滑,自家日子过的不穷不富 中上游。坏小子在元兀庄的当官的人里也就和这人算是熟悉点。那老刘当面就说 早知道有他坏小子找他这??天。   老刘说了,如今这土地的政策说白了就是谁有本事谁说了算,国家相关的许 多文件没少下达过。但越来越多的土地方面的“历史遗留问题”、“有争议问题” 也就越来越多。“原先这都有明文规定,咱们这边农村地区不让盖楼的,你坏小 子人横不理不是也盖了吗?不过现在盖楼的也多了,那规定也就成了瞎放屁了。” 老刘这么说,意思指现在就是这样的。不过如今元兀庄的土地,好的地方许多都 一大块一大块地画出去了。修那几所学校就都几百亩上千亩地给出去的。作为个 人,想弄块开个超市办个饭馆的好地方不多了。坏小子问到和尚那块地如果他想 要怎么办,老刘琢磨琢磨说没办法了,如果坏小子家要是农民的话,那俩孩子再 大点,可以再要一块地,而居民要地是难的。   老刘告诉坏小子,别看和尚现在成了美国人,人还算是元兀庄的一户农民呢。 农民的土地是集体的,居民的房子是属于国家的。可在这农村里到底什么是集体 说来都玄乎得很。如今这和尚是厉害人了,这地他要是想卖的话没人管得着,卖 个有钱的老外地以后人拿着钱去了美国,那外地人跟这弄个什么的政府要管的话 也就成了“历史问题”了。这样的问题谁管的了?恐怕管大发了那当官的自己那 点家底也都露出来了。不过老刘又说了,那和尚说话办事都很客气,看样子是对 这些事根本不当回事。可能是人家钱多不在乎,也可能是早有打算面上不露出来。   “那我私底下要是跟和尚商量好了就把那地弄过来,再盖点什么,他没人敢 给我拆了吧。”坏小子问老刘,老刘笑了,说:“你坏小子干事谁敢管?不过有 人敢管,那是谁?是国家!国家要真动你你找谁也没用。不过这点谁都知道,也 都这么嚷嚷。可你瞅现在国家动谁了?”坏小子知道这留一手最狡猾,但还是明 白不了他的话。老刘说:“我那意思就是,咱们聪明人办聪明事,你要想要那地 你得会算计,算计等到国家真动起来的时候你还留的住留不住?留不住的话那本 回的来回不来!?”   坏小子明白了一点老刘的意思,他想了想说:“我看路边新疆人开那管子了, 那管子跟我在外面开的门面差不多,客人不如我那多。我就跟您说吧,我那上税 一年都给国家上个七八万,我说的是上税,真交的啊!百分之二十的增值税…… 这别的就不说了吧。”老刘干乐了两声不说话,坏小子又说:“跟外头我是闯出 不少门路来。可他妈一想到跟这家这边,看着肥肉都让外头人叼走了。我这些年 没打过这边的注意,有一点就是不想跟这帮当官的孙子们打交道。跟外面我办事, 也不是他妈什么哥们,就是钱说话。这边这农村这地不成,一帮他妈当官的拿了 钱跟你装孙子,我他妈一直腻味这套。您别看我小时候混,说我怕过谁,没有过 吧。不过这阵了,你说我要想跟这边弄点什么,不照顾好这帮地头孙子来,明儿 真他妈阴我两下谁受得了?甭说太大了,就现在这帮小流氓们,弄俩成天骚着你 你也受不了啊。你这好汉还提当年勇呢,人家初生牛犊不怕虎谁吝你那个啊!猫 三狗四的都起来了!”   老刘笑了,说:“坏小子啊坏小子,都说你混,可我知道你是一点也不混。 混人混不成你现在这样。和尚那边你自己跟人说去,这大队里能跑我就帮你跑跑。 想当初你爸爸活着时候对我有过恩惠,我这能帮帮忙也是尽份义务了。”   坏小子和老刘询问过后,就给和尚打了电话,和尚听是他先电话里道了许多 谢。坏小子电话里约和尚有日到家作客,说一直也想见见了,还有赵元香也该见 见面了。这俩人事实上虽然都知道对方,但回想起来却也都还是孩提时不多的印 象。和尚的日程上有些订死的会议是不能偏差的,于是约了两天后去他家造访。   坏小子把和尚要来的消息告诉了赵元香,赵元香知道以后表面上也很平静, 但坏小子也看到她在回想中经常呆滞了目光。不过赵元香自从嫁他以后,也一直 都是这样。   而关于老刘,坏小子想有他在乡里帮着弄弄,乱七八糟的程序手续什么应该 没问题。他知道老刘这人你要给塞点什么是自己找骂,但老刘这回收下了他三千 块钱,跟他说过几天如果这钱用不照再还给他。那老刘跟他老伴表面上看就一村 里的老实人家,谁也不知道这留一手为什么这些年越活越带劲。村里从没有人说 老刘贪过什么的。“这留一手不简单!”坏小子总是这么觉得的。坏小子听说老 刘那儿子也上着大学了,想想人家这日子过一个安稳踏实也就够了。   坏小子不知道的是,那老刘的儿子眼看也要大学毕业,而且是说好要出国留 学的了。如果说留一手仗着大队的差事搞过什么特权也就是把他儿子找关系送到 外面念书,那孩子小学没毕业就转到了外面的好学校。那孩子跟村里基本和谁都 不大认识,有一阵经常去那长毛叶逢云的家里。老刘叮嘱过儿子别老找那孩子, 于是他儿子也就不找了。   那长毛叶逢云这两天出门去找心情的时候,也回想过几年里过往的人,跟着 他外面的朋友躁了几天回到了元兀庄。一般叶逢云回家的时候都是赶晚上的末班 车,每一回他出门去城里去哪的,大晚上奶奶都是站在车站等他的。这两天村里 的话题主要是和尚回来的事。叶逢云的奶奶也都听着了,想着真是事事难料,赶 车的何大拿喝药的时候能想到现在儿子成了这么出息吗?再想想自己那孙子,成 天吹得天花乱坠,说在外面见什么人,发什么财的。不过她觉得也真说不准,这 和尚有能耐,她孙子逢云那也是打小聪明出了名的,谁知道有没有出人头地的那 一天呢。   叶逢云走第一天晚上没回来,给奶奶打了电话。第二天逢云奶奶等到末班车 还没见人,怕晚上叶逢云又打车回来没钱还问逢云妈那要了点预备着,可到了人 还没回来。第三天晚上也还不见人,却是见了程二愣小舅子张家富从末班车下了 来,便搭闲话地问张家富:“你是二楞头他小舅子吧?”张家富见过这老太太, 点了点头,逢云奶奶又说:“你姐夫那找你呢,还问我瞅见你没有呢。”那张家 富说知道了就走了。这几天除了一个和尚是话题外,有小道消息也在说着关于程 二愣和他小舅子什么的事。逢云奶奶也没听个太懂,只知道程二愣就快当爹了。 “又不定死几天呢!”逢云奶奶想可能叶逢云这一走又是没谱的事了。随后她又 想到原先的阎王愁,再想想大愣头和这二楞头,摇着头叹着:“这帮产业都一样, 败家的玩意。”   十二   又过了一天,大上午叶逢云蓬头垢面地从车上下了来。跟几个等车准备上班 的人点头致意了几下后急着步往家走。叶逢云很怕这样子让村里的姑娘们看见他 的颓废样,这时不知道出去两天又领悟了什么,心里反复对自己说着:“我是牛 逼的人,我要办牛逼的事!以前我太注意未来,把现在丢了。现在他妈过去未来 两手抓我两手都要硬!混的阴的一块玩!”   刚往村里走了几步,迎面叶逢云看见了骑着自行车正要去市场买菜的赵元翠。 以往都是点点头就走,而这时赵元翠在他跟前却停下了。“逢云,我问你点事。” 赵元翠叫住叶逢云。叶逢云不知道什么事,赵元翠说:“你是又念大学念不下去 了么?”叶逢云心想怎么自己那光荣事迹谁都知道,而且谁都关心啊!他说: “说是念大学,我这岁数也不允许单纯的当学生了。”赵元翠说:“别说文化话, 我听不懂。前阵子听你猫子哥说你找他让他帮你找活干呢。”叶逢云一听,说: “哦,是,找着了吗?”赵元翠说:“找着了,耪地你去吗?”叶逢云说:“不 会是真的吧?”赵元翠笑了,说:“就你这身子骨也行!瞧你找这人,猫子那要 没我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着呢。”叶逢云不知道赵元翠是不是那种母亲经常说的, 看你现在混的不济拿你找乐的人。赵元翠说:“那什么,明天晚上去我那一躺, 有人说要给你找点活儿。”叶逢云说:“哦?是吗?”赵元翠说:“记住了,明 天晚上,八点……七点吧!”说完就上车走了,叶逢云说:“谢谢大姐了。”赵 元翠回过头笑了笑说:“记住了!”   “给我找活?”叶逢云是没事时跟好多人说过想找活干,赚点钱再说了。但 亲戚朋友那都没指上,没想到猫子两口子竟然帮上忙了。他心里想不通有点,边 琢磨着边往家走。“妈的,我去耪地了真?就不学数理化了?就不学面向对象了? 就不画电路图了?屋子里那上千本书就白买了……我操他妈的!”叶逢云一边思 忖一边走,到家门口听到了院子里有租房的学生们的说笑声,有男有女的很是欢 快,又听到了电脑里放出了垃圾歌,于是家也没进,去了胡同里的奶奶家。奶奶 家门锁着,叶逢云翻起地上的一块砖找到钥匙,开了门跟炕上躺下了。前一天他 一夜没睡,这阵躺炕上就着了。临入梦时候想着的是赵元翠刚才的笑容,他胡思 乱想着:“这姐姐好像没比我大多少,妈的去她那饭馆时那个能算计!今天一笑 那小脸看着还挺嫩乎,真想他妈摸两下……妈的,女人一成大嫂就他妈完了!”   等叶逢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发黑,昼伏夜出的习性自从他母亲上次那次失常 的时候就养成了,再没改过来。叶逢云赖炕上不起,直等到听到外面嚓嚓的脚步 声,知道奶奶回来了。他起了来,见奶奶把拣来的几个瓶子扔到了院子的一大纸 箱子里。奶奶进屋,看见叶逢云,皱着脸问:“又哪浪去了?”叶逢云醒了醒神 说:“就快发财了!这回成了就是几万!”奶奶哼哼地笑了说:“就你!你家坟 头上没那根蒿子杆!”叶逢云说:“甭不信!”奶奶说:“你啊,也就跟我面前 吹那牛逼的能耐。你瞅人家何老太太吧,人家是熬到头了。”“哦?又死人了?” 叶逢云听奶奶话的意思以为是又有人死了。他想了想,不知道这何老太太是谁。   奶奶说:“死了?哼,我这也就等着死了是个头。那何老太太知道是谁吗? 记着以前和尚和尚的说的那一小子吗?”叶逢云对和尚这名有点印象,但不深, 奶奶说:“那和尚他爹就是那喝了药死了的那个生产队赶车的何大拿。”叶逢云 想了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但他刚知道那传说出过家的和尚就是那喝药的人的儿 子。奶奶说:“那何大拿活着时候赶一辈子车,人一块赶车的王老赶赶成书记了, 他爹那连你爹现在都不如。你瞅人那儿子现在,这不前两天说开个什么“拉客拉 客”的车回来了,这说着就要把他妈接走享福去了。他妈就是老跟敬老院的那老 太太,以前疯疯癫癫跟田骂街似的,这两年好点了的那个。一说你应该见过。”   叶逢云想到了走前看到的那个卡迪拉克,原来就是这村的人开的。又想想奶 奶说的和尚他妈,大概知道是哪个了,他问奶奶:“那老头当初干吗喝药啊?” 奶奶说:“谁知道呢?说是为了给和尚娶媳妇儿的事。我看啊,就是没那造化享 福。这人老太太疯疯癫癫的也好了,就跟着儿子上美国享福去了。你这成天着今 儿这明儿那的,也就吹牛逼的能耐!”叶逢云听着,也不知道这和尚到底什么人, 他想了想说:“人家他妈不光妈疯,爹还他妈死了。我这就妈疯,爹还活着作践 我呢!”“你就混蛋吧你!”奶奶对这混蛋类似的混话也早不觉得新鲜了。   奶奶给叶逢云煮了碗挂面,叶逢云吃了。这少爷这张嘴他爹妈看来就是除了 吃就是骂的。叶逢云开着电视,看着,心里却一直盘算着什么事。一直跟奶奶念 叨着:“钱,钱!就是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就要来了!”待刚吃完饭,利马就 梳了梳头发跑了出去。   叶逢云说的要发大财了并不是因为赵元翠和他说给他找活的事。而是这两天 出去到了城里,又住了死党老匹夫钱戈那号称“八平米”的老窝,碰见一个自称 玩古董的外号“司马不修边”的。那人跟他谈了些东西,问他能不能帮着找点好 货,如果有东西的话弄好了能给他提成。叶逢云想到的是程二愣家有不少,虽然 不知道真的假的。他知道程二愣最近老婆要生孩子,一直也缺钱。那点东西程二 愣曾经散过不少,是因为小时候混,不过如果要真有个实在价钱卖两件也没什么 可说的。叶逢云知道程二愣也是个外行,他见过程二愣家几本清版的书,程二愣 说每本上万,叶逢云却见过一本三百有卖的,程二愣听了还不信。   叶逢云记得程二愣家有几个纯金的毛主席像章的胸针,问过那司马不修边值 多少钱。那人说这类东西不好说,必须先看见货。因为纯金的胸针这东西谁都能 铸,要是一般的那也就是个分量问题。不过他又说有过几套有意义的,确实是纯 金铸造的,如果要真是那个,那么那价值大概得是同重量黄金的五倍以上。   当时司马不修边见叶逢云比划了那东西的大小后说:“要是那毛主席边上的 纹路总共是三十一条,那就没准是真的。那样的话,要碰见赏货的一颗能卖这价 钱……”那人伸了五个手指头,又说:“你要能弄来我给你四个,那要是不知道 的你给他八个就应该成。”叶逢云知道那堆金疙瘩干卖也不只八百,那他说的肯 定是八千。这么说那东西能值五万,自己要真能当回中介做成了,一个按他说的 自己就能赚下三万二。要是程二愣有个七八个再觉得合适都卖了……当时那司马 不修边走后,他那死党老匹夫钱戈说:“这就是他妈傻逼蒙傻逼的。”   叶逢云本是想找朋友那蹭出点油水的,他跟老匹夫说:“我缺的就是他妈几 百块钱,有了我就也租间房。哪怕就跟‘八平米’这操行的逼地也成,我他妈要 念书,我他妈以后要靠搞出发明创造来赚大钱。”那“八平米”是叶逢云和钱戈 等人的流动集散地,也是这帮自命不凡的朋友在北京城里的唯一安心落脚。关于 那的故事太多了,成天烧的叶逢云无法安心。老匹夫钱戈翻完自己见底的口袋后 请来的大白话司马不修边,惦记叶逢云散够了话欲后能找点振奋,他也相信这杂 碎长毛不会当真。   那老匹夫的存折上是有二十万,不过这钱不能动。他们一起那小三八小辣椒 小富婆花海那也有的是,不过也不能想。正是这样叶逢云想不如试试程二愣那。 其实他混了这么久,类似的天上掉馅饼的事也早就不爱搭理了。尤其是这天又碰 见赵元翠说给他介绍活,叶逢云脑子也又“现实”了一点,但还是觉得不去程二 愣那看看不舒服似的。   叶逢云到了程二愣家时,程二愣不在家。程二愣的媳妇儿张秀敏盖着被子跟 里间屋的床上,身边是那花杆舞许凤英。叶逢云见程二愣不在,也不好当面问这 样的事。他见张秀敏媳妇儿肚子比原先见的更大了,自己跟这也不方便,于是寒 暄两句就想走。可转头刚到屋门了院子里,却见了程二愣把手放着小舅子张家富 肩膀上走了进来。“回去也别说太多,就跟你姐说没事了。我也算跟你道了歉了, 别的事咱们都再说着,先等你姐生了再说。”程二愣拍着张家富的肩膀走进院子, 张家富一连点着头。   见到叶逢云在家,程二愣那脸上立马多了点恶意的笑容:“哟,这不喇乐吗? 知道我现在缺钱帮忙来了不是?”他这话刚说完,又想到张家富在,觉得说得不 合适,于是就笑了两下,说明是在开玩笑,又拍拍张家富说:“你先进屋瞅瞅你 姐去,我得问问这位元兀庄的大喇同志今天刮的是哪阵香风。”张家富进屋去了, 只听见叶逢云说:“这回还真是送钱来了。”   程二愣见小舅子进屋了,又隔窗户家屋里有人和媳妇儿一块,没看清是谁。 他问叶逢云怎么想起来他这了,于是叶逢云就把碰见玩古董的人的事经过改装跟 程二愣说了说。“那哥们跟我伸了五个手指头。你想想,说五万是吓唬人,那肯 定就是五千了。我算着你那像章那点金子,要是纯金的,按黄金分量说应该能值 个两三千吧?”“两三千?别操蛋了!买便宜首饰呢你?”程二愣翻了翻眼睛说, 叶逢云又说:“我说的是五千!”程二愣说:“五千?哼,当初他妈人给我八千 我都不卖呢,你跟我说五千!”叶逢云一听,不知道程二愣这东西是真的像司马 不修边说的那么值钱,还是这东西也同样是在这吹着。   “我说喇乐啊,你这成天这么游手好闲的咣当,今天怎么又玩起这个了?” 程二愣这时心里也在想如果叶逢云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么是不是到了出手那点家底 的时候了。叶逢云只说是碰见个朋友,让他顺便帮着问问,又问程二愣再看看那 点东西成不成,他想数数那上面是不是三十一个道的。那司马不修边说得头头是 道的,让叶逢云至少是多了点好奇心,不过他又总觉得从那司马不修边到眼前这 程二愣都没一个说实话的东西,自己这也就是闲撑的事。   程二愣想着,也望着万一这喇人说的是真的,于是就想把那点东西再翻出来。 忽然想到小舅子在不希望更多人知道自己这点家底,再一想那东西已经被自己放 了煤棚子底下的秘密的坑里。那坑是原先他家养狗的时候挖的,惦记挖一个地窖 冬天存白菜和萝卜用,村里打狗的时候也能把狗藏那。可程二愣一直也懒,挖了 没多少就懒得挖了,那条狗索性在打狗的时候宰了吃了。这坑前阵子他弄了弄方 整,一直惦记有工夫去到那郝宗业家偷个电视什么的藏里头使,不过一直也没真 干过。小舅子来腾屋子以后,那点家底他怕摆明处不安全才临时想到放那的。这 时候他想要搬出来的话那坑的秘密也就没了,再想到这叶逢云也不是干实事的东 西,索性就直说了,告诉叶逢云他家最近老来人,他藏了起来了,以后再说了。   叶逢云见不到东西,也就打算走了,趁天没太晚到学校那边看看女生去。程 二愣见这东西来匆匆去匆匆成天无所事事,比自己是逍遥的多,心里有不少的怨 气,他对叶逢云说:“你小子说的是真的是假的?我看是真的也那人说的也不只 五千吧?”叶逢云说:“我想也肯定不是这个数!要能联系上你再抬价啊!我不 是就当个跑腿的吗?”程二愣叹了口气,说:“要真的的话,妈的不成就再帮我 问问,问他个实在价。说真的,哥哥我现在他妈难啊……”   叶逢云听这平日里以混和胡吹挂名的程二愣如今也说了软话,想想他家的原 来和现在,这种此一时彼一时的落差感他自己是不陌生的。“其实都是好人,我 那根就植在这帮人中间呢,就植在元兀庄这边土地上……”叶逢云这时的心里胡 思乱想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程二愣:“对了,问你一样东西。”程二愣问 什么,叶逢云说:“日历,就是那月份盘,那种挂墙上天天往下扯的。”   程二愣还以为叶逢云是又问什么古董之类,听他这么一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说:“那东西有他妈什么用?还有人要那个吗?我家那就挂着呢,有人要甭多 给二百我就卖。”叶逢云说:“你记得原来日历跟现在日历有什么不同吗?”程 二愣想了想不明白叶逢云说的是什么,刚要问叶逢云,忽然就听见屋里乱了起来。   “怎么了?成不成还?”等程二愣进了屋以后看见花杆舞正在床上掺着老婆, 把她从靠着被货掺着躺了床上。花杆舞虽然就住了程二愣家边,不过平日里是不 怎么来的。程二愣见到她在,一问才知道是下午时候小舅子出去找他时请花杆舞 来的。“程二愣你他妈也不说进屋看看我。”张秀敏在床上瞥着程二愣说。程二 愣问:“又疼了?”   张秀敏这两天肚子疼了几回,但都还不是太疼,不过估计生产就是这两天的 事了。程二愣在见过和尚那一天的时候,就在走前问王久立告了假。王久立当时 说刚好他走几天照顾老婆去,那屋子正好给刷刷,程二愣也不知道那屋子装修以 后坐里面的还是不是他。   这两天张秀敏就叫程二愣给张家富打电话,她知道弟弟如果不来的话,待她 生产时,程二愣去医院的钱兴许都拿不出来。程二愣碍着面子一直不肯打。昨天 的下午张秀敏肚子就疼了一阵,估计是快了,自己给弟弟打了电话。张家富一听 是姐姐利马回来了,程二愣过这两天也冷静了些,昨晚见着小舅子俩人谁都没说 话。今天这程二愣出去给张秀敏买补品,又想着给即将诞生的儿子买两件衣裳。 在商场一逛花了眼,身上的或者说是整个的家当却很寒酸,算来算去不知怎么挑, 最后闭着眼睛摸了两件。张家富在家照顾姐姐,但毕竟弟弟跟姐姐有的事也不大 方便。张秀敏隔窗望见院门外花杆舞站着,就让家富请了进来,又让他去找程二 愣。   程二愣一进门就见了叶逢云,听他白话两句脑子还真又转了起来,直到听到 屋子里媳妇儿就叫着疼才想到回来的原因。到了屋里见了花杆舞后程二愣一劲道 谢,而后问妻子是不是该去医院了。那花杆舞一旁说:“你看都这样了,再等两 天都不用去了。那电视里演的烧开水,磨剪子的咱们也没干过啊?”那张秀敏躺 床上看着程二愣,用一种嘲笑的腔调说:“再等两天吧,起码等过今晚啊。这大 晚上一去多算住一天院,不值。”程二愣的一丝恼怒被那种即将成为父亲的喜悦 冲得没影,他有点束手无策,转了半天才对身边的叶逢云说:“那谁喇乐,你赶 紧出去找辆车来。”叶逢云不知道找什么车,程二愣想了想说:“去车站看看, 把二狗子叫来!”   十三   程二愣的媳妇儿快生了,送医院了。这消息第二天就传开了,不如和尚的消 息传的广,主要是车站一片,却一样都很快。要是叶逢云在第二天能早起一些的 话或许他能把这消息传到溜达到的地方。那二狗子一个劲的说是自己大老晚拉了 程二愣去的,又大老晚把他小舅子拉回来的。“他妈的我也傻逼,怎么就说出 ‘这么大事还什么钱不钱的’这样的话了?他小舅子也是,嘿,回来时候什么话 都不说,我从镜子一瞅满脸喜盈,就跟自己快当爹的是的。倒了下车就说了句谢 谢,真他妈自觉!”身边有同行说:“你这一说我想来了,我前两天听人说什么, 说程二愣那小舅子和他媳妇儿不是亲姐弟……”   那晚上叶逢云也是住的奶奶那,老晚才回去的。奶奶问他是哪浪去了,他说 了程二愣老婆去了医院的事。一般许多村里的八卦事儿叶逢云都是从奶奶那听来 的,而这次他有的是一手资料。奶奶见叶逢云回到家的时候头发有点潮,才知道 他跟外面洗了澡了,问他跟哪洗的叶逢云也不说,只说:“跟他妈这家里洗个澡 都是他妈新闻!”   叶逢云知道自己白天睡了一天,晚上肯定又睡不着,而第二天白天一睡再不 洗澡的话,到晚上再一身狼狈去猫子那太不好。他想着玩古董还不是现在的事, 要是赵元翠说的话是真的,那或许这将是他人生的又一重大拐点。叶逢云今年二 十四了,正经的工作还什么都没干过,以前至多也只是和死党老匹夫钱戈一起打 过各样的零工,最多一次不过和人合作编程序赚了一千多块。   当夜叶逢云在奶奶家看了一晚上电视,他平日是很少看,因为他家那大电视 摆了几年就没开过,因为开了也看不见台。这一看叶逢云发现原来许多别人有的 爱好自己也是有的,不知不觉就看到了凌晨五点。他还惦记天亮再睡,却不知天 已近冬,待到天亮七点都要过了。别人起床的时候就是他的睡觉时间。于是叶逢 云就又在奶奶那炕上睡了,睡着前又是想着赵元翠的嫩胳膊的。   叶逢云这次醒来的比较早,一看表才下午两点多。然后他觉得院子里有动静, 才知道自己是被吵醒的,往外一看,见一人正在外面的棚子里翻腾。那人是个老 街坊,五十多岁了,也姓叶,叫叶福厚。这叶福厚跟大队里的人都叫“大福头” 的叶福明是一个老叶家的,和叶逢云家算着远。不过老街坊经常各家借这借那的, 叶逢云见叶福厚在翻什么东西,起来开了门问他找什么。那叶福厚问叶逢云他奶 奶这的砸纸钱的戳子有没有。那戳子奶奶家是有一副,一到什么清明或者阴历七 月十五的时候,不少人家都找逢云奶奶这来借。这一阵快到了阴历的十月一号了, 这天什么日子他不知道,但知道和清明什么的一样,也都是给死人烧纸的日子。 叶逢云帮着找了找也没找到,那叶福厚于是就走了,临走叮嘱叶逢云奶奶回来时 问一下。   叶福厚走了,叶逢云忽然又想起什么不对的地方。那叶福厚是个老基督徒, 叶逢云记得原先他向自己传教的时候说过,说什么哭啊,烧纸啊之类的都是有罪 的,他们信耶稣的都不烧纸。这样一想,叶逢云不知道叶福厚是给谁借的戳子了。 他想着想着再想睡也睡不着了,又想想这几天在外面,昨天回来后还没回家看看, 这阵也先过去一下,准备两件衣服了。叶逢云很庆幸的是自己有个像母亲说的那 样的一个人壳,甭管自己以为自己的魂是什么,人外人都认你这一认可。没的干 还真就有好心人给你找活,将来是不是再过几年人看你光棍也给你介绍媳妇儿啊? 想到这叶逢云感觉世界更是无限光明的了,好活歹活都是有趣的。几个学生在他 家的厢房里门敞着,叶逢云径自直来直去也不旁顾,那些学生也不理他。这个到 哪里,见什么人都能上去搭讪的喇人叶逢云,原来家里住着外地人的时候也能和 人聊几句,而唯独和这几个人向来你不闻我不问的。   刚一进屋门,叶逢云见了一个一个村里的妇女正找母亲修改着衣服。叶逢云 母亲的服装裁剪手艺是一流的,给谁做的衣服都合身得体。她一直来就干着这个, 自然是没什么牌照,都是给村里的熟人做的。可叶逢云却在穿着上从来也没占着 母亲便宜。以前小的时候叶逢云从来不在乎什么着装之类,逢云妈总说自己打扮 得叶逢云精神,叶逢云也没理会过。后来叶逢云在乎这些的时候就总说他母亲土 鳖,母亲给他买的几件衣服他从来没穿过。母亲做的衣服他到穿过几件,不过说 那搭配都是驴唇不对马嘴。“你个王八蛋!谁他妈不说我做衣服好啊?你这衣服 刚穿几天啊就不穿了?我还不知道那个,准是出去不定谁说什么了,说你穿着不 好看,你就回家耍混来了。你这傻逼孩子,一点他妈主见都没有!”有一回逢云 妈这样骂叶逢云,叶逢云听她骂了老一阵回了句:“土鳖!”不过最近叶逢云好 了,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的乖劲,当然说乖只是指穿着上再不挑什么了。   叶逢云见母亲正和那妇女聊着什么,自己也无心过问,就进了自己的屋里了。 看了看一切还井然,尤其是那床叠成豆腐块的被子依旧那么整齐。也不知道为什 么叶逢云最近对军旅的生活有了那么多向往,母亲经常说他这样的要当了兵没两 天就得让人打死。以前叶逢云也从来没说想当过兵,但最近有时他成天没事就木 头似的跟家里一戳说是在站军姿,谁也不知道他是抽的哪根疯。   叶逢云想到这一出去好几天没写日记了,想补上这几天日记,于是他想到前 几天离开这屋的时候那日记本就扔了桌子的抽屉里,心里吃了一惊。叶逢云的父 亲尽管被他骂了八年却还总是老爱去他屋里翻这翻那,叶逢云每次一想到把这混 身是泥的父亲和窥看儿子隐私之类的说法挂起钩来,就会更加感觉到生活的荒诞 性,事情是那么驴唇不对马嘴。他这次一看那日记本于桌子里的位置和走的时候 差不多,想必这两天没人动过,再看屋子其他地方,只有那书架他不知道原来那 门是不是开着的。叶逢云打开日记看着前几天那掉着眼泪写下的东西,那字迹或 许只有他自己认识。“妈了个逼的!弟弟快结婚了,我他妈写个日记都得偷着摸 着的。”叶逢云又一次忍不住泛起许多不平衡感来。   叶逢云写着这几天在外面的生活都是几笔划过,绝大部分的笔墨都用来描述 几个这几天里他在哪哪看见的印象深的烧姑娘了。写到了最后他又写到了今天的, 写道:“晚上也不知哪路活佛赐福呢,希望别又是听人费逼玩,我他妈的听够 了……要是姐姐单个跟我磨会儿我到乐意,妈的是个女人胳膊就嫩,心都狠,脑 子都笨!”叶逢云在日记本上刚不知再涂点什么的时候,就听见了那屋的母亲在 叫自己。   叶逢云不知道什么事,就去了母亲那屋,那妇女还在。母亲看着他笑了笑说: “逢云,叶长河死了。”“啊!”叶逢云吃了一惊,这才明白为什么那叶福厚去 奶奶家找戳子了。那叶长河是他的儿子,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叶长河一个叫叶长 山,是对双胞胎。那叶长山好像现在在城里了,不知道干什么,少看见的;叶长 河以前一直就和叶福厚住一块儿,这几年却一直没怎么见过,这忽然再一被提起 竟然是死讯。叶逢云问:“怎么死的?”母亲说:“今儿早晨,跟三兀庄那边工 地上,住那搭的破屋子里煤气中毒死了。”“啊!”叶逢云很难相信。那边上的 妇女问:“那孩子多大了?他们谁是老大来的?”母亲说:“死的这长河是老大, 长山头是老二,都有四十了吧?”竟然都四十了?叶逢云一直觉得那俩人至多比 自己大不了十岁似的,他问母亲那叶福厚多大岁数了,母亲说今年六十五了。   叶逢云左想右想不敢相信,以往老觉得这人一到六十多岁一定就是那种老得 动不了的状态了。而那叶福厚成天走这去那的还都麻利的很,叶逢云真难相信是 那岁数的人。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也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好像原 先的时候也曾觉得五十岁的人就已经是行动困难的年龄了似的。天!一下子真的 似乎过去了一个世代一样。叶逢云看着母亲,母亲倒是还没怎么显老,他新想或 许这成天和神了鬼了打交道的人都能从别人那偷寿吧。说来也怪了,在叶家,算 上逢云父亲几个兄弟的家眷,所有的人里,包括叶逢云的几个堂兄弟,甚至包括 所有的女性里,没有白头发的唯独只有叶逢云和他母亲。曾经看一个年龄的人觉 得很老,而后觉得不是很老了,这或许就说明自己老了吧?叶逢云想着自己如果 能活到那个岁数的话,应该不会觉得那是动不了的年纪吧?他脑子里又浮现了父 亲那动怒时的皱纹,似乎打他记事起就从来是那样,即便是小时他在考试后捧着 第一的成绩回家时父亲也一直是那样。似乎父亲许多时候都是在刻意那样似的, 刻意要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来,即便成了钢那样子也不变,仍是恨钢成不 了金。仿佛这辈子笑脸和父亲就没有过缘似的。   然而那叶福厚却不是这样的。刚才在奶奶那起来的时候叶逢云见他脸上一点 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叶逢云听见母亲在说:“人家那苦什么啊?那老二跟城里头 早就结了婚了,孙子也给人家抱上了。这老大一直没本事,一直找不着好活,这 阵也甭找了。这人一死,不得赔点钱给老头?这老头刚才过这院来过,我看见了, 说话乐着呢。人家信耶稣,说那哭都是罪,儿子死哭都不哭。我还问他是不是这 儿子死了还要找什么那耶稣教里的那种和尚老道的什么给超度来,他说了:‘不, 不用。儿子也不信那个,不给他弄了。’哎,人想得开,早死早见上帝。”母亲 说着又看了看叶逢云说:“你看看吧,人家叶长河这一死还能给爹落下点钱,你 这样的,别他妈坑了我们就成了!赶明儿要是他妈犯了法拉去枪毙了,那不是说 都得跟你要子弹钱吗?我说趁早那茅房有两瓶敌敌畏你都喝了吧你!”“又说那 抽佛的话!”叶逢云回答着,而后他想到小时还跟着那长河长山一起去河里游泳 钓鱼,想不出这十几年的岁月是怎么一天一天变成现在这样的。叶逢云又回到了 自己屋里,他拆了床上那整齐的豆腐块,盖在身上想躺一会儿。听见那屋的母亲 说:“那孩子要也信耶稣什么都不搞多好啊,这过两天一出殡,又得出份子钱。 这过日子多难啊,这长河头死也不会挑个时候。”叶逢云想到一个人的死可能会 造福一个父亲,也同时得罪了不少像母亲这样的人,想来想去有了诸多感慨,最 后还是骂了母亲一句“缺德”。   正当叶逢云闲得无聊的时候,一个好久没找过他的老同学周迅找他来了。叶 逢云听见院子里有人叫他,一看是周迅,觉得很是意外。他知道周迅现在进了政 府里,不知道是干什么职位,反正是和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样的混出来的,那些人 几乎都人间蒸发了。   那周迅也没等叶逢云请,就进了屋,见了里间屋的逢云妈叫了声婶,没等逢 云妈想起他是谁就走进叶逢云的房间,一进门看看周围就开口说:“昨天来了一 回,没人。是说又念不下去了吗?”说着坐在了叶逢云的床上。叶逢云这时正叼 了根烟看着他,而周迅却顺手抄起了一本叶逢云床上的书翻了翻,来了一句: “还研究这些高深的东西呢?”叶逢云这时说了:“怎么您想起上我这来了?” 周迅站起来,说:“哟,还不欢迎啊?”叶逢云说:“这一当公仆口气都变了。” 那周迅笑笑说:“甭废那话了,有人让你今天晚上八九点钟时候去猫子那饭馆看 看,说给你找点活儿。”“哦?”叶逢云心想那时昨天回来就听赵元翠说了,怎 么今天又派人来通知了?还真够周到了,而且还找了这么个原来的老同学将来的 父母官过来。   叶逢云问周迅到底什么活儿,周迅说他也就帮人带个话,等他去了就知道了。 俩人又闲聊了一阵。叶逢云现在跟人交往一般不关心别的,只是希望有人能陪他 痛快喝酒,可这周迅显然不是那样的人。叶逢云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奉承地夸赞着 周迅,而那周迅却也一个劲的苦笑,到最后他问了叶逢云一问题:“逢云,你入 党了吗?”叶逢云听着好笑,说:“你瞅我这样跟那种事是不是驴唇不对马嘴 呢?”这阵子叶逢云特别喜欢那七个字的成语。那周迅又苦笑了一下,最后说: “我也不问了,爱他妈怎么样怎么样吧!”而后摸了口袋里振动了的电话,对着 电话“啊,啊”了两声就走了,临走只甩了叶逢云一句:“我现在最羡慕的就是 你,跟原先一样。”   叶逢云也不明白今天周迅找自己是唱的哪出戏。他想到傍晚就要去猫子那, 虽然昨天晚上洗了澡,可头发一觉后倒乱了不少。这阵他又想洗洗头了,但没热 水。而也正这时候他刚发现母亲那屋的炉子这两天刚笼起来。叶逢云盼自家有个 锅炉,冬天能用上暖气,天天都能洗澡盼好久了,可一直都没实现过。他总觉得 别人家盖新房好像都是一套就全成了,可就他家不是。到现在叶逢云也不知道即 便扔给这家几万块,用来买锅炉什么的,那家里又哪来的放锅炉的地方。叶家的 房子是这一条街上最高的,几年来从外面看着都是最抢眼的,可屋子里除了破烂 什么都没有过。叶逢云一直说这房子一头大一头小。但时间长了叶逢云也不那么 说了,原因是他觉得万物都有灵性,似乎几年来已经和这房子有了感情,毕竟他 人生的本该是最美好的岁月中的根基就是在这里的。叶逢云赞叹过父亲的“残缺 美艺术”,那房子虽然简单呆滞,但每间屋子都有了冬天笼炉子凿开的无规则的 大窟窿。那种窟窿曾经飞进过一只鸽子来,这他在其他谁家也没看见过的。   叶逢云又在回味中等到那壶水烧开,洗了脑袋,然后待干了干,就去了奶奶 那。叶逢云昨天看了夜电视,发现现在电视里的烧人越来越不及现实中的水准好。 但这大冷天的街上难找见露胳膊露腿的,这天黑前的时间不妨看看电视度过。奶 奶仍然没回家,他看上了一科教片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等到奶奶回了家,先问 的是这产业几点睡醒的。叶逢云说早醒了,而后奶奶问他吃饭不吃,他心想赵元 翠跟他说的是七点多钟就去,那对一般正常人说应该是吃完饭的时候,想必那扣 婆娘是不会在她家管子里宴请他的,于是他就跟奶奶说随便做点什么。奶奶刚从 市场买了两块钱肉,就给他炒了点吃了。之后叶逢云想起了叶福厚借戳子的事, 奶奶想了半天,去到小屋里,从一垫着砖头上的大箱子底下摸了出来。叶逢云想 着自己也该办点事,就着出门顺便给叶福厚那送去也算点积点德。   十四   叶逢云给叶福厚家送去戳子,看见不多的几个人正在家里谈论着。那叶长河 的尸体好像就听在旁边的房间,他不敢过去看,就急着出来了。叶逢云心里尽量 不再就这事多想,否则一想就觉得自命不凡的自己保不准也哪天就这么躺那了, 周围的人或许除了奶奶没难受的,这一辈子就这么就完了。叶逢云尽量多想赵元 翠的胳膊很嫩之类的无耻东西,以便从中寻味这荒谬世界的可取之处。就这样没 一阵叶逢云走到了猫子家那饭馆。   一进门,外屋空空的,里面的雅间里有着电视的声音。一般这时候正是吃饭 的店,但这天叶逢云见厨房都冷悄悄的。叶逢云望里面走了走见雅间也是空的, 就隔着厨房的后门望着院子里喊了两声:“大哥,大姐!”接着见那院里的屋门 开了,探出一个头来,正是赵元翠。她一见是叶逢云,显得非常欣喜,只探出半 个身子,招着手让叶逢云进去。于是叶逢云就进了院里,透着那房子正屋和他自 己家一样的大铝合金门窗一望,是不一样的豪华内设。那屋里还有个住了附近的 老太太,叶逢云看着眼熟却也不认识。   赵元翠见叶逢云门口站着不动,就叫他赶紧进去坐,叶逢云露着穷酸书生的 那种笑脸问是不是还得脱鞋,赵元翠说:“哪他妈那么多事啊!进来吧。”她自 己却是穿拖鞋的,连袜子都没穿。一进那屋叶逢云感觉一股热气,再一看不光暖 气已经烧上了,一个大落地空调还在墙边摆着。那老太太正坐了沙发上看电视, 见叶逢云进打量了打量,说:“这小子我瞅是不是就是老叶家那孩子啊?”叶逢 云说是,那老太太又问:“那今天死那小子跟你算一个叶家吗?”叶逢云听着这 话很别扭,他说不是,那和大队的大福头近。那老太太嘀咕着:“这么大了都? 哼,一提死了那长河头,我有印象的还不如你现在大呢。”叶逢云是越听越别扭。   赵元翠让叶逢云坐了沙发上,然后拿着杯子给他接了杯纯净水。叶逢云见她 这时还围着围裙,扎着头发,脸上是那种常见的喜气劲。不过平是叶逢云老觉得 这女人一直是皮笑肉不笑的,今天的感觉却很不一样。他刚一坐下,那老太太却 站了起来,摇着脑袋叹了口气说:“倒了也没说啊。”赵元翠一边笑了,说: “这事儿多了,这电视里说不了。”“哼,到死连个电视都没上。”老太太念叨 着,那赵元翠却跟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活泼地笑着说:“看您说的这,上了电视 有什么响啊?”叶逢云知道了,原来那老太太是想看新闻里报没报道那事。好歹 也是条人命,看怎么也能弄条新闻呢。而这那老太太已经起了身准备走了,跟赵 元翠说:“我听说不光死这一个,说一屋子都中煤气了。”赵元翠说:“听说四 了四个吧?到现在可能还得多呢。”“哼!这年头。”老太太说着就要走,那赵 元翠问不多呆会儿,老太太摆手说不了,而后赵元翠让叶逢云不动,自己把老太 太送出了门。叶逢云见赵元翠回来时,把那街门撞上了。谁家的街门现在基本都 是里外都能开的锁,唯独叶逢云家不是。   赵元翠回到屋里,看了看叶逢云,说:“这老太太,北京台的都没播还惦记 去看中央台的呢。”叶逢云笑了笑说:“中央台,呵呵,这几条命哪有什么领导 讲话,贯彻三个代表重要啊。”那赵元翠坐了叶逢云对面不断地打量着他,然后 说:“今天这模样还好,不像老那样的邋遢了。小伙子挺精神的,平时也注意打 扮打扮。”叶逢云问:“您说那人是谁啊?”“知道和尚吗?”赵元翠说。   竟然是和尚!这点叶逢云万没想到,那个开卡迪拉克带个外国小烧人的。他 也就见了和尚那一面,不过这几天广听人说了,那和尚不是已经算美国人了吗? 怎么和尚给他找工作?还是说让他去跟了和尚干?叶逢云总是感觉自己会有天碰 见个老大,对他说跟我去哪哪混之类的,这阵仍然不愿浪费他那点想象力。更何 况像赵元翠这样的人绝对不是那帮没事胡说八道的哥们。“她今天怎么没露那嫩 胳膊呢?小脚那皮也够细活的。”叶逢云想着想着就又无耻上了。   叶逢云说那和尚他听说了是个厉害人物,不知道这人对自己将有什么恩惠。 赵元翠说:“和尚,呵,那说起来差点还就是我姐夫了呢。”这下叶逢云知道了, 那传说和尚他爹非要他娶的原来就是赵元翠的姐姐。赵元翠说:“他家原来就住 后面那小院的。”这叶逢云也是刚知道,他问:“他认识我吗?他给我介绍什么 活儿,不是真耪地吧?”赵元翠笑了,说:“你干的了?我也不知道呢。这阵人 正跟我家那产业出去忙人的呢,一会儿就回来了吧,等会儿吧。”   叶逢云心想莫不是自己这千里马如今真的找到了伯乐了?他想着那和尚既然 是十多年前的大学生,那思想肯定不是一帮老土鳖比得了的,莫不是听到了他的 一些光辉事迹觉出他是个人才了,再加都是元兀庄这边出来的,更有点亲切感了? 他想:“我他妈苦尽甘来的时候真到了吗?那小洋妞……不会是那小洋妞烧上我 了吧?”叶逢云想着当时那烧人的小洋妞,也就是苏珊娜的挑衅的眼神的时候, 正发现这时对面的赵元翠似乎就是那样的。在叶逢云愣神的半天时间里,赵元翠 似乎也一直在直直地看着他。   叶逢云刚醒过神来,看着对面的赵元翠忽然觉得很是尴尬,感觉自己的脸上 也是一阵热。那赵元翠虽也从思绪中走出,但却是一脸的随意,她站起了身,问 叶逢云:“对了,吃饭了么你?”叶逢云说吃了,赵元翠说:“早知道不如让你 更早来点了。人家都出去吃香喝辣了,这小店都看不起,我这他妈跟客人炒了一 天自各儿还饿着呢。”叶逢云见她围着围裙,似乎自己不来她正要去做饭一样, 但看见那双光着的脚又觉得不像。赵元翠走到叶逢云边,拍了拍他说:“甭跟这 屋呆着了,到饭馆坐会儿去,我弄点吃的,你还想再吃点不?”叶逢云说自己已 经不饿了,赵元翠说:“瞧不起姐姐我手艺,呵,你每回来也就那么一两盘土豆。 你不是能喝吗?今天随便那边喝去吧。你这将来不定能混出多大面来呢,倒时别 说起姐姐我来就跟背地里都说的地主婆似的。”“看您说的哪话啊?”叶逢云总 是感觉今天的赵元翠很反常,但又似乎一点也没变,可能反常的是这不像平时有 那么一帮哥们在,而且分在厨房里外的原因。   赵元翠让叶逢云先去饭馆里,那雅间里有电视。叶逢云坐了里面播了几个台, 总觉得很压抑。过了不久他听见厨房里有了声音,而后赵元翠端了两碗炒饭过来 了,一碗递给了叶逢云。叶逢云见那饭炒得看去就像他母亲做的,很不上眼,但 闻着却很香,毕竟赵元翠这饭馆是开了两年的,她自己好歹也有番手艺。叶逢云 又一次说自己吃过了,那赵元翠把碗往桌子上一搁,说:“可炒好了,你不吃是 吧?”那感觉就像以往问人讨债似的。叶逢云端起来吃了两口,他虽然跟家吃了 点,但他那吃饭的规律就和起居一样根本没有规律的。“这就对了!”赵元翠满 意地说。   叶逢云这时的心开始跳着,伴随着的电视里中央台的新闻播音员那铿锵的声 音。他为了找点话,就问今天怎么那俩外地小厨也都不在,赵元翠说今天不营业 了,她说:“谁不得歇歇,一天忙到晚徒什么?”赵元翠出了雅间,叶逢云听见 锅碗的碰撞声。他想出去看看能帮什么忙不能,却又始终没敢言语什么。而不一 会儿赵元翠又进了来,手里拿着一瓶开了的啤酒,递给了叶逢云。叶逢云越来越 感觉拘束,他没敢去接,还是等赵元翠放了桌子上。“干吗呢?哪天也不跟今天 似的啊?不是一见着酒就没命吗?”赵元翠却是很自在地笑着,而叶逢云说: “我怎么觉得今天那么不对劲啊?”“呵,怎么不对劲了?”赵元翠问他,叶逢 云轻轻摇着头说说不好。“出来,出来吃吧,破电视没什么好看的。”赵元翠说 着一手关了电视,叶逢云呆着那,脑子里非常乱。而赵元翠却拿起刚放那那酒, 又端着那剩的半碗饭,对叶逢云大了些声调说:“听我的,出来!”叶逢云没再 说什么,跟了出去。   到了外屋一看,靠窗的桌子上还摆着一碗饭和一瓶打开的啤酒。叶逢云心里 慌得很,因为这里虽然没营业,可灯像平日一样亮,外面陆陆续续地竟是学生和 村里的人。“过来吃啊?不好吃?”赵元翠已经坐在了椅子上,这时他的表情没 了笑容,也不是那种严肃,而是让人看着可怕。叶逢云摇了摇头,赵元翠说: “那就过来,别糟蹋。还有这有酒,喝啊,不够那有的事,又没说要你钱。”叶 逢云点着头走到了前面去,渐渐地他回忆着自己经常分析研究的那些理论,试图 从里面找出一些可以应付眼前的情局的。到最后也很是乱,他见赵元翠穿了鞋袜, 那围裙还是围着。胡思乱想半天,又想到了“嫩胳膊”那词上,进而又是一身冷 汗。对面的赵元翠一仰脖,对着啤酒瓶吹了一大口,叶逢云也忽然拿着喝了一大 口,这时对面的赵元翠才又有了那种自然的笑容,说:“我还以为怎么了呢你?” 叶逢云心说这正是自己想说的。   赵元翠吃着自己做的饭似乎非常带劲。叶逢云也尽量显得无拘束,他不知门 外路过的街坊四邻看见他跟赵元翠俩人坐了对面这么吃着有什么想法。而正这样 进行着的时候,那门忽然开了。赵元翠在抬头看之前就先甩出了一句:“今天不 营业了。”待她抬头一看,那进来的是黑六和魔力操。叶逢云背对着门,心里先 是咯噔了一下,而后看见这俩孩子感觉是遇见了救星一样。屋子的气氛也顿时缓 和了许多。   “哟!怎么我这两天没来就倒闭关张了?”黑六听了赵元翠的话后说,待看 见了叶逢云,又说:“这不乐爷吗?怎么不营业,这还开小灶呢?”就见这时的 赵元翠已涣然又成了往日的模样,她说:“哪他妈那么多废话啊。今天厨子都没 在,还要老娘我亲自给你弄啊?”“那不他这……”魔力操指着叶逢云,赵元翠 说:“他怎么了?他这是陪老姐我呢,跟你们一样吗?”黑六说:“呵,我看这 陪吃陪喝陪聊的,这几陪了这是?啊,这活儿我们也成啊?”赵元翠说:“成就 上夜总会卖去!”黑六说:“哎我这暴脾气!我这脸是不如乐哥白净啊。”叶逢 云翻了黑六两眼,说:“滚你妈的!你丫他妈一月那么多票子点着,我正他妈求 活路呢跟这。”“跟这打杂来了?”魔力操问,“这要人么?早说我来啊!就不 跟黑六去他们那了。”赵元翠说:“这阵子猪肉涨价,我瞅你过来省我跑两趟市 场了。”   又成了熟悉的气氛,叶逢云问魔力操工作找的怎么样,魔力操说:“还成, 说要干下个月就能干,就是钱少点,六百。”那黑六说:“我也是那时候过来 的。”几人又说了几句,而后那黑六和魔力操知道了叶逢云也是等人给说活的, 就准备去另找食府。   魔力操却又想起了点什么,问叶逢云:“对了乐哥,问你件事,你学过法律 吗?”叶逢云说没有,问他怎么了。魔力操说:“我那天看了看《中华人民共和 国宪法》,找了半天,就没一条写着人跟人平等的!”叶逢云说:“是么?你怎 么看那玩意了?”魔力操说:“我就记得有条是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法律面 前人人平等。后来我又他妈看上回打的那个关于户口的文件了,那他妈根本就不 是什么法律,所以也就用不着平等了。”叶逢云笑了,说:“你他妈真执着。” 黑六也笑了,而赵元翠这时的笑正是众人最熟悉的那种皮笑肉不笑,她也看着魔 力操,但显然并不关心他们说的。   魔力操说:“我就操他妈!到现在我刚知道什么叫社会主义,社会主义说是 工人阶级领导,工农联盟为基础的。农民就算是基础。可他妈你说你工人农民的 不是干什么活来分,而是他妈看你爹你妈是什么。有的他妈开车的,开饭馆的, 看病的也都算农民;有的他妈倒爷,卖毛片的,夹人造革包逛夜总会的也都是工 人。这他妈逼叫鸡吧什么啊?那帮人大的都他妈傻逼吧?谁他妈作践的这个啊?” 那黑六笑笑说:“叫什么?就叫他妈鸡吧!人工人自打转了居民不就一直美着自 己是工人了吗?一说这,最可笑是那傻逼党员,写个入党申请书还真以为自己是 党员了呢,妈的人那介绍人本来都懒得鸟他,瞅他死皮赖脸给他找了个别人写的 让他抄了。”他说的那工人和党员都是生日那天请来那小伴。魔力操说:“现在 想想他妈上学时候学那政治什么的都是蒙傻逼的闹半天,还他妈都跟着一个一个 喊‘社会主义好’呢。让他妈别人操着自己还觉得光荣呢!”   “得了,你这也他妈找着活儿了,好好干吧。”叶逢云说。那黑六也拍了拍 魔力操说:“走吧,别打搅大姐跟乐爷这了。”赵元翠笑了笑说:“还有点眼力 架。”黑六说:“嘿!您就不怕我跟猫子哥那填点油加点醋?”赵元翠说:“嘿! 好。你也甭添油加醋,就照实说,说我跟逢云这正幽会呢,想怎么说你就怎么说, 你说的出我还真就干的出了!告诉他我穿的是我姐送我那衣裳,你问他敢跟我这 吱声不敢?”“嘿哟,我怕了您了姐姐,魔力咱俩赶紧闪人吧。”黑六说着和魔 力操走了。   叶逢云这时倒是皮笑肉也笑,不过皮笑是那种无赖相,肉笑却复杂得很。他 看着旁边的赵元翠,她刚才说的话似乎不是平日扯皮的语气。   “真他妈烦!把窗户给丫们都关上!”赵元翠说着起了身。   十五   赵元翠拉了窗帘,而后把那饭馆的门“砰”地一声关了上,那声音叶逢云听 着就像父亲开关自己的房门一样。关完后她面朝着门站了半天,而后又走到灯的 开关处关了两盏,之后回头看着叶逢云。相望的两人到底谁更茫然很难说清。赵 元翠先是说了话,她看着桌子,对叶逢云说:“喝啊?”叶逢云许久点了点头, 但不动。赵元翠想说什么,却又没说,他几步走到了柜台前,从架子上取下了一 直摆着的一瓶扁圆瓶装的红酒,和两个高脚杯。那瓶子她拧开了外面的玻璃盖, 里面的却是木塞,她使劲拔了拔不成,去柜台找了一下找到了开瓶器。开了那瓶 红酒后,她倒了两杯,看着叶逢云,说:“跟我喝一杯。”   叶逢云的心态已经过了最紧张的时候,反而是那么平静起来,当一些平日的 胡思乱想成真的时候,或许也就该是他那些歪门邪道的思维发挥时。但这样的机 会太少了,他几乎没有任何经验,对于此刻的表象背后的原因,他知道不合情理 的事按常理是分析不出的,就如同一直的生活一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地去试晓 答案。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叶逢云很平静的问,而赵元翠也很平静的回答: “陪我喝一杯。”叶逢云走了过去,拿起了一杯,刚要喝,却又被叫停。“你以 为和啤酒那么喝吗?”赵元翠说着自己也拿起另一杯,举起等着叶逢云。叶逢云 无声地配合着,二人的手交挽了起来。而这次叶逢云又被叫停了。“你叫我什 么?”赵元翠问。叶逢云迎望着那双眼,而这时赵元翠正用另一只手撩了撩那挡 了眼睛的头发。那是一双诱人的眼睛,是一种刻意的诱人,而那诱人似乎就正是 那种刻意。叶逢云看出赵元翠自己也无法把握自己的眼神,她似乎在寻找一种表 达,却很难做到,渐渐那眼神里流露的更多的不是狡黠,而是一种请求。“姐 姐……”叶逢云的嘴轻轻的蠕动着。“叫我小翠。”赵元翠的声音和他一样地低。 “小翠……”叶逢云叫了出来。而后赵元翠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叶逢云随后一 样。   叶逢云无声的等着他自己的发言权。赵元翠的眼里流下几滴泪后,她擦了擦, 开始说话,声音有些颤:“假的也弄的跟真的似的,开着那么费劲。没事吧逢云? 没,没难为着你吧?今天我生日……”她说着又擦了两下眼泪,而后接着说: “那东西他妈一点都不知道,和……和尚也不知道,我姐也不记得。人家和尚和 我姐夫那都是有拿手的人,这东西他妈上赶的勤着呢,让我去我不去,不妨碍人 家。我这算什么?一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能算什么?女人天生来不就给男人 拴着的吗?姐姐跟了坏小子时候我还瞧不起她呢,可这阵想想自己,也就都这么 过来了。我原先还老觉着姐姐过得不乐,这阵看是我错了,还是我自己命苦。”   叶逢云不知道这时候自己除了沉默聆听还能做什么,思索半天他挤出这样一 句话:“我能帮你些什么?”同时他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单纯和真诚。而这句 话后,赵元翠擦着眼泪勉强地笑了起来,她把手伸出,撩了一下叶逢云那长头发, 而后仿佛想摸摸他的脸。叶逢云浑身发抖地不言不动,赵元翠的手收了回来,又 擦了把眼泪,而后显得自然一些,笑着说:“对了,等我一下,你先去里面的屋 子里。要不到家里去……得了,还是在里面等我吧。”赵元翠显得很不好意思地 解去了那条围裙,关了外头所有的灯,让叶逢云去了雅间,自己穿过厨房进了家。   叶逢云在雅间里双眼盯着那关了的电视,似乎刚才一直很平和的心这时砰砰 跳个不停。“我苦了那么久的场景终于出现了!”“她是不是拿他妈作案工具去 了?”“我一会儿该不该……”叶逢云想尽量让那些玩世不恭的理念占据这时的 头脑,但他自己知道那全都是扯淡。在他听见赵元翠的脚步声后抽了自己一个嘴 巴而后等待着。   赵元翠回来了,她穿了一身新衣服,是一身套装。上身里面是贴身的薄毛衣, 外面配套的是件小巧的网眼外罩,下身是件很厚的长裙,一深灰色调,却显得青 春可人。配着一身新衣到来的还是一阵扑鼻的香气,那香气和以往叶逢云所闻到 的不一样,显得更是醉人。叶逢云抬眼望去,赵元翠的脸上刚才了泪痕已经洗去, 而她进门的时候也正拿着一只口红在涂着。赵元翠见叶逢云看着她,脸上的笑非 常自然,待那口红抹了两下收起来后,她向叶逢云笑了笑,问:“好看吗?”叶 逢云说好看。   这时的赵元翠就如同一个刚刚步入豆蔻年华的懵懂女孩,在那里正觅求着欣 赏者。似乎外面很冷,她抬着头,颠了两下脚,然后再看了叶逢云一眼,又抬头 看着天花板。叶逢云昂首打量着她,那衣服很薄,也很贴身,显得这女人的线条 是那么诱人,可惜的是那毛衣是长袖的,叶逢云看不见他想看的嫩胳膊。赵元翠 不得不转了下身,因为她的眼泪又出来了,她擦了一下又回身冲叶逢云笑了笑, 问:“那酒好喝吗?”叶逢云说好喝,她说:“那不拿进来。”说着又出去一下, 把那红酒和两个杯子拿了进来。   赵元翠放下酒,坐了叶逢云旁边看着他,叶逢云这时就沉默着,不敢抬头, 眼睛盯着赵元翠那双成天劳动却又那么细嫩的刚刚染了指甲的手。过了一阵那双 手中的一只冲他的脸慢慢伸了过来,托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了头。叶逢云感到那 手的施力很小,他自己抬起了头,看着赵元翠泛着泪光却又和着恶作剧得逞的喜 悦的双眼。“你和和尚挺像的,早先我没看出来。”赵元翠说。原来是这样,叶 逢云看着让他已经失了魂的女人说:“你当我是他了?”“算是吧……”赵元翠 说着手在叶逢云脸上抚了一下,那手冰凉得很。   赵元翠的手撤了回去,两手搓了搓,又放在嘴边吹了吹,那双迷惘的眼睛似 乎泛进了往事的追忆中去。她微笑地看着叶逢云,又去吹自己的手,一阵的沉默 后,她说:“跟你说吧,当初姐姐嫁那坏小子的时候,我一半替她委屈,一半却 还高兴呢。那阵我刚多大,十三还是十四?当时心里绝得好男人也就和尚哥那样 的一个,那时候还想要是姐姐嫁了他了我能不能也跟着她去呢。可,可后来到了, 姐姐没跟成他,也没我的份。弄的自己现在跟了这么个没能耐的东西。”叶逢云 想为猫子辩护两句,却又觉得无从说起。赵元翠看着叶逢云木然的表情,自己似 乎很得意,她接着说:“当初我知道和尚出家的时候,还去找过他。我就知道他 迟早要出了那寺庙,可惜还是没能等他。有阵子和尚刚还俗回来时候,就和你现 在一样,但没多久就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混去了。可料想现在这么风光的回来了。 你说,告诉我我怎么就没能等着他?”叶逢云的嘴角喃喃地说:“等太累人了吧? 结果也都虚无缥缈的。”赵元翠看着叶逢云,说:“你小子成天游手好闲的,将 来也能混到那一天么?”叶逢云半天说:“能不了吧……”“真他妈没志气!” 赵元翠说着那手抡起来,似乎要打叶逢云,但没有,到了他的脸庞上又是轻抚, 而后说:“刚才让你叫小翠什么的,可就那一会儿,以后可得乖乖叫姐姐,不然 当心我抽你。”叶逢云表情木然,没说话,身子挤着椅子往后蹭。赵元翠也发现 了,她忽然两手抱住叶逢云的头,往自己面前捧,在他嘴上亲了下去。叶逢云这 话慌了起来,他推开赵元翠,站了起来,惊恐地说着:“姐姐,别这样。”   赵元翠被叶逢云推开,她这时笑出了声,同时又擦了两下眼泪,看着表情交 错不安的叶逢云,她的心里似乎有了捉弄人的快意。“嫌我老了是吧?”赵元翠 问。“不是……”叶逢云说着却说不下去。赵元翠问:“你知道我多大么?”叶 逢云知道了今天是赵元翠生日,但不知道是她多少岁的生日。平时他只有无聊的 时候自己打趣,说说什么嫩胳膊之类,当赵元翠和所有的不老的有点姿色的女人 一样。那猫子比他大四岁,今年二十八,赵元翠应该和猫子差不多,叶逢云总觉 得她应该比猫子还大似的。这时叶逢云说:“不知道。”赵元翠有点失落地说: “也是,你这样的浪荡哥外面不定多少呢,也犯不着想到姐姐我。”叶逢云听着 很是不满,心说我外面要真有哪怕一个把胳膊给我摸两下的,我也不至于成天到 你这一个人喝酒来。叶逢云说:“女人年龄不能随便猜。”赵元翠又是一笑,说: “你这小子嘴还能说。今天是我二十六岁生日。二十六……应该不算老吧?可女 人这时候是不是就老了?”   原来赵元翠只比叶逢云大了一岁半,但这一年多时间来她给叶逢云的印象一 直是一个稍有点姿色的地主婆而已。叶逢云说:“不老,我也都二十四了……你, 你今天穿这衣服很迷人,真的……不,平时也很迷人。”“哼哼!”赵元翠看着 叶逢云,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双手平整了一下双臂上毛衣的褶子,她说:“你 是不是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叶逢云不知道赵元翠说的是哪的印象,她嫁猫子 之前叶逢云也见过她,不过印象很是依稀。赵元翠见叶逢云想不起,就说:“你 还记得‘羊肉串’吗?”“羊肉串?”叶逢云一时不知道什么意思,而后突然想 通了。   那还是十年前了,当时的叶逢云才上小学四年级。有一回北京市里举行过一 次以学校为单位的小学生的知识竞赛,那时四年级去一个,五年级两个,六年级 三个。当时叶逢云是四年级的那个,除了他外还有个五年级的是男生,其余全都 是女生。那次竞赛的每人一道的必答题只有叶逢云和那个男生一人答对了一道, 而那四个女生站起来都张嘴结舌的,结果他们学校是最后一名。之后叶逢云曾非 常恼火,问过老师为什么不让几个其他的同学去,老师说好像那竞赛只对农村的 学生的,居民户口的都不允许参加。叶逢云之后就气愤地管那几个女生叫羊肉串, 那外号当时还跟学校里传开了。那次叶逢云是忘不了的,不过那么早的事要没人 提醒他也想不起来。这时赵元翠一说,他才知道怎么回事,莫非当初的六年级三 个女生里就有赵元翠吗?为那时叶逢云曾恨过所有的女生,而这时对面的这个老 板娘的媚态一面,当那双手又来抚过他的面颊时,他表面虽拒,心却欲从。   赵元翠说:“上回,就是后来打起来那天。那天和尚来的,你也在。不知怎 么说到你了,和尚哥还说听着你跟他当初挺像的呢。原先我真没怎么注意过你, 后来这一说,想到听说的你让学校开了,成天活得与众不同的。我那时才想起那 早先的那羊肉串的外号了。我记得当时你那阵挺土的一小孩,头发也短短的。一 想时候过得真快,可你这成天还跟孩子似的,我这……”赵元翠说着停了下来, 她见叶逢云也在听着她,那被她的手抚着的嘴角也微微地翘着,她接着说:“之 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尚那天晚上走了我就想以前小时候的事,想着和尚……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着你就是那时候的他,就想着你哪天也就一下成他现在这 样了。就像又回到了姐姐刚给了坏小子那阵,我还盼着有一天和尚哥能带着我远 走高飞,到外面去,离元兀庄这破地越远越好。”她这时的目光更是深情,注注 地望着叶逢云,接着说:“就像一切都回到那时候了,我又有希望了,而且是看 得见的希望。我又找你给我补习功课,听你说我贪玩,叫我坏丫头……见到你那 次,知道有道题是你错了,我罚你背着我……背着我从屋子到院里,来回三 次……”   赵元翠说着已经泣不成声,看了看叶逢云,又抵下了头,用双手捂着鼻子, 眼泪一劲地掉着。叶逢云一直注视着她,此刻他的心里是一种丢失许久的发现自 我存在价值的感觉,以及更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冲动被压抑的感觉。“姐姐……你 梦见我了。”叶逢云说。赵元翠听了这话抬起了头,吃惊地看着叶逢云点了点, 那手还在脸上捂着。而后她的手放了下来,嘴角笑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 的?”叶逢云说:“我,猜的,不然没现在这时候。”叶逢云想到了多种可能里, 这也是最说得通的。梦是人无法把握的,对于他这样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放荡浪 子来说,能让女人这样的原因,或许只有在那女人无意的梦中被他钻了空子的时 候吧。“他妈的你怎么知道的?”赵元翠见叶逢云的眼睛没敢正视她,扒拉了叶 逢云的脸说:“男人没他妈好东西!你小子也他妈鸡贼着呢。”叶逢云微笑了一 下,没说什么,赵元翠说:“你这东西,他妈的也算个小白脸吧?就是他妈这嘴 大点,嘴唇还真红。”叶逢云知道自己嘴长得是不好看,平时挺腻味别人说他嘴 大的,这时他只是听着,心想着这倒是头回听人说自己是小白脸。赵元翠又说: “跟外面骗过几个小姑娘?”叶逢云没说话,也没点头或摇头,赵元翠笑了两下, 又一只手捧着他的脸说:“别他妈跟姐姐这装纯啊。”叶逢云想说“我他妈真纯 不是装的”,却又不敢说,他害怕事情发展得会没了边际。   赵元翠又是一手抹了抹眼睛,似又回味了许多过往的事,然后说:“那时候 我爹就看着和尚哥有出息,一直要我姐姐嫁他。姐姐那时候比我乖多了,也都二 十三四了,从没想过这事似的。可我看得出她喜欢和尚哥,也老以为和尚哥也喜 欢我姐。可后来知道不是了,和尚把他那学校里的朋友带来了。我见到了,姐姐 好像都没见到。那回姐姐哭了,姐姐很少哭过,哭的时候就我在边上,我爸我妈 都不知道。后来和尚他爸他妈还去过我家,商量过一次,也叫姐姐去了,说我太 小不让我去。他们反正就是商量怎么要和尚娶我姐。那时我心里特恨和尚带来那 女的,更恨和尚。以前还吃姐姐的醋,这回看着心里人让外人弄走了,才知道这 人不是天生就拴给你家的,才知道这世界不只元兀庄这一旮旯地。后来他们还真 能耐,真把那女的不知怎么说得走了。我当时心里那叫一个高兴!但更想的是最 好姐姐也跟他成不了,留到我长大了和尚哥就是我的了。可后来,和尚哥生气了, 他跟他爹闹那事人也都知道。可你说你发火不该冲我发啊,我没骗你什么,你骂 他们混蛋的时候干吗还指了我啊!我那时才他妈十六岁不到。和尚哥那次和他爸 弄了起来,他爸拿斧子砍了他,当时我一气没在场,没看见。等我知道时候就是 以后了,和尚哥他爸就喝药了。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闹的,闹到了那么大。和 尚哥那晚上回了学校,后来听说就让警察带走了。那时就都说和尚哥气死了他爸, 和尚他妈也疯了。”   叶逢云想不到这平日的母老虎此刻竟然这么煽情,不论是她有过的那么纯真 的感情,还是这一刻那勾起人怜香惜玉的美。他这时只希望此刻能尽可能地延长, 这时的时间如果停滞才是最好的。赵元翠擦了几下眼泪后,又说:   “当时村里有人胡说八道,说和尚哥可能要坐牢了,有的说要被枪毙。我听 着难受,就找姐姐。可那时姐姐似乎是生了和尚哥气,不知道是不是气傻了,自 己插自己一屋里两天没吃没喝。我爸说和尚太狂了,瞧不起自己家这边的人,气 死了爹,气疯了娘的,这样的东西没什么值得爱的。他跟姐姐说姐姐要模样要人 品都有,不怕找不着。也不知道我爸怎么想的,硬找了那混出名的坏小子给姐姐 说了,姐姐也真是傻了,就二话没说跟了坏小子了。那时候和尚哥还让警察扣着 呢,好像除了我就没人关心他了。坏小子那时候刚离婚没多久,他跟我姐结婚的 时候办事都没跟这边办,叫我去我也没去过,到现在坏小子他家我也没去过几次, 那以后我边上好像就什么亲人都没了。后来没多久听说和尚回来了,我想见他听 说他去他爹那坟前跪去了,我从元兀山跑到冲霄顶也没找到他家那坟在哪。后来 就听说和尚出家了,当了真和尚了。我跑到了那庙里找他,他不见我,最后见了, 我看见他真是入了空门了,冲我又是‘施主’又是‘阿弥陀佛’的,几句就把握 打发外面回去念经了。那之后我也就完了,这人就说死了吧。后来他妈念个技校 念完了,分配出去那活也不怎么样,就没正经干过几天。不知道怎么他妈过来的, 怎么就他妈认识猫子这操行的窝囊废了。妈了逼的,就他妈跟了他了……瞅他那 身板壮着呢,他妈成天没那点药都他妈起不来!他妈的,我爹对我姐那婚事当时 那么惦记,到我这连他妈问都不问,早先他要稍微说一个不字我兴许就不这么业 障嫁这东西了,可说到了又都是他妈我自己选择的!”   叶逢云想对赵元翠说“不成就离”,但又怕这样无意义的话会火上浇油。赵 元翠说完了,似乎心底的压抑是放痛快了些,她的脸泛着诱人的红润颜色,也似 乎是红酒的发作。她这时候眼睛看着那桌上的酒,又看着叶逢云。这回叶逢云主 动地倒满了两杯,自己拿起了一杯,另一杯等着赵元翠去取。赵元翠笑了笑说: “学乖了。”而后又是先前的姿势,二人喝起。叶逢云一饮而尽,赵元翠却喝到 一半停了一下,再一饮干了。叶逢云似乎希望那传说后劲大的红酒的后劲赶紧来, 能让他犯点错误,而那冒牌的红酒似乎没有多大作用,他的理智还不能让自己太 放纵,但女人似乎是没那么大的酒量。赵元翠喝完后中指和食指夹那杯子,带着 那诱惑的笑容说:“我是不是该让它碎了。”话后双指一松,那杯子掉了地上碎 了。   赵元翠说:“我他妈说错了,这辈子就没选择过什么,让我选择我不会这样, 至少不会输我姐!我觉得开始的我就好比一张白纸一样洁白无瑕,一帮傻逼他妈 你来了涂一下他来了画一笔的……现在他妈我要自己划一道什么了!”说完双手 上前捧过叶逢云的脸很亲了下去。叶逢云起初没反抗,但后来摆了摆头挣脱了, 深深地呼吸着。二人相望许久,叶逢云冒出了一句:“你胳膊挺嫩的。”“是吗? 哈哈,小流氓……”赵元翠笑着挽起了弹性极强的袖口,露出了肌肤细嫩的叶逢 云梦寐已久的双碧,勾住了叶逢云,轻轻得说:“让姐姐我选择一回。”这一次 叶逢云再没拒绝,但也不能说迎合,因为他没有过经验该如何迎合。   十六   叶逢云的背靠着的椅子很硬,硌得他很不舒服,但怀中的温暖却成倍地弥补 了过来。他忘了已经过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那雅间的灯是和赵元翠 的第二吻之前关的,而后这女人就一动不动的在他怀里了,此后的时间那栖息的 动作便雕塑一般不声不响地持续着。   再有的声响就是街门的声音,而后是门铃声。“他们回来了。”叶逢云动了 动怀里的赵元翠说。赵元翠好像一直保持着清醒,这一段时间的温存并不会被酒 罪所笼去的。赵元翠先开了灯,摩下了袖口,拢了拢头发,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叶 逢云,笑了笑,却又是俯身一吻。   叶逢云擦着那唇印,赵元翠却是笑着说:“擦什么擦,留着。”之后她出了 雅间喊着:“搓回来了!”那门的锁她已经在里面反锁上,猫子有钥匙也开不了 的。叶逢云见赵元翠就要去开门,心里有点慌,他追上了前,那手想挽赵元翠的 胳膊,却又没再。“姐……”叶逢云叫了一声,赵元翠看着他,说:“得了,你 的财主该来了,一会儿跟和尚好好商量吧。你们都是有两把刷子的,说不定明天 你不比他差呢。”“姐……”叶逢云的眼睛又是茫然一片,自感已经湿润了。这 短暂的温柔,可遇不可求,也同样是不可挽留,不可复再的……“生日快乐!” 叶逢云说过,赵元翠一笑,而后穿过厨房走到了院子里去。   “快点,他妈冷着呢!”赵元翠开门第一个进来的就是猫子。“哟,刚送来 就他妈臭美穿上了?”猫子的声音。“哟,姐,你也来了。”赵元翠的声音,而 后是一个孩子的:“小姨!”而后是一个女人:“哟,真漂亮,大宝看你小姨漂 亮不漂亮?”那孩子说:“哼,比你漂亮多了!”而后是赵元翠的:“你妈穿着 更好看吧?”那孩子大宝说:“就我妈那样哪穿得了啊?您还怕我妈穿不了才送 您的吗?”赵元翠说:“这孩子,真聪明!”那女人说:“竟胡说八道跟这!” 大宝说:“我又怎么又胡说了!那得!小姨我告诉你,这是我妈买了穿着觉得瘦, 才当你这是破烂站扔过来的!”赵元翠说:“对了,以后再有破烂再扔我点儿。”   叶逢云体会了那衣服的松紧性,知道如果穿那衣服再显瘦的女人的体型没自 己三个也该有两个,而后来进来的女人却绝对不是这样。那女人叶逢云也早见过, 看着极其普通的家庭妇女样,那张和赵元翠出了一个模子的脸已被岁月写上了淡 淡的几笔,但皮肤看去却保养得很好。不过这时他才知她就是赵元香。还有那孩 子大宝,叶逢云也早见过,才上小学五六年级却梳着小分头,成天小大人似的, 有时在村里的网吧里经常见着。大宝拍着屁股蹦在最前面,喊着:“真他妈冷!” 几下抢进了屋子。后面的赵元翠喊着:“逢云,屋里去,别跟那站着了。你们也 屋里去,和尚哥……”“冷还他妈穿这样放美!逢云早过来了吧?”叶逢云寻了 猫子的声望去,在后面的一个穿着黑风衣,留着平头的男人,正是那天看到的那 个开卡迪拉克的,这人就是和尚。   “你们刚才跟饭馆里头来的?”猫子问赵元翠,而赵元翠已和尚边上,白了 猫子一眼说:“对啊!不成啊?”“逢云吃饭了么?”猫子转脸看了叶逢云一眼 问。赵元翠说:“吃了,我炒的。”“哦,屋里,屋里!”猫子说着,而后指了 指叶逢云,对和尚说:“这就是我说那孩子。”和尚看了看叶逢云,微微点了点 头说:“哦,你好。”叶逢云点了点头,这时他的心复杂的很,却又被这些复杂 相互扯平。几个人说着便进了屋。   “你就是叶逢云?”和尚说,“听人说了说你。应该你小时候我也见过,不 过那时候什么样真想不起,这看着,呵,有点艺术家气质。”叶逢云苦笑着说: “我反正活得是够有艺术的。”这时猫子拿着一盒好烟过来说:“来,对,和尚 哥是不抽……逢云,来!”叶逢云想接,知道和尚不抽,说自己也不要,可猫子 已经递了过来。叶逢云虽然是个大烟鬼,可他却从来不在自己心仪的女人面前抽 烟,而这时……反正是点着了,和尚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个。“给倒点水!”猫子 在要求赵元翠,而叶逢云这才见刚才赵元翠给她倒的那杯水还摆了那。赵元翠又 取了几个杯子,叶逢云说:“这就是刚才我那杯子……”   而那大宝刚开了电视,这时说:“猫子哥就是事多!不像和尚哥那样!”那 赵元香听了儿子的话说:“什么哥啊哥的!这孩子成天没大没小,该叫姨夫叫姨 夫,该叫叔叫叔!”大宝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我爸大猫子哥那岁数比我小 他的岁数还多,凭什么算辈分要算我小他一辈分,不算我爸大他一辈啊!”赵元 香说:“废话!那是你姨夫,就算岁数比你小都是你长辈。”大宝说:“得了! 原先我姨没跟我姨夫结婚的时候,我就管我猫子哥叫大哥!猫子哥那阵也说结了 婚我还这么叫!”猫子笑了笑说:“叫吧,叫着也显得自己年轻。你说叫个叔什 么不觉得,一听让这么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叫姨夫真觉得老了似的。”大宝说: “呵!我妈这事儿可多了,我跟猫子哥什么时候认识的啊?是吧!”除了赵元香 外众人都笑了,大宝又说:“我知道,这‘亲戚’我查过字典,是词典,上面说 的是:跟自己家庭与婚姻关系的家庭或其成员。猫子哥跟我小姨一结婚了,这就 是亲戚了,那要一离婚就不是了!这婚姻关系是法律关系,结和离都是自由的! 这哥们关系不一样!我猫子哥也不是那重色轻友的人!”“这孩子真混!你爹也 没你这样过!”一边的赵元香很是恼怒,但大宝却不在乎,他说:“我说的都是 真话!当然这有外人我就不这样了是吧,这跟自己家怕什么啊!你瞅……他我也 早见过了,不算外人,人都叫他乐爷!”   叶逢云一直不怎么喜欢这孩子,这时听他这一胡说八道,说到什么赵元翠和 猫子离婚的,看这孩子更是来气,但想想这孩子不论那些俗套的劲头,这劲头却 是他欣赏的。那大宝又说:“还有,和尚……和尚叔,哈哈!您这不是我一个, 我们这岁数的孩子这些天都说想认你当大哥呢!听说了您是我妈的老相好,还多 找着让我给他们介绍呢。您说我要是成天“叔,叔”地叫着您了,他们管您叫大 哥,那我不是他妈小他们一辈了吗?”和尚和猫子相互望着笑着,那赵元香过去 掴了大宝脑袋一下,喊:“再他妈胡吣叼毛回去叫你爸抽死你!刚才你爸在时候 怎么不这么没大没小的呢?”大宝浑然不觉地说:“给他点面子……”“我非抽 你不可!”赵元香举手要打,小宝从沙发上蹿了起来要跑,猫子上前拦了住说: “成了大姐,小孩子淘点不是坏事!”“怎么生的这东西!”赵元香像是真的动 气了,叶逢云从她脸上看出自己母亲的模样来。小宝回到了原处,翘着二郎腿说: “成了,你们说你们大人的正事吧,我得看那台了,说今天就该演那老和尚…… 没说你啊和尚哥……啊,和尚叔……今天就该演那老和尚和那女的偷情那段 了……”   大宝这么一搅和,让叶逢云和赵元翠一阵险些又僵在一起的眼神还好没再惹 出什么不可预期来。赵元翠捧着大宝胖乎乎的小脸儿说:“走大宝,跟小姨去饭 馆那边看去,那也有电视。让他们跟这说吧!”“好吧,还是小姨好!”大宝跟 着赵元翠出去了,叶逢云胡思乱想了一下赵元翠会不会跟这个孩子再怎么样?但 他又想到那是她亲外甥,这时若不是周围有别人真想自己抽自己俩嘴巴。   “你是上大学没毕业?”和尚问叶逢云,叶逢云点了点头。和尚的眼睛让叶 逢云有种安全感,他感到这个成功者和那些说教者肯定不一样。和尚问:“为什 么?”这样的问题虽然字句一样,但那语调也是别人模仿不了的,叶逢云回答: “您说哪一次?”和尚不知道还有几次,他刚要问,而见这时的叶逢云苦笑了一 下,开始说:   “何先生,我知道您是成功人士。有些事情说很难说清,跟别人我也早习惯 了沉默了,就跟先知的表达方法似的。我跟您就简单说说我吧,五年前我考上过 一次大学,去报道之前让我爹把我从家赶出去了。我没想到后来学费他们还给我 交,但离开家也没根儿了,在外面飘着的生活是以前没料想过的。那次大学没上 完,半路我走了。可我还想上,我没别的选择,屋柜子里千余本数,我曾经哭着 想过一把火烧了,但始终没忍。要不学出点什么我不甘心。为这我去年又考了次 大学,本来前年就想考了,可报名的那几天我口袋一分钱没有,就跟家里耗着, 耗到我奶奶给了我十块我出去一看报名也报完了。就这样,一年,我已经晚那么 久了。一年啊……一年没了,去年我又考了。现在我又念着呢,开始还好,可毕 竟年龄摆这了,有东西是不得不面对的了,再想把心放轻松,难了。这阵我又一 个多月没去学校了,其实多久没去也没关系,现在的教育就是糊弄,学校不是教 育部门,而是一个产业部门。我不想糊弄,那就得自己努力,这谁都是这么说。 可真正的努力要做的是我自己,我该怎么努力?我去那学校不错,但是我专科, 说更确切是高职。当初第一次考大学我就报一志愿就上了,那次要没上可能现在 更好……这回再考我一批本科志愿填满了,服从分配也满了,想着怎么五百多分 好歹能上个重点了,可结果没上成,分配也不给分,问人家人家说你填了服从了, 那我们不给你分你也得服从。就这样,本科抓瞎了,还好专科是后来报,我对这 也不在乎了,这辈子什么时候什么事轮我身上就没顺过。后来去了学校了,还好, 可那不是学习的环境,再加我本身也早不是那种成天捧书本的乖孩子了。现在孩 子什么样,您应该也知道,我再说几件简单事您知道我的处境。那帮孩子成天不 管你这个那个,墙上贴点幼稚画,成天聊点无聊问题也就算了,成天屋子里放个 破歌可劲儿的开声。不过我也不只是受害者,我倒是成天夜里喝酒去也没少吵别 人。更神的是成天人家有时候一屋里小两口来了,门一插让你另找别地去。这是 好的,有屋子有哥们一屋子人在的时候边上就来上了,完了避孕套就地上一扔…… 这是他妈学校吗?倒是,现在就这样才算学校吧……我可能有点不甘心,我原来 跟我爹叫劲叫了几年,直到后来听我妈跟我说软话了,她说他们对不起我,好像 几年我就等那一句话似的。后来我回家了,也还那样,什么都没变过。这时候我 家里住了几个学生,人家成天,我跟家里办不到的事人家都办得到。我成天来回 两地跑着火车,太累了。学校不是学校,家也不是家。事实一个月我也没少花钱, 可都怎么花了我也不知道,背一混蛋的名我也早习惯了。这阵我想着也跟外头租 房,我家租了那么多人,供不起我一个人在外面租……我妈说我租了房就学坏了, 我证明不了那样学不了坏,可我能证明我这样照样能学坏吧……何先生……”   叶逢云说着感觉鼻子有点酸,这阵的他胸口有点闷,就像一段时间前的一样, 那跟烟半天没抽也烧到了底。和尚,猫子,赵元香都听着叶逢云说,见他手在眼 前晃了晃,似乎要擦眼睛但又没动。“我听着呢,你接着说。”和尚说,于是叶 逢云就接着说道:   “上回跟学校,给我寄钱,第一天寄了十块,我取不出来,打电话告诉我奶 奶……我家没电话……第二天给我寄了八块,还是取不出来,我就借了钱回来了, 刚回来我妈就给我二百,说第二天就让我走……我没去,知道过几天有个考试, 可考试那天一趟哪天都有的火车没了……后来那二百块钱,我花了,是我花了, 说实在点是扔了,跟人喝酒了……我腻味好多事,喝酒就喜欢一个爽快,我腻味 结账时候一桌子酒兴也都散那时候。我感觉不对劲这年头许多事都是,有钱的装 穷没钱的摆阔。不对劲也没办法,活在这其中呢……老师给我打过电话,我没接 着,说我旷课太多了,其实主要是那考试没去,跟我旷课差不多的有的是,再者 我岁数大本身招眼吧……我感觉已经没人那说话了,这阵挺不错的……我妈成天 都给我做饭,伺候我,我也就享着,来个人她就跟别人那说我,我也就听着。有 活她也不叫我干,就没拿我当过人。我不甘心,那住我家几个孩子听说以前还有 一个,后来回老家了。人家为的玩,为的就是玩!我去年曾经有几个月,真跟说 的似的,天天晚上厕所里看书去,赖我生物钟倒过了吧。我总觉得自己没必要那 样,为发封电子邮件跑城里头老远,一来一回车钱不说,就是一天没了,我时间 全这样扔了。我家就安着宽带呢,可别人使着,我也从来不跟那几个孩子说话, 跟自己家还得求别人……”   和尚见叶逢云擦了擦眼泪,他思索了一阵问:“你现在什么打算?想念下去 还是找工作?”   叶逢云说:“有些话我跟我妈跟我爸声明过多少次,我没有一回嫌过他们没 钱,可什么话他们最后绕出了理由就是他们没钱。人好像都是这样,有时候面对 问题不是寻求解决,而是找解释,而且解释的结果都是摆出自己的弱项来。有些 东西,不单说我,有些东西有些事就是这样,说了很久,就是改变不了。因为每 个人都在解释,而没有真解决问题的人。不幸的是我觉得我是个受过教育的人, 我觉得我不能也成天和别人一样忙着找解释,我得解决问题。在这里我再说一下 我的看法,现在的许多人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开脱问题,或者说改变问题让问题 变得对自己有利而已,这点上我好像老是做不到,最终也就什么都是我的问题了。 这些天我一个人清静也清静在好多家庭外社会上的人的那些问题已经彻底与我没 关系了,电话也停了,这人就蒸发了,那些事我看没了我他们自己去轮着解释 吧……说远了……您问我什么打算,我就这么说吧,我现在想的就是找份工作, 要说目的是赚钱也成。不过我多的想的是找个正经的名分,能托起的一名分来。 前些天,好像那天您也在这,后来不是还打起来了么。那天一帮这村的孩子说一 事,说到农民上了。我想了,我就一农民现在,真的就一农民。但农民这名分我 顶不动,面朝黄土背朝天我可能干不了两天就趴下。我想的就是不论什么,我能 干得了的就成。只要生活正常了,什么都行。学校那边我想实在不成我就先请一 个休学,我这回绝对不会再自己退了,宁可让它强行开我我也不自己退,写一个 ‘自愿’这样的违背良心的话我再也不想了。我的原因可能也很简单,不就是没 钱吗?我错可能就错在当初把梦想就建立在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上了,可……何 先生,我知道您的经历也非常曲折,我说些话……”   和尚说:“说吧。”而叶逢云这时却说:“算了。何先生,我今天能说的就 这么多了。关于您我只能说我知道您是个成功人士,具体的道路怎么过来的我不 了解。我不知道我说这么多您理解不理解我,这样的话曾经我跟我爸也说过一次, 他看我半天没的说了,来了一句:‘别人碗里都没鸡蛋,就你他妈谗逼!’…… 我听……听大姐那天说有人要给我介绍个活,真想不到就是您。我说句实在的, 我现在什么正经的能耐也没有,什么真正的知识也没学到,我不知道猫子哥或者 大姐什么人跟您怎么说的我,反正我确实现在是没能耐,我只能说我不想这样, 之所以想找工作自立,也就是为了真正的往前走一步,而不是被一群无能的,或 者有能的却是恶意的手指挥着转圈。”   和尚看着叶逢云,问:“说完了?”叶逢云点了点头,和尚看了看猫子,又 看了看赵元香,两人都像是关心又像是听故事似的看着叶逢云。和尚把手伸到了 怀里,摸了一下摸出一支钱夹,打了开,从里面抻出了一叠百元的钞票,放了叶 逢云跟前,说:“先装起来。”   十七   叶逢云也没想到一说就是这么一大通,而且是对着这个刚刚相识的传说中的 和尚。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在对赵元翠说着这些泥泞的履历,而后还应该再补上一 些对未来的誓言什么的。此刻看着茶几上的钱,他不知道发言权是否轮到了自己。   和尚说:“装起来先,不是白给你的。”叶逢云还是迟疑,和尚又说:“有 两个美国人,一男一女,男孩十九岁,女孩才十五岁。他们一直说要找一种叫蝎 子草的植物,你有印象么?”叶逢云知道这名,点了点头。和尚说:“那就好了, 这几天他们再来你给他们当当导游,其实就是陪着玩会儿,这活成吧?”   那两个小老外叶逢云见过的,尤其是那女的那双烧人的眼睛叶逢云不会忘, 但这一阵他脑子里没了那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他只是想自己的英语水平狗屁都 算不上,又想到莫不是介绍的工作也就这样一个临时的差事。而那和尚告诉了他: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想找工作呢,当初想的只是给那俩孩子找个人。你刚才说 了那么多……”和尚说着思考了起来,一阵后看着叶逢云没动,又说:“先把钱 装起来吧。”而这时边上的赵元香也说:“先装起来吧。”猫子也是这么说。和 尚这时笑了,他说:“没事,这是我给你的工作报酬,到时候他们再给你多少我 就不管了。装起来我再跟你说几句。”叶逢云这时才拿起了那钱,放了口袋里。 这种动作就像刚才和赵元翠的情景一样,都是他平日成天幻想却又那么缺乏经验 的。   和尚见叶逢云装起了钱,说:“你该知道我这次回来呆不了几天马上就走, 你自己也明白现在社会需要的不是解释问题的人,而是解决问题的人。你说你读 大学没读完,我问问你,你经济学得怎么样?”叶逢云说自己没有学过,他以为 和尚要问自己的专业,和尚却没有问,而是说:“你该学一下经济。我以前也不 是经济的专业,但现在能给你的经验是,不论你上学专业是什么,经济都是要深 入学习的。”过了一阵他又补充说:“还有就是英语,这个也必须学好。不过不 用担心,明天和那俩孩子要是一起去玩的话尽量自然就行,他们中文都不错,相 信交流上肯定没问题。”叶逢云想到自己的外语差不多都是一两次心血来潮在屋 子里憋几天读书读出来的水平,到底够得上够不上四级或三级都说不准。   猫子和赵元香都没说话,和尚一直在思考,他后来又说:“不知有没有人和 你说过,我和你说句话。你现在做事情需要务实。”这句话叶逢云至少从同龄人 或比他小许多的人那都听过无数次,但他相信和尚的说法会是他所喜欢的。和尚 说:“务实就是说把着眼点和入手点都是放在实际存在的事物上。你知道我出过 家,也知道他们都叫我和尚,你也别叫我何先生了,说真的在中国现在除了公司 里办事的时候有人这么叫我还真听着不习惯。和尚最高的荣誉是什么你知道么?” 叶逢云想想回答:“那就是修行成佛吧?”和尚点点头说:“信佛的人最高的境 界就是修成佛。修成佛的过程是一个求空的过程,不是去学什么去获得什么,而 是去忘却,去超脱。僧家悟道之后成了佛了,那佛只有一个佛;而人不是这样, 一个人要成功就必须做好一个独一无二的自己。僧人修行成佛是难的,人要做到 成功更难。这一个难字可以囊括二者的共性,你明白吗?”这一点叶逢云听明白 了,但这似乎也正属于他说的解释范畴,而没有给出如何解决的方法。但这时叶 逢云想了,那解决的方法就该如同僧人的悟道一样,别人是给不了的。和尚说了 这个类比后接着前面的话说:“刚才我说实际存在的,这实际存在的是什么你应 该有个了解。不光包括你如今的社会地位,家庭情况,经济状况等,还包括你的 心理情况,比如人生观,价值观,信仰等等。你刚才说了很多,我能知道你的心 很重,里面装的东西很多。可能你面对的最困难的问题就是把握不好自己,可能 许多时候都要面临改变自己的选择。人从呱呱落地到长大,思想也肯定是一直变 着的,可以说一个人一生在不断地改变着自己。但每个人的改变过程是不同的, 有的人过程很平和,没有什么波澜起伏,而有的人却是很颠簸,你肯定是处于后 者。你知道一种图案分形吧?”叶逢云对数学的兴趣是最大的,他当然知道。和 尚说:“有的分形的图案,边都是曲折的,甚至每一个点都是抖动的,按书上话 说都是不可微的,却又处处连续。这图案你不能总去注意它的边角,那你会发现 每一个细节都能无限放大,但如果你站得远了看到那远景,却能发现它会给你一 个你熟悉的或者星或者三角的外观。”叶逢云明白和尚的话蕴涵的意义,那就是 要看到生活的全景,不要纠缠一些琐事吧。和尚继续说:“如果你的生活也就像 是那分形图似的,你要明白看到全部的自己。那自己或许和一张类似的简单图形 很像,但像却也不是自己。其实每个人都应该是一个分形,而都不是一个简单的 图。当你看到别人的时候,这里就说到前面的把握自己,如果你对现在的自己不 满意,要改变,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去想改变那宏观的视觉,再一种是改变微观。 改变宏观而要从微观入手,你会发现那就是改变了自己,可能在一边一角上会觉 得那扭曲很难接受,于是也就忘记了那宏观的前景。而如果你的入手只是改变微 观的时候,往往会忘了对于分形来说微观和宏观是紧密联系,甚至是确定性联系 的,那时绘出的宏观图景,就将是急难把握的了。”   和尚的话让叶逢云有的思索了,而此刻的猫子听了许久,见和尚不再说,叶 逢云也若有所思的时候,自己抓了抓脑袋笑了笑说:“深了,我是听不懂。”和 尚笑了笑说:“我可能说得也不明了,随便这么说说。”而那赵元香却露着一副 朴实的笑容,看着几个人。叶逢云这时才露了些笑容,说:“我不能说能完全领 悟您这话的意义,但我知道您说这话不是随便说的。”和尚说:“叶逢云……关 于你说要找工作的事,我不知道帮得上帮不上忙,你也别着急,先把过两天的事 做好吧。这之后我不知道还能呆多久在中国,我想有机会再和你聊聊……应该明 天那俩孩子就会来的,我想这件事你应该没问题。没问题吧?”   和尚最后笑着问,叶逢云说尽量做好,之后和尚说:“那好吧,你说你生物 钟不好。明天或许那俩孩子就来,我就晚点,下午来。你如果下午没事了就到这 来,到时候找你猫子哥问一下。要是没什么别的问题,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我 一会儿还有点别的事。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好好聊聊,我知道你肚子里东西挺多的。 好吧?”   叶逢云说好,之后想和和尚握一下手,但没有,只是点着头说了声谢谢,也 对猫子说了一声。他尽量不去多想猫子是否会知道方才的事,他想走饭馆那门出 去,临走再和赵元翠打声招呼,但猫子送他是送的正门,于是也就作罢了。   送走叶逢云后猫子回屋说:“这孩子,说起来也有一套,瞅平时来这喝酒来 跟人侃这看那也成着呢,我瞧和尚哥要有那主持人或什么脱口秀的活不妨给他找 找。”这是开玩笑的话,和尚说:“你听他脱口的是秀吗?我这就说给我那俩小 上帝找个陪玩的,这阵又多了个当中介的活儿。”猫子说:“就那么回事就得了, 您这公司里都什么人啊,逢云这孩子村里头说个聪明,倒了连张文凭都没有,还 是不成……咳,这路就由着各自走去吧,我这又说什么了。”赵元香叹了口气说: “这孩子们现在主意都多着呢,一家一产业,瞅我家那大宝,咳……”说到这, 那猫子似乎发觉些什么,他说:“对了,我那宝贝儿还跟您那宝贝儿一起呢,我 过去瞧瞧去。”   和尚这天晚上的时间主要安排的就是会见赵元香与坏小子一家,原本想在猫 子家见见就成了。可坏小子说这是他和和尚头回见面,也不想麻烦小姨子一家, 拉着去了莎士比亚家的那气派点的馆子。谈到那房子和尚是一点也不在乎,口头 上应了坏小子,至于条件或钱不钱的什么也没说,说到钱那房子那点表面价值他 们谁都不在乎。猫子去了就是个旁听的,而他媳妇儿赵元翠不去他也没太追问为 什么。等在那吃完了后猫子跟着去了姐夫坏小子家,在那坐了一阵。和尚约叶逢 云也是让猫子安排的,后来想起这事几人就从坏小子家回来了,坏小子说自己晚 上还要电话跟外面的朋友谈生意,叫着赵元香带着大宝陪和尚过来多呆会儿。赵 元香也是十余年来头次这么和和尚在了一起,虽然现在已身为人妻人母,那当时 的迷恋之心已不再,但对于和尚,毕竟有着许多的话要说。同时坏小子还让赵元 香帮着办一件她办着更方便的事。   这时候的猫子想起了和尚和赵元香久别重逢,刚才长毛小子叶逢云在,这阵 那小子一走,自己也应该给人腾地方单处一阵,于是就这样借故走开了。   待猫子走开,沧桑过后的和尚和赵元香在那坐着,谁都几次想说什么,可又 屡屡哽咽。赵元翠本小着和尚不到一岁,可比起和尚她这时更显得有些苍老,尽 管平日的生活是别的女人所羡慕的那种安逸。   最后还是和尚先说话了:“真是快,这么多年,孩子都那么大了。”赵元香 说:“可不是,眼看一代就人把一代人给替换了。”和尚说:“姐夫这人挺好的, 今天一接触才觉得,有今天也都是拼出来的。”赵元香说:“表面上是不错,可 也累着呢。你这也是啊,瞅着是风光,可不累也来不了这风光。”和尚说:“什 么事做好了都不容易啊,我这现在累这样,离做好也还差许多呢。”赵元香说: “你这再不算好,还什么样算好呢。”和尚叹口气说:“这几天在中国的联络办 这,马上要有大的整改和裁员。最后那点裁员的名单都等着我签名呢,可权利都 是操了别人手里了。呵,我这就是去一顶骂的。听说有人去公司闹过了,有的还 指名骂我呢。有什么主意?公司要活,要发展,人也要活,也要活得好,这世间 这事可不是就一个累吗。”   两个人尽量找些家常的话题拉着,不一阵听见了大宝的叫声:“你们大人两 口子都成天没事苦大仇深的似的。我爹我妈有时候那样,我妈不爱跟我爹吵,还 是你们俩好玩!”跟着是赵元翠的一阵笑,而后说:“好玩吗?好玩儿以后过来 给我当儿子来。”那大宝说:“我刚才说什么来的?这儿子跟别的亲戚关系不一 样,只有自己生的才行。”赵元翠说:“小东西都谁教你的?你姨夫他妈笨蛋, 生不了孩子。”大宝说:“生孩子是你的事啊,赖我姨夫什么啊?”赵元翠说: “他妈小大人,有你不懂的了吧?”大宝说:“都说他妈孩子是爹跟妈一块儿生 的,可那做月子什么不都是女的吗?这女的不结婚也能生吧?那鸡不配对不是也 能生蛋吗?就是那生出来的孵不出小鸡来。这人又不是蛋里出来的,女的自各儿 也能生,干吗非找个男的结了婚再生啊?”赵元翠笑得那叫一个开心,她抚着大 宝那头软软的分头,旁边的猫子瞪着她说:“成天他妈跟孩子这胡扯什么!”大 宝听了说:“哼!一说这我妈就说什么‘长大了就知道了’,就跟什么都得长大 了再做似的。当初我头发长了还跟我说长大了才能留长头发呢,哼!我这回也不 剪了,要留的跟刚才那乐哥似的!”   听着孩子跟赵元翠两口子过来了,赵元香和和尚也起了身,准备走了。而赵 元香见三个人在院子里还闹腾了一阵,忽然凑到了和尚身边,摸了摸口袋,摸出 一样东西,说:“孩子他爹说了,这个让我给你,多了少了的就是他了。”和尚 一看赵元香递了他手里的,是一张存折,打开一看是十万。“这……干吗啊?” 和尚没想到坏小子刚才都不提钱的事,而这时候让赵元香给他。赵元香说:“这 年头北京房价是贵,实话说大宝他爸跟外头有两处房子,一处四十几万买的,一 处七十几万。可咱们元兀庄这边毕竟是农村,这价钱肯定多不了,那数是多少我 也没看,你也甭告诉我,要是觉着少你有空跟孩子他爹说去。”和尚不是在乎价 钱问题,几日前他听留一手老刘说过,这村有人的院子家房子私下三四万就交易 了的。那些人卖旧房为的是好能批新地盖新房的。他把存折塞回了赵元香手里说: “别说这个。”赵元香推回了,说:“是别说这个,我也不跟你说,你要说找他 爸说去吧……大宝,别跟你小姨闹了,走了!”   赵元香把存折塞到了和尚手里,之后出了门。和尚也就揣了口袋里,出去了。 之后猫子和赵元翠把他们送到门口,和尚开车带着赵元香和大宝走了。他要先送 他们回家,然后自己再去公司附近的宾馆里,这之后的几天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呢。   等人都走了,猫子才又开始咂摸着今天妻子的不对劲的地方。赵元翠站了门 口还望着和尚那车远去的方向,猫子在他身边转着用鼻子这闻闻那闻闻,过了一 真又在她脸上左看看右看看。而赵元翠就如同眼前的丈夫并不存在。   猫子说话了:“这不光衣服换了,我怎么闻着还有那点地摊上顺的蜂油精味 呢?这小嘴儿也喝了死孩子血了?”赵元翠转过了身进家往屋走,猫子追上扒拉 了一下,说:“不成,我得看看,这要是背着我红杏……”猫子类似的玩笑是经 常开,不过这一次他似乎有点认真,而赵元翠这次也不像以往那样和他逗,她听 了猫子这话猛地转过头,眼睛里泛了些委屈了泪花,盯着猫子说:“接着说,我 看你还能说出什么?”猫子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你说今天叫 你去了吧我,你干吗啊?人家瞧不起咱们家饭馆我都没说什么你来什么气啊?还 有那饭馆里那酒,你跟叶逢云那小子一起喝的?”“对,他妈的怎么了!”赵元 翠大声喊着。“你!”猫子一下怒火上来,手挥动了一下,但又静住,笑了下说: “怎么了,别跟着气我。”赵元翠这下叫得更是大声了:“你干吗要?要他妈打 我啊?你敢打我?”“你喊什么啊喊?大晚上了让人听着,咱们屋里说去。”猫 子拉着赵元翠拉到了屋里,赵元翠并不太挣扎,一边走着一边冲猫子喊:“你他 妈还能说什么?啊!我他妈红杏出墙?我跟了他妈你还他妈红杏呢?连他妈核都 成他妈苦的了!他妈的那长毛小子是你招来的,让他妈我跟这等着你们吃王八宴 去,倒了说他妈我跟这红杏出墙!你他妈牛逼你早不说啊?你早说我真出回给你 看看,给他妈街坊四邻都看看!”   猫子拉着赵元翠进了屋,按在了沙发上,自己插着腰喘了两下粗气。刚才去 一头沉的家里看了看,自己的家虽然也算过得去,可比起人家那三层小楼那气死 别墅的豪华劲简直也成了狗窝。想想这点家当还多亏了攀了这门好亲事,赵元翠 跟着自己的确有点委屈。再冷下来转念想了想,忽然想到了这天的意义。   “哎哟,他妈的!我记性怎么这么赖啊!”猫子拍了下脑袋说,“我怎么没 记着呢!我的好老婆,是我错了,别生我气,今儿不是你生日吗?我老婆生日我 愣他妈忘了,忙糊涂了!老婆,这也二十七……二十六,对,二十六了。”猫子 以为老婆会开心点,而赵元翠听了他这话更气急败坏,把茶几上的茶杯一气都摩 挲了地上,还好那茶几矮,杯子没打碎,可水却流了一地。赵元翠叫着:“连他 妈我多大你都不记得了!你,你,你心里头他妈有过我吗?你说你要他妈什么能 耐都没有,还他妈跟老婆这耍混,你多牛逼啊,能打老婆了!”猫子如同一只真 的小猫子一样,这时候只盼尽量消去老婆的气,他上前一把抱住赵元翠,却让赵 元翠挣脱了。猫子说:“我的宝贝儿,我的乖乖,都赖我成了吧。消消气,消消 气。”   赵元翠这时的心被几种落差所泛着,她脑子里很是胡乱,思绪里充满了怨恨。 她怨恨眼前的丈夫,怨恨和尚,怨恨叶逢云,怨恨姐姐,怨恨那孩子大宝,怨恨 周遭的一切的男人女人大人和孩子。而猫子那手再从背后抱过来的时候,她这一 次开始却没再挣脱。这一下让她起了刚才和叶逢云在饭馆的情景,那断时间她才 成为了一个主宰者,一个把握故事去向的导演,而平时都当惯了别人的垃圾剧本 里的微不足道的角色了。   猫子见老婆老实了点,他想法地安慰着赵元翠,说了许多肉麻的话后,眼珠 转了转说道:“我知道老婆今天跟我闹着玩的,没事儿了就。刚才我听你跟大宝 说什么,说我生不了?谁说的!你要想要咱们今儿个就……”如果猫子晚说这话 一会儿,或许赵元翠真的把他当成叶逢云了,那可能事情会变得更有趣。而这时 赵元翠听了猫子的话,忽然一把将他挣开,而后开了卧室的门,进了去。过了一 会儿她抱着猫子的被褥和枕头,一把正扔在了那茶杯里的水弄湿了的地上,喊道: “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他妈别跟我一块儿睡!今儿你要敢进来我他妈抽死你!” “你……别这样,我的老婆,我求你别闹了。”猫子央求着,赵元翠“咣当”一 下关上了门。   被关在门外的猫子拍了半天不奏效,声不大的说了句:“闹吧,今天让你闹 过十二点……”说完后拾着被子,躺沙发上,湿了的被里子朝外一盖,睡了。   十八   叶逢云第二天下午一点多钟就到了猫子家的馆子。前一天他回到家就在自己 屋里睡了,这一天的日记他没记,空出了十张纸等着以后再写。当晚的家里除了 那几个住房的学生的声音外,就是去叶福厚家帮忙办丧事的人声。叶逢云没有听 见有哭的,父亲和母亲也过去帮忙了。   这阵叶逢云见馆子里有几个食客,那两个小厨又来了。小厨喊了两声,猫子 出了来,见到这天的叶逢云和昨天一样,穿着打扮挺利落,与往日的邋遢相不同。 叶逢云见了猫子心跳得有点厉害,但表面上不显,且见猫子表情没什么异常,心 也踏实了。猫子体格健壮,叶逢云一米七八的个才一百来斤,他知道要是猫子打 他他没多大还手之力,但猫子这人外表随强悍,内里却不比他强多少,这点他也 知道。猫子刚出来,赵元翠也跟着出来了,见了叶逢云,带着似乎是往日那中老 板娘的笑容,说:“哟,今儿这点是喝酒的时候吗?”叶逢云笑了笑没说话,他 看着赵元翠恢复了往日的主妇装束,只是没围那围裙。赵元翠说:“等会儿吧, 刚才和尚那也来电话了,说路上呢。那什么想喝酒吗?昨天咱没喝完那再喝两 口。”猫子这时也很喜气地说:“我都没舍得喝过。”赵元翠瞪了猫子一眼,又 对叶逢云笑着说:“甭理它,今儿姐姐还想和你聊聊呢。”   叶逢云正在猜测赵元翠和猫子那怎么说的,这时坐了屋里的一酒客说起话来。 那人也是三十出头的模样,留着分头,穿件黑棉袄。叶逢云知道这人,就是敬老 院开网吧的高低柜,他有个弟弟在上大学,就是那个看瘸武他爹下棋的高二混。 这高低柜看着屁屁山山一混相,做买卖打起算盘和赵元翠有一拼,哪回都得想法 跟人多算一块五毛的。   这时高低柜说:“今儿我就觉着不对劲,弟妹这是怎么着了?”猫子说: “这不,昨晚上不舒服吗?”高低柜说:“呵,这他妈夫妻间哪来的隔夜的愁啊? 瞅着弄得弟妹没亲自下厨,这菜味儿都差点事。”赵元翠说:“你这东西有什么 屁就直接放,别竟绕弯拽。”高低柜笑了笑说:“我这两天没吃黄豆,可放不了 什么屁。这刚才吃着吃着硌了一下,这要他妈城里的管子都得赔双倍呢。”“说 你放屁你就放了吧!”赵元翠说。那高低柜一盘菜一碗饭都吃了个净,最后一口 啤酒也倒着瓶子都滴了嘴了,他摸了摸口袋摸出十块钱,说:“刚我瞅菜单是不 是又涨钱了?这算好了的就带了十块。”“甭他妈跟我装蛋玩!”赵元翠一把抓 过那十块钱说,“再这样以后少来!”高低柜大笑着走到了猫子身边,拍了拍他 小声说:“当心啊,晚上多教育教育。”而后看了看叶逢云,说:“喇乐有日子 没去我那玩儿了,有工夫再去打几把。”叶逢云点了点头,心里一个劲骂这混蛋。 有一次就是在猫子这馆,叶逢云喝酒碰见高低柜,跟他聊了起来,后来被高低柜 叫去他网吧玩了个通宵。叶逢云本以为拣了回便宜,可第二天早上高低柜跟他收 了账,还来了句给他算的比别人便宜。再加上这阵他跟猫子耳边说的那些话更是 让他气怒。而那猫子却依旧一直的那种笑劲儿,就像永远是那么天下太平一样。   叶逢云还怕时间长了有什么尴尬,而那高低柜刚一出门,外面也就来了和尚 的那辆车。和尚出了车门,说:“我就不在这坐了,还有事。叶逢云,先上车 吧。”“去吧,都是大忙人。”赵元翠说。透过那车窗,叶逢云见坐了前面的是 那个男孩,那女孩一个人坐了后面。正是那当初冲她抛媚眼的美利坚烧人。   在那车里,约翰望了望外头,回头问着苏珊娜:“Is it your pretty pretty boy?”“Yes.......yes, yes, yes!”苏珊娜欢快地手舞足蹈起来。“Ow......”约翰拌着鬼脸摇着头,苏珊娜 拳头捶在了他的肩头:“You are noting!”车内的情况叶逢云看得很清楚,他回了下头,眼睛放在赵元翠和猫子 之间,说了句:“再见。”之后上了车。和尚冲这边点了下头,而后开着那车走 了。   “呵,他妈洋妞嘿!”那高低柜惊叹了一声,又看了看身边的赵元翠对他的 怒视,之后双手揣着和那车同一个方向走了,说着:“咱没那命啊……这天真他 妈叫一个冷!”   待人都走了,猫子看着媳妇儿,赵元翠看着那方向上。“没气了吧?”猫子 问,赵元翠没说话。猫子又说:“呵呵,我又说错了,没气就成大福头那大侄 了。”这下赵元翠笑了一下。大福头岁数没比那死了的叶长河大几岁,可论辈分 和叶长河他爹叶福厚是都是福字辈的。赵元翠胳膊肘又狠顶了猫子一下说:“没 我跟这盯着,只不定你他妈少收多少钱呢。赶明给我挂块牌‘概不赊欠’!写着 吃之前都他妈给我先算好了带够没带够!”这是昨晚来赵元翠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猫子心里欢喜了起来。一个劲儿地说:“哎,哎哎!好媳妇儿,都听你的。”   赵元翠似乎是后悔说了这些话,见猫子这样,她又忽然一脸晦气,转身要往 屋里头。正这时候见门口又出现了一人——程二愣。   这阵的程二愣一脸的喜盈,好像没看出赵元翠脸上的情绪,一探头进来就说: “猫子,弟妹!别说别的,原来那账先给你!”说着伸手掏出一张二十的来,说: “甭找了!”猫子知道媳妇儿爱听这样的话,也就没在钱上多嘴什么,接过钱后 说:“怎么了这么高兴?是不是大姐那……”程二愣说:“我他妈现在当爹的人 了!”猫子听了也为之欣喜,说:“是吗?什么时候?生的儿子女儿?”程二愣 说:“儿子!咱还能生别的吗?就昨儿个夜里,该说今儿凌晨,记得今儿是第一 天,十二天的时候我家办事记得过去!”赵元翠这时说:“咱二愣哥也当上爹了, 呵,这办事不如就跟我们这小店办吧。”程二愣说:“瞧弟妹这热情,嘿嘿,再 说吧!我这也粗心,忘了给孩子拿衣裳了,先白白了您那!”   程二愣欢欣地奔着家走了,猫子和赵元翠见他走出一段路后又和沿路碰着的 谁兴奋地说着。赵元翠来了一句:“他妈的我看准是那煤气中毒的那个刚死,就 他妈投过来了!”猫子一边听着这混话说:“你啊……咳,好老婆说什么都没错。 一晃这程二愣都当爹了,我这个呢,还得指着你受苦呢。”赵元翠别愣猫子一眼, 想骂两句却没有,穿过饭馆回院子里了。   程二愣兴冲冲地往家走着。那天他和小舅子张家富坐二狗子车到了医院后, 老婆张秀敏的肚子也刚缓过一点劲儿。程二愣算计着住一天院多花的钱,真气没 当老婆寒碜他那几句时索性顺了。“你这生不生的自己都觉不出来?”程二愣跟 老婆说了一句,张秀敏想骂他却也看出他脸上的高兴劲,那话也是扯皮的话。程 二愣的家出来时候门也没锁,那炉子也烧着,所以就让张家富先回了来。张家富 趁程二愣上厕所时候塞了姐姐点钱,就搭着二狗子车回家了。   程二愣跟医院守着老婆过了一夜,到了昨天下午的时候老婆肚子又疼了一阵, 那时以为要生了,结果过一阵又好了。程二愣知道张家富肯定给了老婆钱,也就 不着急了。到了今天了凌晨三点半左右,一声啼哭从病房里传来。程二愣大喜: “我当爹了!”而且虽然早照过片子知道是儿子,这阵等护士抱了儿子出来他看 着时,他先是先掀开布看了看那小玩意儿,想摸两下又怕自己手脏没舍得摸。   孩子被送到了婴儿房,程二愣照顾着刚生产完的妻子入睡,自己也在医院里 打了盹儿。三天后孩子才能从婴儿房送回他们手中,他想到给孩子买的两件衣裳, 趁着时候还早,想回家赶紧取了带来,再给媳妇儿蒸上几个鸡蛋。就这样,程二 愣兴冲冲地坐了公共汽车回到元兀庄,一路碰见个熟人就像人炫耀自己当了爹了。 到了猫子家饭馆的时候,还想到自己一当爹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让人往扁了看了, 想到欠这里的十几块钱,也就到这还了。一路上除了到家边上看见郝宗业那两层 小楼时心中有些夙怒外,都是开心的。   这阵程二愣到了家,想把这消息告诉小舅子张家富,也忘了事先的矛盾了。 他一进门,就透过窗子看见了里间屋的张家富,正站着拿着手机打着。他想小舅 子来这几天打电话都是用手机,自己也没给他让过自家的电话,觉得一直来做得 很不够好。这阵他走到了屋门口,听到了里面张家富对着电话的说话声:“生了, 是男的!”程二愣本有个本记着张家富的手机号,但那本他没找到。又想早先第 一时间就该给家里打一个,即便大晚上吵了小舅子也是应该的。他听了张家富这 时欣喜地叫着“生了,是男的!”以为是妻子张秀敏给他打的,刚要招呼小舅子 一声,忽然听见张家富接下来说:“您儿媳妇儿生了!咱们张家有后了!您抱孙 子了!”   这话无疑晴天霹雳!程二愣一听先是一愣,进而一股心血直冲入顶,整个人 险些栽倒。这一下那门出了声,里屋的张家富应声一转身,看见了他。而那张家 富却一时对着电话说得起兴,冲程二愣点了下头,继续说:“您老盼了那么久了, 这回总算盼来了。您别着急,等过几天我们就把孙子给您抱去……”程二愣怒火 中烧地瞪着张家富,那张家富这时忽然也觉出了有点不对,脸色刷地一下也灰下 了,而后对着电话,声音发颤着说:“好了,先不说了,我有点事,先挂了。” 之后那张脸上皮满是胆怯地震颤着,动了动嘴角叫道:“姐夫……回来了……”   在程二愣还去还猫子家钱之前,他先见着了那穿着厚棉袄揣着手的高低柜。 高低柜见他那么喜气,没等问就听见程二愣说:“高低柜!哥哥我当爹了!” “是吗?你他妈有我大么?谁管谁叫哥哥啊?”高低柜问他,程二愣说:“他妈 的甭说那个,现在我当爹了,你呢?”高低柜笑着说:“哟,这一当爹就是不一 样啊。带鸡吧不带?”程二愣说:“你他妈的说话也斯文点,咱他妈生的都是传 宗接代的,都是爷们!”高低柜说:“哟,看这美的。当心他妈那是别人的种。” “我去你妈的!”程二愣知道这人说话是没遮掩,也不动怒。那高低柜说:“我 听说怎么,你家最近来了个小舅子,好像说那小舅子跟你媳妇儿不是亲的吧?” “啊,是啊……我滚你妈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那什么记着今天第一天, 过十二天的时候别忘了去我那凑一嘴。”“好嘞!”那高低柜揣着手走远了后, 想着这帮年纪的都成了家当了爹,自我找平衡地说:“过他妈十二天,想黑我份 子钱?我去你妈的吧!花两块给你买几亿地府通用钞票留着老的小的过头七吧!”   那时的程二愣对高低柜的话只当是信口开河,也毫没在意。这之前从二狗子 嘴里传开的那点闲话虽已传了大半个元兀庄,但也没传到过程二愣的耳朵里。而 这时候,张家富的那几句话,再联想起当初张家富要孩子姓张家姓的是,让程二 愣如梦初醒。那张家富居然还敢他姐夫,这让程二愣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步上前, 抡起巴掌掴了小舅子两个大嘴巴。程二愣这次是使足了劲,那张家富被打倒在地, 程二愣恼羞成怒,一脚又踹去。张家富在地上打了个滚,程二愣那脚踩空,加之 太过激动,自己一个没站稳也栽了个跟头。张家富先是爬了起来,后退了几步, 惊恐地叫:“姐夫,你听我说……”“我听你说……我操你妈那个逼!”程二愣 哪里肯听,他起了身,一脚把小舅子踹到了院子里。张家富刚站稳,还要解释什 么,就见程二愣这时伸手在怀里摸,这下把他吓得更是往后一退。程二愣一摸怀 里是空的,回身扯起床上的褥子来,抄起了褥子下面那把开了刃的钢刀。“我操 你妈!”程二愣这一句大骂之后,那张家富再也不敢停留,撒腿跑了出去。程二 愣抡着刀追了出去。   拐出胡同,张家富撞在了两个路过的女生身上,那俩女生还没看清撞自己的 是谁,见到后面的程二愣都尖叫了起来。上了街,张家富向着朝猫子家饭馆相反 的方向跑去,程二愣在后面紧追,路边的几个走着的都停了步瞧着。那张家富在 这性命攸关的时刻是使足了劲,程二愣虽然也为了雪耻拼了命追,跑了一阵还是 差开了一段距离。那张家富跑到了一处胡同口,钻了进去,程二愣再进去找,里 面的叉道太多,找不到了。程二愣不甘心,围着那片地转了几圈也没找到。路边 的人看着程二愣都闪到了一边,即便有认识的也没人敢上前搭话。   “我操你妈!”程二愣让张家富跑了之后,把那刀往地上一摔,跪在了地上 仰天谩骂着恸哭了起来。待号过一阵,他忽然又抄起那刀,喊到:“不成!”之 后拎着刀向车站走去。   在车站,依旧是老李老王二狗子几个开黑车的在那和等车的人一起闲扯着。 见远处程二愣拎着刀过来,几人先还指着笑了笑。不过后来二狗子见了程二愣的 凶相,害怕了起来,还道程二愣知道了他散布谣言的事找他算账来了。二狗子蹿 进了车里,待程二愣走近看着不是那么回事利马发动先跑人。那程二愣见了二狗 子蹿进了车,见周围的开黑车的要么岁数大要么就不熟,这点家丑也知道没脸张 扬,所以,还是喊起了二狗子。二狗子这时有点心憷,周围的人害怕连累自己也 都离二狗子远了点。二狗子软软地从车里站了出来,看着程二愣,想说话却没力 气说。那程二愣离二狗子二十米远的时候,喊开了:“赶紧开车,上回差你那钱 我他妈这回一块儿给你!”二狗子听了这话感觉到程二愣不是冲自己,心才放了 下来,他瞠着眼睛说:“要去干吗?”“上车跟你说!”程二愣说着,也不理周 围人的眼神,自己先走到了二狗子的车边,打开了前面的门,又关上,自己坐了 后面,冲二狗子喊:“上车。”   二狗子上了车,没敢等程二愣催,先发动了起来。他感觉肩膀被程二愣拍了 一下,条件反射地全身都抖了一下,侧头一看,程二愣递他的是一百块钱,什么 话也没说。二狗子不知道接好还是不接好,只是不断地点头,程二愣一撒手那钱 飘了他的座子上,他也不敢拿。“去医院,前天你拉我去那医院,我他妈宰了那 不要脸的骚婊子去!”这下二狗子又惊了,心想莫不是自己传出去那些东西,如 今传到了程二愣耳朵里他当了真了。想了想又想自己的猜想也是空穴来风,并非 站不住脚,那就是真的是那么回事儿了?这时他的心里哪还有幸灾乐祸的念头, 只想着事事顺着程二愣,别让他把怒气迁在自己身上。于是他就沿着上次的路开 了下去。   一路二狗子一句话都不敢说,程二愣时不时大骂几句。到了第一个红灯的时 候,程二愣事先就喊了一句:“闯过去,他妈出了事我负责!我他妈也要死的人 了,什么也他妈不怕了!”再到下面的红绿灯处,没车堵着的能闯的也都闯了。 就这样,车子很快进了失去,奔着医院去了。二狗子想着如果程二愣媳妇儿真是 对程二愣不贞,出点事也与他无关,要是因为他的谣言,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 顺藤摸瓜摸到自己这出处,那绝不是什么好事。即便没人找麻烦,要真那样的话 他良心也肯定受不了。   这样一路二狗子心情忐忑,越是害怕越是容易出事。在一处很平直的道边, 二狗子一个没留神撞到了前面的车。那前面的车立刻停住,二狗子的车也停住了。 程二愣问了句怎么了,二狗子说追尾了,程二愣想了想摇开了那车门,见前面的 车里下了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跟着一个女人和小女孩也下了来。“怎么回事儿 这是,这地方也出事?”那男人边说边走了过来。程二愣探着脑袋冲着他喊: “哥们!今儿我有急事儿,咱们这事儿赶明儿再说!”那男人听着这话很没道理, 就说:“先下来再说,这事有赶明儿说的么?”程二愣说:“我叫程越恒,我家 跟元兀庄,您到那一问就成。”说完了跟二狗子又说:“狗子,开车!”二狗子 不敢怠慢,急忙踩了油门,后退了一下要绕过前面的车。   那家人当然不干了,那男人拦在了车前,那女人也冒一句:“这叫什么话啊? 元兀庄谁知道你跟哪啊?”程二愣这时再一次怒上心头,不离那家人,冲二狗子 喊道:“二狗子,踩你的!丫他妈要不躲开轧死杂宗操的!”二狗子这时左右为 难,说更确切是左右为险。那男人听了程二愣这话,也怒了起来,他转过二狗子 车的侧门旁,看着程二愣说:“你他妈怎么说话呢这是?你是他妈人吗?下来!” 程二愣这时怒不可遏,推了推那门,推不开,身子往后错了错想踹一脚,这时的 二狗子才提醒了一句门把手没拉。程二愣左手一拉把手,右手提着刀冲了出去, 冲那男人喊道:“你他妈是不是找我剁了你呢!”那男人再怎么气愤,也万没想 到眼前的这人此刻正是一个亡命徒,他有点惊愕,站着那连后退都忘了。那小女 孩吓得哭了起来,那女人也是一声尖叫,而后冲到丈夫身边,叫着:“得了,咱 们让了。”又夹杂着惊恐和哀求地对程二愣说:“你别吓唬我们,为这点小事不 至于这样。你走你的吧!”程二愣提着刀在一家人面前挥了挥,又想喊几句什么, 却转头冲了二狗子车喊着:“狗子,走,宰了那骚逼娘们儿去!”   二狗子开着车继续走了。这一幕发生地已经是热闹繁华的失去,让千万人看 了出戏。那对夫妇和他们的孩子走出惊恐,男人望着二狗子那车,嘴角不停地念 着:“杀人犯,杀人犯!咱们碰见杀人犯了!快记住那车号,快叫警察!”而周 围的交通也因为这一幕变得迟缓了一阵,这时又通畅了,那些适才驻足的看客也 都又成为了匆匆的行人,南来北往地走在路上了。   十九   车开到了妇产医院。这一路二狗子心里有些矛盾的是,又盼能有警察追上他 们,防止程二愣办出更可怕的事,又怕那时候没了理智的程二愣狗急跳墙对他有 危险。车一到医院门口,二狗子见程二愣下了车径直往医院里走去,他自己是没 了危险了。程二愣把刀夹了外衣里,头也不回。二狗子依稀的公德心让他觉得应 该做点什么,不知道是该立刻报警还是该和医院门口的保安说。他喊了程二愣一 声,程二愣头也不回地大声回话:“走你的吧,我不惦记回去了!”听了这话二 狗子也不想什么了,开着车走了。   程二愣记得妻子的房间,边走边想着:一进去先砍了那个孽种,让给他带绿 帽子的这对狗男女绝了后。然后再怎么折磨张秀敏,最后宰了她,自己也给自己 一刀。他担心有人看见他带着刀会被阻拦,所以那刀在他下车前就藏在了衣服里 面夹着了。走在楼道里时,有护士认出了他,还对他微笑着告诉他张秀敏这阵醒 着呢。程二愣也没反应,尽量保持心态不外显,不够还是不由自主流了两滴泪。 这时的程二愣比起气怒更多的是自卑和心酸。他在想:我程越恒他妈这辈子太窝 囊,我丢尽了我爹的脸,还以为好歹给程家传了后了,谁想还他妈做了回王八!   就这样,程二愣来到了妻子的病房。一进门见张秀敏正拿着个包开的橘子吃 着,屋子来还有其他的三个产妇,有两个身边有男人陪着。那两个男也见过程二 愣,见他进来还笑着冲他点头,但都看出他流着眼泪,和走时的神情大相径庭。 张秀敏一看丈夫进来,先是一喜,再见了程二愣的神情,有点莫名其妙。“二 愣……”张秀敏见程二愣站了自己面前,表情呆滞着看着自己,她问着,“怎么 了这事?”   程二愣本已抱定不活了的决心。可走在这病房的楼道时,脑子里又出现了前 夜他苦守中迎来那声啼哭的情景。待看见了老婆在床上,比他走时的神色更为好 转,下意识他更想给上句问候。正是这样的错乱心情让他适才的怒相已经不见, 而是一种呆滞的眼神望着张秀敏。等张秀敏这话说完,程二愣擦了把眼泪,忽然 龇牙咧嘴地怒色上颜,指着张秀敏大骂道:“骚婊子!妈了逼的,你们他妈给我 好看,今儿他妈咱们谁也别活了!那狗操的孽种呢!”他这时忘了小孩子刚生下 来都被送了育儿房了。   张秀敏被丈夫这没来由的一幕弄蒙了,她手上的橘子在她的僵滞中掉了地上。 而这时屋子里其他的孕妇家属和护士也都惊讶地看向了这边。“你,你说什么?” 张秀敏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在一根根地颤抖。“我说什么?”程二愣重复着她 的话,猛地一步走上了前,伸手打了妻子一巴掌,怒喝道:“骚婊子!跟他妈张 家富那王八蛋给我戴绿帽子!他妈了逼的我这还孙子似的蒙在鼓里,伺候你他妈 跟这下崽儿!”张秀敏先前的神情就已然痴呆,这一巴掌后那痴呆中更调入了几 分绝望,她嘴角喃喃地说:“你说啥?”“还他妈不承认!”程二愣又是一巴掌。   这时的屋里一个年轻的女护士,和两个男人冲了过来,他们从话中听出了这 是一个对丈夫不忠的妻子,看这情形,很怕发展下去有危险发生。两个男人拉住 了程二愣,那护士说:“这位同志,这是医院,不要闹事。”一个男人说:“朋 友,有话先外面说……”“走开!”程二愣使劲一扭身挣开了拉着他的人,再一 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把刀子,在空中一挥,喊着:“都他妈给我走开!这事儿跟 你们没关系,都别多管闲事!”那女护士一声尖叫抱着头跑出了门,大喊着: “来人啊,要杀人了!”两个男人也吓地退到了自己妻子身边。他们的妻子也惊 恐地抱住各自的丈夫。那男人不在的孕妇一下用被子蒙住了头,紧紧抱着不敢动。 程二愣见已没人阻拦,举着刀子怒视着张秀敏。张秀敏在第二巴掌后似乎已经失 去意志,程二愣掏刀子的举动没让她有更多的反应。她看着丈夫拿着刀就要来取 自己的命,嘴角一张一翕地无声动着。程二愣想一刀上去结果了张秀敏,而这时 想到了杀了她以后,张家富那小子还是跑了,他这时也绝对跑不了,想来屈辱不 能雪清,很是遗憾。又想到自己一生的不正经,如今也到了头,一切都将成空, 不禁心中一痛,泪水也流了下来,刀子干举在空中欲砍却又不动。   忽然间,那病床上的张秀敏一下扯开被子,挣扎着站了起来,手指着程二愣, 大声骂到:“我他妈承认……我认你妈那逼!程二愣我就操你八辈祖宗!”她叫 骂着抄起了床边小桌上的一个茶杯往程二愣脸上砸去,程二愣手一挡,张秀敏冲 到了跟前,伸手还给了程二愣两个大嘴巴,又喊:“你他妈宰我吧!你宰我吧!” 程二愣起先见张秀敏不为自己开脱,以为她是默认了,这时听妻子一骂,心中咯 噔了一下,他愣了那里,但转想张家富那都承认了,难道还能是假的?他双手一 扬把张秀敏扬到在床,说:“张家富都他妈承认了!你还他妈玩什么花活?”张 秀敏倒在床上就立刻做起,双手在似乎摸索着,似乎是在找能和程二愣拼命的东 西,听程二愣说了这话,她说:“他承认什么了?你把他怎么样了!”程二愣说: “他他妈说了那狗操小逼崽子的是他妈你俩的种!”   “哈哈!”程二愣这话说完,张秀敏疯了似的笑了笑,忽然转身,从桌上端 起了盛着一半牛奶的不锈钢茶缸,泼向了程二愣,骂道:“放你妈那屁!程二愣, 我操你大爷!你骂他妈谁狗操的呢!没错,还不他妈是你这条狗操的!我他妈命 怎么这么苦啊!”她骂着双手捂了脸上嚎啕大哭起来。   程二愣听了妻子的话,不禁更是愕然,他知张秀敏是要骗他为自己辩驳,但 看妻子的样子又不像,他被泼了一身牛奶后,那刀子也不再举着,而是垂着手握 着,呆呆地站着。程二愣回想着张家富说那几句话的时候,那是在打电话,听样 子是给他和张秀敏那老妈打的。这时程二愣忽然想到他的丈母娘本身有点痴呆的, 还没有他哥大愣头通晓人事。再想到张家富一直说要跟他解释,他也没等。这样 想来程二愣心里更是乱成一团,那刀也没握紧,“当啷”一声掉了地上。   程二愣的刀刚一掉,张秀敏忽然一脚踹在程二愣肚子上。凭她的劲头要和程 二愣动当然是鸡蛋碰石头,可这阵程二愣在发呆,她也在激怒中,一脚踹了程二 愣一跟头。张秀敏转下床,俯身去拣那刀子,喊着:“你把家富怎么了?你杀了 家富!我也他妈不活了,我跟你拼了!”程二愣见妻子要拣刀,急忙冲上前,待 张秀敏刚把刀握起来忙把她手握住,平了平调子说:“你慢着,我听你说,你给 我把话说清楚怎么回事?”“呸!我说你吗个逼!”张秀敏边骂边把一口唾沫啐 在了程二愣脸上,说:“你他妈宰了我吧!跟他妈你这破日子我也活够了!我张 秀敏怎么也想不到有他妈今天啊!这么多年我忍着别人唾沫星子跟你业障。你他 妈背着我三天两头出去嫖去,我装不知道,有气一个人憋心里头不说。我这他妈 任劳任怨跟着你,给你生了儿子了,你他妈的嫌我多余了,不要我了,还他妈缺 你妈八辈子阴德给我安罪名。我操你妈的我这辈子除了你这傻逼跟过谁啊我?当 初跟家的时候,那么多提亲的我他妈怎么就跟了你这个傻逼了呢我!妈呀,怪我 不听您的话啊!”张秀敏那手上的刀子也又掉了地上,她想到自己跟了程二愣以 来的委屈,骂着骂着便两手蒙着脸哭了起来。   程二愣木木地看着坐了地上哭着的妻子,脑子混乱一片。这时楼道外传来了 一阵嘈杂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两个警察首先冲了进来。警察一进屋见到惶恐 的众人,又低头一看门口边第一个床位的程二愣夫妇就知道事情在这。房间里一 个男人拍了拍妻子说:“可算来了,别怕了。”那俩警察一看那被程二愣握着的 张秀敏的手和掉了地上的刀子,立刻过来一个按住程二愣,一个拣起刀子,然后 后面又跟过几人将程二愣按在了地上。   护士和医院的领导也跟了过来,边安慰受了惊吓的人边帮着搀扶起了张秀敏。 警察要把程二愣押走,待到门口的时候,那哭着的张秀敏喊了起来:“等等,警 察同志等等!”警察已经给程二愣戴上了手铐,听了张秀敏的喊声都停住了。张 秀敏哭泣着说:“等我跟他说几句话。”   程二愣的眼睛已经不是愤怒,而是迷茫。张秀敏看着程二愣被警察逮捕的场 面已经不是初次,这阵她擦了擦眼泪说:“怪我,也怪我啊一直没和你说过。警 察同志,等我把话说完吧,这事也怪我啊!我不说清楚他也不明白,还是要恨我 啊。”几个警察商量了一下,知道张秀敏刚生产完,又经了刚才的折腾身体定然 虚弱,要带走再询问不是妥当。于是众人听着张秀敏说着那连程二愣也不知道的 事情。   “二愣子,肯定是家富跟你说什么,你听错了。家富这孩子命苦啊!你知道 吗?他原先不叫这名,叫张家福,福气的福。他和我是不是亲生的,但抱养的不 是他,是我。到底我亲爹亲妈是谁我也不知道,就知道刚生下来就被人扔路边了, 后来碰见好心人就是家福他爹他娘给拣了养着了。后来他们生的家福,这日子过 得都好。可爹妈那家里都是农民,一直盼着家里能有个居民户,吃上商品粮。那 时候老早就逼着我往省城里嫁,可我心气更高,一直老想找个首都北京的。最后 是他妈跟了你了,知道你是农民也没在乎,要早知道你他妈这个德行……说弟弟 家福,毕竟我是拣来的。爹死得早,我妈老想着早抱孙子,给张家续后。还为了 当城里人,费尽了心托人给家福介绍对象。后来找了个说成的是居民户的姑娘, 不过人家里有个条件是非要我嫁给那姑娘他哥不可,我死活不答应。那家人又说 那样就必须家福倒插门,可这我妈是乡里人很看重,她又答应不了。但那姑娘跟 家福俩人都喜欢,最后还是成了。可刚拜堂成亲第一天,那姑娘他哥带了帮去搅 了洞房,把家福给打了。那打得可严重,家福,家福他……他他妈再也没法给张 家传宗接代了。你说他妈那孩子是他的种,他要他妈有那能耐我就真跟了他了!”   张秀敏一边说一边哭着,说到这里的时候程二愣傻了眼了。张秀敏定了定神, 又说:   “这件事情没敢让我妈知道。后来那打人的也进了监狱,这阵应该还关着呢。 家福跟我骗我妈说他是和那媳妇儿关系不好离婚了。之后家福跟我说,说农村人 讲究“多子多福”,他没法给张家添后了,也就没了福了,这就改名叫家富,说 以后他就想办法多挣钱了,等着我以后嫁了,生一个姓老爷们儿的,再多生他给 交罚款,姓个张家的姓也算给张家续了后了。我欠张家太多了,可他妈还是这么 没眼地跟了你了。家富真是个好样的,一出去混没几年就混出点样来,哪像他妈 你啊!我妈那一直催着家富再娶媳妇儿好抱孙子,可家富那样了还能有谁跟他? 就这样我俩就编瞎话骗我妈说我俩好了,在外面有房子自己住下了。我妈那开始 还不信,后来我俩找人办了假结婚证骗住了我妈。我妈原先还惦记家富再找个居 民户的姑娘,可这阵也不想了,知道我跟了家富想想也件好事。我妈一直这么盼 着孙子,我们就一直骗着她,直到跟了你,家富跟我商量过,等有了孩子不成先 带回去骗骗我妈。反正老人岁数也大了,没多少日子了,临走前圆她个心愿也就 成了。你跟我去我家看见的那个老太太,那不是我妈,那是家富和我找来骗你 的……想想也他妈怪我,怪我一直没跟你说清楚。可家富那事儿,那说出来不光 彩啊……家富他命真叫苦啊!你他妈把他怎么了?你要杀了他我他妈也就不活 了!”   真相大白,程二愣张着大嘴发着呆,几滴哈喇子掉了下来。押着他的警察听 到这扭了他的胳膊一下问:“你还杀人了?”程二愣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 “没有,他跑了,去哪了我不知道。”张秀敏床上哭喊着:“我的弟弟啊,赖我 这姐姐对不起你啊!”   而后医院的几个人开始安慰负责打扫清理病房,护士们开始安慰照料张秀敏 和其她的孕妇。警察们有向几人问了问适才的大致情况,之后押着程二愣走了。   程二愣生孩子的消息和程二愣拿刀要杀人的消息是一起传开的,再加先前流 传的说法,那么结论自然是程二愣老婆红杏出墙,程二愣去宰他老婆了。因为程 二愣是坐二狗子车走的,所以拉黑活儿的都在等二狗子回来报告消息。可之后的 两天却都没见二狗子露面,人们开始胡猜说程二愣杀人,警察把他连二狗子一起 抓走了;或者说程二愣把二狗子杀了跑了。   这几天的话题除了叶长河中煤气而死和程二愣外,还有一点。一个是有人说 看见了那个成天溜达的长毛叶逢云,与和尚原先带来的两个小老外在一起,而且 是往山上去了。又说三个人一起的时候那男孩老是离的很远,那女孩却老在叶逢 云边上,有时候俩人还动手动脚。“那长毛达子他妈成天不务正业的,还真说不 准就泡出个洋媳妇儿来。这他妈念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啊。”有的这么说着,有 的接过说:“念他妈什么啊?听说不知道让学校开了几回了呢。”那个说:“人 家他妈那叫牛逼,你这还他妈开呢,你给我考一个看考得上考不上。”有人总结 说:“成是王,败是寇。甭管怎么玩,玩出牛逼就成了!”   这一天,就是程二愣去砍老婆的第三天。车站的司机们和等车的人正一起闲 谈的时候,有人说:“对了,又死了一个知道么?”有人接过说:“对,我看新 闻了,说是叫什么法什么,哦,法塔赫的!”那个说:“去你妈,傻逼还法塔赫 呢!阿拉法特都他妈不知道!”“阿拉法特死了?”有的人听着问着,这可绝对 该是这几天全球最热门的话题。“不是!咱们村的!”那人补充解释说着。元兀 庄再怎么不起眼的一个人的死,也绝对比中东那象征着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灵魂 人物的陨落更为值得聊的。   “又谁死了?”有人这么问着,那带来消息的人说:“村西的,快到山上的 那边了,姓周的一老头,岁数不大。他有个儿子叫周迅,好像还跟乡政府呢是大 队呢?”“啊!老周死了!”一听这话司机老王惊了一下,说:“那他妈我先现 在就得过去看看了。”老李见老王反映强烈,想了想,问他:“那人是不是你跟 留一手的那大哥呢?”老王说正是,老王和留一手还有周迅的父亲打小关系就都 好。老李问:“哎哟,刚他妈多大岁数啊?什么病啊?”老王说:“心脏一直就 不好,没想到一来就这么快!”他说着眼圈有点红,便告别众人开车走了。老李 叹着气说:“长河头那孩子是意外,这他妈走的人和自各儿的岁数的差别一个比 一个小了,那老周好像还没我大呢!真是他妈‘不是俩就是仨啊’!   “元兀山下地势洼,不是死俩就死仨。要是死的还不够,三兀庄给过来凑。” 这是元兀庄一带一直流传的一句话,意思是一般这村要死人没有单死一个的,总 是有人开头有人断后的。几天前叶长河这么一死,就有人开始猜测下一个是谁了, 这回答案给了。俩是有了,第三个有没有,三兀庄给不给凑还是个事。元兀庄死 人扎堆的特点不知道延续了多久,似乎一直来就没有例外的时候。一般最显著就 是每每春节过年的时候,那时候一般到了腊月廿七、廿八开始至元宵节,老天爷 总得收走几个,而且概率最大的就是大年三十和初一。所以每个过年的时候,一 些身体状况不好的老人,家人照顾起来都特在意,一般熬过春节就意味着多活了 一年。外人听着或许觉得是迷信,但事实摆那让人不信不成。   二十   叶逢云这几天的比较风光,这也是他很害怕的,到底为什么害怕,他心里也 不清楚。那天和尚带着他和苏珊娜约翰,先把他们送去了宾馆。那宾馆就在元兀 山下,是原来的一片桃树园子砍了建起的,很是豪华。村里人一般没人进里面去 过,除了有时候男男女女人多去山上玩,路上内急不好在道边方便的时候进去用 用那里的设施。   和尚和那俩小老外说当天他是回不来的,让他们这夜就住了这里,而后叮嘱 叶逢云照顾好二人。叶逢云没多久也进入了状态,用他那三脚猫水平的英语和两 个年轻人交流。约翰和苏珊娜却也尽量练习着中文,这让叶逢云安了许多心。为 了做好这份工作,前一天他没少准备,像“scorpion”这样的词他也是刚记住的, 但蝎子草到底是说成“the scorpion grass”还是仅是“the scorpion”还是连前面的冠词也不要他也不明白。后来交流中听约翰和苏珊娜说 的是单纯的“scorpion”。   头一个半天里和尚走后,约翰就要开始寻找蝎子草,而那苏珊娜却早已醉翁 之意不在酒。叶逢云绝对想不到,那第一面时的几个眼神,已经让他在这女孩心 中成为了日夜着迷的“pretty pretty boy”。这类情节在他的幻想和神吹中有的是,但如果说真碰见了,那么就如同 饭馆里的情节一样,连他自己也是绝对不相信的。约翰和苏珊娜都是和尚公司董 事长的孩子,一天半的接触里,叶逢云对这两个孩子也有了点了解。   约翰是一个探险家,对大自然充满着热情。叶逢云不明白这个小家伙干吗非 背着那样一个大包,里面装着的除了放大镜、创可贴等小件物品外,好有一副折 叠好了的帐篷。尽管叶逢云多次说明要在山上过夜没必要也是不被和尚允许的, 那约翰只是说:“Noting to shoulder!”而后就是苏珊娜接过的:“Yes ,he is noting!”约翰会在绕过一段山路后驻足,面对着眼前的景致赞叹:“Wonderful !Here!”而后取出照相机来拍照。苏珊娜经常寻一处落叶铺地之类近景独特的地 方,凑了叶逢云边对约翰叫着:“It's good .Noting !Here!”那是在叫约翰给她和叶逢云拍照。   经了一阵洗礼后的叶逢云,对这个天真活泼的异国女孩,再不敢用玩世不恭 的心态去面对了。那和他印象中的说教是不一样的,苏珊娜除了更活泼更极富幻 想外,比起国人女孩,不仅没有传说中的类似轻浮放浪等等贬义指代,有的更多 的是一种如今国人女孩里难见的单纯,和那种不经事的单纯是不一样的。他了解 到这两个孩子此次来中国的花销都是自己赚来的,而且不是那种刷盘子洗碗的打 工。约翰设计,并由苏珊娜作助手制作的一个飞机模型被人收购,那点价钱已够 他们在中国玩上一阵子了。叶逢云表示自己非常羡慕他们的才智和勇气,而那约 翰说:“我最佩服的是Mr. He,何先生是我的偶像,我喜欢何先生的家乡,这里有我梦想的山,我觉得这里 甚至比长城所在的山都好。”   元兀庄所在的山属于燕山山脉,在北京的西侧。元兀庄就是因为元兀山所得 名。元兀山和三兀山从北到南,斜侧平行着,都很像“兀”字,两座山也因此得 名。而元兀庄与三兀庄以及周边的一些更小的村合称元兀庄乡。这两座山只是这 一片山和村交界最前沿的两坐小山,元兀山比起三兀山要高出一倍多。至于为什 么元兀山和三兀山中间没有二兀山的原因,众说纷纭,但基本上都传说神话的故 事,一些书上或许可以找到。而如今孩子们嘴里说出来的没有二兀山的原因就是 那“二”叫着不好听。许多元兀庄的小孩子也老对三兀庄的孩子说他们其实是 “二”兀庄的,三兀庄的就说那样的话元兀庄就成“二”兀庄的儿子村了,因为 那元字就是二字下面一个儿。   在元兀山和三兀山后,才是更为崔嵬的连绵的几座大山。那几座山正经的名 字是什么没人知道,上面有些地名什么“老爷窝”、“太监坟”什么的到底说的 是哪,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山上的一些破旧的建筑物,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 代的遗留产品了元兀庄的人死后基本都葬在元兀山后的山上,据说打一个孩子刚 出生时,他的坟地就已经欲留好了。   三个人第一天只是在元兀山上小转了一阵,彼此间稍作了一下融合。叶逢云 渐渐也发现了苏珊娜那撒娇般的行为动作后的单纯与真挚,以及一种融入了周身 的大山的崔嵬壮丽的勇气,并不矛盾地共存着的。约翰望着更远的山以及山上的 一些显眼的建筑或景点,不住地指着说:“I wonder here ,and I wonder there .I wonder how .I wonder why !”   但第一天的时间很有限,天入了冬早早就黑了。这一天和尚对叶逢云说的就 是天黑前务必从山上回来,送两个人去到宾馆里。尽管约翰和苏珊娜都还未尽兴, 但是叶逢云的强烈要求下还是先回来了。毕竟刚刚是第一天,他们约好了第二天 去更高的山上游历。叶逢云当夜回到家没有再像以往一样通宵,去到叶福厚家里 呆了一阵,九点多回家写完日记就睡了。   关于蝎子草,叶逢云也忘了那种草的具体模样了,他感觉似乎是一种一尺来 高,和茄子秧很像的植物,而且生出的果实像袖珍榴莲,带辞的,可以扎人的手。 但第一天没有找到,他问了别人,人说那并没什么果实,叶子拳头大小圆形的。   第二天,老早叶逢云就起来,见厢房的学生像望日一样,仍又是玩了一个通 宵。叶逢云没有多耽误,老早就去了山脚下的宾馆,一到见约翰和苏珊娜也已经 早起来了。这一天约翰一手指着最高的山,说这就是目标,他认为蝎子草这样独 特的植物也只有长在最高的山头或最危险的悬崖边才是。叶逢云当时带了一些从 超市买来的食品,而苏珊娜却出乎他意料地拿来一个塑料袋包装着的贴饼子。 “I like it……很好吃……叶……逢云,你们经常吃这种,饼的东西吗?”苏珊娜已经吃 过了半张。那贴饼子叶逢云从来就没吃过,但他相信一般饭馆卖的东西肯定都不 像自家做的那样让人无法下咽的。在上山之前,约翰想起了点什么,和苏珊娜耳 语几句后,苏珊娜跑回了房间,拿出了一双市场上不到十元一双的胶皮鞋来。这 时叶逢云刚注意到两个人穿的竟然都是这种廉价的鞋,看去还不如他父亲穿的。 “昨天我就看到你穿着皮鞋,应该很累的。”那约翰说。叶逢云许久以来无论做 什么一直穿着皮鞋,不管是好是坏反正都是皮鞋。此刻盛情难却,叶逢云换上了, 顿时觉得果真那脚走着比以往舒服多了。这让叶逢云感到许多时候,许多事,本 可以很容易就获得释放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难发现本是非常简单的释放方 式。   三个人上路了,天气晴朗,本已入冬,但不寒的晨风却让人真正体会到秋高 气爽的感觉。叶逢云本就已经许久未曾登家乡的山了,而这种一大早上来的回忆 更不知已是何时的事,想不到此刻是陪两个外国的比自己小上许多的人来的。本 来叶逢云是该充当向导的,但走在最前面的却是背着那个大的旅行包的约翰,他 没用叶逢云指一下路,碰到岔路看上两眼就知道该怎么走。苏珊娜一直转在叶逢 云的身边,时而向他询问一些植物的名字,那许多连叶逢云也不知道的。一路上 约翰和苏珊娜都在不停地采集着各种标本,有几次他们还拿着踩来的奇怪的草问 叶逢云那是不是就是他们要找的蝎子草,叶逢云凭着依稀的印象都否定了。   三个人一气走到了中午时分,一路并不是都沿着大路。中间走过两条叶逢云 都是初次走的小径,有些地方甚至就是在无路中拨开荆棘踏过的。那时约翰似乎 很是向往,就问叶逢云能否通过,叶逢云说大概可以,他又回头看苏珊娜,苏珊 娜拉着叶逢云的衣脚,好不在乎地说:“走吧,谁怕谁!”这时间应该山上的蛇 已不多,叶逢云就也没太担心,想着只要别让他们去攀悬崖就成了。一路也没有 太危险的地方,带到了中午,三人归上了大道,那位置已经超过了最高的山的一 半,但还是叶逢云熟悉的地方。   在那里叶逢云看到了再往高走不远的一块石头,那就是传说的“飞来石”了。 那飞来石停在大路边上,有四米多高,要想上去必须扒着边缘爬上去,上面很平, 而且另一边就是悬崖。那周围没有其他的小山,有人说那石头是块陨石从太空飞 来的,所以就有了飞来石这个名字。那石头是山路的一个里程碑,再向上就是老 爷窝,有间破旧的土房不知多少年了,怎么叫的这名也没人知道。传说打仗的时 候有过类似白毛女的故事,是一个男的,独自在那屋子里从解放前生活到了六十 年代。老爷窝也是一般人包括叶逢云到过的最高的地方,因为要去后面的冲霄顶 必须先从老爷窝下到山后的山谷里,再爬上后面的山。那冲霄顶听名似乎很是尖 和陡峭,但事实上平稳得很,上面除了一个很高的输电塔外再无什么,所以一般 也没人想到要去那里。   约翰到了那石头前已经听叶逢云简单介绍了石头的来历,于是他就非要爬一 下不可。叶逢云记得自己是上去过,但是还是担心,害怕他们出什么事。可就连 苏珊娜这时都非拉着叶逢云,说非爬不可,还要和约翰争着先爬。叶逢云最后没 办法,又一想人家从美国来到这里,到了跟前了不爬一下也是个遗憾,于是他就 说那必须他先爬上去试探一下。这时那双胶皮鞋管了用,叶逢云的腿脚在登山的 时候还是相当灵的,而且山对于他来说不像高楼一样,再高再险他也从来不心悸。 叶逢云几下攀了上去,看到虽然一边是悬崖,不过上面还算平整宽阔,没有太多 危险,这才招呼下面的约翰和苏珊娜上来。苏珊娜随后爬了起来,她的动作也很 敏捷,但爬了两下似乎有些吃力,约翰要帮忙她却不用。可最后约翰还是托了她 一下,上面的叶逢云也伸手去拉她。待刚一攀上,苏珊娜不知是有意是无意,一 个前倾扑在了叶逢云怀里,一个劲叫着:“My dear !Yeah !Nothing .That’s nothing!”约翰从大包袱里取出了几个垫子扔了上来,而后把带着食品的小包扔 了上来,随后矫健地几下蹿了上来,那动作比叶逢云还灵活。   于是三人是在那飞来石上吃的午饭。两张半的贴饼子苏珊娜吃了半张,叶逢 云和约翰一人一张,就着沙丁鱼罐头等。吃完饭后,约翰把剩下的垃圾装进了一 张塑料袋里,跳下了石头后装了那背包里面,而后又在包里找到了罐装的啤酒, 告诉叶逢云他知道他喜欢喝,特意带来的。叶逢云要苏珊娜先下那飞来石,他好 和约翰上下接应。而苏珊娜定要他先下,她为的是可以再一次扑到叶逢云的怀里。 可下的时候正常的姿势都是面朝着石头扒着边沿来下的,而苏珊娜则是背靠着, 这下让叶逢云很是担心。结果不出所料,在一米多高的高度上苏珊娜踩空,向前 扑倒,正到了叶逢云的怀里。叶逢云出了一身冷汗,没有太发挥他的幻想能力再 往歪处想了,但见苏珊娜一只脚的脚踝已经被石头的边缘所划破,但她似混不察 觉。约翰看到,从大包里找出了消毒酒精和纱布,为她包扎好。叶逢云见他们准 备的如此充分,真不知道自己的意义在哪里,若自己这时至多也只会带支创可贴。 “Spoony!”约翰的手指在苏珊娜面前晃动半天后,说出了这样一个词,叶逢云 没听出是什么,但大概能猜到那又是二人打趣的词。   三个人又继续走,叶逢云很是担心苏珊娜,但她故意欢蹦乱跳地要证明自己 没有事。他们没多久从飞来石到了老爷窝。在那间屹立了至少半个多世纪,经历 了多少风雨而不倒的破房子跟前,约翰调好了照相机的自动拍摄,三个人照了一 张像。站在老爷窝那块山头,就可以看到要去冲霄顶过的是怎样的一条大山谷。 那山谷一下一上,看上去要远过从山脚下走到这里的路途。有一条小路从老爷窝 而下,曲折几下湮没在枯草间了。“Let’s go now?”约翰冲苏珊娜挤了挤眉说道。苏珊娜张着小嘴有点惊诧于前面的路,但刚 听到约翰的话就立即回答:“Of course !”她说着随后就抓住了身边叶逢云的手向前走去。“Wait……wait a moment !”叶逢云在想当和尚知道了他把他们带到老爷窝的话,那是不是已经算是够可 以的了,如果真的去到那自己都没去过的冲霄顶,是否有点太胆大了。但转眼看 着约翰已经丝毫不觉劳累地背着包走出了十几步,正回首等着他的答复,苏珊娜 跃跃欲试的憧憬也毫不示弱,叶逢云心想两个异国孩子都如此,自己还怕什么呢。 “Go !走吧!”叶逢云拉着苏珊娜的手在后面跟着上路,或说是下路了。   那条路的沿途什么新鲜的都没有,都是枯黄的野草和灌木丛,松柏等人工林 已经比老爷窝之前少了许多。在绕过几个弯后,他们看到远处的山下竟然有条公 路从另一边的山蜿蜒而上。叶逢云也不知道那些公路都是何时修起的,而又最终 能开到哪里。但如今的脚下,只能走那条前人踏出来的小径。他们找到了几跟棍 子,用来做手杖也用来打草开路,就这样下到了谷底。   下到峡谷后,三人再抬头环顾四周,那景象是叶逢云从来没见过的。一面是 刚下来的比较陡峭的老爷窝,一面是相对平缓但也因此更长远的通向冲霄顶的绵 延山径。中央谷底比较狭窄,不知道夏天的大雨之后会形成多大的小溪来。而此 刻这里抬眼望去的只是蓝天白云,太阳也正在两山之间,给了每人一条长长的身 影,远远地投射到更低处的山谷中去。依稀的野鸟的怪叫不知是为这幽深增加了 灵气还是恐怖气氛。但三个人,约翰看样子是从来不会对任何现象有过恐怖的心 态的;苏珊娜除了不惧怕,似乎更是能发现这自然与人融合的美,她喜欢下意识 去抓叶逢云的手,而后指着眼前飞过的鸟,或者天上飞过的飞机而欢欣。叶逢云 则一直在思考倘若不是亲自走来,而是被人蒙了眼带到这里,他怎么也难相信这 种传说中的隐士栖居的幽境就在自己的家乡,或许这里还该算是元兀庄的地界。 平日里村民们所谓的山上散步,一般也都是只是到元兀山上走一走而已,而这时 的元兀山已被老爷窝所在的山所完全遮住了。除了跨越了整个山谷的高压电线, 和两山头的输电塔,以及偶尔空中飞过的飞机外,很难察觉到人的痕迹。   再上山的路比较平缓,但路也长了,弯处不多,但一绕起来则使得路途更加 遥远。这中间三个人冒险走了数个近路,攀了几次峭壁,但都是不危险的。有一 处约翰想爬上一条悬崖,但叶逢云看到了那悬崖的石质不坚,害怕会有石块滚下, 危险很高。于是就坚决没有允许他去,三人沿着已有的路绕了开去。这时的约翰 已经不再太在乎路边已干枯的花草,而是一味地只想尽快去到那制高点冲霄顶上, 他不断加快脚步,和叶逢云与苏珊娜拉开了距离。苏珊娜的脚伤没有妨碍走路, 但叶逢云还是担心,因此一直陪在她身边,行动得比较慢。待约翰已比他们多绕 过一个小山头,出现在他们头顶已经二十余米处时,他把身上的包放下了,对下 面的叶逢云喊:“Mr. Ye ……叶逢云,你可以为我背这个包吗?”叶逢云前面就已经建议过几次了,这时 他见约翰只将照相机挎在了脖子上,看样子他是想尽快登顶了,于是就说好,但 叮嘱约翰一定不要走危险的路。   等叶逢云和苏珊娜走到约翰的位置时,见到前面的路是一排台阶,真不知究 竟当初是谁修的这样的路,而此时约翰已经离他们至少有百余米了,那前面没有 多远就到了那天天可以望见的冲霄顶了。冲霄顶的范围很大,那高处都是很平坦 的。苏珊娜似乎已经累了,她叉着腰不断喘着粗气,叶逢云问她是否要休息一下, 苏珊娜没回答。二人这时回首俯视已经可以越过老爷窝看到山下的村庄。公路已 经成为一条细线,房屋如同沙粒一般,再向前,可以看到城乡结合地带的楼群, 也都犹如沧海中的片片鱼鳞一般地渺小。前面的约翰此时喊话了:“快过来吧! 前面,前面有块石头,石头碑,上面写着字的!Come on quickly !”   约翰的话说明他们已经到了制高点了,因此叶逢云和苏珊娜已经并不着急了。 苏珊娜让叶逢云取出了饮料来,之后叶逢云背起了那不轻也还不算太重的大包, 和苏珊娜边喝着边上路了。没过多久,他们终于踏上了冲霄顶。从冲霄顶再向前 看去,那里并不是和元兀庄一样的村庄,而是一眼望去没了边际的山峦,有的看 去竟然比这冲霄顶还要高的。至于“冲霄”不过是仅对于元兀庄这一带的人来说 的吧。叶逢云早听说那些山峦间有许多小的山村,但这时一户人家都看不到。比 起那样的地方,元兀庄已经是个发达地区了。   约翰坐在了地上,他的面前是一块石碑,那石碑上部刻着三个大字“冲霄 顶”,下面是许多小字,已经模糊不堪。叶逢云过去看了看,倒是几个“到此一 游”更为清晰。当叶逢云正在读着上面的文字的时候,约翰已躺在了地上,闭着 眼睛歇了起来,而一边的苏珊娜的眼睛似乎比叶逢云要敏锐的多,她忽然叫了起 来:“Look !看这里!”约翰似乎是没有反应,叶逢云应声看去,那字很模糊,但凑近看却 都可以分辨,结果他吃了一惊。“你的名字!”苏珊娜叫着。   那是一段字的开头,写着:“有辞道:‘飞花冲霄,飘叶逢云。独立斯处, 凡尘之心染者皆泯;谪仙不来,安在予之其席早攫耶?’‘冲霄顶’一名因此而 来。”   那说的是冲霄顶这名字的来历,而叶逢云则惊讶于这么久才找到了自己名字 的来源。叶逢云这名到底是谁取的,他只听母亲说是父亲给取的,就再没问过为 什么如此叫。“飘叶逢云……”叶逢云此刻不禁反复体味上面的字,一片叶子遇 到了云朵,那方式无非是一个“飘”,这也正是这一生他自己的生活吧。苏珊娜 在一旁说:“这些话是不是你们叫的古文呢?有几个字我不认识,看不懂。你的 名字怎么在这里?我知道你的名字的意思,是’meeting the clouds’,和云彩约会的意思,是吗?”这时地上躺着的约翰没有睁开眼睛,却 是微笑地说:“Susanna ,你会说那一定很浪漫,是吧?”叶逢云深知那是何等的浪漫,试敢问那飘泊的 岁月里可与此刻的浪漫相提并论的时刻又究竟几何呢?   廿一   叶逢云和约翰苏珊娜的第二天就去到了冲霄顶,这事先连他自己也是没想到 了。他们到冲霄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没有呆多久便赶回了。和尚在中国的 时间已经不多,约翰说一定要在走之前找到蝎子草。那一天三人从冲霄顶沿原路 返回,给叶逢云最深的一个印象是本已走出了一百多米,约翰想起什么又跑回去 了,后来将扔在那里的一个空瓶子拣了回来装了包里。待走下山时天色已黑,苏 珊娜和约翰要叶逢云一起吃饭,可叶逢云说到了街坊家有人去世,要去看一下后 便告别二人。   当晚叶逢云去了叶福厚家,在那看到了帮忙的母亲,母亲骂他现眼要他回家, 他没理在那吃得晚饭。之后叶逢云和母亲回了家,开始向她询问起自己名字的来 历。母亲问他怎么想起这个了,叶逢云胡说八道说这一天上山碰见个神仙给他批 了批名字,说这名字不好,老叫不定怎么横死。母亲知道他胡说八道,而这时她 想了想,忽然却笑了起来说:“要说你这名啊,那其实还是原来山上的铁路仙给 取得呢。”叶逢云一听这话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是父亲从冲霄顶上的那碑里得来 的。母亲说:“当初怀着你时候,我最后一次跟你爸上山遛弯的时候,碰见铁路 仙了。”那铁路仙是这一带传说中的人物,叶逢云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已经消失 了有十年了,许多人都说该是圆寂了。有许多人也叫他“铁路道士”,据说每次 出现都是拿个拂尘沿着铁路线走,而且周围总是没有他人,你要有人刻意走近他, 他就会立刻钻到山里和你走开。母亲继续说:“每一次铁路仙亮相都会喊上些什 么,什么孤魂野鬼什么的。我跟你爸碰见他的时候他跟远处看着我们,后来就跟 那喊,喊了句什么话让你爸听见了,说那里头就仨字连着就是‘叶逢云’,好像 说铁路仙是给我们将来的孩子取的名。等我听清楚时候那铁路仙就又喊什么孤魂 野鬼了。那时候你爸把这事儿回家跟你爷爷你奶奶说了,他们找过当时村里活着 的懂点仙了佛了的问过,那些人都说孩子生下来就叫“叶逢云”这名,说这铁路 仙不管怎么也不是凡人,他嘴里念叨出来的绝对没错。这不你就叫这名了,叫得 他妈成天飘来当去的,这飘的东西就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呗,成不了气候,就他妈 完蛋了!我们也不惦记你跟长河头似的死了能赔我们多少钱,那不茅房那敌敌畏 一直摆那,你喝两口就别业障我们我就阿弥陀佛了!”   逢云妈本来想着原先的事觉得很有回味的,而一想想到现在的这个混蛋儿子 也就自然来了气骂上了。一边的叶逢云听了半天自己这名竟然是铁路仙那得来的, 心里很是不爽,指着母亲说道:“我说呢!打那时候起你就天天转这神堂了,正 经人你也接触不了,全都他妈半仙活佛们!”母亲一声叹息说:“这不又来了一 个。”叶逢云一回头见院子里,来的是叶福厚。叶福厚信耶稣已经有年头了,村 里的基督徒们经常一起开会,有时候地点就是叶福厚的家里。   叶福厚来是还戳子来的。逢云妈说:“这不明天还得有人来呢吗?就先用着 吧。”叶福厚说:“这不今天是十一吗?老太太白天跟我说来的,我这会儿刚想 起来。我家那都砸好了够用的了,老太太那院没人,放你让逢云一会儿给送过去 吧。”阴历十月初一具体是什么日子叶逢云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一天和清明和 七月十五一样,都是要给死人烧纸的时候。逢云妈这时看了看墙上的日历,就是 那种一天扯一张的月份盘,而后说:“你要不说真不知道了,哪回都是老太太那 砸好了给我这点让我烧来。哎,对了,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们信耶稣的不烧纸来 的?”叶福厚说:“咳,长河活着时候也不信那个,这死得又不是我。我今儿跟 长山说了,等我死了别给我烧。”逢云妈笑了笑说:“说什么这话啊,你这信这 个的心都开,这身子骨也都硬朗。对了,听说这次得陪个十来万吧?”   老基督徒似乎真的是想得开,儿子死了一滴泪都没掉,听叶逢云母亲这么一 问他却来了点气,说:“哼!这不刚才跟大福头正商量这事呢,不成就得跟那单 位打官司去!”逢云妈问:“怎么了?”叶福厚说:“今天我去他们单位了,问 这钱什么时候能赔到手上,你猜跟我说一什么?说告诉我赔八万。我问他们刚死 那时候跟我说的是十六万,这会儿怎么少了一半啊?人告诉我说那是居民赔十六 万,这农民就给赔八万。我想这是什么事啊!这都是人,居民农民都是人命,还 分什么贵的贱的不成!告诉我这是哪的,说是政府的规定。我一听更不像话了, 这不胡吣吗?长河头这甭管居民农民,跟那干了七八年,早就是正式职工了,你 赔多赔少政府管得着吗?这要是政府让你多赔你干吗?我跟他们说了,甭跟我来 这套,你要赔得比居民少一分我就告你去!我就不信有理还怕你什么,这都是人 命,逢云,你说说有贵的贱的吗?”   叶逢云听这话时在回想着印象中的叶长河,听叶福厚这么一问,他支吾了起 来。农民竟然连命都比居民贱吗?这在以前他还真的没注意过。叶逢云说:“这 农民居民的划分本身就是侵犯人权的,现在宪法里不是写了保障人权了吗?那这 制度应该早晚得废了吧?现在越来越讲法制,讲民主,讲平等,这事儿他们要执 意耍混您就跟他们公堂见吧。”逢云妈叹口气说:“这都说现在居民农民没区别 了,这到了还是不一样啊。那不转居民转居民说着,到现在什么谱也没了。嘿嘿, 这农民都没了,这当官的吃谁喝谁去啊。还得有这分别,到什么时候也没不了!” 叶福厚说:“你居民农民的爱怎么分跟我没关系,反正我说了,人家那老头老太 太死的是儿子,我这死的也是儿子,人家拿多少我就拿多少!那不现在说死了六 个了,就俩是居民,其他四个都是农民。就一个老头跟我想的一样,剩下俩说就 认了,谁让咱们是农民呢!”“操他妈的,告丫的!”叶逢云气愤地骂着。叶福 厚这时说:“这不,我这也马上就得走了,回头还得跟大福头商量商量去,他跟 长河上班那地那几个管事的都认识,也正给我这事忙呢。先走了,逢云一会儿你 奶奶回去把戳子给她。”叶福厚说着走了,逢云妈又把他送了出去。   这时的叶逢云眼睛不知是有意是无意注视着墙上的日历,二○○四年十一月 十二日星期五,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去学校了。前几天他的打算是向学校申 请休学一年,而后找份工作赚上一两千就开始不论在个什么地租一间单元房,而 后住上一个月,有一个有暖气有宽带上网,天天可以洗澡,不受人影响的环境。 他总相信自己如果有这样的一个月他就可以做出些什么来,比如做份家教或者发 挥他那胡思乱想的能力写些文章什么的,这样的环境他此生是没有过。如今叶逢 云从和尚那里得到了一千元,他在想要是早些日子,或许如今的生活早已飞黄腾 达了。叶逢云看着日历又乱转着脑子,他上去翻过一页,那黑页也就变成了红页。 这时他想到了先前黄家人在奶奶那时提到的消失了的绿页的事,又想到适才的叶 福厚说的事,他自叹道:“要真是就这么下去,我那户口本上也是农民啊……农 民,连这么个天天扯的小东西都不是为你们预备的。只有那旧历,被叫作农历, 这十月初一该要烧纸是要告诉你们的;那红页也好,绿页也好,是说给人家城市 的人该有灯红酒绿的消闲了,就从来不是为你们预备的啊!”   农民企业家,农民科学家。叶逢云胡思乱想着出现了这样的两个词,那头一 个好像是褒义的,后一个似乎略带贬义,这都是一阵时间里流行的两个词。那名 词本身没带什么词性,感情色彩都是因为那“农民”的定语而有的。他想到自己 这一天和约翰与苏珊娜去到那冲霄顶的旅途,而这旅途之后,不知道还能有多久 机会。很快两个人就都要回到美国去,而自己也将继续留在这个山脚下。不过想 到这个机会本来来得就出乎意料,再加上赵元翠那件事,本已远在无情世界的常 理之外了。毕竟到现在叶逢云自己什么真正的文凭也没拿下来,真正的知识也相 当薄弱,他知道在那条正经的学识之路上自己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施展的伎俩。 如果就此就进入这个社会,那么他要发挥的也就不是那些书卷里的学问,而是所 谓的社会经验和所谓的人际关系。那些东西叶逢云不知道自己曾经的涉足是深是 浅,但那不是他所喜欢的,他不想在那世俗的挣扎间浪费太多的自己,而自己这 多年来的大好年华却是浪费在独自的孤独寂寞的沉沦中了。“和尚能帮我多少呢? 真能把我带到美国去跟他干吗?还有那苏珊娜……她这样的,那么天真同时有那 么勇敢的女孩,国内真的少见,她,她……”叶逢云想着又苦笑起来,扇了自己 脸一下。“农民!”叶逢云又将思绪聚到了这个词上,“苏珊娜和约翰应该不会 在乎农民不农民吧,他们或许根本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在中国农民不是一个职 业,而是一阶级,以前上学觉得政治枯燥不喜欢学,这时候才真的体会什么是阶 级了。那么多年里,自己在外面上学,自以为学到的都是至真的知识,接受的都 是真正的道理,却最终和自己切身的环境脱离了,和父母也就越来越疏远了。我 总以为自己有理,但为什么父亲都要把每次纷争总结为自家的经济状况不好,指 责我是在怨恨家穷呢?我每次都不是在怨一个明摆着的事实,而是怨恨为什么对 这一明白的事实却不去着手改善呢?这村的农民占了绝大多数人,而人家难道家 家都这样吗?即便母亲那边的几个姨,父亲这边的叔和姑姑们,他们的家庭都逐 步和城市接轨了,而只有自己的家里还是如此凄凉。每一次我向他们提到为什么 不看看自己的兄弟姐妹时候,父亲又总是要转到人家有钱,人家孩子不混蛋上来。 可笑的是我混蛋,那么为什么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被众人一致夸赞的又都是我 呢?可能我只能做一个孩子吧?就像现在已经两个地支过去了,在你们眼中我的 如今还仅仅是一个不好好念书逃学在家的孩子,逃学的原因是嫉妒别的孩子,是 嫌弃自己的家穷!除了这些你们还能给出什么答案来!农民,阶级!早已开商店 发了大财的姨家即便户口上还是农民,但也该早不属于这个范畴了吧?而自己的 父母呢?你们难道会因为政府的一次大赦而能彻底改变吗?可叹的是这么久以来, 自己在以一个农民的出身去做着一个挤在城市中的灵魂,那枝叶与根基的错位, 才是真正的这失败命数中的一个死结吧!那么谁能拯救我呢?要我继续如此飘荡 去打赌奇迹的概率,还是彻底撤回到原点,不再想那和一直来身边的人一样的奋 斗道路,而是瞄准属于家乡的和自己有了更多相同根基的人,像他们似的去尝试 打零工,摆小摊这样的行当。不过那样,我还能最终走到那个我梦想的学识的殿 堂吗?还能期盼这一生有机会去站在诺贝尔奖的领奖台吗?还能想着如何去指点 江山如何去激昂文字吗?如果真的那样我成功了,那将是怎样的一个弯路,而这 弯路真的是不得不走吗?因为那条直路不是给我准备的,别人走时是平坦的,我 走却充满荆棘坎坷,甚或如同和尚那天举例的分形图一样,或许那边界的长度是 无限的,走过无限长的距离却仍然是在原点,那方式比徘徊比打转还古怪和可笑。 天啊!难道一切的一切就因为我是农民的儿子吗?就只能怪一个命字吗!”   在叶逢云在望着墙上的日历发呆和思索中的时候,逢云妈也在他耳边唠叨了 许多。叶逢云随后低头回到了自己的屋里,环顾着屋里各样的陈设,书架,书桌, 几乎老化得无法启动的计算机,还有的是母亲这一天的勤劳为他架好的预备过冬 的小火炉,还有那墙上贴着的国旗,世界地图,中国地图,北京地图,等等等。 最后他一头倒在了床上,蒙起被子,只想早些睡去了。他只想明天再见到约翰和 苏珊娜,和他们去寻找那蝎子草,去享受那家乡的山水的魅力,这样的魅力难道 也只是展示给异国人异乡人的吗?叶逢云想着,想到了苏珊娜那冰凉的小手拉着 他,又想到了赵元翠的手,之后赏了自己一嘴巴睡了。   第三天叶逢云也是老早就起来的,这几天他那错乱了几年的生物钟终于正常 了一起来。叶逢云刚一出家门就见了奶奶在门口。奶奶一见叶逢云出来,说: “这两天还睡得像回人了。”叶逢云说:“不像人的是您儿媳妇儿,成天转法轮 玩,我没那能耐。”奶奶说:“昨个我说让你给你爷爷烧纸去,你妈告诉我你都 睡了。我一瞅还真睡着了,少有啊,别打搅了,我就都给你爷爷烧了。”这时叶 逢云才想起昨夜叶福厚还戳子的事,又忘了给奶奶送了。信这信那的事莫说是叶 逢云,绝大多数人也都是没有的,但为去世的人烧纸却是一个由来已久的习俗。 虽然有不少人也早不在乎这个了,但叶逢云打小就是在爷爷奶奶身边过来的,想 到在这种日子口,自己没有给去世的爷爷烧纸,心里也很是愧疚。叶逢云见家门 口有一些纸灰,夜里似是刮了风多数都吹走,而再一望不远处叶福厚家门口才正 是黑灰一片。   奶奶这时一伸手给叶逢云一塑料袋,里面装着买来的小笼包子,跟叶逢云说: “天天早睡早起多好啊,我听说这两天你给那和尚干活呢?”叶逢云见原来奶奶 知道自己这两天都在早起,老早就买了早点给自己准备了,他说:“不是正经工 作。”奶奶说:“我听人说你带俩外国人上山玩儿去了,给人当导游呢。”叶逢 云说:“当什么啊?就是瞎他妈转悠两天。”奶奶问:“给你钱没给啊?”叶逢 云掏出那口袋里的一千块钱,给了奶奶,说:“你们不都成天就认这个吗?拿着 吧!”奶奶一见到那钱,满脸皱纹的脸露出了笑容,她说:“你问问那和尚,看 人家能不能帮你找一好点的活儿。”叶逢云边吃包子边说:“人他妈什么人啊! 就我这操行的还去人那公司呢?也就他妈元兀庄这边,没他妈人了这找的我,人 出家人看我业障也算行善积德。”奶奶把那钱又给了叶逢云,说让他自己装着吧, 叶逢云也就又拿来了,他知道奶奶拿了钱也都是为的给他花的。   叶逢云吃着包子的时候,奶奶问他:“我这刚才听有人说,说什么叫阿拉法 特的人死了?我这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啊!”叶逢云吃了一大惊,想不到这 么重大的事竟然都不知道。实事政治之类的事对于叶逢云和许多闲而有事或闲得 没事的人来说都是非常关切的,但这么大的消息竟然自己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叶 逢云知道这憋家里的时间太多了。“阿拉法特,是1929年生的吧?”叶逢云想了 想才发现自己对这样的一个人物,关于其真正的生平却知之甚少,就如同中国媒 体的任何报道一样,一些名字都是让你再熟悉不过,可真正内涵与一些相应客观 事件却让稀里糊涂的。叶逢云想至少不能和约翰与苏珊娜提这事,毕竟他们是美 国的,美国和阿拉法特怎么着也是对矛盾的词汇。   叶逢云站在门口吃完了包子刚想走,奶奶又说了:“对了,还有件事,听说 那程二愣把他媳妇儿给杀了。”“啊!”叶逢云又是吃一大惊,“怎么回事?” 奶奶说:“这两天就说这事呢,也有的说程二愣把他小舅子给杀了的。我也一直 没听明白呢,今儿早晨我瞅不光车站那有人说这事,连派出所都说呢。说程二愣 杀人让人家抓起来了,这阵正叫什么调档案还是干什么来的?”要说程二愣杀人 叶逢云是不怀疑的,凭程二愣一向的混劲,和二狗子原来对他说的话,这结果是 有可能的。奶奶又说:“昨天我碰见花杆舞了,她还跟我说程二愣老婆去医院那 天你还跟他家来的呢。你就成天和这号人一块儿吧!我瞅这两天你跟那和尚先说 一下,先出去城里头两天成不成。”叶逢云问为什么要去城里,奶奶说:“那程 二愣杀了人了,你也去他家了,这事弄不好要找还得找到你呢。”叶逢云说: “这事关我屁事啊,您要不说我都不知道。”奶奶说:“你就甭不听!”   类似的话奶奶经常说的,叶逢云一直不明白奶奶是什么意思。有一回最让叶 逢云迷惑的是奶奶给他讲一个典故,说村里一当售票员的,有一次点钱多出五分 钱,后来,按奶奶话是:“突一下、突一下地扔到了外面去了。”叶逢云当初就 说他自己留着不就成了,那时五分钱还能买一个多馒头呢,奶奶那时就指着叶逢 云说他什么都不懂。这类话奶奶经常讲,叶逢云一耳听一耳出也从来没理过。   如果叶逢云再晚起一阵,奶奶再在车站或什么有人的地多呆一会儿,那么就 该有另外的一个新闻,也就是周迅的父亲暴病而死的事了。但这次叶逢云却是在 去宾馆的路上,路过周迅家附近的时候碰见了他。大前天的晚上周迅去他家,而 后发生和赵元翠的事后,叶逢云就担心这事周迅是知道的,但也想不出该怎么去 询问。这时叶逢云刚要同其打招呼,却忽然发现了周迅胳膊上蒙着的黑纱,再一 看他的脸上有着风干了的泪痕。看到叶逢云,周迅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叶逢云走近周迅,见他一脸悲伤,就看着他胳膊上的黑纱问:“这,这是?” 这时周迅却很简单地回答:“我爸死了,昨天,也可能是今天凌晨。”叶逢云不 明白为什么自己刚遇见点喜事,而周身的除了死人就是杀人的,莫非真的是自己 和这世界一直在对着来吗,还是世界在和自己对着干。叶逢云此刻不知说什么好, 而周迅却问他:“对了逢云,问你件事,你知道我爸是谁吗?”这问题叶逢云不 明白什么意思,他以前去过周迅的家,也见过周迅的父亲,一直关他叫大叔的。 叶逢云说他是见过他父亲的,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周迅听后醒悟点什么说: “对了,你见过我爸。我这话也该问你知道不知道我爸什么样。刚才瞅见几个人 问我给谁戴孝的,我说给我爸。后来我问他们知道不知道哪个是我爸,有的真不 知道。我知道你有些事看得比别人多,你说有许多人是不是都是只有死的时候才 能被人想起来啊?”   这样的感触叶逢云在叶长河的死时已经有了,而这时刚没了父亲的周迅却这 么问他,弄得他哑口无言。周迅又说:“我还想问一下,你看过一篇小说叫《局 外人》吗?”叶逢云很早前看过那小说,但这时已经记不起太多的情节了,那是 法国作家加缪的第一部作品,也是荒诞主义的代表作。叶逢云说忘了细节了,而 周迅又问:“再问一问题,你交过女朋友吗?”叶逢云知道这不是胡拽什么的场 合,只是简单说没有,周迅说:“对你不该这么问……不问这个,我请教你一问 题:有一个女的约我去酒吧,我还真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你去过吗?”叶逢云 说陪别人去过,周迅说:“那女的前几天和我说的,这不刚才……唉,又来了一 条。”叶逢云见周迅拿出了手机来,上面显示有一个未查看的短信息,周迅打开 那信息一看,写着:你总是有借口,总是忙不完。鬼知道你又能有什么事,反正 就是不愿陪我是了,你直说就是了。   叶逢云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周迅这时却对着天笑了起来,而后看着叶逢云说: “我觉得我应该过去,你说呢?”叶逢云也苦笑,他说:“我不知道。”周迅说: “我爸爸当初就两个愿望,一个是希望家里能出个居民户,再一个是希望能有当 官的。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那当然说的就是我了。现在这俩愿望都实现了,他 也就该知足了。可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愿望,也不知道我要留点什么事等着将来自 己有了孩子去完成。我不知道人活着到底是为的什么,那小说里说的,一个人杀 了人,而被判死罪却因为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我今天要能有这样一个罪被枪毙 了就好了,可……可我他妈还是没做到……”坚强了半天的周迅终于哭了出来。   哭过一阵后,周迅擦了一下眼泪又问:“对了逢云,和尚给你那活儿你做了 吗?是叫你陪俩外国人吧。”叶逢云也正想说这事,就说已经玩了两天了,周迅 听后点点头说:“我那天本来是去大福头那大哥他家的,那天他跟我谈的索赔这 件事,后来才知道说居民赔十六万,农民就给八万。昨天他们还在公社里为这事 折腾呢。”这消息让叶逢云昨夜联想了许多,他当然不会忘。那周迅又说:“可 能争竞个来去,谁都把那真正的主角给忘了吧?逢云,如果你不认识我,你还知 道我胳膊上这黑纱是给怎么样个人戴的吗?”叶逢云不置可否,他不知道该怎么 说。周迅说:“我听我刘叔,也就是别人叫留一手的刘叔说了,坏小子要买和尚 家那块地,给了和尚十万。一条人命,居民的比那房子多六万,农民少两万。农 民可能光看着钱了,惦记着当居民就能多拿八万,他们好像想不到还有更好的选 择,那就是别死……居民农民,好活赖活地也跟那活着!”叶逢云印象中的周迅 主要是学生时代的模样,那时的周迅极其普通,成绩中上等,性格比较随和,没 有太多更突出的地方。而如今眼前的,却是一个让他捉摸不透的人。周迅半天里 到底是想说什么?叶逢云觉得似乎他是被突然的打击弄得有些失常了。不过,周 迅的这些支离破碎的思绪中来的话,却又让叶逢云联想起自己一曾的类似处境时 刻。   在二人站立的胡同口里,一个人边喊着周迅边走出来了,那人正是老刘“留 一手”,他喊着:“周迅,哪呢?快过来,你王叔来了。”那人便是闻到消息赶 来的黑车司机老王,他和留一手还有周迅的父亲是把兄弟。这时正在和叶逢云一 起的周迅听到后,先应了一声,而后又拿着手上的电话,笑了笑,不知是和谁还 是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亲爱的,这世界他妈的太荒谬了!活着的人,你们一个 一个的欲望只是求死,没有寻活的,我从来没看见过!”“回去看看吧,别,别 太难过了,别瞎想。”叶逢云见周迅说的话越来越古怪,便如此劝慰着,谁料周 迅却这时用一种极其迷惘的眼神凝视着叶逢云。一阵之后周迅又是满含泪水地苦 笑了一下说:“我这几天里看过和尚了,我感觉那是一个活着的人。我对他其实 也不了解,当然怎么可能了解呢。叶逢云,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活着的人,不像我 似的,我早已经死了。关于你这几年的事我也不想打听,因为这几年里我所熟悉 的人都是死人,我真的害怕再熟悉一个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话是说要叶 逢云做好自己,莫沦落尘俗,还是别的什么意思。叶逢云其实一点也不明白,但 有些难以言语的情愫他是可以感知的,他冲周迅默默点了几下头,二人便就此分 开。   叶逢云但求见着约翰和苏珊娜的时候可以给一早的灰色心情带来点颜色,可 这一天却和前日不同了,当他刚到了宾馆跟前时,一看大楼门口站着的只有苏珊 娜一人,在微笑地冲他招着手。   廿二   叶逢云见约翰不在,就问苏珊娜,苏珊娜说:“昨天晚上,回来后,Mr. He给这里打了电话,告诉我们回国的时间就要到了,Johnny今天一早,乘坐头班 公共汽车走了。”叶逢云听了不明白为什么只有约翰走了,他问:“John难道不 要找Scorpion了吗?”苏珊娜说:“不是他要找,是我们要找,今天我必须找到。 你也一定要帮我找到,你有信心吗?”叶逢云不再多问,他知道这是苏珊娜要单 独和他在一起,于是他回答说有信心。在昨天的一路上,叶逢云就发现了许多种 已经枯萎的野草,觉得都有可能就是那他们要找的蝎子草,不过那一天着重于赶 路了。   就这样,二人又上路了,叶逢云不知道自己单独和女孩子一起的时候这是第 几回,但单独和一个异国女孩一起那绝对是第一回。叶逢云带的路是元兀山后的 一个废旧工厂里,那里原先曾是一个什么机关,当初工作人员还有很多,而这时 除了看门的大爷外几乎没有什么人了。见到那看门大爷叶逢云只说了句自己是元 兀庄的,那大爷就放他们进去了。从那里上去的山上有许多神秘的地方,叶逢云 小时曾去过,这时印象已经依稀了。他记得原先好像说在上面看见过鬼,那上边 有一个几不清是几层的鬼屋,阴森可怕,就一个小门开着,里面黑洞洞一片。当 初几个孩子到了跟前没人敢进去,后来叶逢云听人说再上去就怎么也找不到那鬼 屋了。这时叶逢云又简单问了那大爷一下,那大爷说上面荒废的屋子很多,他说 的是哪一个他也不知道。叶逢于又向大爷询问蝎子草的模样,大爷说山上哪里都 是,蝎子草长得不高,这时候应该也都枯死了。   叶逢云和苏珊娜向上走去,爬到了元兀山的高度后回首元兀山已如同一个小 土丘一般了,真不明白那么大的元兀庄为什么单单以这样一座小山而命名,为什 么不叫“冲霄寨”,或是叫“逢云岭”更好呢?   二人走过了几个小的山头和谷地,一直低着头寻宝一样地寻找着蝎子草,这 样一气走过几里山路,来到了半山腰的一座房屋前。那房子有两层,从山下可以 望见,这时已经大门紧锁,不知道它的归属是何人。二人坐在了房子前的石阶上 休息,叶逢云关心苏珊娜的脚,苏珊娜表示已经没问题了。这时他俩已经居于三 面环山的位置上,另一面俯瞰着元兀山以及下面的元兀庄。苏珊娜似乎很是迷恋 这种世外桃源般的境地,她坐得离叶逢云更近了一下,说:“这里真的很美,我 希望以后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叶逢云的眼睛一直在野草间搜寻,听到苏珊娜的 话他回答:“只要你喜欢就一定能。”苏珊娜说:“我当然喜欢,不过……不过 你喜欢我留在这里吗?”叶逢云一股怪异的滋味留过了心间,苦笑一下说:“当 然喜欢。”苏珊娜一双迷人的眼睛盯在叶逢云苦涩的脸上,轻轻地问:“那你, 你喜欢我吗?”再怎么有准备的叶逢云听了这话也还是心中一惊,他只感觉生活 的错乱和造物的荒诞,他不敢回视苏珊娜,而是站起了身说:“Let’s go !Continue !”苏珊娜顽皮地蹦了起来,说:“我相信你会回答的。”   两个人又向上走去,不久前面的视野里又出现了一座方方正正的三层旧楼, 远远可以看到那楼的所有门窗都被钉上,而仅最前面的一层的侧门只钉了一半, 那就是叶逢云原先去过的鬼屋了。叶逢云向苏珊娜解释:“It was said that ghosts were in that old building.”苏珊娜拍拍巴掌道:“Ghost ?I like ghost !”那门口的破洞不知是钉的时候就只钉了一半,还是钉好的被人拆坏的。走到 跟前,叶逢云看到那门上写的几个字:“有来无回。”待抬头一看,上面的封死 的铁门上画着一个骷髅,写着:“当心有鬼!”苏珊娜随手从包里翻出一个小手 电来,那手电很袖珍,而放出的光非常亮。苏珊娜向那门洞里一照,看到进了那 门洞里是一个楼道,那楼的里面就像一个教学楼一样。或许那就是先前的教学楼 吧,叶逢云看到苏珊娜跃跃欲试的样子,问她是否想进去,苏珊娜回答说: “Yes !So you get me now.”叶逢云先拿过手电进了去,那里面阴森一片,他让苏珊娜从外面拣来一些 枯草,在里面点了起来。火光照两了一近处,那是一条走廊,两边的屋子的门竟 然也都被钉死了,走廊的中间看去应该有通向二楼的楼梯。这时的苏珊娜已经进 来了,她的好奇心和叶逢云一样,而胆子似乎更是叶逢云无法比。   二人顺着走廊走到了中间,苏珊娜紧抱住叶逢云的手,似乎显得很害怕,倒 是时不时忽然指着什么地方吓唬一下叶逢云。到了台阶处,叶逢云问苏珊娜是否 要上去,苏珊娜点了点头,叶逢云照了一下楼梯上拐弯的地方,见有一堆东西, 二人走向前去一看,果然是书,有百余本,都早已破旧不堪。叶逢云拾起一本, 见那书名是《三中全会以来》,他想翻开看一下,却一翻那枯黄干脆的书页竟然 折断了。他想撤两本书再点把火照着前面的路,又觉得这样有年头的东西毁在自 己手里很过不去。毕竟这样的地方正常的人是没人来的。苏珊娜推着叶逢云走上 了二层,用电筒一照楼道,依旧和一层一样,在远处的漆黑中,有几丝外面的关 心透过外面窗上的裂缝,又穿过房间照到了楼道里,那感觉看上去比漆黑一团更 加可怕。“还要过去吗?”叶逢云问着苏珊娜,“还是……continue to go upstairs?”   苏珊娜没有回答,她的手一直握着叶逢云的手,这时她拽了几下,问叶逢云 要过了手电。叶逢云把手电给苏珊娜,苏珊娜先是用那光挥像了叶逢云的脸上, 叶逢云被晃得眯起了眼睛,他不知道苏珊娜又要任何调皮,忽然苏珊娜把手电关 上了。顿时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的光线散发着恐怖的味道。“What’s are you doing!”叶逢云心中自然反应地一惊,而后渐渐平静了下来。黑暗中,他感觉到 苏珊娜在他的前面,双手抱住了他那让女性都嫉妒的纤瘦的腰上,脸侧着贴在他 的兄前。苏珊娜接下来的声音全没了那种躁动,而是一种醉人的温柔:“My pretty boy……My Chinese fantasy……will you want to be ?Could you lend me a hand in the future ,on the beach ,in the skyline ,just as now in this dull house?”   一瞬的温柔是无敌的,足以战胜任何场合的任何恐惧,但那随之而来的心悸 却远过于那黑暗的恐吓。“Pretty boy……小白脸……”叶逢云的手轻请拍着苏珊娜的肩说,“I……I want to be a super man ,more than pretty boy .”“That’s the future .Now ,you are just my pretty boy.”苏珊娜说着双手抱得更加紧了。叶逢云了解在一个大自己的女性面前,要 尽量表现单纯些好;而如今和一个刚刚花季中的异国女孩,再加这种地点,无论 如何要保持清醒和冷静。沉寂了一分钟后,叶逢云拍拍苏珊娜的后背,说: “Give me the light .”苏珊娜说:“Give me a kiss……”   在叶逢云不知所措时,一个声响出现了,叽里呱啦地一团乱从一楼的入口处 传来。“The fire is also burning!”叶逢云听出是有人来了,在这种地方,无论是什么人都是让人担心的。 他扶着苏珊娜示意离开,但苏珊娜却倔强地站着,依旧要求叶逢云的一吻。那一 吻叶逢云已经不想再吝啬了,而就在这时间,一个女人的声音撕扯着传了过来: “谁放火了?谁去里面了?装神弄鬼还是偷东西来了?给我出来!”那声音很是 熟悉,叶逢云起初焦急了一下,而后觉得是没有危险的。而苏珊娜此时却也不再 顽皮,她打开了手电,照了照叶逢云那百味的脸,而后又照了照自己那得意的笑 容。她说:“Take me out .I’m tired .”于是叶逢云抱起了她,迎着外面的声音下了楼梯,走了出去。   外面的女人是田骂街。叶逢云和苏珊娜走出来时,她已经把门口的火星都踩 灭了。田骂街见叶逢云眼熟,知道是元兀庄的,苏珊娜她也在几天前刚刚见过, 这时等二人从门洞里钻出来后,她一副说教的口气说:“这里是一级防火区,你 们知道不知道?外国人也得懂啊。你不是与和尚一起的吗,怎么今天和这长毛孩 子一起来了?”田骂街已经年过花甲,早没了十年前病情最严重时的吓人劲头, 此刻的她就如同一个居委会的老大妈……如果元兀庄这片农民占多数的地方有居 委会的话。叶逢云害怕惹田骂街再气出毛病,就尽量顺着她,他说:“对不起田 大妈,我们只是山来玩儿会,看这好玩儿进去转转,里面黑就点了点火。周围没 有什么着得了的东西。”田骂街豆粒似的眼睛打量着两人,叶逢云一脸迎合奉承, 苏珊娜却是嬉笑着,等田骂街看她时还冲她摆了摆手。   田骂街见到苏珊娜的热情,也露出了笑容,说道:“这小闺女,挺俊的。我 家原来也去过外国人,男的女的好多呢。这地方你们少来,老有人装神弄鬼。这 世上没鬼,都是人装的!”田骂街说的时候抬头看了看二楼门上的那“当心有鬼” 四个字。叶逢云问:“田大妈,您怎么上这里来了。”田骂街说:“我看看我儿 子。和尚他妈儿子看她来了,我儿子死了,不能看我了,只能我看他了。”叶逢 云没想到这一问竟正问到田骂街的伤痛处,可这时的田骂街说这话时却一脸的平 静,她又说:“我儿子死了。你们不用安慰我,我没事,我承受得了。我儿子也 不孤独,老有人看他去。我总见到他坟前头有花,就是不知道谁摆上的。刚才我 惦记看看有没有花了,一看没有,倒是长了两颗蝎子草在上面。不知道哪个王八 蛋种的,想蛰我儿子,让我儿子死了都不得安生,我都给拔了!”   叶逢云知道田骂街曾有个儿子,但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也就不明白田骂街的 话的具体意义。但这阵他听到她说儿子的坟上长了蝎子草时,心中一喜,便想追 问她儿子的坟在哪,但又觉得那样太不合适,于是他就问起田骂街那蝎子草的模 样来。“蝎子草?对了田大妈,我快忘了哪种草是蝎子草了,您能跟我说说吗? 也给外国人看看咱们这边的特色品种。”田骂街说:“蝎子草有什么好看的?这 不哪都有吗?都一片一片的。蛰人也不怕它,你不碰它它不蛰你,蛰着也不疼。” 田骂街说着环顾了一下,而后摇摇头说:“这片没有。这东西都是这样,你不找 它时哪儿都有,一找就没了。”苏珊娜对这个奇特的老女人一直抱着神秘感,这 刻她一双手仍抓着叶逢云的手不放,一双眼睛圆圆地睁着盯着田骂街看。田骂街 又往边上的草地里深走几步,还是摇着头,而后说:“过来吧,我带你们找去。”   田骂街拄了一根棍子,叶逢云领着苏珊娜跟在她后面,沿着一条小径向上面 走去。大概绕了二百米,田骂街停了下来,而后指着前面低处的一个地方说: “看那坟头没有,那就是我儿子的,那就有。我也还得过去看看,刚才没仔细, 说不定还有呢,有就都给它拔了!”田骂街说着,带着两人一起过去了。   那坟是在上山的小路边,周围没有其他的坟墓,只孤零零地一个伫立着,旁 边有一堆用来压纸钱的石子,而纸钱却早已不见,四周都是杂草。田骂街走过去 找了找,说:“那两颗我嫌它丧气给扔远处了。你等等……这不,我说什么没有, 这还有呢!”田骂街说着哈腰伸手去地上要拔一颗草。叶逢云和苏珊娜都很兴奋, 急忙凑了前去看。在一株常见的野草的边上,长着一株主茎直径两公分,株长一 尺半的草本植物。那植物的叶子和拳头大小相若,这时已经枯黄褶皱;几支跟须 也翘出了土壤,变得干硬。那草并非直立向上生长的,却是摊在地上,而且一只 分叉竟然绕了旁边的草两圈缠在了上面。那便是他们要找的蝎子草了。   在苏珊娜还没来及多观察时,田骂街一把已把那蝎子草拔了起来,扔在了地 上。苏珊娜急忙过去拣起,可手刚抓到那蝎子草,突然“啊”地一声将手收了回 来。叶逢云急忙过去看,苏珊娜一手紧握住另一只手,放在嘴边不断地吹,叫着: “好疼!”“Are you OK?”叶逢云问,“破了吗?让我看看。”而苏珊娜却忽然一张手,顽皮地笑了 笑说:“Nothing bad.骗你玩的!”“小滑头!”叶逢云用弯曲的食指在苏珊娜小巧的鼻子上轻刮 了一下。   再仔细一看那蝎子草,茎和叶子上都生满了小刺,而且叶子的刺是上下两层 都有的。那刺不算太密,却也不少,但乍一看去却很难发现。这草虽然不是随处 可见,但平日登山时却也常常遇着,一般也无人会去触摸它,叶逢云这时才知原 来蝎子草就是这样的一个玩意。他见田骂街拔那草什么事都没有,于是他伸手去 摸那些小刺,有的竟然经他一摸就断掉了,因为毕竟入冬,那草的顶端已经枯焦。 “Scorpion !We have found it Yet !”苏珊娜欢呼了一声扒在了叶逢云背上,要叶逢云背起她。而叶逢云正在拿着 这蝎子草,他看遍了也不没发现哪里是花或果实,不清楚这东西要繁殖是怎么来 繁殖的。   田骂街看着叶逢云和苏珊娜的嬉戏,若有感慨地说:“这长毛孩子挺像当年 和尚的,听小朋说当年和尚带家那小媳妇儿瞅着就跟外国人似的。咳,我们小朋 要是不走也高就娶媳妇儿给我生孙子了。”这些话叶逢云听到了,他怕田骂街会 伤心,便叫住了苏珊娜,说那草已经枯死了,问苏珊娜如何处理那草。苏珊娜说 有了这一株就好对照着再找下面的了,或许会有活着的。叶逢云一拍头说自己真 笨。   就这样,因为田骂街的帮助,两个人终于找到了蝎子草。在一起回去的路上, 田骂街走在前面,叶逢云和苏珊娜不断注视着路的两边,发现三三两两地遍地都 是,而且有的似乎还刚长出不久。如今的苍蝇都是可以过冬的,想这植物也不总 拘泥于春花秋实了。苏珊娜的包里装着几只大的采集瓶,可以把一整株紧放进去, 一路她收集了好几只。叶逢云就负责拔草的任务了,他一直听说蝎子草有毒,不 管毒性大不大他也不想让苏珊娜冒这个险。在回到元兀山的时候,叶逢云去拔一 个离小路有十米远的蝎子草时,忽然看到草丛的下面有半块石碑躺在地上,一尺 来长,断痕是斜的。那石碑一看就知道是坟上立的,叶逢云擦了擦那上面的浮土, 见树写着两个半的字,从那两个半字已经能猜到全部的字必然是“永垂不朽”! 凭直觉他感觉这半块碑是和田骂街有关的,但见前路山间的田骂街那单薄的身影 与蹒跚的步调,他终于没有想再去告知,或是询问些什么。   到了元兀山头,田骂街要驻留一阵养养神。叶逢云就带着苏珊娜下山回到了 宾馆,这时刚刚过了中午。苏珊娜说他们很快就要走了,走之前她所计划的几件 重要事情里,寻找蝎子草这一项是完成了,可还有别的任务没有最终得证成功与 否呢。“你还没有表态。怎么样?你愿意做我的pretty boy ,你们叫做‘白马王子’是吗?你愿意吗?”叶逢云哑然间想到的只是自己的年 龄,如果再充什么这一类的称呼是不是有些太厚颜了,他回答还是:“No boy ,and maybe I like super man better.”苏珊娜并没有任何逼问的态势,始终给叶逢云一种天真与淘气的感觉。 叶逢云想不出这是女孩真正的天真所在,还是这个苏珊娜更家狡猾。对于这年龄 的女孩他还不忍用“老练”等词汇去修饰的。   在叶逢云与苏珊娜正在宾馆歇脚的时候,宾馆的服务人员,或者简单说是元 兀庄里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敲门进屋。她告诉苏珊娜和尚来过电话,要她回一 下。这个电话叶逢云回了,电话那边和尚一听是他,就先询问了一下这天的行程, 知道苏珊娜已经找到蝎子草了,和尚便说那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这话的意思也 就是说,和尚的那一千块前的工作也就顺利完工了。叶逢云真的不知道一千块钱 是可以这么就赚来的,尽管在酒桌上的胡吹乱扯中要比这来得更轻松。而后叶逢 云把电话给了苏珊娜,苏珊娜在与和尚通话时所说的话除了几句撒娇的腔调说出 的“Mr. He”外,叶逢云一句也没听懂。他感觉苏珊娜那时的语言就像广东话之于普通话 一样。而后话筒又给了叶逢云,和尚说请叶逢云和苏珊娜晚上一起去他家,他要 在临走之前再在那间小屋里体会一下。那间房子至少他已经十二年没住了。叶逢 云自觉身分天壤,但他早已察觉和尚对他的关照是超乎寻常的,因此也就答应了。 之后二人在宾馆中的一间门可罗雀却又日夜开放的餐厅里,一起进了午餐。然后 苦板数天生物钟的叶逢云困意斯至,苏珊娜此时也同是如此,她打笑要叶逢云去 她的房间休息,叶逢云婉拒之后暂且回家了,约好了晚上再见。   叶逢云往家走的路上,看见了几个带着孝的人,都不认识。从那些人来去的 方向上看应该是周迅一家的亲戚。他想想那周迅说得不错,一个人活着时候别看 多孤独,死的时候也总能有些平日不露面的人来捧场的,人活着的时候那些人又 在哪里?或者那些人也在这么问吧。叶逢云走在路上,看到一路的人比平时多许 多,而且似乎都在议论着什么。起初他没觉得奇怪,而后却发现有两个带孝的孩 子竟然从周迅家那边跑了过来,超了他去了前面,像是为看什么热闹。叶逢云心 里想莫非真的这一次死的不是俩,而是仨了。他猜测着走过一个胡同,见到前面 的路口围了一群人,两辆警车正停在了那里。那路口再转弯的胡同,就是程二愣 家在的那胡同,那胡同穿过一条街直到猫子家的饭馆。叶逢云想到了奶奶说的程 二愣杀了妻子和小舅子的事,这阵看到这场景那一定就是真的了。他此刻倒吸一 口冷气,想想曾经和程二愣有过的几次不愉快感觉非常后怕。不过这一阵他又想 到那程二愣,假小舅子和妻子给他戴绿帽子,本来就落魄的生活雪上加霜已至狗 急跳墙地做出极端行为,如今想必这死罪也是难逃了,这么想来一个人的人生也 着实可惜可怜,又可悲可叹。   叶逢云离那堆人还有段距离,就见到了结果正如同自己猜测的。人群从中向 两旁闪开,几个警察押着程二愣从人群中走出,奔了路边的警车走去。程二愣被 警察带走的许多人都看过,但这一次不一样。程二愣的全身似乎被抽去了筋一样, 双腿软软地拖在地上,被手铐铐住的双手也完全不像以往一样设法晃动挣扎。若 不是被警察强行架着,程二愣已然已如一摊烂泥。周围的群众都是一村的人,谁 都知道谁的。这时有的看得兴趣盎然,有的已经不忍心再多看。叶逢云看着也觉 得很是难受,不敢再多看,努力让思绪去游历刚才和苏珊娜一起的经过,而后绕 开人群,从另外的路回家了。   叶逢云直接去的奶奶家,一进门见奶奶在屋。他还没有说话,奶奶就已笑着 说:“呵呵,这人就是爱胡编乱造。这不早上还说程二愣杀老婆又杀小舅子呢吗? 你刚走没多会儿我上街一遛弯,先瞅见程二愣小舅子跟市场里头呢,脸上和和气 气的。再后来又看见程二愣从公社里走出来,手上还拿着两件小孩穿的衣服。桑 长江还跟边上呢,瞅那样又是忙着老郝家占他家地那事儿去了。”“啊!”叶逢 云要把刚看到的程二愣被抓的情况告诉奶奶,却不了听到了这样的消息。难道那 程二愣杀了人还有心惦记那占地的事儿吗?叶逢云把他刚看到情景和奶奶一说, 奶奶也糊涂了,忙抄了件厚褂子穿上,出去查探了。   廿三   程二愣那日在医院被警察带走,在那医院所属的派出所先做了一下审问,程 二愣句句如实招来。后来接到别的局的消息一问,证实在路上持械恐吓造成恶劣 影响的也是程二愣。因为有持械行凶的动机,事情不小,已经属于犯罪嫌疑行列。 当天元兀庄派出所接到了信息,通知了乡政府。乡党委副书记,并由于正书记空 缺而临时代任的桑长江听到之后,急忙和元兀庄派出所的所长老陆等人赶去了看 押程二愣的派出所。桑长江知道这程二愣虽然一直不务正业,可犯过的大事儿到 是不多,这时妻子刚生产,一家的重担也全在他一人身上。由于此次虽然影响严 重,但经了解情况,知道程二愣事出有因,桑长江这次亲自上门,目的也是在设 法为程二愣求情。   程二愣知道桑长江为自己出面,待见到老书记时感动得两泪横流,自己抽自 己嘴巴骂自己不争气。与此同时,张家富逃过程二愣的追杀后,想到在医院的姐 姐的危险,很是害怕。当即也雇了辆车直去了医院,他到的时候程二愣已经被警 察带走了。张家富与惊吓动怒后的姐姐张秀敏一见面,二人各自心酸难奈,不禁 抱头痛哭。张家富本已经了几日思考,决定不再为难姐夫将头胎过继给他的打算, 正准备和程二愣开诚布公,请求借孩子用几天,骗一下余日不多的老母亲即可。 谁料刚巧他在给母亲报假消息的时候撞见了程二愣,程二愣气急败坏又丝毫解释 的机会不给。这阵家富知道程二愣被警察带走的事,再了解没有造成实际的灾害, 他决定最后帮助姐姐姐夫一下,惦记花点钱把程二愣保出来。张家富正苦于警局 无人时,不料在局子里碰见了为同样目的而来的桑长江老陆一行。   最后经过众人的斡旋,张家富掏了三千块钱,并由桑长江和老陆亲自担保以 后程二愣不会犯事,这样才最终同意不对程二愣提起公诉,释放其出来。但为了 惩治与教训,还是关押了一整天。第三天一早,桑长江和老陆又亲自去接程二愣, 提议要他去给妻子和小舅子赔罪,但程二愣自觉没脸面对家人。桑长江给医院里 的张秀敏打了电话,安慰说程二愣已经没事,这不过一场误会,希望她先养好身 子不要乱想别的。程二愣一言不发,动不动还要哭几声。待回到了元兀庄,车子 先开进了公社大院,桑长江还送了程二愣几桶油和几件小孩衣裳,说让他以后好 好做人,还说菜园子的活马上就没了,再为他找新的。程二愣感动万分,当即跪 在了地上要给桑长江磕头,被桑长江掺了起来。桑长江说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报答 当初的阎王愁程大夫的救命之恩,希望程二愣别把程大夫的英明都给毁了。   程二愣回到家里后,进了屋独自反省。一段时间后电话响了,程二愣一听是 个陌生人,那人说他那是公用电话,刚走的一个人说亲自打不方便让他传句话, 告诉他床单底下压着的存折密码是三个六三个八。程二愣接完那电话之后就赶忙 翻了翻几个床的床单,果真找到了一本存折,打开一看上面是三万块,还有一张 纸条写着:   “姐夫,怪我在乎自己的名声,一直没敢和你说实话,最后闹出误会也怪我。 好在没出大事,但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留这里照顾姐姐了。这里给你和姐姐留 下的三万块钱,希望能对你们有点帮助。姐夫,我只说你一句,你的性情太直, 做不好开出租车的行业,这点钱开个小铺什么应该勉强够,现在做商人是比较保 险的。”   程二愣看了之后抓起电话去拨小舅子的手机,他也不知道拨通能说什么,就 只是想叫小舅子回来,但是电话已经关上了。这时的程二愣真的痛心悔过了,他 觉得即便是要他给张家富跪下磕几个头他也不会犹豫,毕竟这几天里欠人家太多 了。一下有了三万可以自己支配的钱,或许本该是好事,本是他程二愣一直梦想 的,虽然不太多,但也足以成为做点什么的本钱了;但这时的程二愣仿佛再不像 以前那样对钱这么敏感了,他只是希望妻子可以赶紧出院,抱着儿子回来,好好 地过日子。   就在程二愣于屋子里反思的时候,他家的门外来了几个人。有几个悄悄进了 院子,透着窗户望见了屋里的程二愣,商量过一阵后,有个人走到门前敲了敲。 程二愣听到有人来,转身望门外一看,见来的是七八个学生模样的,都很陌生; 再一看,在街门外有一个正是那夜他打的那个学生。   是人家来寻仇了!程二愣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样。这若换了别时,仇家敢找上 门,是已勃然大怒。而这时刚从局子里出来,已经决心要彻底反省的程二愣,这 时心底的怒火他定不向以往那么强烈了。他走出了门,问来者何意。门口的几个 人相互对看了一下,一个回头看着门口那当初被打的人,那人故意不往这边看, 转到了墙后。程二愣跟前的几个人中有一个看去比较斯文的,那人见别人都不说 话,对程二愣说:“你是程越恒吧?”程二愣说:“是我,怎么了?”那人说: “没有什么,别误会,我们今天来当然你知道肯定是为那天的事,不过我们不是 来找麻烦的,我们马上就要走了,来这里是找你说说理的。”   程二愣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人,面目都还算和善,而再一望门口的几个则是各 个露着凶相,他心底的怒火也渐渐泛了起来。那说话的学生继续说:“上一次, 你们一群人把我同学打了,那一次是他喝多了先招惹的你们。之后他回去开始也 一直难消气,后来我们劝了许久他也承认错了。在这里我只希望冤家易解不易结, 希望大家交个朋友化解这事就算完了。”   程二愣一听这话,心想这对自己来说也是再好不过。不过他总不明白既然学 生们已经学期已满要各自走人了,那一天本来就是那人酗酒滋事在先,这时他若 一走了之再好不过,还为什么还要这么多此一举谈什么化解。他见门口那主角仍 在墙后面,几个其他的人也都低着头面无表情,看样子并不是那么有诚意。那个 说话的学生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程二愣说:“来,咱们到门口来说吧,好吗?”   程二愣跟着他们到了门口,那学生又对外面的那个主角说:“哎,过来了, 好好说说。”那个学生头上的伤仍在,他此刻昂着头没说话,旁边的一个人说: “什么好好说?你都说什么了?”他说完又用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程二愣,而 后说:“那天的事,咱们也别说谁对谁不对了。你打了我哥们,我看你也有伤, 这医药费的事就不提了。我哥们的眼镜那天让你给打坏了,那一双眼镜一千八百 块钱买的,这事儿是你们俩的,你们就算一人出一半怎么样?我哥们就出一千了, 你赔那零头怎么样?”程二愣的脑子本就混乱,这一时听出竟然是叫自己赔钱的, 正触痛了他的软肋上。虽然小舅子已经把三万块的存折给了他,但就这么没来由 地就陪出那么多,他是绝对大方不了的。若要是平时此刻恐怕他早已翻脸,何况 那日的过错更多的是在对方一边,而这时他还是强忍着说:“你们让我赔钱?我 没钱。”那人说:“没钱?八百块可不多啊。”他边说边看着周围的朋友,那几 人有的很惶恐,似乎是怕出事情,有的却正跃跃欲试。   程二愣说:“这事儿既然已经出了,你们说到底完没完吧?就你们两句话就 让我陪钱,我还说那天我兜里装两万打完没了呢。”刚才说话的那人听后笑了起 来,说:“这样,那可就不好办了。”他刚说完旁边一个急忙到两人中间,说: “没事,咱们好商量。其实也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那个说:“怎么不是钱的 问题啊?一千八的眼镜,买的时候我还出了五百呢,刚戴几天啊。”那个劝: “咳,如今咱们学都上完了,就别再闹事了,这点钱我看咱们谁都不在乎。”程 二愣见来的人明显的是两派,他明白这肯定是一帮人要来找茬,另几个跟着来劝 的。   这时那个当初和他们打架的学生终于说话了,他走到了跟前,扒开了争辩的 两个同学,对程二愣说:“对,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那点钱我也不在乎。”程 二愣说:“那你想怎么着吧?”那人说:“想怎么?还能怎么?”程二愣冷笑了 两声,说:“那成,既然你们来了,我这也则安之了。”那人说:“上次你们是 一帮人打我一个,今天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我不想别的,就想跟你单挑!”程 二愣尽管时刻念叨着桑长江等人的劝导,想着不要再多闹事,但如今被仇人找上 了门口来放肆,他逐渐地无法再按奈了。这时程二愣还是忍了忍说:“呵呵,还 成,我还以为你们就是要一起上呢。我现在老婆刚生孩子,不想惹事了。”那人 一听当程二愣已服软,口气更是狂妄了起来,他说:“现在不是你惹不惹了,是 我们找到你了!”程二愣哈哈笑了两声,而后几步走回院子里,而后回过头说: “小子,我跟你说,我现在不想多惹事了。这是我的家,我的地盘,受法律保护 的,没我允许谁进来都是对我的侵犯。”他说着又回首看了看郝宗业家的房子, 又是那股夙怒上心,禁不住大声喊道:“我的地盘!谁他妈占着也不成!”外面 的人听了程二愣这么一喊,那当事人和其他几个就要进来,被另外两人拦住。程 二愣看到后笑了笑说:“我可跟你们说了,我不想再惹事了。你们要赖这不走我 就叫派出所的过来,咱们有话去那说去,那天的事儿是你骂我在先,我就不信这 回错的还是我。”   那当事人听程二愣说完后,脸上又浮现了当初的狂傲,他指着程二愣说: “程二愣!我知道你了!你那天不是说我要有种就来找你吗?现在我有种我来了, 就跟你单挑来了,你敢不敢吧!”程二愣听见自己的外号被外人这么叫着,心下 怒火上来,但他又强忍了下去,故意自我打趣地说:“你骂吧!你在外面骂你的 吧,只要别进我家来我管不着你。”那人说:“那我要进去又怎么样?”程二愣 说:“你进来我就当你是来抢劫的,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我算正当防卫。”那人听 后就要往里冲,而别人看见此刻的程二愣面色已是笑里藏刀,充满杀机,强拉着 他不让他进。那人在外面大骂开来:“好你个臭农民!原来就他妈这副尿样!那 天看我喝多了占我便宜了,现在他妈松了!我他妈有种,不像你这臭农民!你还 骗谁呢?还以为自己当爹了呢?现在街头巷尾谁不知道,你老婆生的不是你操出 来的!你们这帮臭农民才是他妈真没种呢!”   “我操你妈!”程二愣气怒下骂了出来,他想冲出去和这些人拼命,但又想 如果今天非要玩命,也不妨再忍一下,等他们敢进院子他再正当防卫。那人听程 二愣骂完后,说:“你他妈种都没有还操呢!臭农民,有种就过来咱们单挑!” 程二愣指着他说:“你有种就敢给我进来骂一句!”那人说:“有种你出来!” 程二愣叫:“有种你进来!”这时外面的主战派已经无法再忍,那主事者和另外 两人拨开了其他的同学,冲进了院子里,喊着:“我们他妈进来了又怎么样?” 一个已经不能再等,叫着:“还废什么话!”说完挥手往程二愣脸上就是一拳, 而后那主事者过来一脚踹在了程二愣肚子上,那劲头很大,程二愣倒在了地上。   程二愣已经没有了任何念头,此时的他已成一只野兽。他从地上站起来,挥 着拳头和三人拼起命来,下手再不留任何情。一番拳打脚踢后,几个人都挂了彩, 那主事者见程二愣已经不要命了,但毕竟三个打一个优势在他们,就也不再叫着 要单挑。不一会儿程二愣又被打倒,三人站上前一阵乱踢,踢得程二愣没了还手 之力。当三人感觉差不多怒气已泄,准备收手时,却见程二愣忽然大吼一声,蹿 起身到了煤棚附近,低头拣起一把斧子来,喊句:“我就操你妈!”这时的程二 愣已经失去理性,他挥着斧头向三人这边抡来。那三人正在劲头上,开始并不觉 得害怕,还想迎上去。而后待程二愣第一斧子挥空时,三人都不觉心中一震,想 要逃脱。但程二愣的第二斧已经带着风回来了,瞄准了那主事者的肩头。   霎时间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人的肩头一股鲜血迸出,程二愣回手用那 锤子的一头又凿在了那人头上。那人一凿之下跌了地上,其他两人已经跑到了门 口。程二愣俯身在那人腰间又一次砍去,那人又是一声惨叫,在地上翻来覆去挣 扎,血流了一地。程二愣之后又是大叫着挥着斧头向着门口,奔着另外打他的两 人奔了过来。众人见程二愣下手如此凶狠,已经魂飞魄散,一齐撒腿跑开。程二 愣在后面紧紧追去。   那门口刚才除了寻事来的几个学生,还有了另外几个老街坊。见程二愣刚回 来就又一次和人玩命,不晓得具体是怎么回事。待见程二愣砍倒一人又去追别人 后,门口的人来到院子里,看到那主事者已混身是血,在地上翻来覆去之惨状难 以入目。早在众人与程二愣开战之前,就有人见到了这些人势头不对。那时当人 听到对阵叫骂时就在胡同口远看着。而后听见开打,就有人给派出所打了电话。 到后来程二愣拿斧子砍人时,警车已经在路上了。   那些学生分散着跑开,程二愣盯住的一人追在后面,去向也是奔了派出所的 方向。派出所的所长老陆听说刚被保出来的程二愣就又犯事,急忙带着几个警员 亲自出阵。警车刚拐入胡同就见了几个在前面奔跑的学生,以及后面挥着刀追来 的程二愣。几个学生见警车到来,自觉是见了救星,他们跑过警车大叫着:“杀 人了,杀人了!”后面的程二愣仿佛并没有看见警察的存在,依旧是挥着那沾满 鲜血的斧子追来。等程二愣掠过警车时,老陆和几个警员都已下车示意其停下, 可程二愣却目中无物,从警察身边跑了过去继续追。一个警员勇敢地上去拉扯了 一下,扯掉了程二愣外衣的几颗口子,但程二愣力道太大,还是冲向了前去。   就在众人瞩目着这一目时,只听到干脆的一声“砰”,而后是所长老陆的叫 嚷声:“二愣子!站住,再他妈跑崩了你!”再看老陆,他手中握着刚刚朝天上 开过的枪,枪口还冒着烟。对于路边的观众来说,绝大多数都是有生第一次听到 真正的枪声,那和一支中等个头的鞭炮没有太大区别。   看到所长老陆开那一枪的人都惊了一个哆嗦,而那疯狂奔跑着的程二愣在这 一声枪后也立即停住了。他回过头来,看见老陆正拿枪口指着自己。他的脑海已 然空白一片,环顾着周围越来越多的观摩者,又看了看自己手山沾着血的斧头, 忽然一屁股仰面坐了下去,那斧头也随之掉地。之后剩下的是程二愣仰面朝天发 出的野兽一样的哭嚎声,在那哭嚎声中,警察已经给他带上了手铐。之后的程二 愣变得毫无表情,路边的人有人说这阵的他和他哥大愣头简直是一模一样。   廿四   叶逢云没有赶上看程二愣拿刀砍人的戏,他到的时候正是程二愣被架往车里 的时候。等回家和奶奶说过后,奶奶出去打探新闻了,叶逢云随后也去到程二愣 家那边。他到了那里看众人都在一团团议论着,一辆警车也还停着。他从别人的 议论中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有人说那个学生被车拉走送医院了,有的说看那 人上车的时候好像已经没气了。   在程二愣家门口外,一个人双手捂住脸蹲了地上。那人正是张家富,他的身 边站着的是所长老陆和桑长江。桑长江和老陆是保程二愣出来的人,谁想一出来 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这要算也是他们的责任。但老陆还是尽量安慰着年轻人, 他劝张家富想开点,说程二愣要真给枪毙了,刚好成全了他和张秀敏,那时候张 家富就当那孩子是亲儿子,和张秀敏一起过得了。张家富此刻只顾一人独自抱着 头无声地哭着,什么话也不说。桑长江与周围几个人也谈论着,他说道:“当年 程大夫那时候救死扶伤,这会儿他儿子在这边他妈都给找回来了。”   在张家富和桑长江他们边上,有一个个子很高,四十多岁的人,在那也失声 痛哭着。那人就是程二愣的哥哥大愣头。在大愣头身边是花杆舞许凤英和她妹妹, 也就是那敬老院里的许素芹,两姐妹一边和周围的人聊着一边不时地给大愣头擦 擦眼泪。叶逢云见到一边还有周迅在场,他的身边是留一手和黑车司机老王。他 们在那不光是看热闹,还有的是在和刚刚叶长河出殡雇的喇叭队在商量。叶逢云 正看着周迅那边,却见父亲抗了一个大梯子出现在人群里。逢云吧和周围的几个 人询问了几下,就抗着梯子奔着家回去了。再又见了那个郝宗业,手上揣着个收 音机,对周围的热闹浑然不顾,不紧不慢地奔着自家的小楼走着。叶逢云随后也 觉得没意思,见奶奶还在人群里听人议论,就自己先回家了。   叶逢云回家后躺了自己床上,尽量区分着什么事和自己有关,什么只是茶余 饭后的谈资。他想算计一下下一步的路该怎么走,想知道知道到底和尚和苏珊娜 这样的人和自己的距离在哪里。他总觉得自己日后会是怎样的人,那未来的生活 的周身不再是元兀庄这里的土鳖们,而是和尚那样的能者,他这时希望找到通向 那成功的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   母亲的推门而入打断了叶逢云的思索,那时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母亲是 来打理叶逢云的炉子的,她的这种伺候少爷的行为从来没得过叶逢云的好话。母 亲给炉子换了块煤,而后对叶逢云说:“这回你这成天跟家显混,人家那屋的几 个学生走了,你得以了吧。”叶逢云一听那几个学生走了,心中想着那宽带这回 是不是自己可以用了。他探头望外一看,那根为人家专门接上的电话线已然又剪 断了。母亲说:“说什么学期结束了,我看就是你气得人家。临走时我听几个孩 子还小声叨叨说这边农村人太狠了呢。你爸跟我这老实巴交的能说我们呢吗?” 叶逢云说:“人他妈又不是成天就瞅这法轮婆了。”母亲弄着那炉子想了想,又 埋怨着说:“人家都用暖气了,我瞅那几个刚走学生没准也是看这家没暖气走 了。”叶逢云正在无聊中,这时也想和母亲贫几句,他说:“给我点银子我买一 电暖气去,听说刚一百多块。”母亲说:“成天他妈银子!哪有啊!一百多块? 那一天就得多少度电,我还不知道那个!”叶逢云对:“你这成天上知天文下知 地理的,还有你不知道的吗?”   说到这里,逢云妈脑子转了转,和叶逢云说:“对了,我刚才给你批了一下 现在的八字,你等我给你拿了看看。”叶逢云不知道这位神仙母亲又有什么收获, 但见她面色欣喜,过一阵她捧了一本平日里不知翻过多少遍的书过来,翻了翻, 给叶逢云读道:“凿石得玉,淘沙得珠,眼前目下,何用踌躇。”叶逢云不懂其 中的道行,但听着这话却是吉利的,母亲也笑着说:“听你奶奶说,这两天你跟 那和尚一道呢?”叶逢云说:“就见了一面,跟俩外国人玩儿呢。”母亲说: “你等着,这是简体字给你批的,要按繁体我算了是另外的,等我再算算。”叶 逢云见母亲拿着笔算着许多数字,而后在书上来回翻,最后找到了一句,读道: “道路在招呼,风波一点无。时乘心绪乱,全仗贵人扶。”叶逢云听不明白,母 亲说:“这要按的话应该就按繁体来说,我看那你这阵也没那凿石得玉的相。不 过这后头这挂你琢磨琢磨,不好也不坏,那意思是说现在这道就都在向你招呼呢, 看你怎么走了。这阵可不正是你乱的时候,你瞅这成天介不是就没是犯犯混吗? 都靠着贵人撑着呢,你知道谁是你贵人吗?”叶逢云想了想,说:“是说这和尚 就是我贵人吗?”母亲说:“希望是啊!你这兔崽子,他妈你得谁的以谁就是你 贵人。这阵你的贵人是谁啊?说的就是我跟你爸爸,还有你奶奶。成天都这么伺 候你,我们才是你真正的贵人。谁知道那和尚能不能帮你呢,他要是有心帮你也 就成你贵人了。那和尚那不说是混出头的人吗?我想这说不定你要得着他的以这 命也就跟这转了呢。我去年给你算的今天本来是挺好的,可谁知道你混成这操行。 不过这不今年还有点工夫吗,保不准这好事儿就跟后面等着呢。”   叶逢云听着母亲煞有介事的胡说八道不禁大笑起来,指着她说:“一边转你 的法轮去吧!”母亲骂道:“你这傻逼孩子什么都不懂!人家和尚一准也都看过 这个,你瞅人出家干什么去了,还不是学这个去了!现在人家发了吧?”叶逢云 但管不以为然地嘲笑母亲,而母亲又想起什么说:“对了,你姨夫今天来了,说 强子下月初就办事了。你瞅吧,你弟弟这都娶媳妇儿了。你这打小人都说是干大 事的料,我这几天听人一说那和尚,寻思着莫非我儿子也真是那和尚命?说不定 你这玩意也跟那和尚一样,得出家当两年真和尚去,再出来就飞黄腾达了。你老 姑今天过来看你奶奶了,还跟我说呢,说你要不念书了,她给你说个媳妇儿早点 结婚生孩子得了。说三兀庄那边一开小铺的有个姑娘,外地来的,正要找人说人 家呢。我这算到这跟你姑说先别着急呢,想你这孩子这命里没准真有那当和尚这 一节。这不正给你批呢,你这命太他妈乱了,批得我脑袋都疼了。这东西你们他 妈懂不了!”   叶逢云听着觉得好笑,冲母亲摆着手说:“去去去,出去转去!”母亲叹着 气说:“这不,你爸爸中午上山上桃园子偷梯子回来,看见说你原来一块儿那叫 周迅的他爹又死了。这一回来跟我说还要去瞅瞅,我心说这一去不又得出钱吗, 不让他去他还不高兴呢。过日子多难啊!”叶逢云知道了周迅父亲去世的事,这 时听母亲说父亲偷梯子他倒觉得新鲜,他问了一下,母亲说:“你爸这几天跟那 边干活,看见那扔了几个梯子,他们一块儿的一人抗一个都给抗回来了。”母亲 说着,和叶逢云一起都笑了起来,而后她说:“这都是过日子!”叶逢云被这不 伦不类的一桩桩事情的滑稽惹得笑个不停,冲母亲叫:“你个法轮婆!”   叶逢云之后在床上睡了一小觉,长时间颠倒的生物钟让他在白天很容易入梦, 待他起来的时候天已将黑。于是他到了母亲的屋里好歹找了几嘴饭,吃过后就奔 了山上的宾馆,去找苏珊娜了。沿途他望见了许多去往周迅家吊唁的人,不够他 没有驻足观看。   不一阵叶逢云来到宾馆,见和尚的车就在门口处停着。他刚一进宾馆的门, 就见到了和尚和苏珊娜在和柜台上的那大妈说着什么。苏珊娜一见叶逢云来,非 常欣喜。和尚回头看了看他,说:“总算来了,也没有你的电话,你若再不来我 可能就要去你家找你了。”叶逢云又解释了一遍说自己家没电话,手机也早欠费 停机了。和尚笑了笑,而后说自己的行程比原先设计的要提前了,现在总公司那 边也有事情要他赶快回去,可能动身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他后来又说:“约 翰已经住在公司那边了,知道你们找到蝎子草了,很是高兴呢,说大任完成了。 这丫头看来还没玩儿够呢。”这时的苏珊娜一劲地拉着和尚的衣角,和尚来回瞅 着他和叶逢云,而后对叶逢云说:“今天晚上咱们好好聊聊吧,我今晚就不回去 了,也住这里了。这次再一走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再回来了。”   事实上叶逢云这只是第三次见到和尚,但他感觉这个人如同一个相交之深的 故友一样。和尚整整大了他一个地支,两人都是属猴的,这一年都是他们的本命 年。叶逢云知道和尚的家里出事的那一年也正好是十二年以前的那个春天里,他 想到那时候的和尚所面对的困境应该比自己现在要更困难和无情得多,而如今他 能有这样的成功,这对自己也该是一种勉励吧。和尚这时说:“这几天就要走 了……我一会儿要先回到旧宅那里一下,先办些事情。要不,要不你们再在这里 玩一下。苏珊娜说她喜欢这里的山色,想让你带她看看夜里头的景。”这话说完, 苏珊娜也得意地捏了捏小拳头。叶逢云点头答应了,苏珊娜随后立即跑了过来, 拉着他的手说:“Yeah !那就走吧,现在就要去!我要去铁路上,在那里看下面的灯很美。Johnny是个 白痴,他不懂得。”   随后和尚也出来开了车下去了,叶逢云被苏珊娜拉着奔山上的铁路去了。   在山上的夜晚对叶逢云来说只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那时候一帮朋友上来偷 水果,放火,好是快活。而如今那时的伙伴现在都已经在各行各业谋职,这么浪 荡的却只有自己了。而一想到能陪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美人,在这夜间的山脚下 沿着铁路浪漫地踱步,或许也只是自己才有的了。元兀庄上面的山,包括元兀山 在内这时都不再只是杂草和树木,而有着几十座近几年盖起的建筑。一入夜灯火 斑斓,和着山谷的幽静,空气的清新,甚是宜人。低头可见整个元兀庄万家灯火 齐明,每一个不成样的街巷却可够成缤纷的远景。那远方从市区传来的光彩更是 映亮了天边的云朵,似乎是一种召唤,唤着各路英雄好汉去闯这伟大首都的物欲 横流的战场。   叶逢云和苏珊娜坐了铁道边,苏珊娜一直握着叶逢云的手。山上一个不知道 是什么单位的大喇叭又响了起来。那里经常播放乱七八糟的东西,而这一次还算 作美,播放的很优雅的一首轻音乐。叶逢云听着想了半天,想到那名字应该叫 《秋日的私语》,他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记着那些音乐的了。而如今已经日趋 寒冷的冬天,那秋日的私语又将如何释怀呢?   苏珊娜要把头靠了叶逢云的肩膀上,她感到叶逢云全身为之一震,就又摆开。 随后埋怨地说:“爸爸要何先生早些回去了,我真的不想这么早就走。”叶逢云 说将来还有很多机会。他想对于有的人来说,世界不过是一张地图;而对于另一 些人,二十多里的城乡之路则要难过一道鬼门关。“我家那里的风景也非常美, 你想去看看吗?”苏珊娜问。叶逢云回答:“Certainly……当然想,将来一定 会。”苏珊娜问:“将来?将来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总要等将来?”叶逢云说: “可能,可能你永远不会明白。”苏珊娜说:“不明白什么?为什么我要明白? 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她用双手握住叶逢云的手,环视着夜色中四处 的灯火说:“我和Johnny都非常喜欢中国,自从认识何先生之后就一直盼着能和 他来。不过他始终忙着工作,不理会我们。这一次来我们也是分别的行程,不过 来到后何先生却一直照顾着我们。现在何先生就要被父亲他们叫回去了,我们也 要和他一起走了。我喜欢中国,一直幻想有一个中国的男孩,to be my pretty boy……自从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感觉,你和我心中的那个人非常吻合。 这算不算是,一见钟情。我真的没有想到,何先生竟然找到你来陪我们。你们叫 做这是什么?是缘分吗?”“缘分……Yes ,it’s the fate brings lovers together .”叶逢云喃喃地念着,“But ,I’ m so poor ,and so incapable ,that I can’t fulfill the dream ,also for you and for me.”“Noting !I know something deeply in your heart is urging you to think more than needed.”苏珊娜这时凝视着叶逢云说, “Sometime it always troubled me ,But now I’m believing that , whatever block the way are all just nothing .We should get them rid of ,if we were sure that we can change everything blocking the way now ,and make them batter .All the thing is just a try .To give a try …and terminal ,the best !”   “…to give a try…terminal ,the best!”叶逢云不断品味着苏珊娜的话,这女孩给出的方法太简单明了了,那不 仅是要改变人生所做的最少努力,或者也可以说要做的至多也是这样了。苏珊娜 的头轻轻地靠在了叶逢云那瘦弱却也很宽泛的肩膀上,这次叶逢云也再没了那条 件反射的颤抖。他感觉到苏珊娜要乖许多,这时他的心里却又总是有赵元翠的影 子。叶逢云的嗅觉让他感觉出了什么,他动了动,问苏珊娜带了什么东西没有。 苏珊娜打开放在一旁的包,叶逢云见里面装着一瓶红酒,或者说是一个红酒瓶, 里面装着半瓶红酒。那正是那天赵元翠打开的那一瓶。苏珊娜微笑着说:“我快 忘记了。今天我去了何先生家里,那个姐姐说你会喜欢这个,她说这是你喝过 的。”   叶逢云看着那被不远处的灯火照得通彻的酒,晃动中的晶莹如同苏珊娜一脸 孩子的笑容。在他们身后的铁路上,却不觉间走过了一个人。那是一个老人从他 们身后的铁路走过,手上拿着一个收音机,正在左右播着节目。那声音被二人听 到,待叶逢云转身一看,那人正是郝宗业。老人的脸上泛着一向的喜色,对情调 之中的二人视而不见,径自沿着铁路遛了下去。一阵风吹了过来,叶逢云和苏珊 娜的长发都飘了起来。苏珊娜先用手拨了拨自己的,又拨了拨叶逢云的,那动作 让叶逢云不由去想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他站起了身,和苏珊娜说天气太冷了,还 是回去的好。苏珊娜望着郝宗业远去的方向,转眼又向他们白天去过的鬼屋的方 向望了望,而后无言一笑,装起了那酒,起身再次抓住叶逢云的手走了。   他们回到宾馆后,给和尚打了电话。和尚在电话中只是说:“你们先再在那 里玩一阵,一会儿我去接你们。”于是叶逢云跟着苏珊娜去了她住的房间。那是 一间二人间,一对孪生兄妹住在一起。此时苏珊娜刻意向叶逢云强调这一晚约翰 已经不在,她说:“要我一个人住我会害怕的。”叶逢云想着自己无论如何要有 个底线。苏珊娜从桌上取来了两个杯子,洗净了,而后取出了那半瓶红酒,说: “我也曾喝过这个,但基本上是不喝的。今天我们一起喝一杯,来庆祝我们找到 了蝎子草好吗?”叶逢云这才见在窗台上摆放着一个很大的玻璃罐,几株蝎子草 被蜷缩着放了里面。苏珊娜的酒已经斟了满满两杯,余在那瓶中的已不多了。她 举起一杯送到叶逢云跟前,叶逢云望着那杯不知怎么竟呆住了。   “怎么了?不好吗?”苏珊娜深情地望着心中的王子问。而叶逢云这时点了 下头接过了那酒,说:“好,当然好!不过不要喝得太急。”两人碰了下杯,叶 逢云喝了不多的一口,苏珊娜对酒似乎很是陌生,虽然她强烈想喝,但喝了一口 还是摆出了一副苦脸,之后又强忍着再喝了一口。叶逢云笑笑说不要着急,而后 问苏珊娜有没有paper,他那时已经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钢笔来。平日里他经常来 点感觉就写点什么,一般钢笔都是随身带着的。这时苏珊娜翻出了自己的笔记本, 递给了叶逢云。叶逢云见那些笔记似乎是一些旅行日记,害怕他自己那歪七扭八 的字脏了这么精致的本子,问苏珊娜有没有零散的纸张,苏珊娜要从那本上撕, 叶逢云说算了。而后叶逢云拿着笔在那本间的一页上,尽量工整地写道:   Summer too hot   Winter too cold   Flashing dreams too fast   Memories be lost   Happy days too short   Naming and dating   Somewhere could write   Somewhat be written   Like fling in the sky   Never do wrong never right   Want to wish to be telling to some one   So lonely during the life   Holding on and feeling now   Nothing could tell how   All begin in the rain   All become freezing howl   “Poet!”苏珊娜可能不会想到叶逢云有这个爱好。而叶逢云也全不知道自 己信笔而来的这几句到底能算是什么东西,语法上肯定是行不通,但写诗一般都 不会太遵循语法规律的约束吧。而且他也不明白最后为什么还要写到别的季节才 有的雨,或许一切都是一股思绪而来的。苏珊娜还是感到惊讶,而后她似乎从那 零散的诗句中读出了叶逢云那同样零散的心态,她说:“你可以不孤独的,就像 现在。我竟然没有想到,中国的男孩头发长长的,好像都是有艺术细胞的。”叶 逢云说:“这是刚才,总有些东西在脑子里,就想写出来了。”苏珊娜又举起了 那酒杯,叫着:“Cheers! pretty poet boy!”两人又各自饮上一口,苏珊娜的脸颊已经绯红,她忽然问叶逢云要过笔, 在本上写了两个字:“美意”。苏珊娜说:“我看到了这两个字,你懂得吗?”   美意……叶逢云知道,此时此刻的美意是他这一生中难寻见的,而身处这美 意之间,到底自己还惦念的是什么呢?莫非要被那昨日的羁绊和明日的忧愁夺走 这此刻的美意吗?   “如果你懂得这一刻的美意……”苏珊娜说着举起了那杯酒,而后碰了一下 叶逢云的杯子,已经端到了嘴边。叶逢云随后也拿起了杯,二人将酒一饮而尽。 “美意,这就是美意!”苏珊娜一阵欢笑后,忽然伸开双臂抱去叶逢云的脖子, 那动作叶逢云是熟悉的。叶逢云握住苏珊娜的双手说:“不要胡闹了苏珊娜,我 们应该和何先生联系一下了。”“No!”苏珊娜摇着头说:“今夜你要在这里, 和我在一起。”叶逢云说:“不要胡闹了。”苏珊娜笑着说:“我没有胡闹…… 是那个姐姐教我的,她还教我怎么对付你。”她说着放开了手,走到了门口,按 动了灯的开关。斗室中黑暗了下来,所剩的只是苏珊娜恶作剧一般的欢笑声。   廿五   和尚又接到了叶逢云电话的时候,他的事情还没有忙完。叶逢云在电话里说 苏珊娜喝多了,刚才胡闹了一阵,这时已经踏实了下来。他问和尚什么时候去接 他,问自己该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让他在宾馆里过夜的。和尚听到这只是对叶逢 云说:“踏实下来就好了,再等一下吧。”在和尚身边,是另一个酒精上头的人 ——猫子。   猫子正对和尚抱怨说这几天赵元翠一直没给他好脸,他想了半天知道了原因。 那是因为和尚把房子允给了坏小子,而不是相邻的他。猫子说自己是不如坏小子 有钱,可自己毕竟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不过如今想到坏小子要了和尚家的地 之后,可能马上要在那里盖一个更大的饭馆,这一下他就更没活路了。猫子越想 越自卑,当着和尚面一个劲地喝酒,待上了头借着酒劲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 出来。这时的赵元翠去了坏小子家请他姐了,这边只有猫子和和尚两人。   和尚为母亲办好了一切手续,这一晚本是想接母亲回到这老房子再住最后的 一夜,被褥都已经从公司带了来。他在宾馆里见到叶逢云后就开车去了敬老院, 在那里见到了母亲。和尚妈似乎是什么都想得开,东西也早就收拾好,可一下楼 却看到了田骂街在楼下等着。老姐谈到分别抱头痛哭,在场人除了修电器的那老 人看一眼后不以为然继续工作外,也都为之感动的掉泪。就连大愣头都呜呜地哭 着,那是他一天里的第二次哭。许素芹后来对和尚说这一晚就别让老太太回去了, 再让她们一起住上一晚。和尚想到后来也答应了,但他自己却要回去住。   和尚回了那破旧的家里。那旧宅子因为一直无人居住,几次电网改建后已经 没有电线接入了。和尚刚回到家那一天,跟猫子家接了一根电线,一试居然旧房 子的灯座插座什么还都能用。这阵他见了家里那张土炕,找了一点柴火一烧,居 然烟囱也还是通的。这是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一幕幕坐了炕沿上,在地炉子 上烤脚的画面又频频浮现。那屋子里四处都是尘土,和尚去了猫子家借笤帚和墩 布清理一下,还回时却正见夫妻二人又在吵嘴。赵元翠一见和尚马上收住了嘴, 那猫子似乎被她骂得很不甘心。和尚劝说二人消气,而后说希望这天能再和他们 一起聚聚,并也提到说希望能再见见赵元香。就这样赵元翠去找她姐姐,猫子拉 着和尚在自家的饭馆里边喝边倾诉,说到最后已经满面泪流。   和尚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事,那房子的的价钱对于他来说自然是不打眼的。 当初和坏小子谈的时候猫子也跟了去,那时他觉得猫子还很单纯,谈到那位置的 经济前景时还一套一套,丝毫也没有自己对其有什么打算的样子。这时听猫子这 么一说,和尚也不知如何相劝了。作为猫子一头沉的坏小子,占了和尚家的地以 后,要想开个什么店盖过猫子家的饭馆是很容易的。那时候想来也不会因为亲缘 关系留情,想到坏小子要这块地的信心就说明他全没为猫子打算过什么了,似乎 更是怕让猫子抢了先机。这一点本来赵元翠那么精明是可以早想到的,可一想到 和尚,她的思绪早已经回到了曾经的年代里,无心算计这些了。她倒是越来越觉 得自己这鲜花插牛粪插得冤枉,也没心再去给那缺心少肺的老爷们提醒,那日姐 姐的孩子大宝的几句无忌童言说得她倒真的有点心动了。和尚现在还是单身一人, 赵元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命能最终被和尚拯救出这个苦海,和着他一起远走高 飞。她想找和尚表达心声,却毕竟时过境迁那么多年,若非和尚的出现她早有了 嫁鸡随鸡的念头,这一阵她的心里也是被多种滋味所充斥着的。   和尚听过猫子的哭诉后,劝说他多想开点,他拿自己与猫子做比较,说到自 己这个岁数时正是刚还俗四处打拼的时候,那要比猫子现在艰难得多。人不能总 拘泥于眼前的状况。尤其如今的北京面临着奥运会的召开,城市化的步伐逐步加 快,未来的变化到底多大是难以预测的。猫子听到这摇头说前面没有希望,社会 哪一天都在飞变着,可元兀庄这里正应了那句话:“五十年不改变,一百年不动 摇!”猫子说:“那天你看见那打架的那程二愣,今天人家找他报仇去,他拿斧 子把人给砍了,那小子死没死都不知道呢!这事他妈说起来也够招气,那小子当 初骂元兀庄这边的都是臭农民,都是没出头的,我这不也算一号吗?”和尚听后 琢磨了琢磨,意味深长地说:“元兀庄真是没出头吗?”和尚说:“有个屁头! 可乡里也就只有像桑长江这样一两个算玩意的。桑长江一上任,全村的老人一月 有了几十块养老金了。不过今天我听着程二愣这事说不定要连累他,就这么一个 好点的没准也就下去了。和尚哥,你看看吧,这有能耐的一说都是出去去了哪了, 谁留在这破地方呢?留下来的也都是各自心怀鬼胎的,都盯着元兀庄这剩下的一 点油水等着分一杯羹呢!坏小子这样的是最有能耐的,人家既能跟外头混,又不 忘回头来吃!我是真没能耐啊,要不是小翠骂我我还真什么都不知道呢。我这样 的出去什么本事也没有,跟家这也没路子,可不就只有听着人家叫你臭农民的份 了!”   和尚见猫子很激动,他琢磨了一阵说道:“猫子,听我的!别看眼前,那句 话叫该干什么干什么。咱们现在开这饭馆已经不错了,就好好弄下去。毕竟那坏 小子王雪峰是你姐夫,你得记着这点,一家子人别老说两家子话。你要早点说还 好,现在我跟他也差不多都说成这样了,我也实在没法再反悔什么了。”猫子仍 要喝酒,被和尚握住了瓶子,他抬着醉眼看着和尚说:“出头,只能让越来越多 的人踩着。程二愣那臭农民没准就要吃枪子出头了,我这归根结底也是个臭农民 啊,这农民还有个怎么个出头法!”猫子动了动那瓶子,和尚见他已经如此不成 样子,再不想让他喝了,他施了劲按住那瓶子,就着猫子的话说:“猫子,听着! 你刚才说元兀庄出不了头,可这农民的‘农’字却是出了头的!”“啊?”醉醺 醺的猫子昂着头,不明白和尚是什么意思。其实和尚或许也仅仅是在咬文嚼字而 已,他为的只是让猫子不要再喝下去。这时候他们听见和尚家的门响了起来,想 必那是赵元翠回来了。   首先穿来的声音是赵元香的儿子大宝的,他蹦进了院子后见屋子没人就从后 门进了饭馆。待见到猫子脑满是眼泪地向和尚诉苦的醉相后吃了一惊,急忙又跑 了出去,冲后面喊着:“妈,小姨,猫子哥哭了!”“怎么了?”赵元翠的声音 问着,大宝说:“猫子哥那正哭着呢,是不是跟和尚哥打架了?”“什么!”姐 妹俩都吃了一惊,急忙进了来。   二姐妹进来的时候,猫子已经醉倒在桌子上,用手指着她们,想说什么却只 发出支吾的声音来。和尚本想是叫来众人一起聚聚的,却不料成了这副情形,他 解释说:“没什么,就是喝多了点。”赵元翠见到这猫子的模样,气从心来,骂 道:“喝,喝!除了喝你他妈还什么能耐!”而后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裳,猫子晃 了晃嘟囔着:“媳妇儿,媳妇儿我对不起你……”赵元翠骂道:“我他妈怎么瞎 了眼跟了你这么个东西!”她骂着眼泪也掉了出来,姐姐赵元香安慰说:“别气 了,男的喝多了都这样,没什么的。”姐姐这么一劝她更是伤心,一擦泪把脸上 画的妆也破坏了,她抽泣了两声骂:“你瞧你这副德行,跟他妈那逮走的程二愣 一样。你瞧他妈人家那男的,都能撑一个家,这他妈一家里里外外全靠我打点!”   赵元香一劲安慰着妹妹,和尚搀起了桌上的猫子,而后和赵元香说把他先送 到床上去。猫子甩了甩脑袋说自己能走,挣脱了和尚的手却一头就栽下了。赵元 翠看着猫子栽倒,毕竟是一起过了两年的丈夫,心也为之而疼,她一边骂着一边 架起了猫子,带他去屋子里了。和尚摇着头,而那大宝这时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 子说:“我看还不如离了得了呢,好合好散,也剩着非要我管猫子哥叫姨夫了。” 赵元香气得要打孩子,被和尚拦住,他说:“算了,小孩子。本来我说今晚叫你 们过来,还有那外国小女孩跟那叶逢云,想大家一起聚着好好聊聊,谁想成这样 了。一会儿不成领大宝上我家那院坐坐吧,那屋子我收拾了一下,能坐人了。炕 也让我烧上了,屋里该够暖和,去瞅瞅吧。”赵元香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赵元翠把猫子推在了床上,之后回到了饭馆。见和尚和姐姐正要走,一问说 要去和尚家看看,她便也要去。可和尚和赵元香都劝她留下来照顾猫子,赵元翠 忽然心里蒙起了一层怨恨,那种针对所有人的怨恨。她见和尚和赵元香说话都是 一个口气,似乎又察觉到和尚在面对赵元香时脸上浮现的关怀神色,心中的不满 与妒嫉让她难受。而后她应了,送了姐姐和和尚出门后,很想狠摔那门一下,但 还只是轻轻地关上了。   和尚此前在猫子家借了几个茶杯,还打了一壶开水,带着赵元香和小宝到了 他家后他先倒了两杯水。炕已经烧热,房间的窗子都紧闭着,屋子里一团热气。 和尚与赵元香拉开了家常,他谈到了自己如今的工作的劳累。说风光的只是表面, 而背后的辛苦是常人难及的。赵元香默默地听着和尚说,眼睛总是盯着屋子来走 来走去,来回翻腾几个旧桌子的大宝。大宝找了半天好玩的东西都找不到,看到 了和尚坐的炕边有个公文夹,想翻翻,被赵元翠叫住,和尚却说没什么。大宝打 开那公文夹见有许多文件,多数都是英文的他看不懂,觉得没有意思就装好放回 原地。他又看见炕上有台收音机,过去播了起来。   大宝拨了拨那收音机,觉得没趣,见母亲和和尚谈的也都是没有他感兴趣的 东西,有些不耐烦。他脑子转了转,想到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问和尚说: “对了,和尚哥。你是当过真和尚吗?”和尚说是,大宝又问:“当和尚好玩儿 吗?我听说现在当和尚都要大学毕业。不光能吃肉,而且抽烟喝酒都成,连吸粉 的都有。还说现在的和尚不光娶老婆生孩子,连养小蜜包二奶都是常事。”和尚 听着笑了笑,赵元香却又被这孩子气得够呛,她叫到:“这孩子也不知道都跟谁 学的!再没正经的我非抽你不可!”大宝跑到了门口,见母亲没有冲上来,他停 了那嬉皮笑脸地说:“什么跟谁学的啊?现在这还用学,谁不知道啊!”“去, 滚出去!”赵元香喊着,那大宝却说对和尚说:“我看看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了。 我就知道我妈得轰我出去,她就想着这时候没别人就好了。”“这孩子!”赵元 香扬手举起茶杯要砸大宝,大宝一开门冲了出去,而后听到他在外面喊着:“猫, 嘿,大花猫,哪儿跑!”   大宝在院子里追猫去了,赵元香摇着头叹着这孩子的调皮,这时和尚说: “有个孩子多好啊。”赵元香听后,犹豫了犹豫还是问道:“你一直没找过吗?” 和尚摇了摇头,说:“我和尚这名打小就叫着,叫到最后真当了和尚了,这阵还 俗了别人也都还这么叫,看来这辈子就是这命了。”赵元香说:“有本事的人成 家都晚,现在不是流行什么‘钻石王老五’那说法吗?说最有魅力的男的也就是 你这样的了。我看出不了多久,你还不娶个美国大妞,呵呵。”她说着笑了起来, 和尚摇摇头说:“算了,说得都好听,这年岁摆了那就是不成了。那天那长发小 子叶逢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董事长那女儿就认准他了。这年轻就是资本啊。 那孩子我看和一般人是不一样,那天听他说了说觉得他心里装事装的挺多的。要 我帮忙给他找工作,呵呵,我这回回中国一目的就是跟着这边的办事处来裁人的, 不知道多少人得骂我呢,这里还要我帮忙找,要是有活儿也就都能给那帮干了多 少年的老员工安排了。看着这帮孩子一个一个都大了,也就是自己越来越老了吧。 现在这头脑已经跟不上新一代的变化了,看大宝这孩子这么点不就什么都清楚着 呢么。”赵元香说:“那歪的邪的知道的多呢,正经的学习一塌糊涂的。”和尚 说:“孩子嘛,有的是未来,这时候不多犯点错还等什么时候犯去呢。就希望别 像我时候,走那么大的一个弯,脱了俗又入俗,到最后成佛成不了,做人也没做 好。”赵元香说:“你这样要再说没做好,那什么样还是好呢。”   和尚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听了听外面大宝不知翻弄什么的声音,他看着赵 元香,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按在了赵元香的手中。赵元香一看,正是她以 同样方式给了和尚的那本存折。“你这是?”赵元香问。和尚说:“拿着。”赵 元香不明白,她想了想说:“这房子你不卖了?”和尚摇了摇头,赵元香又想了 想说:“你,我知道,你想给小翠他们两口子?”和尚眉头一紧,问:“怎么这 么说?”赵元香说:“我知道,小翠他们那也惦记要这呢。我跟大宝他爸提过, 可也没明着问,见他是定了心非要不可了,也就再没好说。他跟外面就有几个饭 馆了,这回要这地我也知道,就在小翠这旁边,弄不好就伤了和气了。刚才猫子 那样,我知道一准就是为这事喝的闷酒。”和尚说:“不是那意思。反正我上次 也答应这地给了,这话既然说了也就算当真了。毕竟你是小翠姐姐,大宝他爸对 这也在行,以后带着他们一起沾点光,这就两全其美了。”赵元香听后点了点头, 但更不明白和尚什么意思,她问:“那你这是?”和尚说:“你拿着,兴许用得 着。”赵元香说:“这不行,这屋子总不能就这么就干从你这拿走吧?”和尚说: “不是让你还回去,是说给你自己拿着……别让他爸知道。”   赵元香听了和尚的话,吃惊地望着他,和尚的表情也略有惶恐,他嘴角微微 动地说:“拿着吧,自己手里的钱用着方便。”赵元香撤出了说,摇着头说: “不成!”和尚却又抓过她的手,把那存折塞了她手上说:“拿着……你拿着, 我也就安了一份心了。”赵元香惊讶的目光直对视着和尚的双眼,似乎是在追问 他的话的意思,而此刻和尚的双手却不自觉地紧紧握着赵元香的手,他的嘴唇颤 动了许久才说:“我一直就觉得自己老了,想到你……你也憔悴了……再不是以 前的你了……我总感觉是我对不起你……”   一别十二年,风华正茂的姑娘小伙,如今虽然够不上谈老的资格,可那青春 岁月的容颜已被年华抹去。两人的眼中已是沧海桑田后的百味编织出的模样,而 一切拥有的印记却还是那风雨之前的痕迹。对视着和尚的双眼,或许此刻的关切, 还是赵元香所记忆中的那个和尚吧。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和尚的手,叫道:“和 尚哥……”“小香……”和尚回应着。   “有棍子么和尚哥?那大花猫跑那屋箱子底下不出来了。”大宝边喊着边从 外面进来,一推门正见到母亲和和尚急忙松开手的样子,惊了一下。赵元香见儿 子进来,有些不知所措,冲他大喊着:“什么猫了狗了的!你进来干什么!”大 宝有些胆怯,但还是说着:“那猫跑那屋箱子底下了,太黑我看不见。”和尚和 赵元香都不知该说什么,那大宝又说:“那箱子是空的,扒拉开点,还没见着那 猫,好像墙上有洞它钻跑了似的。”听到这话,赵元香又是大喊了起来:“什么 洞,什么钻跑了?!臭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没,没什么。”大宝从未见过 母亲如此动怒的时候,刚才的情景他也见到,想来想去觉得很是可怕,他呆站了 那里,不一会儿已经有眼泪在眼眶里来回打转。赵元香喊道:“出去玩你的去!” 大宝点了点头,回头刚要走,赵元香又喊住他,叫道:“不许胡说八道,你要敢 跟你爸胡说我什么我真抽死你!”这一下一向调皮捣蛋的大宝被吓坏了,他擦了 把眼泪,连声说着:“知道,知道了。”而后转身出了去。   经大宝这么一搅和,和尚的心里也清醒了一下,他想到刚才的自己很是后怕。 而这时的赵元香却用愤怒的眼光死盯着大宝刚走出去的门,和尚不知道下一步该 说点什么。而赵元香久久地呆滞后,忽然捂起了脸笑声抽泣,而后叫了一声“和 尚哥……”倒在了和尚怀里。和尚轻声喊着她:“起来,起来,孩子就在外面呢, 起来吧。”而赵元香却在和尚怀里不停地晃着脑袋,而后双手从脸上移开,转而 抱住了和尚。和尚一再按奈着自己的冲动,而昔日那个善良美丽而又天真懵懂的 女孩的形象,却一再地于他脑海里徘徊,终于将怀中的赵元香想上搀了搀,而后 一把抱住了她。   “小香……”   “和尚哥……”   廿六   十五瓦的白炽灯发着暗淡的泛黄的光,在那光下,睁开眼睛的赵元香见到了 和尚那正等待着自己的嘴唇。她的嘴慢慢凑了过去,却在刚刚相触的那一刻,她 又一把推开了和尚。“该走了,我该走了。”赵元香一边用手捋着头发一边说, 和尚也恍然间醒悟了。赵元香向外面喊着:“大宝,大宝!我们走。”和尚听到 大宝从边上的小屋里跑到了院子去。而和尚还是又拉了赵元香的手,赵元香一缩 没有缩回,她见到和尚一下又把那存折塞到了她的手中。和尚说:“拿着吧,以 前是我对不起你。”赵元香一使劲挣开了和尚的手,瞪着和尚说:“拿回去!我 才不要。以前,以前……以前你也没喜欢过我。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要给你去 找那个冉冉给她吧!我现在挺好的。”和尚呆呆地听着赵元香的话,看着她起了 身整理了衣服出了门去。赵元香说的那个冉冉就是和尚大学时那个相好的对象谢 冉冉。那个时候和尚确实热恋过,那便是与谢冉冉,而赵元香在和尚心中,仅仅 是一个大妹妹而已。那次风波后,和尚被警察带走调查,后来查明没有责任又放 了回去,直到毕业,那谢冉冉也再没和和尚说过话。之后各奔东西,和尚去出了 家,那谢冉冉也再没了音信。这时仿佛那个曾经热恋过的,经历过那个动荡年代 的对象,已经只成了一种淡淡的印象了,却是赵元香这个当初死活不肯承认的两 小无猜青梅竹马,如今在心中的重量越来越深。当和尚明白,如今人家已经是上 有老下有小的人了,和自己不一样,他想着刚才的冲动,这一刻正试图平静下来。   赵元香带着大宝走了,和尚没有出门去送。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在静寂中 独坐,过去的一切与当现的一些事情碎片频频划现在他的脑海。就在这一天的白 天,他在公司门口被一群示威的人所堵住,那是一些被规划裁减掉的员工和家属。 每一个人对他都是如此地仇视,而这一切又怎能归罪到他的头上呢?他感觉自己 的一生也都是在被动中过来的,直到现在这看似风光的时候,每一步也都无法潇 洒地走来。想着这一年已经是第三个本命年了,自己还一直是孤单的一个人。他 不明白赵元香的心里到底因为他承受过怎样的委屈,而毕竟她现已为人妻为人母, 比起他自己来说,或许要算是幸福的吧。在和尚的冥想中,外面又有了声音,和 尚正在想是不是叶逢云和苏珊娜,那人进来了,是赵元翠。   “姐姐怎么了?”赵元翠一进门就问和尚。和尚没有回答,因为赵元翠此刻 的打扮让他很震惊。赵元翠竟穿了一身冬天的保暖睡衣,外面裹了一件大衣,像 是刚刚从床上起来的。可她的头发这时却还湿漉漉的,嘴唇抹得非常红,又像是 刚洗完澡化了妆出来。“和尚哥……”正在和尚不解地发呆时,赵元翠叫着和尚。 随后她又几次动着嘴唇,最后含着泪说:“和尚哥,我恨你!”和尚更家惊诧了。 但这样一句话,他又是那么地熟悉。   那是在他出家的岁月里,在那一间外省的寺庙中。两年多的暮鼓晨钟中,本 以为再与以往的俗世无任何瓜葛了,却不想竟然是赵元翠跋山涉水地找到了他。 那时的赵元翠才刚是个十七岁的半大姑娘,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像数年前的赵元 香一样。和尚对自己别后家乡的事不闻不问,只是和赵元翠说:“女施主,小僧 已入佛门,此后概不问俗世。还望施主多多担待,早早回去的是好。”赵元翠长 途跋涉,见到这日思夜想的和尚哥,不料他竟如此绝情,当即她满含泪水地喊出: “和尚哥,我恨你!”随后坐倒在地,大哭起来。而和尚只是念道:“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随后闭目默念起来。一旁的一个老僧人见此状唤了和尚暂退回禅 房,而后安慰赵元翠下到寺外的招待所中。赵元翠对那老僧吐露事情经过,谈到 姐姐的孩子都已经出生。说到后来情难自禁,和那老僧说道自己对和尚的依恋, 恳求他劝和尚还俗回家。那老僧捋着花白胡须静静听着,时而道:“冤孽,冤 孽。”而后他教赵元翠暂且回去,并说和尚不多时日后便会还俗出寺。   当日老僧回寺后招来和尚,告知其俗缘未断,令其不久后还俗回乡化解。和 尚哭诉道自己已无尘心杂念,老僧道求空之境界非特一己之力,如今和尚的母亲 仍在,和尚如不至尽孝道,凡俗之常理且不饶,又何以颂经谈佛。和尚将母亲如 今神智已不清,在家有姨照料,且如今政府已有补贴照顾,自己再去也只起蛇足 之力。老僧便是和尚的师父,他说道当初接纳和尚之时,感知其命中果真带有佛 缘,但却非长久之相状。和尚佛缘本是不浅,但尘缘更重,如今已度两年半载, 佛缘已尽,而尘缘则是尽此生亦难化解。和尚有些执拗,且不解师父的话,师父 仅道:“此乃天意如此,我亦无法留你。此事且不提……你入此寺伴我身边已两 岁余,再数月,不足三年之时,必有不可抗之因差你还去。”   结果几个月后,那座山间小寺因为当地政府部门规划而拆迁。寺中僧人多为 当下的职业僧,随着寺院的拆迁,有的去了新址,有的则干脆转业去了其他行当。 和尚欲再去到新址随在师父身边,而这一次寺中的所有僧人则都须经政府方面审 核发放证件。这一关将和尚挡在了门外。三年来本以为不问尘世就可也不为尘间 之事所禁锢,而这时却知世上之事物,无论实体抑或虚设,彼此皆可相为因果。 这时师父也无力为留他而欺瞒外界,如果事情败露政府方面对寺院的财政投入会 受影响。和尚谈到要暂找家乡的派出所等民政部门为其开具证明,待办妥后再行 回寺。老僧道这又何苦,他的佛缘就此已尽,此刻发虽未生,僧衣着体,而此身 也早已归还俗世,且又几世之孽因待其相涉并化解之。和尚望师父道破孽因,那 老僧却道:“不可说,不可说……冤孽,冤孽也!你且回去,若再于家乡久住, 事事不岁尽了然。然而……”老僧一脸愁苦摇头道:“你这面相,在世本是人中 之尊。那些前世孽非你之过,却又皆需你来了断,如果不然则有毁于斯众。而若 你以一身凡体去扑那孽因之火,你那附身之仙运也便随之葬送。话已至此而尽, 如何选择,你且珍重。”   和尚知道师父逐意已决,此后又二日打扫完新寺院每间禅房大殿,而后与师 父拜别。师父的话和尚总不能懂,他知师父说的孽缘那定是指他与赵元香之间。 而后当得知赵元香已嫁给西头坏小子,又想到师父说过世事非一己之力之为,想 必这孽缘已经由赵元香来主动化解了。随后知道母亲在敬老院中过得还算凑合, 和尚心中仍旧一片空境。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时赵元翠这个刚刚情窦初开的 姑娘对他的迷恋已强过了昔日的姐姐。和尚再不想留驻在家乡日夜成人话柄,从 此四处奔波打拼。毕竟他是那时还不算太多的有上过大学的人,再加上出家的几 年里学来的佛理养成的包容心胸,经过几年的风雨之后终于得来了今日的辉煌成 就。回首自己的传奇生涯,和尚最迷惑的是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师父,再一个是 元兀庄传奇色彩的铁路仙。正是铁路仙点化他去那寺院的。   谁也记不得最初和尚这外号是怎么给的。和尚爹何大拿是生产队赶车的,他 赶牲口号称当时的元兀庄一把手,连后来在大队当了官的大他不少的王老赶都对 他甘拜下风。那时生产队里有几头难伺候的牲口,别人谁也驯不了,但只要和尚 爹一到就利马变得乖乖的。那时何大拿负责给菜地拉肥料,也就是大粪,掏粪的 工作本是王老赶等其余人的活。但有时遇见大骡子大马不听话,还都要他在场助 阵。有一回有个人掏完茅房后要把一桶粪水到了马车上的粪箱里,那牲口却待那 人上了车后尥了一个蹶子,而后连人带粪摔下了车,粪水扣了那人一头。那之后 有俩月何大拿干起了掏粪的活,后来村里就有人开始叫他“何老掏”,这名字他 不大喜欢,后来找了生产队说什么也不干了。那时就有人当何大拿面逗小和尚, 说你老爹不掏了,你小子长大了接你爹的班吧。那何大拿说:“我家和尚就算真 出家当和尚我也不让他干那活。”人家就又问和尚想干什么,和尚小的时候在大 人面前从来不敢说话,何大拿就接过说:“我们家和尚一看将来就是一大学生!”   转眼多年,和尚真的上了大学,而且马上就要毕业了。那一次他将他的大学 同学,一起经历过八十年代末那场动荡岁月的,热恋之中的对象谢冉冉带到了家 中。和尚本以为当父母知道自己有了对象会很高兴,可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父亲何 大拿和母亲一直都早已将赵家的大闺女赵元香当作了未来的儿媳。赵家老两口起 先还不愿看到女儿和和尚来往,待后来和尚上了大学却态度又全然倒转。期间也 仅那场政治动荡的岁月让老人们有些担心,但之后和尚安然无事,众人也早就惦 记看到和尚毕业后迎娶赵元香的场面了。和尚毕竟接受了新思潮的洗礼,认为这 一些都是老人们的一厢情愿,他相信赵元香也能理解。和尚对赵元香一直只当是 一个妹妹一样对待,却不知赵元香对他也早心为之属,只是一直来羞于启齿。赵 元香的母亲知道了女儿的心思,和元香爹找来了和尚的爹妈一起商量,之后和尚 爹妈找到和尚谈话。而和尚和那谢冉冉却双双相恋至深,怎可为家人的干扰而阻 挠。这样两代人间产生了裂痕。   谢冉冉在和尚家的日子里始终对二老如同对亲生父母一样相敬,可和尚的爹 妈却一直不给好脸。最后矛盾越闹越大,本对和尚死心塌地的谢冉冉却次日即终 于难以再忍,回到了城里的家中。   为了这个和尚与父亲发生争执,最后越闹越僵。和尚骂了何大拿迂腐,盛怒 中的何大拿挥着斧子砍了和尚。之后和尚在众人的注目下走出了家门,回到学校 去了。他那时便已决定再不回家半步,他要向谢冉冉表示自己的决心和能力,将 来毕业后要带她一起远走高飞。正当他想着第二天去找谢冉冉说明时,一上午起 来他就被几个民警找到。民警告诉和尚他的父亲何大拿喝药自杀了,元兀庄里流 传的说法都是和尚逼的父亲自杀了。和尚听到这个消息一下蒙了,他想去看父亲, 警察却说现在必须把他暂时关押起来了。   关押期间的和尚内心已经崩溃,他原本是一个即将毕业的高才生,有着比同 龄人更为美好的未来。同时有着和谢冉冉那患难与共的爱情,当然也有着勤劳淳 朴的爹妈。就这么突然的一个变化,一切都失去了,他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这么 折磨他。几次提审后,学校方面也出面为之举证,来说明和尚是一个优秀的青年, 何大拿的死要怪只能怪封建传统对人的禁锢。之后确认和尚没有构成犯罪的证据, 他被无罪释放。和尚回到家后知道父亲的丧事已经办完了,再一了解听说母亲疯 了,被送到了城里的医院去治疗。更让他难相信的是,赵元香竟然在那事后的一 周多时间里就嫁了刚刚离婚的坏小子。   和尚已经对前途丧失了任何理想和打算,他觉得无论怎么自己是对不起父亲 的。父亲含辛茹苦地供他上完了大学,却如今竟又因他而死。在和尚被释放之后, 他去到了父亲的坟,一连不吃不喝跪了三天三夜。那个时候他所有的尘心杂念已 全无,想的就是自己被人叫了那么久的这个小名,那或许是他命中注定的归宿了。 他决定出家,从此去过与世无争的生活。而戏剧性的是,就在那一刻铁路仙出现 了。   “花开,一落万再,快把醉眼擦开……”在元兀山后的父亲坟前跪了三天的 和尚,当初没有想到第一个出现的人竟然是那铁路仙。那铁路仙看去面容苍老, 传说自文革后期他就神秘地出现在元兀庄一带了。到底他的来历是什么,他的年 龄又是多少,无人得知。平日里铁路仙从来不理会任何人的,若有人欲上前和他 说话他就远远地走开,径自念他那一套一套的东西。而这一天,和尚听见铁路仙 的时候,抬头一看他正从上面的一个山头上向这边走了过来。   铁路仙一路走来,不断用那把破甩子拨着挡路的树枝,嘴上仍然念念有词: “……花开花谢,没有时节,它因人而开,也因人而谢……”和尚真没想到自己 有幸将铁路仙都招引了过来,这三天里他在荒草间睡了两夜,第二天早上本已感 冒,涕泪横流,但他是生挺了过来,要坚定跪够三天的。铁路仙走近后,和尚没 有说话,那铁路仙背对着他来回甩着手中的拂尘,过了一阵见和尚还不开口,他 终于也不再念那些胡乱的词句,而是说道:“年轻人,你这又是何苦!”和尚和 村里的众人一样,一直以为铁路仙是个疯子,这时听他说这话却又全然不是痴颠 的口气,和尚知道自己在坟地上守夜的事如果被人知道才是真的稀奇。和尚不知 道怎么和这人说话,那铁路仙又道:“你可知如今只苦的是你自己吗?”   和尚本已精疲力竭,这一阵看着眼前的铁路仙就如同是在梦中一样,宛如进 入了神话中路遇仙人的情节里。他开口说:“苦的还有许多人。”那铁路仙道: “你又欲何去何从?”和尚道:“我……我不知道,可能明天的我就会像您这样 了吧?但我又怎能做到您那样的逍遥快活。”铁路仙听后笑道:“唉……孤魂野 鬼,远离尘屑,它自生自灭……年轻人,我知道你小名和尚,却不了今日方察觉 到,你的命中果然有佛缘。”和尚很吃惊,这个神仙竟然知道自己,而且居然能 了解到自己的打算。而这时那铁路仙转过头来,露出了少有人近见过的那张满是 皱纹的脸来,他的眉头紧锁,打量着和尚之后摇了摇头说:“我言之有误,若云 你有佛缘,不如说那是命中注定的孽缘……”和尚不解其中之意,他欲问,那铁 路仙却又一甩拂尘道:“年轻人,我且问你,你对那赵家姑娘可有情意。”和尚 摇头说:“不。我,我喜欢过的人,恐怕再不能妄想了。那赵家的小香妹妹,我 一直当亲妹妹一样看待,这是什么年代了,多少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外,想的是为 国家的发展,为民主进程出份力。却不想最终竟然禁锢在这样一些传统的束缚中 了。”   那铁路仙听后道:“年轻人豪情天地,志在四方,本无可厚非啊!可……冤 孽,冤孽啊!你可知你在这一跪几日,另有他人为了寻你更是奔走山间,终夜难 眠。”和尚绝对不会想到铁路仙说的会是赵元翠,他说:“我已不再想原先的理 想和抱负了。现在想的就是像您这样,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您既然知道了我的 小名叫和尚,我现在想的就是去做一个真和尚。活一天,撞一天钟,如此一生, 再好不过。不知道前辈能否指点迷津。如果您不嫌弃,我真想求您收我做徒了。 不过,我要远走,到一个没人认得我地方去。”铁路道听后说到:“你欲做僧, 我乃道也。同为出家之人,却非同属。僧家求空,法从弃,要忘尽人间事,那非 我之能也;道者求觅精华于天地间,法从积聚;僧道之法大相径庭。一来我乃散 仙,未拜过师,也从不想收徒。再有你这小名就可以看出,你有的是佛缘不是道 缘……”他说道这又叹了口气说:“哎,孽缘也。我仅可给你指明一个去处,到 底那里收你不收,非我之主张可决断了。”铁路仙折了一只树枝,在地上写了一 些字。那便是和尚随后出家的那个寺院的名称和地址。“一场大雨淹没了世界, 一场大火熄灭……一个事实欺骗了直觉,一段历史重写……”而后的铁路仙又高 颂起一些难解的词句,甩着拂尘走开了。   事后的和尚先回到了学校,基本上打理完了学校的事。待拿了毕业证,户口 与档案的手续也未再理会,便去找那座寺庙了。那是个依山傍水的地方,风景尚 佳。   那寺院本是一旅游景点。和尚去到寺中表名来意,便有小僧将他带到方丈那 里。方丈听后倍感惊奇,如今的寺院里的和尚基本上都是形式上的,有的甚至还 身兼他职。见到如此矢志要放弃繁华世界坠身空门的人,方丈也极为吃惊,当即 招来了后来的和尚师父。和尚的师父在寺中是除方丈外地位最高的,专侍僧众内 的传道授业,从不理凡间的事物。甚至有时有政府的领导到来,方丈亲自出面迎 接,与之就一些政府的规划方面的禅外之事洽谈,那时候师父也都是闭门禅房修 行打坐的。   和尚担心被拒,却不料师父见到他后点了点头,说同意收他为徒,但却又道: “你要记得‘缘生缘灭两相由’,此时是你我师徒之缘之生时,待那缘尽时勿强 求。否则必会‘十尺阁楼无再顾,百里忧思去还留’,毁得不仅是你,还要连累 为师我乃至整个寺内众人的业绩。”和尚听到师父肯收自己,当即跪倒拜师,他 想到自己已经志向如此,那所谓的缘尽时分,或许会因自己对佛祖的诚意而迟滞 到这肉身圆寂之后吧。此后的和尚在寺中成日诵经念佛,再不思杂念,而究竟为 何铁路仙会指点他到这里来,他认为那也皆是冥冥中的注定,莫说去向师父询问, 即便他自己也再没思考过。   和尚没想到赵元翠后来的造访就成了他与佛缘尽之时,转而要他去解决的那 些孽缘是什么他也不明白。这时候再回想起从铁路仙的点化,到后来师父的话, 他总觉得这其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使役着。要说和尚出家的时候是否真的内 心里将佛至于至高无上,这点现在的他也不能明白。他的思想是在科学与民主, 自由与人权的教化中成长起来的。封建迷信的东西在他这个才气超人的学子眼中 当然是不存在的,那出家的行为似乎只是他在理想被现实无情打碎时的心血来潮。   这些年来的和尚再没有回忆过那段清幽的岁月,就像生命的其他岁月一样。 他从没有过师父担心的那种“十尺阁楼无再顾,百里忧思去还留”的时候。现在 的他面对的是日理万机的工作,举足轻重的决策。每一个时间都是活在此时此刻, 头脑都像绷紧的一根弦一样。这次回到中国来,他也尽量在将公司整改裁员的事 务放手给下面的人去干,但望能把这次当作一次旅行了。可公司的事还是要他费 了不少的心,而且董事会已经召唤他要缩短日程,尽快回到总公司了,那里还有 一摊子事等着他呢。   这一刻,赵元翠的声音响过后,和尚迷惘地望着赵元翠泪水盈盈的眼眶,过 往的种种瞬间又掠过脑海。为什么赵元翠当初会去到那里找他?她又是怎么知道 的?难道是那铁路仙告诉她的?那铁路仙又是什么人?他和师父难道认识吗?师 父又是到底谁?还有他们说的“孽缘”到底是什么?   “和尚哥,我恨你!”这一刻的赵元翠不是那个在店中和人斤斤计较的刁蛮 的老板娘,却正是当初那个寺院中满怀的热情被吃了闭门羹,满腹委屈需要发泄 的单纯少女。赵元翠随着声音,攥紧的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和尚的肩头。   廿七   赵元翠的拳头不停地捶在和尚的胸前与肩膀上。和尚呆呆地一动不动,他此 刻脑子里想的只是那“孽缘”两个字。“我恨你,我恨你!”赵元翠边打着边哭 喊道。和尚回过神了,他攥住了赵元翠的双手,叫着:“小翠,小翠,清醒点!” “我清醒不了!”赵元翠挣扎着喊道。“别这样小翠!”和尚使劲攥住了她,赵 元翠再动不了,随后一脸委屈地哭着,泪水一滴一滴都掉了和尚身上。和尚见赵 元翠的手不再挣扎,他也放开了手,而这时赵元翠一下扑到他身上,双手抱住了 他,哭叫道:“和尚哥……打疼你了吗?我恨你……我怎么舍得恨你,想爱你还 来不及……”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和尚的身子挪了挪,可赵元翠的手在死死地抱住 了他。和尚再要推开她时,赵元翠忽然抬起了头,脸凑上前,狠狠地在和尚脸上 亲了下去。不久前这个动作她刚拿叶逢云练过的。这一下和尚不能让她继续了, 他一把挣开赵元翠,将她甩在了炕上铺着的褥子上。赵元翠仰卧在炕上,双手摊 开,表情凄楚间透着得意,沉吟道:“和尚哥,我要你。”。和尚见她口上的唇 彩已经破乱,他在自己脸上擦了擦,又见躺着的赵元翠。大衣已经在刚才掉了地 上,这时一身紧身的睡衣,线条分明,甚是诱人。   和尚除了在大学期间与谢冉冉谈过恋爱外,再无亲近过任何女性。对于他来 说即便还了俗,那男女间的事似乎也总不是他所考虑的。多少年来的单身生涯他 早已习惯,却不想这短短适才与赵元香旧念成情,险些越轨,这刻赵元翠又做出 这样出乎意料的事。他不敢再看赵元翠,此刻他的心跳厉害,他担心自己会控制 不了。和尚背过身说道:“不要胡闹小翠!你现在是有丈夫的人了,不要再任性 胡来!”   和尚的身后是赵元翠格格地笑声,她说:“丈夫,哈哈,我有丈夫了。一丈 之内为夫,现在这里只有你,你就是我的丈夫……丈夫,哈哈哈……”和尚说道: “清醒点,小翠!你不是小孩子了!”赵元翠又是一阵笑,她起了身来,从身后 又一次抱住了和尚,凄苦地说道:“和尚哥,你为什么不看一看我呢。”“小 翠!”和尚说着要用手扒开赵元翠的手,而赵元翠却张开嘴狠狠在和尚的肩头咬 了一口。和尚生忍着疼一声也没出,等赵元翠咬完,他回过了身,赵元翠的眼睛 依旧是那么深情。她望着和尚的脸轻声说:“知道我有多疼你了吗?和尚哥,你 疼我吗?你要疼我也咬我一下吧。”和尚木木地与她对视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元翠眼中突然涌出两股泪水湿润了刚淡掉的泪痕,她用乞求的声调说:“和尚 哥,你说话啊。疼了吗?我是疼你才咬的你啊!我……我怎么舍得要你疼呢?”   赵元翠说着又一次抱紧了和尚,脸颊贴在了和尚胸前。和尚也再没忍拒绝, 他用双手轻拢住了她。赵元翠望着这间旧屋的陈设和墙角,说道:“这里,当初 大爷和大妈还说就是你和姐姐的洞房了呢。他们说的好开心,可我听着却难受, 你知道为什么吗和尚哥?”和尚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给了答案,赵元翠又说: “你太坏了和尚哥,你毁了姐姐,也毁了我。我真的不明白,那一天你为什么也 要对我发火,我是多么无辜。因为我小,看着姐姐和那个姓谢的女人夺着你,我 只能干看着啊。我爸我妈都在骂你,姐姐也马上变心了,只有我一直惦记着你。 可你又哪去了?你出家了,我找到你了,可你那么绝情。你以为我是为了姐姐才 找你的吗?你心里有过我吗和尚哥?”   赵元香在那时和尚的心里也只是一个妹妹而已,他又怎么能想到那么小的赵 元翠心中所怀的情意呢。赵元翠继续说:“我知道你还俗了,心里有多高兴。可 却没见你回来过。哪一回听说你回来我都四处打听你,可又不敢让别人知道我心 里是多么喜欢你。听说你在外面混得很好,村里的人说话没有谱,但我知道我的 和尚哥错不了。我经常到这院前来,想着哪天能看见你出现。可,可没见着你, 却不知怎么就和那个笨蛋走近了……后来,后来就跟了他了。要是四年前你回来 我能见着你,那有多好……我真的好恨你呀和尚哥,我真的好恨你啊!”   赵元翠双手抱着多年来只有梦中得见的和尚哥,这一刻感到温暖的不光是她, 还有和尚。这种温暖对和尚是陌生的,多年来的拼闯于商海的旋涡中,在文明的 战场上,似乎早已忘记了另样的天地中还存有这样的温暖的地方,这温暖十二年 来他已经忘记去找寻了。但和尚知道,他必须克制自己的冲动,那个天真懵懂的 小翠妹妹,如今已是有夫之妇,这一刻仅是那压抑的情感的释然宣泄,这一刻后 都要面对各自不同的天空下的阳光与黑暗。   赵元翠在和尚的怀中依偎了许久,夜的静寂被院子里的几声猫叫给打断了。 和尚惊了一下,望了望外面,赵元翠也把贴在和尚胸前的头抬了起来。随着那几 声猫叫后,传来的是缓慢的脚步声。这时的月还仅仅是一弯,院子里本接上了一 个灯,但这时没有开。依稀可见的光影中走来了一人,再一见那人的怀中还抱着 一人。那正是叶逢云,他的身上背着一个大的旅行包,怀中抱着的就是苏珊娜。   门开了,叶逢云与和尚相互一望,彼此都有些吃惊。不过随后叶逢云的表情 正常了,和尚却显得非常尴尬。叶逢云怀抱着的苏珊娜双手挽在了叶逢云身上, 小脸通红,双眼紧闭,看去似乎是睡着了。赵元翠见来的人是叶逢云,丝毫没有 不自然的感觉,倒是一头又靠在了和尚的胸前。这一次和尚撑开了她,看着门口 的叶逢云,想说话却又不知怎么说。叶逢云见了这情景,认为是自己打搅了和尚 和赵元翠的好事,他转身似乎要出去,这才被和尚叫住。和尚不知叶逢云是否是 从那么远的旅馆处抱了苏珊娜来的,苏珊娜虽然不重,但这身材单薄的叶逢云要 抱着她要走那么远也非易事,他示意一下让叶逢云先把苏珊娜放在炕上。叶逢云 抱着苏珊娜又看着和尚与赵元翠有点举棋不定。赵元翠这时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对叶逢云说:“还不快放下,外面多冷啊,要冻着这小妹妹啊。”   叶逢云把苏珊娜放到了炕上躺下了,又把身上的包卸了下来。他见到赵元翠 穿着睡衣,炕上还扔着一件大衣,他不明白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这时他的心里 不比和尚安静,本来苏珊娜这已经弄得他很为难;而这时见到赵元翠与和尚,一 方面他觉得尴尬,再有想到那夜赵元翠给他的温柔,他不知道这刻自己有没有在 嫉妒和尚。   赵元翠这时没了痛苦的表情,却似把兴趣都集中在了叶逢云和苏珊娜这里, 她拍了拍和尚的胸脯问:“和尚哥,今天是要给他们拜堂成亲么?”和尚和叶逢 云都望着赵元翠没有说话,她又转向叶逢云问:“逢云,那酒还好喝么?怎么都 叫小妹妹一个人喝了么?”叶逢云没有回答。   赵元翠离开了和尚,拣起地上的大衣披了起来,而后走近叶逢云问:“你都 看见什么了?”叶逢云摇摇头说:“没什么……还能有什么啊?”赵元翠听后微 微笑了笑,而后回够头来款步走向了和尚,又对叶逢云说:“没看见是吧?看好 了!”她说着又双手勾住和尚的脖子,吻了过去。这一次和尚没有再推,也没有 迎合,只是任赵元翠去吻。吻过之后赵元翠又格格地笑了两声,而后说:“好了, 你给两个小孩当主婚人吧,时候不早了,我走了。”   和尚和叶逢云都站着不动,等她走到了门口,和尚忽然喊住了她:“小翠。” 赵元翠站住,回头看着和尚。和尚从炕上拣起了那存折,走到赵元翠跟前塞到了 她的手上。赵元翠翻开了,而后又是一阵笑,说:“十万,可不少啊,是姐夫买 你这房子的吧?”和尚说:“拿着吧。”赵元翠又是一笑塞回了和尚,而后转身 出了门。和尚紧跟着出了去,拉住了她,又一次要塞给了她,说着:“小翠,你 听我说,这房子是给了你姐了,可……”赵元翠猛地一扭身,和尚没拿紧,那存 折掉了地上。而这时的赵元翠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剑,狠狠地刺在和尚的脸上,她 说:“走开!你以为我要的是钱吗?”“小翠……”和尚叫着。赵元翠鼻子一酸 双眼又再次涌出泪来,她又双手抱住了和尚,说着:“我要的是你的人啊和尚哥! 你能带着我远走高飞吗?”“我,我……”和尚竟然也有言语支吾的时候,叶逢 云看着窗外这个心中的偶像,不禁感觉到人到了任何地步,都有着难以自己主宰 的局面。赵元翠在和尚怀里说:“我真希望你现在是个要饭的,那样就没人当我 是巴结你了,我也就能和你在一起了。”   又是一阵温暖之后,赵元翠似乎已经满意了,她擦了擦泪,从地上拣起了那 存折,放进了和尚风衣的口袋里,微笑了一下说:“我过去睡觉了,别送我了和 尚哥,照顾一下两个小情人吧。”和尚轻轻地说:“好好休息吧。”“恩。”赵 元翠答应着,那样子就如同当初找和尚补习功课的那个小女孩一样地乖。她走了 两步,又站住了,冲着屋子里喊:“叶逢云,出来。”叶逢云应声出到院子里, 赵元翠又叫他到了跟前,问他:“你看见什么了?”叶逢云只是回答:“看见了, 看见了。”赵元翠又忽然把嘴凑到叶逢云嘴上亲了一口,然后笑着,看看他又看 看和尚,摆了摆手说:“休息好吧,白白了!”说完双手抱紧大衣,颠着小碎步 跑出去了。   叶逢云望着那门口,他在想如果刚才那一吻之时没有和尚,他自己会如何。 他不知道答案,就像不知道刚才如果没有他,和尚又会如何一样。和尚没有想到 最后的赵元翠行为的目的,女人的心本就狡猾多变,而这个女人更是如此。这时 和尚看了看叶逢云,叶逢云也看着和尚,两人都似乎是看到了自己。叶逢云看到 的是他梦想中的自己的未来;和尚则是希望回到叶逢云的这个年纪里,再能给他 重新选择的权利。   二人回到了屋里,许久都没有说话。和尚见到了那桌上的杯子,里面的水已 经凉了。他倒掉了凉水又斟了杯热水,给了叶逢云,说道:“挺乱的,要不早就 去接你们了。没想到这么乱,你那怎么样?都,都怎么了?”他觉得这话问得很 不自然,叶逢云苦笑一下说:“还能怎么样。刚才您说这边有事,我和苏珊娜先 去了铁路上转转。后来回到宾馆,这姐姐不知什么时候给苏珊娜的酒,她喝了后 来就这个样了。她说要我睡在约翰那,我想给您打电话她拉着我不让。后来没办 法,我让她躺下给她讲故事。”说到这里叶逢云笑了,他又说:“讲了好多小时 候听我妈讲的故事,什么‘黑屎狼’什么的。”和尚听着也笑了起来,那都是陪 伴他们长大的故事。叶逢云又说:“讲到后来我见她要睡了,想去给您打电话, 可还没拨完她就追了出来,说要到您这里来。她说她还没在这火炕上睡过,今晚 想在这里睡一晚。就这样我就带她过来了。”和尚问:“你一直抱她来的吗?” 叶逢云说:“开始她背着包,我背着她的。”   和尚没有想到苏珊娜那一直念着的“pretty boy”就是叶逢云。如果董事长的千斤真的看中了这个长发小子,那对他的人生 来说或许将是致命的转折吧。但他感觉得出,叶逢云和他一样,都没有那种一路 顺风的命运。那日听叶逢云推心置腹而又无章法地说了那么多后,他知道这个孩 子和别人不同,心中的事很多,理想抱负也很远大,但道路却颇不平坦。叶逢云 虽然比他要年轻得多,但毕竟这岁数也不再是可以成天无忧无虑的时候,所能指 望和依托的越来越少,而所要承担和付出的却越来越多。如果把握不好,转而以 玩世不恭的姿态去活每一天,那将是可悲的;甚或选择沉沦,堕落,那则更是可 怕的。和尚了解对于叶逢云,需要的是开导,而他又能给什么开导呢?对于他自 己,他的心向来是佛家的空泛的,也正如此不至在多劫的命运面前为心事所阻。 而对于一个如同叶逢云这样心事重重的人来说,难道要他学着自己去出家修行几 年吗?   在又一阵无声的沉默之后,门外又传来了猫叫声。不知为什么这夜忽然闹起 猫来了,那叫声很是恐怖。躺在炕上的苏珊娜也被这叫声吵醒,她睁了睁眼睛, 望见了和尚,也望见了叶逢云,张张小嘴说:“Pretty boy .Tell me a story .”她刚说完,外面又是几声猫叫,忽然从小屋里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而 后是一只猫跑出来的声音。和尚听到后对叶逢云说:“不知道哪来的猫,我去看 看赶走,你再讲一个故事吧。”   叶逢云正想着那猫子的外号是不是就由于这里老闹猫得来的,这时闭着眼睛 的苏珊娜,小手又抓住了他。就这样,叶逢云为苏珊娜又讲起了一个故事: “Long ago, there were two little boys .One day, the elder saw that there was a swarm of flies .Some were fling in the air, and others were staying on the fence. Then he picked up a flyswatter to kill the pests. One, two, and three… He counted. When……”   说到这里,叶逢云停了下来,他为床上的苏珊娜盖上了被子。苏珊娜似乎已 经一半进入了梦乡,小手还是放在叶逢云手上。叶逢云接着说: “When the younger saw that, he felt very interest. So he told the elder one: ‘Give me the swatter. I want to use it now.’ The elder put the swatter on his hand, then the younger run to the garden behind the house. The elder followed, and then he saw that the younger boy wasn't using the swatter hitting flies, but butterflies and dragonflies. The elder said: ‘No! Don’t kill them! You should kill the pest, but not the beneficial. ’ The younger said: ‘ No! Why I need to follow you? It is in my hand, and I can do what I want to do!’ “So, two boys were quarrelling in the garden. Then an old woman, the two boys’ grandmother, was coming over. When she got the reason of quarrel, she said: ‘Never mind! It’s another flyswatter in the house.’ After one minute, grandmothers take another swatter back to the garden, and then she gave it to the elder boy. But the elder said: ‘I don’t care about whether I have one, but what he has killed are not pests but beneficial insects.’ Grandmother said: ‘Don’t disturb others; you two just play yourself apart!’ “The elder also wanted to say something, but grandmother compelled him to go back to the front yard. Thus, all the elder boy could do, was killing more pests to keep the balance between bad insects and good. From then, he had a dream: when he grew up, he could own some tools to achieve his assignments just as the flyswatter in his children hood, and he could persuade others to do good works by theirs tools, but not bad actions.”   叶逢云讲完的时候苏珊娜已经入梦了,这时的和尚也已回到了屋里在他身边 听着了。叶逢云这三天和约翰苏珊娜一直用两种语言来回交错着交流着。他知道 英语水平不高明,那时身边没有中国人反倒不担心。这时他讲这个童年记忆中的 苍蝇拍的故事时,和尚在一边,让他觉得好是尴尬。待说完了,见苏珊娜已睡着, 嘴角还带着满意的微笑,他才算长出口气。这时的和尚冲他笑了笑问:“有一个 自己的苍蝇拍,这就是你的梦想?”叶逢云点了点头说:“算是吧。”   叶逢云的眼皮已经有点打架了,这几天正常的生物钟已经开始适应了下来。 虽然白天休息了一阵,可这时经了夜里的折腾,外加那一点不多的酒劲也来了困 意。和尚对叶逢云说,如果困了就睡在这里。叶逢云见了床上那原本和尚为自己 和母亲准备的两套被子,他还以为是和尚给赵元翠准备的,再一想又不大可能。 不过这时苏珊娜已经用去一个,他说自己还是回家了。和尚说他要睡没有关系, 这一夜他自己已不准备睡了,那些文件他还需要看上一看。而且,和尚说:“这 间屋子我白天收拾了一下,边上的小屋刚刚看到,竟然还都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呢。 我还想看看有没有值得带走的东西。刚还见了墙上挂着的一杆称,要没那称,不 知道当年买东西得吃多少亏呢。”叶逢云说:“那不如我和您过去收拾一下吧。” 和尚说:“那怎么好,那屋怪脏的。”叶逢云看看和尚这身衣着,笑道:“您都 不怕,我这又在乎什么呢?”   廿八   那小屋就在两间正屋的旁边,只有一间,屋顶没有正屋高。那里早先只是一 个棚子,在和尚刚上大学的时候才吊上了顶子。有段时候和尚为了自己夜里学习 不打搅父母,曾架了张小床在那睡过几个月。刚才几只猫在院子里乱闹,有两只 还钻进了那屋子,都让和尚轰走了。叶逢云进了那屋一看,满地都是厚厚的尘土, 屋顶和墙角结满了蜘蛛网。墙壁上挂着乱七八糟的陈设,一杆称刚被和尚摘了放 在地上,还有两个筛面的笸箩,一杆锯,一团粗麻绳等等。两个大木头箱子摆在 后面的墙边,把小屋的那扇后门档住了一半。那门后是和尚家的后院,说是后院 其实只是一道不足一米宽的夹道而已。现在后面的人家的房子已经翻盖,院墙已 经高过和尚家那房子了,但好在那户人没相郝宗业占程二愣家地那样,一点也没 贪和尚家的便宜。那两个箱子四角都颠着砖头,里面的那个盖着盖,外面那个敞 开着,里面空空的。刚才大宝进去抓猫的时候把外面那个挪开了一点。在进屋左 边地上还躺着一辆独轮车,车胎已经干裂,金属的车轴和扶手都生满了锈。右边 的墙边竖靠着一张木头钉的床板。床板下是一条卷起的竹席,那竹席也是附着厚 厚的尘土,看样子已经是一踩就碎。再抬头可以看见椽子上钉着几根粗铁丝,吊 着一块长木板,木板上放着几捆稻草,一把镰刀和一跟马鞭。那马鞭的鞭子杆在 上面,而鞭绳已经断掉了下面的地上。   显然这屋子自从出那事以后就再也没人来过了,里面的状况和和尚十二年前 见到的基本上一模一样,只是原来屋子里还有一堆煤,这时没了,但还可以看到 些煤渣的痕迹。和尚是把猫子家的一根电线整个接到旧电表上的,第一天他只试 了正屋的灯,和门口的门灯,没有开过这屋的。让人不可思议的这些老灯泡居然 还都能亮,只是这小屋里的灯是刚才大宝抓猫的时候才拉亮的,同时那跟十几年 的尼龙灯绳刚巧被拉断了。这样的屋子是不怕小偷光顾的,好在这么长时间也没 有捣蛋的顽童进来鼓捣,若真是有孩子在这里玩火,恐怕十几分钟这间房子就会 被烧塌的。   屋里的灯本来就是小瓦数的,这时蒙了灰尘和蜘蛛网,那光只是略强过一只 蜡烛。和尚再对着这些年少时的什物,那颗经了佛法熏陶的心还是无法摆脱对往 事的追忆。他看了看墙上似乎有什么,再一回头见门边的墙角还立着一把笤帚。 他拾起那笤帚拖着地抖了抖上面的土,而后去扫了扫那墙。那墙上竟然贴着的是 一张大学时候的奖状,早已发黄。而当时却是用浆糊贴上去的,这时竟没掉一个 边角。那想了想又扫了扫那奖状旁边墙上的土,找寻原先贴了那里的一张自己总 结的公式表,却没有了。那可能当时是用按钉按上去的吧。   叶逢云见到和尚就是从这种地方走来的,再对比一下自己,暗念自己有什么 资格抱怨条件的不如人呢。他再想和尚家发生的那种惨事,不仅物质上,精神上 自己也比和尚的当年要轻松得多。和尚正是在这样的贫穷与悲痛中走成现在这样 的,而再过一个十二年,自己到了和尚的岁数又能走成什么样呢?   和尚也是半天想到了叶逢云还在,他回头看了看叶逢云,见他不知又有什么 感想了。和尚又环顾了一下这屋子说:“一会儿挪开那箱子,我想到房后面看看。 从屋里隔窗子见那棵小槐树早就不见了,这时不知还有什么。白天的时候一直有 事,这阵再不看看恐怕就再没机会了。”叶逢云点了点头,与和尚一起到了挡着 后门口的那箱子前,一起去抬。抬开了那箱子,见下面垫着的砖头下还压着一块 折起来的大塑料布。和尚忽然在那塑料布上发现了点什么,他低下头拣起了一小 块塑料纸,抖了抖上面的土后和尚心里猛是一震。   那是粘在塑料的饮料瓶外的包装纸。那张纸也是在这里十几年了吗?和尚知 道十几年前那样的大瓶饮料虽然已经有了,但是属于比较奢侈的商品的。他知道 家里有个瓶子,是用来盛毒药的。在农村,一到天暖,茅房里生蛆的时候,大队 都会挨家洒药。洒药的时候都是把一瓶敌敌畏兑上一大桶水中,而后一个茅坑倒 一勺就可以。而那时和尚爹何大拿却总是要摊点便宜,经常要灌几瓶子,留着给 自家的菜地杀虫用。有时候碰见好说话的桑大妹子洒药,何大拿干脆就直接要了 人家一瓶半瓶的敌敌畏留着。   和尚拾起了那塑料纸,想到了父亲的死,难道这纸原来包装的那瓶子,就是 它夺走的父亲的命吗?他又侧眼看到了身后那根断在地上的马鞭,父亲就是靠着 这一根鞭子把他从一个田间乱跑的野孩子抽成一个出人头地的大学生的。而自己 便有千百个理由,却是终于逃不出这逼死父亲罪名。那不仅仅是一个罪名而已, 而是一个实在的罪啊。   此刻和尚心中的激动叶逢云没有发现,他却看到另一个箱子边的墙上有一块 破开的地方,好像有个洞。待他再仔细一看,那个洞似乎还很大,好像后来补过。 再顺着缝望里看,里面似乎仍没补完,却堵着什么东西。于是叶逢云提示了和尚 一下,是不是那里的洞仍是通着的,因此老有猫来回穿过那里。他的话也刚好打 断了和尚悔恨的思绪,他看了看那里,不记得原来这墙有过什么洞。当初他在这 屋里住着的时候那俩箱子也不放那,四周墙的白灰还是那时抹上的。不过后来他 就基本都是在学校度过的了,究竟后来父母又用这房做过什么他也不知道。这时 他看着那块墙也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太在意。   随后和尚拉了拉那后门,才发现原来在那窗上钉着的塑料布后还遮着一把生 了锈的缩。他拽了拽那锁,竟然带着栓子以及一块门上的糟木头一起拽了下来。 打开了那门,见到对面的就是街坊家高高的新墙,再望两边看漆黑一片。和尚正 想着找点能点着照亮的东西,而叶逢云这时候摸出了白天和苏珊娜去鬼屋的时候 用的那个手电。和尚打开手电,先照了照窄道的左边。这一边没多长,那尽头便 是猫子家新盖起一堵砖墙,和小屋的墙是齐着的,地上许多杂草生得很高,这时 多已枯黄干死了。他又往狭长的一头小道一照,见到满地都是枯高的杂草,以及 原来的那棵小槐树剩下的几根废枝。小道的尽头是一堆十几年前就堆着的旧砖头, 那堆残枝下有一堆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和尚走了过去,叶逢云站在后门门口看着。   等和尚扒开了那干树枝一看,才知道那是父亲原先给牲口戴的一套东西:马 鞍、嚼子、脚蹬子还有几跟缰绳。那东西原来就扔了那的,好像当时还是一套新 的,父亲不知从哪弄了想换上的。而这时经过了多年的风吹雨濯,早已破旧不堪。 和尚想着这是父亲留下不多的纪念,他想再好好地看一看。   和尚费了很多力才把那一套鞍具抻了出来,拖向门口。这时他忽然发现在出 门向左的那小道的短一头,杂草下有不多一小堆砖瓦石块。和尚记得那边什么也 没有的,莫非是猫子家盖房时留下的么?他又想到叶逢云提示的墙上的那个洞, 于是走到门口时照了照那强的外面,发现果然那墙上是有洞,而且还不老小。和 尚觉得奇怪,叶逢云顺着光也看去过去。那洞显然是人有意掏开的,将近一米来 长,却只有一尺多高。洞口上码着砖头和石块,看样子没有抹上泥,砖头和石块 间还堵着似乎是麻包团或蛇皮口袋的东西。因为那洞口相对的屋中摆着那个大箱 子,这时看不到有光透过来,但说不定那洞还有透着的地方,猫能通过的。   他把手中的鞍具提到屋里放下,才注意刚刚搬去的那箱子的地面的一个特殊 地方。那地面一直在箱子下尘土相对少,但可以看出有明显的浸水痕迹。刚才二 人也看到了,但这屋子本身年久,漏雨是有可能的,他们都没太留意;这时想到, 那一定是下雨天房后窄道上的雨水顺了那洞流进来造成的。叶逢云不明白那洞是 做什么的,和尚更加搞不懂。和尚让叶逢云一起抬开了犄角的另一个箱子,这回 看清了那个大洞果然仍是通着的。怪不得大宝说那猫会从箱子下钻了出去。再看 那个箱子下面的地面,仍是压着一大块塑料布,但可以感觉到那地面比别处是沉 下一些的。和尚揭开了那塑料布,发现了更难想象的事情。   贴着凿了大洞的墙,出来两尺长的地面上的洋灰已经被人凿去,那宽度刚好 和那墙上的洞口一般宽。叶逢云不解地望着和尚,而和尚脸上的表情则是吃惊。 他不明白眼前的这些是什么时候,又是谁做的。两个人疑惑地相互望了半天,脑 海经过一阵思索,忽然有了相同的答案——难道下面还有东西吗?和尚想到这里 用脚在挖开的土地上跺了跺,果真,那下面的地不是实的!   在这黑夜里这间破旧的屋子里有了这样意外的发现,不免蒙了许多恐怖的色 彩。叶逢云问起了和尚:“这里?是挖过地窖吗?”和尚惊讶地摇着头。原来冬 天的白菜就都是堆在这间屋子里的,有时可能放在房后。他多少年也不曾听说过 家里有过地窖,至多是有时在院子中间挖个大坑埋上点萝卜。大学期间的和尚也 是常回家的,也从来没见父亲母亲说过挖地窖的事。即便要挖也不应该在屋里去 挖啊?那这掏空的地面下又是什么呢?和尚想到那场惨剧发生后,自己终未见到 父亲的遗体一面,父亲自杀的事情也都是别人那听来的。想到这和尚的心似乎停 止了跳动,难道父亲是被人害死埋在了这里吗?还是,还是什么……   和尚的浑身一阵冰冷,好在身边还有叶逢云在,一阵出边的联想也没有再进 行下去。毕竟这不是那个尸横遍野的年代,若真有那样的事也太匪夷所思了。父 亲出殡的时候亲戚和街坊都是在的,要真是他想的那样,元兀庄风言风语也就不 会只满足于谈论他逼死父亲气疯母亲了。但和尚还是有许多不详的感觉,他忽然 想起苏珊娜还在正屋,就让叶逢云去看看。叶逢云听了这话更是觉得可怕,但当 他看见安睡中苏珊娜那红润的小脸,满意的表情,心中的恐惧也随之消逝了。   叶逢云又回到了小屋,告诉和尚苏珊娜睡得很香。和尚也从那极端的设想中 走出,他转而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可能是父亲偷着挖了应付村里的打狗队 的。他家以前养过狗的。每当大队闹打狗的时候,村里养狗的人就都四处奔波把 狗带到安全的地方,那时有不少家也为次在各自院子里挖过地窖藏狗。但为此在 刚盖不久的屋子里刨坑,还把墙拆出一个大洞的,他却真没听说过。他知道包庇 杀人犯之类的事情更不可能是父亲母亲做的,眼下只有看看那下面到底是什么, 试试能否揭晓答案了。   和尚蹲下用手扒着那地上的土,大概半尺深,露出了一块木板。他又刨了几 下,发现那块木板很大,于是又沿着水泥的边缘刨开,找到了木板的边缘。这下 他和叶逢云都明白了,这个坑的口不仅只在屋里,还伸到了屋后的窄道中,也正 是为此才将那墙凿破的。   二人开始着手发掘。和尚在院里的棚子下找了两个铁锨头,先铲净了屋内的 土。而后将那些堵在墙洞上的麻包团拔掉,又把砖石一块块搬开。再挖墙下面的 土,一直挖到入了窄道一尺。待将窄道中那杂草下的土也挖净后,和尚和叶逢云 一起抬起了那盖在地上的大木板。在那木板抬起后,剩下的是一个将近一米见方 的坑口,里面黑洞洞的,似乎不浅,四周还抹着水泥。   和尚和叶逢云对视了一下,二人深深长吁一声,而后和尚打开手电往下一照。 那的深度竟然几近两米,一架木梯子架在坑口处。坑下的空间绝不只洞口的大小, 而是一直延到正屋的地下。这已不能再叫地窖,确切的叫法是地下室。和尚的手 电晃过,那地下室中不是空的。梯子的旁边摆着一张小桌,上面还放了不少东西, 而地下室靠着墙边,还有许多立着的纸箱子。两个人惊奇地互望着,和尚摇着头, 是向叶逢云更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什么地方?!”   和尚要叶逢云去正屋,说那旧桌子的抽屉里有他回来第一天预备的几支蜡烛。 而叶逢云却有发现,他叫和尚又照了一下那坑口的边缘,那边缘抹着的水泥已经 干裂,而在最下边,有的竟然是一个开关。叶逢云俯身一安,整个地下室竟然亮 了起来,那亮度可以看出是盏的上百瓦的灯泡发出的。   和尚这时一下坐在了地上,他不住地摇着头,下面的东西他看到了一些,但 有些不敢信。而后他再不想别的,顺着那梯子下到了下面。叶逢云见和尚一下去 就跑到了墙角边,在那里撕扯着什么。“逢云,下来!快来看!”和尚喊着他, 而后他下了去。   叶逢云震惊了,和尚扯开的一个和他身高差不多的包装箱,露出的一台还包 着塑料布,顶端套着泡沫的电冰箱。那冰箱还是十几年前的款式,单开门的。和 尚撤那罩着的塑料布,那冰箱还是崭新的!   除了那冰箱,地下室中还摆着几个大的纸箱子。不用扯开,从那包装就可以 知道那是一台电视,一台洗衣机,一台电风扇。一张双人的席梦思床垫包着塑料 布靠在那箱子后面的墙上。再看另一边的墙边靠着一张长沙发,两头是两个小沙 发。那沙发似乎原也被一块单子照着,只是那单字却扔在了一边的地上。沙发的 边上还靠着几张镶了边的风景画。另外的一个墙角,是一套可以拆合的九十年代 初流行的大组合柜,从地面堆到屋顶。组合柜的边上是一排水磨石地砖,和几扇 暖气片。再看中央那梯子口边上的只半尺高的小桌,那是和尚家原先放在炕上吃 饭用的。那桌子边还有两个小板凳,桌上有一摞和尚大学时的课本与杂书,还有 一根圆珠笔,笔尖已经生锈。最让叶逢云注意的,是那桌子上还扣着一本日历, 就是那种天天扯的日历。而这一本却是没有扯,扣在书桌上,封面上画着一只猴 子,写着的年份是一九九二年。   叶逢云刚要去看那日历的时候,却听见“嗡”的一声响。一见,是和尚拉了 墙角上的一个排风扇。整个地下室比起上面的小屋要干净地多,灰尘基本没有, 墙角的蜘蛛网不少,却也没有太多的土沾着。那潮气在排风扇的作用下也一点点 好转过来。   和尚关了那风扇,斗室中安静下来。一阵静寂后,和尚冲着叶逢云耸了耸肩 膀,很是无奈却又诙谐地一笑说:“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个地方。”他说完后,走 到了那桌子跟前,对叶逢云说:“先坐下来吧。”   两个人都做了下来,叶逢云在看着那日历。和尚也看到了那日历,他伸手想 要去碰,却又缩了回来。而后他又把手伸到了那桌下,拣起了一支空了的二锅头 瓶子。叶逢云也看了看边上,在墙角还有两支玻璃酒盅。而再一看,那墙角还有 两瓶装了纸盒子里,用油纸绳捆在一块儿的酒,写着“茅台”。和尚也看到了, 他又是微微笑了笑,而后一把抓起了桌子上扣着的日历翻了过来。   那日历翻了过来,叶逢云看到扣着的那页的日期:一九九二年三月二十一日, 农历二月十八日,星期六。那一页,正是绿色的一页。可以看到那绿页的背面是 写着东西的,和尚翻了过去,看了两眼笑了一下,而后递给了叶逢云。叶逢云见 那绿页的背面一行一行地写着:“彩电——有了;冰箱——有了;洗衣机——有 了……”其间的“汽车”、“别墅”等几样后阔着一个大括号,指到下面一行字: “等小和尚自己奔去了!”而那罗列的一切的最后一条写着:“儿媳妇儿——赵 家的大闺女小香,马上就有了!”   叶逢云已经猜到了这个日子的意义。和尚看着这日历上的日期,许久,两行 泪水无声地从眼中划淌在脸颊上。他的手在空中晃悠了半天,才想到是去用来擦 泪的,待刚擦过,新的泪水又填补上来。而和尚却是在笑,一种无所适从地笑, 他的手又在空中晃了一阵,而后没有再擦泪水,而后双手相互地按了下来。他没 有转头,两眼望着墙角的各个陈设说:“就是这个日子……而后一切就都彻底地 变了……你能说出一切都因为什么?”叶逢云摇着头说不知道。和尚又是笑了笑, 他走到了墙角,提过了那两瓶封装着的茅台,摆在了桌子上,说:“听说你很喜 欢喝酒……”他说着去解那纸绳的扣,却解不开,而后将绑在一起的瓶子送了嘴 边去用牙咬。叶逢云伸手示意着说不要,和尚却已咬开了,他说:“来吧,尝尝 这个,不知道你喝过没有。茅台可是好酒,我向来滴酒不沾的。可这是我爸给我 准备的喜酒,我怎么也不能辜负他……算陪我喝吧。”   廿九   叶逢云点了点头。而后两人各自打开了一瓶,那瓶子是白色的陶瓷的。开那 瓶口时翘掉一个防伪的小瓷疙瘩。叶逢云喝到那酒感觉是和其他的酒不一样,很 绸,但他也说不好是不是就是好喝。   和尚一向烟酒不沾的,如果说喝,他只喝过一次。那是十多年前,那动荡的 岁月里。同学们一起举起了酒杯,那酒之后就要开始那让世界为之惊叹的绝食。 和尚当时犹豫了一阵,正是那谢冉冉拿过了他的杯子说要代他喝,那一次和尚破 例了,他夺过杯将酒一饮而尽。那杯酒也是他那段美好爱情的一股营养。   那次运动他坚持到了最后。当同学传来了已经有人丧生于枪口的时候,和尚 抱住了谢冉冉,说着我们生死在一起,和正义和尊严在一起,英雄纪念碑为我们 而立。广场上一辆装甲车突然从人群中穿过,而后那最后通牒的声音响起。那时, 愿走愿留的选择权已经被二人遗忘了,他们都相信自己没有选择,他们就是政府 说的那一小撮人。枪声和火光惑乱耳眼的时刻,谢冉冉和和尚说她这一刻要放弃 无神论了,她要相信人死后还将有旅程,经过六道轮回还能转世投胎。她要永生 永世与和尚在一起。   举世瞩目的天安门广场上,未见血腥屠戮的画面。当大撤退开始,国际歌唱 起,哀怨的怒号划破长天的时刻,和尚听到谢冉冉的声音:“我们不用打赌那有 神无神的概率了……”一场是非成败难以定论的运动告终,一对经了生死的恋人 坚信再不能有什么将他们分开。而他们却最终还是分开了,又究竟怎样的翻云覆 雨的手的导演呢?难道是自己那个一向淳朴厚道的父亲吗?   沉默中,和尚已经有半瓶酒下肚,他不知叶逢云喝了多少,只见他的眼睛张 得都再费力,而且似乎有些难忍。这时的和尚看到了桌上的那摞书,他翻上了一 翻,似是想要找什么,却出乎意料地发现那中间竟然夹着原来家里的户口本。那 还是老样的户口本,一页一页用线穿起来的。那封面上写着“居民户口簿”,而 打开第一页户主父亲的左上角却盖着“农业家庭户”的印章。他翻了翻,而后的 是母亲那一页;再下面是自己的,盖着一个戳子写着“已迁出”。这时和尚想到 了自己毕业后的户口好像一直留了学校里,那日在程二愣那里听王久立说没有找 到的户口本原来就在这里。   和尚随后又翻了翻那摞书,找出了一本。而后打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那 书里还夹着一张照片。那照片居然光彩如新,背景是天安门广场,却有着那再不 可能见到的民主女神像,而那照片的人物正是他和谢冉冉。“真没想到当初她会 是那样。”和尚说着递给了叶逢云。叶逢云接过一看,那谢冉冉一身打扮看着甚 是朴素,一头比他要短许多的头发烫着当时时髦的波浪。他不知那时的审美观是 什么,觉得照片上这女子若说漂亮,他会更倾向赵元翠。而那时的和尚与现在也 判若两人,四六的偏分,戴一副宽边的眼镜,表情的坚毅更是莘莘学子与热血青 年的融合。   “你,有过女朋友吗?”和尚忽然这么问叶逢云,叶逢云摇摇头。和尚问: “苏珊娜你觉得怎么样?”叶逢云望着那照片摇了摇头说:“那是开玩笑的。苏 珊娜还很小,还是孩子,那只是她的天真而已。那天真有别于激情,但更谈不上 爱情。”和尚点了点头,他又问道:“天亮之后,苏珊娜和我都走了。我可能还 会回来一次,但估计她不会了。”叶逢云回答:“但愿一路顺风了。”这时的和 尚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叶逢云,而后说:“苏珊娜的父亲是我所在的公司的董事长, 握有超过一半的股份,身价过亿的你知道么?”叶逢云听这话的反映有些吃惊, 但吃惊只是和尚为什么和他说这些,他问道:“您这么说我肯定不怀疑,但我不 明白您的意思。”和尚说:“苏珊娜和约翰父亲,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那个老 人是个天才。他年轻的时候是靠贸易起家的,那时他主要做的是中国的瓷器。也 正是这样约翰和苏珊娜从小就对中国有着浓厚的兴趣。苏珊娜总是和我说今后要 嫁一个中国的男人。这是她第一次来中国,虽然只有两天,你却是她至今唯一接 触过的中国男孩……你不想把握这个机会吗?”   叶逢云笑了,他相信和尚是在开玩笑,即便这玩笑他完全可以当真的,他说: “我最简单的一句话,我不是那样的人。”和尚又问:“哪样的人?那样的人是 哪样的人?你又是哪样的人?”叶逢云思考着用怎样的语言来回答和尚,最后他 说:“我想有一间清静的房间,有一个图书馆,有一间实验室。我想有一群人, 可以一起交流学术……我还想过能在人类社会中游刃有余,翻江倒海……但现在 我放弃后者了,而对前者的追求我却不能放手,我觉得一旦那样,我就不是我了, 也没有任何意义思考其他的了。”   和尚听过叶逢云的话后说:“我一直想有机会和你好好聊聊,你的事我知道 的也就你那天说过的。我想我的事你应该也都听说过,好像我们都是外人眼中不 容的人。”叶逢云听后回答说:“不容的是我,对您可都是羡慕与崇拜。”和尚 摇摇头说:“好听的我知道是假的,事实上也是假的。坏话却都是实打实,事实 上的情况可能更让人难以忍受……”   叶逢云听着点着头,他知道强者的路不是平坦的柏油路,而都如同这两天跋 涉过的那崎岖山路一样。和尚又说:“但不管怎样,一些常理上的东西,该在乎 要在乎一下,能做好就不要做坏……否则那将是很失败,就像我一样。人终究是 人,不是计算机算得快就是好,也不是建筑物盖得高就是好。做好人生其实也很 简单,四周围都是一个个实实在在的人,只要看看别人就全知道了。你明白我的 意思吗?”叶逢云明白了一些,他听和尚又问道:“你看过一本小说叫《局外人》 吗?前几天也是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问起我的。”   叶逢云一听,这个问题正是早上遇见周迅时他问自己,而再想到周迅那日去 他家那事,才明白原来他还问过和尚。这时叶逢云还是说那小说他读过,但情节 上他忘记了许多,只是说一个思想似乎与现实脱节的人糊涂地杀了人最后被判死 刑的事。和尚点点头说:“那小说的作者加缪总结那文章的主题说了这样一句话: ‘在这个世界,任何在母亲下葬时不哭的人都又被判死刑的危险。’这话你明白 什么意思吗?”叶逢云能领悟那其中的意思,但是他又说不出来,和尚说:“社 会需要个体和它保持一致,如果违背了社会的基本法则,那都会受到社会的惩罚。 你可能在这里违背的社会规则,却在那里要接受惩罚。”   这话也正是叶逢云心中想的。他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处碰壁正是应了这个道 理。只是他看不出和尚又是怎样违背的社会,而他受到的惩罚是否还在继续。这 时的和尚拿了那酒瓶,又看了看叶逢云说:“有点说远了!刚才竟然是我要你陪 我喝酒的。困了吗?不要再喝了。”叶逢云的确困了,他点了点头,把手中的酒 递给了和尚。而后两人都站起了身来,和尚问叶逢云那酒怎么样,叶逢云说他不 会尝,但那酒肯定是好的。和尚又环顾了一下地下室中的物品,而后把两个瓶子 的酒都洒在了地上,说道:“爸爸,这是我敬您的……”   当晚叶逢云睡了和尚家那炕上,他和和尚横盖了一张被子,再身边就是苏珊 娜。这情景有点像在那市区的小屋“八平米”中,与他的那个死党老匹夫钱戈, 和那个在胸前刺上他的名字的女孩花海一起的时候。那都是一些自命不凡的人, 有着类似泛滥于于这个时代的城市蓝调的那种生活。那城市是不属于他们的,但 他们一起玩味了几年。而当叶逢云落叶归根地回到家乡的时候,他在别人的眼中 已经早就从那个楷模少年成为了一个混蛋怪胎。这一夜临入梦前他想着是否再该 到了久别一次的时候了,就像和尚,会有那一个字幕的时间之后,风火而归的时 候。他想去看看死党和小烧人,和他们吹吹这几天自己的经过。讲讲家这边死的 几个人,被抓的什么人。   次日叶逢云是被和尚吵醒的。他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还很黑,身边的苏珊娜还 在睡着,和尚下了炕,正在接手机。叶逢云和尚听那电话时的表情很是严肃和焦 急,那电话里的声音很大,但是很杂乱他没有听清楚。和尚边接听边走到了门外, 而后听他喊道:“问问他有什么条件?!”过一会儿又说:“答应他,说答应 他!”叶逢云透过窗户看到和尚急促不安的脸,随后他又喊道:“别说那么多了, 答应他!再有一个也答应一个!这事我做的主!我马上就回去,一定不要让他跳 下来,不然跳楼的不只他一个!听到没有!”随后和尚挂了电话,在院子里转了 转,又望了望那因灯线短了仍然放着光的小屋,而后回到了屋中。   叶逢云问怎么了,和尚说有一个裁员被裁去的职工站了公司的楼顶要跳楼。 叶逢云听着心中一惊,和尚捏着拳头在屋里来回踱步。而后他拍了拍头,见到了 桌上昨夜剩下的凉水,抓过一口喝干。他回过头看着叶逢云说:“我必须马上走 了……苏珊娜这里?”叶逢云问:“要我再陪他一天?”和尚皱着眉想了想说: “不了,她也必须跟我回去了。”而后他拍了拍炕上的苏珊娜,叫了她两声。苏 珊娜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看看和尚,又望了望叶逢云,说着:“Mr. He,我们是要走了吗?”和尚说:“Yes! We must go now!”苏珊娜坐了起来,又在二人间移动着视线,最后对叶逢云说:“Pretty boy ,kiss me.”和尚焦急地说:“不要再‘pretty boy’了!There is something wrong in company! We must go back at once!”苏珊娜对公司的情况并不陌生,看到和尚焦急的表情她也不再执拗,弩 了弩嘴说:“Ok.”   苏珊娜的眼睛又在叶逢云的身上打转,看得叶逢云心难平静。昨晚在那宾馆 中,二人已经说过了许多,包括即将分别的离别寄语。苏珊娜说:“无论未来怎 么样,你都是我的pretty pretty boy.我希望我的未来,你不会消失无踪。”叶逢云说不会的,他说要在不远的未 来与她和约翰一起去穿越落基山脉,去环绕五大湖。那时间叶逢云限定在五年内, 这是往日他许多发誓胡说通用的时间。叶逢云说自己要“give a try to the terminal”,到底他自己要再尝试怎样的付出,他自己也不清楚,但他也是对自 己说,无论下一步如何选择,都要将那选择的道路走到底。这时的苏珊娜在焦急 中的和尚身边已经不像平日的调皮,她背起了那个大包,跟在了和尚身边,看着 叶逢云无言地微笑着。   他们一起走出了屋门。和尚想了一下是否锁门,也觉得没有必要。再感觉昨 夜的酒劲略微还有一些,要开车会不会有事,但又想情况紧急,顾不了那么多了。 到了车子门口,和尚要叶逢云上车送他到家里,而叶逢云却不希望让奶奶或村里 别的人看见自己和和尚一起,他说自己刚好溜上一溜。和尚看到这时的苏珊娜还 算乖巧,如果就此分开这对男女,或许也再好不过。于是他上了车,将车发动了 起来。苏珊娜把大包塞进了车子,望着叶逢云,仍是微笑着不说话,却是小手低 低地放着摆了摆。她刚要开门进去,叶逢云却叫住了她,而后走上前去,撩起她 额头的卷发,在上面吻了一下。仍然没有话语,却是叶逢云退后两步,同样的手 放得低低的摆了摆,脸上微笑着。苏珊娜上了车。和尚摆了下手招叶逢云到窗口 前,告诉他先回家休息,下午的时候过来一下,之后便开着车走了。   叶逢云回到了家,见街门已经开了,父亲正在门口推着那辆十余年的自行车 准备去干活了。那自行车与夜里见到的那套鞍具差不多同一时候的东西。那鞍具 已经成了破烂,而这自行车却看不出和只用了一年有多少区别。他想到那地下室 中的电器,想到这东西要么就让它活动起自己的能力来,要么就那么沉睡着,那 都能够活下来的;而若成天听任周遭天气的作弄,则注定是将是一团废品。父亲 给叶逢云的见面礼依旧是皱着眉头无言的几下瞪眼,而后就出去了。厢房已经敞 开着了,学生们都走了,电话线也已没了,不知道下一班客人又将是什么人。他 回到了屋里躺下就睡了,醒来时见天还亮着,却不知道是几点。   叶逢云正要像以往一样在床上耗上一两个小时懒劲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的 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而后是外屋那铝合金门被拉开的声音,而后是自己的屋门。 叶逢云一见进来的竟然是个小孩,正是赵元香的儿子大宝。大宝一见了床上的叶 逢云,先摩挲了一下那头小分头,而后喘着气说:“乐爷,快点出去,和尚哥跟 路口那边等着你呢。”“哦?”叶逢云觉得奇怪,这小子是头一次来他家,他不 知道和尚怎么让他叫自己来了。叶逢云家里从来没能洗过澡,因此他睡觉向来不 脱衣服,这时掀了被子又批了件外挂就急忙跑了出去。一见家门外那条街的街口 处,和尚正站在那里,车子停在他的边上。   叶逢云跑了过去,一见那车里还坐着一个人,但不是苏珊娜,却是赵元翠。 赵元翠见叶逢云到才款款地从那车出来,叶逢云胡思乱想了和尚和赵元翠的可能 就听赵元翠发着那熟悉的格格的笑声说:“逢云,昨晚挖那宝你也在呢?”叶逢 云点了点头,赵元翠说:“你们挖完了不张罗收拾收拾,老太太这一看见想起从 前的事了。又闹出毛病了!”“啊?”叶逢云没想到会是这样,而这时他不知道 和尚叫他又是为了什么。和尚似乎也不明白这时叫叶逢云做什么,他看了看赵元 翠和大宝,似乎好像有他们在说什么话不方便,而又不好和叶逢云走远单独说。 最后他让人都上了车,说让叶逢云先陪他去敬老院一下。   事情是这样的。和尚公司那突发事件中有人威胁要跳楼,他的条件就是要求 复制。办事处的总代理亲自出面解释此次裁员裁去的不只他一个,说这是要世界 范围内的一次大的整改,要他想开一下。那人一概不听,说如果到太阳升起时还 不得到同意,他就跳下那楼。总代理无奈,这才给和尚打了电话,和尚听后就说 无论如何不要出人命,他不过是要复制,那就成全他好了。总代理说要是人人效 仿那又如何,和尚回答真要那样就都满足他们,并说这由他来负责去和董事会解 释。就这样,人们才稳住了那个人,待和尚回到公司时,那人已被解救。有人找 到和尚问是否真的给其复制,和尚点了头,说言出必行,也就再无人嘴自己揽事。 好在如此极端的只那一人,和尚本以为最后的时间可以在家和母亲以及一些故人 团聚一下。不了公司方面和家乡的环境都这么错落。事情平息后和尚把苏珊娜安 排在了约翰那里,下面他的目的只有再回家一躺接老母亲暂到公司。而后一两天 内就要飞回美国。他找叶逢云的一个目的是希望他能帮自己保存好一些暂时带不 走的纪念物,此外还有另外的打算。   和尚在公司歇了一阵,而后开车回了元兀庄。路上他就接到了猫子的电话。 猫子说昨日喝多,耽误了相聚的机会,很是抱歉,这天要他拉了老母亲再回家一 下。和尚到敬老院里见母亲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就先把她拉回了家。那时家门口 猫子和赵元翠站着一丈来远的距离早就等着了。谁知道母亲回到家之后,见到小 屋是敞开的,就立刻奔了过去,而后看到那里面的景象开始发呆。猫子与赵元翠 看到了那情景也很惊讶。和尚以为母亲应该知道那个地下室,他刚要问母亲有无 值得留念的东西带上几件,可母亲却一下坐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这一下吓坏了 众人,赵元翠和猫子比和尚更害怕。老太太这时的情景,就如同十二年前刚犯病 时搂着喝了药已发作还没死的和尚爹时一模一样。和尚也感到自己思考不周,让 母亲看到这些忆起旧事来。   赵元翠虽然性格刁蛮古怪,可毕竟女人心肠软,见了那情景热泪随之而下, 她去扶老太太起来。而老太太刚起来后就转身出了那小屋,跪在了当院的地上, 大声哭喊着:“他爹耶,你缺了德勒……你老实巴交赶一辈子车这是为的啥 耶……”和尚听到母亲这话更是伤心难过,知道爹是因自己而想不开一气之下自 尽的。他和赵元翠猫子一起反复相劝,而老人却涕泪不止哭个不停。哭声招引来 了街坊四邻和过路的村人,老的少的围在门口。   老太太的哭声后来消减了许多,原因是哭久了力气累没了,可一脸的哭相却 有增无减。这时有年老的人出注意,说能劝老太太的恐怕只有田骂街一个人,让 和尚再将老太太送回敬老院让她和田骂街呆上一阵,或许劲头会消去。和尚要开 车送母亲去,可老太太却喊:“我不坐你这车呀,我要做大拿拿鞭子赶的大骡子 大马拉的车。”和尚再劝无用,而围观的众人中几个老太太一起走到跟前相劝, 说田大姐想她,要她回去再聊两句。这一招居然真灵,和尚妈喊着:“我那桑大 妹子和田大姐呀!”别人劝说:“桑大妹子不是早就高升了吗?人家上头当官去 了。那田大姐正叫您回去那!”就这样,几个老太太搀着和尚妈又回敬老院去了。 和尚妈被送走之后,有老人开始埋怨起来和尚,说老太太刚这场面和喊的那话和 当初一模一样。本来已经好了那么久了,他这一回来又让老人把先前的事给想起 了。   人群中开始有人议论纷纷。有的说和尚妈终究是没那享福的命,这眼看就要 过荣华富贵的日子了,结果又疯了。有的说这和尚根本就没安好信,为的就是把 当他累赘的老妈气疯气死,好少了这个累赘。有人听不过骂那些人说的都是混话, 和尚如果怕母亲是累赘干脆不回来不就是了。众人纷纷说着,赵元翠听着心里不 是滋味,最后他冲着人群喊了几声:“没什么热闹可看了,都散人吧!”而后拉 着猫子和和尚回了家中饭馆里。   赵元翠打了电话告诉了姐姐,赵元香听说之后甚是忧虑,急忙带了大宝到了 猫子来。待和尚见到赵元香,想起昨夜的事来,似乎有点尴尬。赵元香打小性格 腼腆,不像赵元翠那样调皮。而这时的赵元香似乎对昨夜事已丝毫没有印象,只 是一再为和尚妈担心。而猫子本想弄些酒菜与和尚好好聊上一聊,以含对昨日酒 醉话多的赔礼,这现在一碰这事也又泡汤了。   赵元香到饭馆时间不长,一个电话打到这里,猫子一接,说是找和尚的。和 尚结果电话一听,是敬老院的许素芹打来的,说他妈让他过去一下。和尚问母亲 状况如何,许素芹说已经好了,让他快点过去,而且告诉他最好把该带的东西都 带上,她妈不想再回院子了。赵元香不知有什么事,说让和尚先去,一会儿她再 过去看望。大宝却非要去,他惦记去敬老院里高低柜的网吧玩。赵元翠不知道姐 姐有什么事,她一听可能和尚就要走了,就让猫子留着先盯一下饭馆,自己跟着 出发了。和尚路过叶逢云家胡同路口时,就叫大宝去找他了。   三十   就这样,四个人不一会儿到了敬老院。远望着就见门口处有好几个人,和尚 以为是母亲怎么了,引来的围观者。   门口的众人中,有几个老头和一个年轻的男孩围坐在一团正在看武老爷子下 棋,那年轻的就是开网吧的高低柜的弟弟高二混。而高二混这时却是在门口停着 的一辆车里,开着车窗正在给外面的一个人结账,那人是张家富。在他们旁边的 地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傻子,正在闷声哭着,那便是程二愣的哥哥大愣头。 大愣头一边是许素芹和那个外地的中年妇女,俩人似乎正在等着和尚,一边相互 聊天一边时不时喊两句让大愣头不要再嚎之类的话。高低柜跟车里兴奋地看着大 愣头,而后发现眼前的张家富还在等着他找钱,问了句:“找两块是吧?”没等 张家富回答,他自己又点了点头说:“哦,三块,对了。”张家富说:“我上了 半个小时。”高低柜又点点头说:“哦,那还是两块。”说着拿了两块钱递给张 家富,张家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手停了一阵又点了下头说:“哦,两块,找 八块。”说着翻出八块钱给了张家富,张家富问:“不是三块一小时吗,我上了 不到半小时。”高低柜又是点点头,而后忽然苦着脸望着张家富说:“差不多了! 没零的了,这起价怎么也得两块吧?您这又不是小孩儿了,真是!”张家富看了 看高低柜,不再理他,而后回头看着地上的哭着的大愣头,对许素芹说:“我先 走了,麻烦你们照顾好他。”许素芹说好。   张家富刚走出门口,和尚的车也到了。许素芹一见和尚车到,先是低下头冲 地上的大愣头叫着:“大愣头,别哭了,洋妞来了。”这一声还真管用,那大愣 头利马停住了哭声,而后抬起头来,用两只脏手摩挲了一下眼圈,抬头望着和尚 的车。和尚他们从车上下来了。那高低柜先是瞅着大愣头,说:“这洋妞可真他 妈管用。”而后他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洋妞,而看到了这个几日来的风光人物 和尚时,高低柜小声自言自语了一下:“这不这车也跟我这差不多吗?”他刚念 叨完,下车的赵元翠见到了他,一脸嘲笑地对他说:“哟,高低柜,怎么改行当 车夫了要?哪儿顺的啊?”高低柜往地上吐了口痰,嬉皮笑脸地说:“瞧您这说 的,我有那能耐么?”赵元翠说:“你他妈有那贼心没那贼胆!”高低柜笑了笑 说:“二狗子那小子前两天跟我说要信佛了,这不他妈撇给我了吗。怎么,今儿 照顾生意来了……喇乐,玩吗?”叶逢云摇了摇头。和尚看了高低柜一眼,他以 前也都见过,不过不怎么熟悉,也没话可说。那大宝倒是俩眼就往网吧那边盯着 了。   地上的大愣头抬着头好奇地看着众人,没有发现什么洋妞,倒也不再哭了。 许素芹见和尚来了,告诉他他妈就在楼上的房间里,说他要上去最好一个人上去。 和尚点了点头,而后看叶逢云和赵元翠。大宝却早已按不住玩心,头也不回地来 句:“我先玩去了。”而后就钻进高低柜的网吧里。赵元翠想说那就和尚一个人 上去,但一瞥边上的高低柜却一百个不待见。她拉了拉叶逢云,跟许素芹说那她 就去她那屋坐会儿。许素芹没问题,和尚也点头。而后三人一起上楼了。那一楼 的修电器的老人给了他们一个笑脸。   和尚以为母亲是在房间里,可一上了二楼却发现母亲就在楼梯口处堵着。这 时的和尚妈,刚才的失常已全然不见,平淡的表情中多了几分的严肃。“大妈!” 赵元翠先是叫了出来,老人面对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而后和尚才喊了声: “妈!”老人却是看了看叶逢云。叶逢云以前见过这老太太,后来听人说了之后 也知道她就是和尚的母亲,不过这时他却不知道叫什么才好,只是笑着点头致意 了一下。老人眼睛却闭上了,长喘了一口气,而后念道:“你们先跟这屋子里呆 会儿。和尚,你跟我过来。”和尚跟着母亲去了紧挨着办公室的那房间,正是田 骂街的屋子。一到门口,和尚见里面的田骂街正坐在床上看着他和母亲。他听到 这时母亲说:“跪下,叫干妈。”   这一下几人都惊了,就连田骂街也都吃惊地望着和尚妈,站起身来,要走过 来,和尚妈冲她摆了摆手,而后说:“老姐啊,以后和尚就算是咱们俩的儿子。” 她说完长叹口气说:“和尚,听着,你妈妈我要你认你田大妈做干妈,你答应不 答应。”田骂街这时脸上一阵惊慌,她叫着:“别介,别介,你的儿子啊!你是 他妈,我不是。”和尚妈表情一下又痛苦起来,她冲田骂街说道:“老姐姐啊, 我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要说走,其实我早不想留这里了。要不是你啊老姐 姐,我也就跟了他爹一样了……你就当和尚是也是你的儿子吧,过些日子,要他 也把你接走,咱们在外头再一块儿去。”田骂街说:“不,我不走。要走我早走 了,当初他们让我去外国,我都没去。”和尚推了推和尚,和尚随之跪了下去, 冲田骂街喊道:“干妈。”   “别,别,使不得!”田骂街急步来到和尚跟前,伸手去搀他,却被和尚妈 把她手拦住。和尚妈满含热泪地说:“老姐啊……咱俩该聊的也都了尽了。我这 马上就要走了,到底这辈子见得着见不着都不重要了。我这就这一个心愿了,你 就别推了,好吗?我可没求过你什么啊。”她说着拍了拍和尚的背,说:“和尚, 再叫一声。”和尚又叫了一声。田骂街一股泪水涌了出来,她蹲下了身,两只粗 糙的手拢着和尚的脸。和尚妈说:“老姐啊,别老惦记大朋了,以后你多想想还 有这个儿子和尚呢。我先去那边看看,要是好的话用不了多久就接你过去,啊。” 田骂街的双手轻抚着和尚的脸,满脸泪水湿润的笑容,喃喃地念着:“儿子…… 我又有儿子了……”和尚望着田骂街那张憔悴的老脸和那蕴满沧桑的眼神,他的 心在颤动。他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不早说,如果她要早说的话或许他这次就真的可 以将她一起接走的。不长的一阵时间,和尚妈搀起了田骂街,说:“好了,都起 来吧。记着,老姐,记着有这一个儿子就成了。和尚,走吧!老姐,你也别下来 了。”   而后,田骂街和和尚都起了身,和尚妈的行李只有一个大包,和尚背在了身 上。这时的楼道里又多了许素芹和她那同事以及大愣头,大愣头在这感人的画面 前又抽泣了几声,被那妇女推着走过了田骂街的房间走向了里面去。田骂街连屋 都没出,和尚妈走了前面,擦了把眼泪拉着和尚往外走了。许素芹、叶逢云与赵 元翠跟在了后面。“走吧,去你公司那吧!”和尚妈对和尚说,“别回家了,没 什么可惦记的了。”   到了外面的车前时,那高低柜已经回到自己的网吧里了。赵元翠让叶逢云进 去了一下,把里面的大宝叫了出来。 大宝玩上了瘾,出来冲和喊了句:“和尚哥再见,奶奶再见。”之后就又钻了回 去。赵元翠知道和尚找叶逢云还有事,她想着或许是那个小洋妞要见他吧。她告 诉和尚尽管走吧,家里她会帮着收拾的。这时的赵元翠似乎是希望和尚尽快地消 失,她要成为目送他离开的人,而不想和猫子和她姐姐分享那一瞬。和尚点了点 头,而后对叶逢云说:“先上车吧。”叶逢云和和尚妈都上了车。和尚望着赵元 翠一阵,留下一句:“保重!”赵元翠忽然孩子般地一笑,似乎要说几句什么打 趣的话,却又终于没说出来,也只是挥手道:“保重。”   和尚妈又叮嘱了车外的许素芹几句:“田老姐那,我是跟她熟了,了解她。 我怎么做有我的主意,你们可千万别和我学。当田老姐的面,尽量少提什么儿子。 还有,就是少提姓孙的,还有姓李的。”“知道了大妈!”许素芹已经被和尚妈 叮嘱过无数次了。和尚妈最后又对说道:“小翠,告诉你姐姐,替我谢谢她了。” “大妈……一路顺风……”赵元翠的声音已经有些变形了。   车开了,和尚在反光镜中见到赵元翠的眼神一直注视着他开走的方向。而和 尚妈坐在和尚的旁边,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什么话也不再说,对车外的景色视 而不见。叶逢云不知道和尚找自己是为的什么,难道是苏珊娜吗?他知道刚才那 里的人多不方便。终于,没过多久,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和尚说道:“逢云, 下来买点东西。妈,您先等一下。”   二人下了车,那商店离公路有二十米远。他们去了商店里,买了些饮料了, 而后到了门口,各自打开了一瓶喝上了一口。叶逢云问和尚还有什么事,他说: “您要去公司了,我就不去了吧。”和尚说:“不想看看苏珊娜了?”叶逢云思 考了一下,说:“下次吧……”“下次……”和尚念着,而后说:“我不想再回 来了。”叶逢云说:“我也想尽快离开这里不回来了。”和尚这时笑了,说: “我是说不想再回来了,可那不代表不回来……人无法做的和想的总那么一致的, 偶尔的一两次一致都会被当成美好的回忆永远记住的。那样的一致总共有多少? 你计算过吗?”叶逢云要头说没有。和尚又喝了口饮料,而后说:“我家那些东 西,你如果有机会帮我整理一下。那里可能马上就要被拆了,你去看看,找一些 算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帮我保管一下吧。”叶逢云点了点头,而这时的和尚却面 对着他,若有所思地干望了许久。叶逢云被看得有些不自然的时候,和尚忽然站 在了他前,挡住了后面的车,而后伸手从风衣里面的口袋里取出了那张存折来。   “您……什么意思?”和尚的存折没有像以往那样塞到叶逢云手中,而后放 在了两人胸前。听了叶逢云的话,和尚说:“你……你需要这个吧?”叶逢云仍 是说:“我有点不懂您的意思。”和尚这时的语言竟然如此不连贯起来,他说: “其实有时候,有一些死结是没有其他方法解决的……我的意思是,如果给你, 你应该能让它增值吧?你也想过没有?”叶逢云苦笑一下说:“想过该是谁都想 过的吧?”和尚说:“那你就先拿着,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你再给我,增值的那些 自然就是你的。”他说着把那送到了叶逢云手中,叶逢云拿过后,只感觉是在做 梦。这样的梦就如同平日的白日梦一样,这几天先是赵元翠又是苏珊娜,已经梦 了两回了,而这又是一回。他笑了,把那存折又送到了和尚手中,他说:“何先 生……我还是叫您一句和尚哥吧……记得昨晚您说到,人在社会上,做的事要符 合社会的规则,您觉得社会的规则里有这样的事吗?”和尚听后也是一笑,想了 想说:“可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解决问题人,而不是说空话分析的……”叶逢云 说:“解决问题应该也能在社会规则内解决吧?这样,好像倒是多了些问题似 的。”和尚已经不知道眼下这是一个怎样的问题了,叶逢云又说:“我姥爷是心 肌梗塞死的,我没见过他。那病好像遗传概率最大的就是姥爷传给外孙子。可我 这岁数应该还不着急……所以,所以还不急用……”这话后二人都乐了,和尚擦 了擦那眼镜上的雾气,说:“我叫你来就是为这事的。其实我家那些东西,那都 是过去了,未来远比过去重要得多。不过,确实是,许多社会的规则,说起来都 很好玩,其实也可以不理会。”叶逢云说:“我一直想的就是让人说我正常点, 现在挺害怕一些不寻常的事了。您发我的那点工资,我都觉得,不光觉得,而且 事实就是受制有愧了。”和尚抬头望了望天空,而后低头晃了晃说:“……挺好 玩儿的,真不用了么?”叶逢云说:“您收起来吧还是。”和尚说:“好吧…… 那,现在你怎么走?我送你回家吗?”叶逢云说:“您要方便就把我再往前拉拉 吧,我想去城里的朋友那里看看了。这几天有了不少新的感悟,去找朋友,再算 计算计美好未来去。”和尚说:“好吧,那走吧。”   他们又回到了车上。和尚妈对二人为什么在外面那么久不闻不问。和尚给母 亲水母亲摆手说不要。就这样,车又开了,不多久车外的景色已经从元兀庄的田 野过渡到首都国家化大都市的风貌了。车在一处叉路口停了下来,在那里叶逢云 和和尚与和尚妈道了别。在叶逢云下车后和尚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他问叶逢云 只不知道那个元兀庄的铁路仙的比较详细的情况,而后又问到了母亲。和尚妈面 无表情地回答:“花开花谢……孤魂野鬼……早不见了,没人知道是谁。”叶逢 云告诉和尚自己这名字还是父母从他那口中听来的呢。和尚说这名字他也总是觉 得特别耳熟,叶逢云没再提那冲霄顶石碑碑文的事。就这样,叶逢云与和尚母子 分道扬镳。   敬老院门口的那看棋看得过瘾的高二混听见哥哥高低柜在喊自己,那棋局正 是步步玄机的时刻,他舍不得离开半步,就大声问着:“干吗?”传来高低柜的 声音:“泔水他们几点上的啊?”高二混喊:“算两点吧!”高低柜又叫:“什 么他妈两点啊?这有俩一点五十五的,他在人之前就来了。”高二混喊:“那我 不知道了!”这时听到泔水一起的伙伴工人的声音:“得了!我操真他妈有你的, 至于吗?”高低柜说:“嘿,别这么说,哪能给你们多算啊是吧?这该多少就是 多少,要有几毛的零头还给你抹了呢。” “得得得!我仨就再多算一块得了!”这话是乌鸦七说的,他说着又掏出一块给 了高低柜。高低柜接过钱说:“得,够了!也别多给啊,这不正好吗?”而后泔 水工人和乌鸦七这三个小伴一肚子气地从网吧出来走了。他们刚走出敬老院,高 低柜又冲外面的弟弟喊着:“那小逼孩大宝几点啊?”高二混喊:“那不他妈你 记的吗?”高低柜叫着:“操他妈的乱了!”   大宝不在乎一块两块的误差。他玩得正起劲,随着游戏的节奏时而扭摆时而 叫唤好是开心。直到一耳刮子掴在了他脸上,这孩子顺嘴的一句:“操你妈谁?” 待回头一看才大惊失色,他的母亲赵元香正怒目相视。大宝一下捂了嘴蹦下了椅 子跑了出去,赵元香随后也走了出去。高低柜急忙来到门口,喊着:“哎,大姐, 等会儿,您这宝贝少爷老这么上这霸王网,我这辈子怕也没钱娶媳妇儿了。”赵 元香问:“多少钱?”高低柜看似算了算,说:“给八块钱吧!”赵元香掏钱, 大宝在另一边喊:“胡喷,给他五块得了!”“到底多少?”赵元香问高低柜, 高低柜鬼笑着说:“呵,我说这王家大少爷不会不会算算术吧?”赵元香没心跟 他多说,八块钱塞了高低柜手里,指了指墙上的“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牌子说: “我说这高大才子不会不识字吧?”   高低柜看着赵元香母子走了,很是满意,又见了看棋的弟弟的投入劲头,喊 道:“活废物!要你干吗的!”那高二混听着也不再顶嘴,只是小声念叨了句: “傻逼!傻操行!”而后继续看棋。   大宝去离家近的沈大厚道家开的网吧经常被母亲抓,所以后来就改来这宰人 的高低柜网吧,这还是第一次在这里被抓。孩子聪明,能从母亲脸色上看出她此 刻无心在乎自己,于是走在前面的他也渐渐放慢了脚步,等到了后面的赵元香。 “奶奶那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了。”大宝想法说些招母亲喜欢的话。赵元香问: “你和尚叔走都说什么了?”大宝说:“和尚哥说过不久就再回来,还说等我上 大学时候要我到那边去上呢!我问他能不能中学就去美国上,他说帮我这个忙试 一试了。就中国这不让小孩儿玩这不让小孩儿玩那的!人美国绝对不禁止孩子玩 电脑,现在这不会玩电脑就是文盲,我反正以后用不着扫盲。”“你和尚叔没给 你什么吧?”赵元香问这话想的是那存折。大宝说:“给了我几句金玉良言啊! 他先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说这对我这少壮努力的没多大用。后来 他还说什么‘自古英雄多磨难,自古英雄出少年’,要我‘走自己的路,让别人 说去吧’!还是和尚哥了解我啊,哈哈哈……啊……”   大宝不会相信,他不明白那善良纯朴的母亲这时的一记从未有过的狠狠的耳 光是为了什么。委屈的泪水顷刻涌如喷泉,大宝眼中那一向质朴的妈妈此刻正拥 有了一双比猛虎还要凶恶的眼神,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虎目圆睁的赵元香 打了儿子一耳光后,怒喝着:“叫你在这胡说!你该叫和尚什么!”大宝哇哇大 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回答:“该……该叫和……和尚叔叔……”“知道还他妈 胡吣!”又是一记耳光更响地打在了大宝的脸上。大宝哭嚎着,双手蒙在了扇红 的脸上,悲痛欲绝地说着:“妈……妈妈……别打我,我错……错了……”   赵元香的手又举了起来,但这一下却没有挥了下去。大宝那惊魂未定的委屈 哭声震动着她那颗母亲的心。她没有预感会这样打自己的儿子,打了之后也不敢 相信自己的行为。赵元香轻轻地握起了儿子的一双胖胖的小手,慢慢挪开,在儿 子的痛苦声中望见那印着红红的手印的脸颊。那一张资讯泛滥的年代调教出的顽 皮孩童的脸上,有她自己的模样;而那另一半,有的却又究竟是谁的那熟悉的模 样……   三十一   “小香。”   “和尚哥!”   那是在春耕秋收的田野里,总有两个孩子追跑打闹在打人的周围。何大拿挥 着马鞭赶着每每到田间卸粪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儿子和尚与赵家的闺女元香一起, 总是得意地与和尚妈说:“瞧咱们家和尚,这老赵家早晚得是咱们亲家!”和尚 妈说道:“你自各儿就不知道长点能耐,和尚刚这么点就惦记拿他巴结老赵家 了!”何大拿抽一口烟袋说:“俺这说老赵家跟咱们家成亲家,你这就说我想巴 结人家。咱这谁说的是下贱人的话啊?我还说他老赵家占我这便宜呢!”和尚妈 说:“人占你便宜?你除了车上那屁股里拉出来的还有什么便宜让人占啊?”何 大拿唑着烟袋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不称别的,就冲咱有这个儿子就 比他老赵家强!赶明和尚跟小香成了,就算生出个肉球来姓得也是咱们何家的 姓。”和尚妈道:“你他妈还有点奔头吗?人家王老赶头两年递入党申请书了, 听桑大妹子说过不多久就能入了。你瞅瞅人家,再瞧瞧你!他妈的和尚都这么大 了,还跟他妈刚当了爹似的呢,你还有起子吗你?”和尚爹瞅着田野间的和尚和 小香说道:“妈的,老赵家不就崽子多点吗?瞧他妈这阵有了后的,没一个有儿 子的呢。妈了逼的小香他爹那阵说什么,说我何大拿人松志短,得儿都不硬…… 嘿嘿!得儿不硬我他妈能揍儿子,他得儿硬倒是给我揍一个啊!”“你真他妈不 害臊!”和尚妈用手戳着何大拿骂道。何大拿“嘿嘿”地笑了笑说:“你说他老 赵家还有什么能干?谁不知道那赵全来是个老混蛋,全指着那赵全有呢。这阵倒 好,妈的那几个小儿子成天介当人家牛鬼蛇神跟那批斗呢!赵全有积那点阴德全 让他兄弟这点崽子们给丧没了,我看他妈到底能折腾多久!”   何大拿似乎早就有预见性,没两年那场浩劫就结束了,随后的审判四人帮, 平反冤假错案陆续开始。后来的赵家两个老兄弟全有和全来关系又和好了,但转 年全有两口子就都过世。赵全有没有子嗣,曾经抱养过一个孩子,但文革开始没 多久那孩子就下落不明了,后来也没人问起过。其实文革期间元兀庄这边没有过 什么大事,说赵家自家那闹腾也不过是几个尚幼的孩子们折腾折腾而已。唯一让 人提起的就是那村里打小父母双亡,后来成了外号“背大象”的那个混混救了要 自杀的两人的事。后来那被救的人都起来了,在区政府里干起了不小的差使。那 孩子曾离开过元兀庄几年,村里人当时都传说他在外面如何风光。可待回来后, 那孩子就成了有名的毯儿哄了。“老子他妈什么没见过?老子还跟动物园背过大 象呢!”背大象这外号就是那时候有的。背大象活着的时候,他的名字常常是大 人没事用来吓唬小孩的。要是有小孩哭闹,大人就会说:“再闹,再闹背大象过 来给你背走卖了去!”那时候小孩就会吓得很乖起来。   那个时候的和尚和赵元香都已经上了小学,元香爹妈又生了一个,仍是女儿, 取名叫的小翠。何大拿知道后跟和尚妈说:“倒真他妈能生,牛逼就接着声吧! 嘿嘿,咱俩是不是也再添个和尚,免得那二丫头小翠长大了当了姑子。”“老没 六!”和尚妈说着何大拿,但她心里头也在为着自己有儿子而高兴。后来国家就 实行了计划生育,那时候再生就是跟国家过不去了。何大拿那阵子左思右想想着 再生一个,可那点家底又怕生了养不起,想到和尚也那么大了,好歹有这么个儿 子了,也就那样了。   时光荏苒,近十个寒暑悄然而过。和尚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扔给了何大拿后, 转头就跟着一帮小他许多的孩子去爬树掏鸟窝,去鱼塘偷鱼去了。当时的和尚家 坐着的除了何大拿与和尚妈外,还有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赵元香,以及 元香爸与元香妈。元香爸恭贺老何,说这儿子没白养活。何大拿美滋滋地说: “妈的念了大学了还没个样!哪像我们小香啊,看这真是越来越俊了,真随你妈 当年,嘿嘿。”赵元香脸腼腆地笑着,手抓住身边的母亲。元香妈听后哈哈一笑 说:“看你这说的。我瞅和尚就那脑瓜灵是随了你,别的还是随大姐的多。”何 大拿笑着看看元香妈又看看赵元香说:“嘿,等以后,再过不了几年,看看和尚 跟小香成亲生个小和尚来像谁吧?”这话后四个大人都笑起来,赵元香的脸休得 通红,抓了抓母亲的手,低头说:“竟胡说,我走了。”元香爸见女儿羞答答地 跑开,说:“怎么,不乐意啊还?”“你们就胡说吧,我不听着了!”赵元香跑 了出去,元香爸美滋滋地说:“这丫头,一提这个就不爱听!这不转眼也就都该 有的了,是吧。”“嘿嘿,可不,想想咱们那阵,不也一晃就过来了吗?”何大 拿在地上磕着烟袋说着。   元香爸先前不是这样的。赵元香小时他见到她和和尚一起玩总是不高兴,那 时候他看到的只是一天赶到晚也脱不了贫致不了富的何大拿。可随着和尚的长大, 有了出息,到这时上了大学了,元香爸的态度也就变了。他想好在自己先前表面 上没得罪过何大拿,要真是女儿能跟了这么有出息的和尚,那将来走南闯北的时 候,吃那香的喝那辣的是他们这代人没想过的。那个时候可元兀庄也没几个大学 生,他们知道的也就是公社的女强人,田大姐的那个儿子田朋。   田大姐就是后来疯了的田骂街。这女人不简单。她娘家原来是元兀庄,后来 本是嫁了出去的,干的是公差。后来听说是离了婚,带着儿子又回到了元兀庄。 那儿子也就改了她的姓,叫田朋。在元兀庄刚安下家,她就担任起了妇联主任来。 她为人热情,办事周到,深得人心,不论男女老少那时人都叫她田大姐。一个田 大姐,一个桑大妹子,那时人都说的元兀庄实际就靠这两个女人撑着呢。   和尚上了大学的转年,就赶上了国内有史来历经的最大的那场全民运动。那 时的赵元香也马上就要从中专里毕业,正在城里的一处纺织厂实习。和尚他们那 些大学生游行上街之后,那厂子的工会里几个领头人也在宣扬着罢工示威。赵元 香也希望能在广场上去陪伴她心中思念的和尚,但那个时候她被父亲招回了家去。 赵元香回家的路上刚好看见坦克和装甲车部队开进城里的景象,那时她的心已经 完全飞到了广场上的和尚那里。不料一到家,她就被爹妈关了起来。那时知道有 坦克,刚随着人看热闹回到家的赵元翠见了姐姐一个人被锁在屋子里哭着,不知 道什么原因。元香爹和元香妈那天去了和尚家,见到和尚妈正在焦急之中不知所 措,何大拿一手拎着马鞭抽着地一手端着烟袋。元香爸说当兵的拿着家伙就要去 镇压反革命了,让何大拿劝和尚回家,何大拿说:“我劝他倒听我的!”和尚妈 说何大拿去过广场,见过和尚了。和尚说自己绝对不先别人离开。后来爷儿俩正 经了一阵,和尚说何大拿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不知道他们的信念与决心。何大拿 回到家后一直琢磨不通,他见了那群有学识的年轻人占据的广场上的一派另样景 观,不信国家会对这样的一群壮志爱国的青年人下手。但坦克进城是不会假的, 他一直在琢磨未来却琢磨不通。当赵元香的父母找到他家时,何大拿想到的却是: “看来老赵家人真那我们家和尚当回事了。”   事情的发展他们是做不了主的。女强人田大姐从此成了田骂街,和尚却毫发 无伤地回来了。赵元香闻讯后赶去了和尚家,带着妹妹赵元翠。当他见到和尚安 然无恙后,心悸片刻只说:“你没事就好了。”却没想和尚说:“这不是我一个 人的事,是我们的国家何去何从的事!”随后和尚就又走了,何大拿已经对其不 再闻问和阻拦,把那忧虑都藏了那支烟袋里,把因担心而生的恼怒都放在了那根 马鞭上,释怀在无辜的牲口身上。在众人的担心牵挂中又过上一阵,运动的余波 渐渐平息,尘埃已然落定。和尚没有受到太多影响,又开始上课了。这时的两家 老人也都又回到了原先的心思上。而正在那灿烂年纪的赵元香,她不知道自己对 和尚哥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希冀。儿时的两小无猜,到后来逐渐长大后的男孩女孩 间的授受不亲,再到后来的丝丝情愫荡漾的青春岁月,她与和尚根本没有过多的 来往过。赵元香不知道两家人说的那些是在当真还是仅仅是玩笑,但她知道自己 的心里却怎么也抹不去和尚哥这样一个人。   那而后的元香爸一知道和尚回家,就要告诉赵元香,赵元香只当并不在意。 元香妈却说要她带着妹妹小翠去找和尚帮忙补习补习。一向贪玩的赵元翠那时却 单单乐意听和尚哥的教导,到后来是她主动拉着姐姐去找和尚哥了。“我就觉得 你和和尚哥是天生的一对,地上的一团。”那时小元翠就这么和姐姐说着,赵元 香听后会追着要打她,说她小小年纪好的不学,赵元翠就会快快地跑在姐姐前面, 兴冲冲地跑进和尚那破旧的宅子里。那家真的很破,即便那时候已经明显和村里 发达起来的家户拉开了档次。“大爷,你什么时候弄个彩电看看呢?”当赵元翠 调弄着和尚家台满是毛病的黑白电视时问着何大拿,何大拿就会笑着说:“甭着 急,再等两年冰箱彩电什么都有了……”   两年,很快也就过去了。早有人传说过不了多久粮票都要被取消的说法了, 那未来就是一切“向钱看”的时代了。这两年何大拿成天起早贪黑地赶着车,但 那两间破房还是那老样。只是后来把正屋间的一间棚子垒了垒成了一间小房,有 阵子和尚还在里面住过。而那些屋子里的家当陈设却丝毫没有添置新的。人们看 到何大拿满意的神色,都觉得他是在为儿子攒钱。有人说早有老人算过,说元兀 庄这片地早晚要出一个人物,这时的和尚或许就是那预言中的人物吧。人们想着 和尚不会满足于只念完大学的,未来的社会要的是顶到尖的人才,和尚不弄个博 士帽带上该不算完的。有人说听说那博士上面还有个叫博士后的东西,不过都不 知道是什么了。也有人看出来了,说和尚这帮大学生都是崇洋媚外的,看着人家 外国资本主义比中国好,和尚准保惦记着出国深造呢。   猜测是没错的。一九九一年最后一个周末,和尚刚考完试回到了家里,见到 父亲正拿着一本新买的日历一篇一篇翻看着上面的那些只言片语。在何大拿身边 还扔着用过的一本,和尚见到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而后再一想知道了。那一天 本是周六的,那日历该是绿页,而自己家的日期也是十二月二十八日,却是黑色, 那是因为那是上一年用过的。那日历本来被叫做天天扯,一天一天地扯。可不光 和尚家,不少人家那时候都不扯那日历,而是或用皮筋绑着,或用夹子夹着,一 天翻过一页。这样的话一年用到头第二年还可以接着用。和尚记得他家八九年的 那本日历是当年的,可那年因为那场风波,父亲和母亲说可不想在看到这年份了; 再者九十年代来了,盼着有点新样,这才买了这本新的。而如今九零年的那一本 虽然有些残破,不过大体还是全的,可这一回何大拿说:“你这眼看就毕业了, 也到本命年了,换本新的吧。”何大拿说着看了看踌躇满志的和尚,指着那本说: “这一篇就是一天,再这么翻半本,你这大学也就算念过来了。将来到底怎么远 走怎么高飞,就全看你自己的能耐了……我拿这根鞭子,也抽不出什么了。”和 尚本是有事要向父亲问的,听了父亲的话他感觉父亲早已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和 尚在大学的成绩也算优秀,是否出国的事他也早就想过。但看到家里的那点家当, 他知道无法强求父亲什么了。他只知道父亲平日没日没夜的忙碌,生活地却还是 这么窘困,他也没计算过到底父亲的收入有多少,都花销在了哪里。他知道自己 该到了往爹妈手里塞钱而不是再索取什么的了。   和尚放弃了出国的打算,而国内的研究生他也暂不打算去读了。那个时候他 最大的希望是能和谢冉冉在同一道路上。这间事他从没和家人提过,起初对两人 的恋情和尚自己也没往再远处想过,而他知道这时候到了必须和家人说明白的时 候了。他已经和谢冉冉私下有了默契,那就是他们毕业后不久就要结婚,之后无 论东南西北去向何方也都要始终在一起不分离。   和尚终于把谢冉冉带到了家里,带进了那间破屋子,带到了父亲和母亲的面 前。面对着惊奇的爸妈,和尚抓了抓那头偏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爸, 妈,我给您们介绍。这是我同学,也是,也是朋友,她叫谢冉冉。”“叔叔,阿 姨,你们好!”谢冉冉随后深鞠一躬道。和尚妈惊奇地望着这个打扮新潮的女孩, 指着问和尚:“这是……你对象?”和尚笑着点了点头。“哟……先坐,先坐 下。”和尚妈招呼着,但屋子里没有高的椅子只有两个板凳,于是谢冉冉随着和 尚坐了炕上。和尚的爹妈随后到了院子外商量了起来,而后又出了门。他们万没 想到平时关于这事一问就要么浑然不理会要么往别处拽的儿子忽然领这么个对象 回来,在和尚妈心中早就把赵元香当成未来的儿媳妇儿了。她问何大拿:“那和 着咱们说那小香跟和尚什么的就都是没事胡扯呢?”何大拿又从腰间拔出烟袋点 上,抽了两口说:“这兔崽子,这么大的事屁都不放一个,眼里真没我这爹了!” 和尚妈说:“那怎么跟老赵家那说呢?我瞅这么多年咱们说得都跟真事儿似的。” 何大拿寻思了一阵说:“这就过去说说去。我瞅这女的一头曲率毛,哪像大学生 啊?整个一浪丫头!哪儿有小香那闺女贤淑啊。还一开口城里人那套叔叔阿姨的, 听得我不自在。”   和尚爹妈出去之后,和尚和谢冉冉才自在起来。两人不知道老人出去做什么 了,想或许是有意给自己腾空间吧。谢冉冉瞥见了那墙上的日历,前面的日子用 皮筋捆着,这一天正是春分的日子。而她在来元兀庄的一路也目睹到了乡间春日 的美好风景。和尚出了一道问题考谢冉冉,说春分太阳直射赤道,问她有哪些国 家在赤道上。谢冉冉思考半天才说出巴西、巴拿马、刚果、扎伊尔、赤道几内亚 五个。随后和尚取笑她半天,说出了肯尼亚、索马里、哥伦比亚等几个国家,并 说赤道几内亚不在赤道上,又说既然知道巴西在了怎么会又说出巴拿马来呢?而 且最后和尚补充了一个国家印度尼西亚来,笑说谢冉冉简直是太无知了。   随后他们开始打闹了一阵,而后躺在那大炕上安静下来。和尚说他未来会带 着她去那世界上任何想去的地方,不过眼下或许要她跟着他吃不少的苦。谢冉冉 说她觉得这里挺好的。和尚问谢冉冉愿不愿意就一辈子住了这间破房子里,谢冉 冉说要真那样她就认命了。而人正聊的时候门开了,进来的正是小小的赵元翠。 赵元翠一见一个女人和和尚好是浪漫地躺在炕上,原本的活泼劲一下没了。和尚 二人坐了起来,而后和尚有些尴尬地给赵元翠介绍,让她叫“谢姐姐”。赵元翠 张着小嘴半天说了句:“我谢她做什么?”而后晦气地走开了。和尚不知道该怎 么介绍这个小女孩,好在谢冉冉也没有多问,只是说这女孩挺可爱的。   等到和尚的爹妈回来了之后,和尚发现他们的气色很是不对,一问说去了赵 元香家,和尚才知道原因。和尚家能呆的地方就那屋子,那时的小屋放了些杂屋 没有住人。这一天和尚要谢冉冉留了家里来住,他要收拾一下那小屋却被父亲阻 止了。何大拿说他们不用管了,要住就住那大屋的炕上去,这小屋他和和尚妈再 收拾。谢冉冉说那样就不必麻烦了,她晚些时候回家去成了。何大拿说:“这农 村人不像城里人那么爱干净,我怕你这受不了。”谢冉冉说:“哪里,他能受得 了的我都能受。”她还没从何大拿的口吻中感觉到那股排斥的劲头。后来和尚和 谢冉冉到了山上去玩到了很晚,这一夜和尚邀她住了下来。再回到家就发现母亲 已经在了小屋地上的几块木板上铺了被褥躺下了。和尚妈说让他们在正屋炕上去 睡,告诉和尚橱柜里有剩饭,要吃自己在地炉子上热。而后她又说自己这几天没 休息好,要睡了。和尚和谢冉冉都想一家人好好吃着饭聊上一聊,而这时却不见 父亲,又见母亲也分明是找借口不以理喻,二人于是也就不再多问了。   当晚和尚就感觉到自己和父母,和这块生长的家乡有了许多的隔膜。他想或 许不该将谢冉冉带回家来,或许他本来已经不属于这里了。当他们熄灯躺下后不 久的时候,门口的门灯却亮了,和尚见到母亲穿好衣服在了院子里,而后父亲和 元香妈进到院来,跟着的还有赵元翠。他知道两家人一直打小就说着他和赵元香, 但他一直只当那是老一辈人嘴上无事的话题而已,这时见到三个老人沉闷的脸色 他感觉很是担心。几人商量了一阵,何大拿开口叫了和尚,和尚不好装睡着,就 答应了。而元香妈却说没事叫他自管睡去就是了。和尚小声和谢冉冉说没什么, 而后准备起身开灯下地。而赵元翠却开了屋门,她对和尚说:“我姐姐哭了半天 了。”和尚听后心中一动,而后见元香妈拉过了赵元翠,喊着:“别胡说八道! 和尚,睡你的吧,没事。”和尚还是起了身,到了门口却见父亲正用眼别愣着自 己,母亲正跟着元香妈往外走。何大拿说:“甭出来了,睡觉吧!”   第二天和尚被父亲在家门外抽鞭子的声音吵醒,那时的谢冉冉还在离他两米 远的被窝里睡着。和尚出了门,到了家外见父亲刚从生产队的场里赶了车出来。 何大拿告诉和尚这时的赵元香就要上班去,刚去了车站,要他过去看看。和尚问 自己过去能说什么,何大拿说:“你小子倒是搂着小媳妇儿睡得舒服,没见小香 那脸色,估摸着一宿都没睡好。”和尚听后心里也很难受,但他说:“您到底跟 那边瞎说些什么了?这本来没事都让你们说出事了。”何大拿说:“我们瞎说? 你这都带家来了还说我瞎说?”和尚不知说什么好,何大拿一鞭子抽在了那牲口 身上,头也不转地说:“我算知道了,你这是混出模样了,瞧了不上我们了。” 和尚说:“您说的什么话啊?我不就没早和你们说吗?我,我本就不爱说这些个 事,这是我的事,您累一辈子就别瞎操心了。元香妹那,也都是你们和赵叔赵婶 那成天瞎念叨念叨的,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好了。”何大拿说:“我们都是他妈 瞎操心,亏你说的出!小香昨天都哭成那样了……成了,儿大不由爹,你瞧着办 吧。反正我和你说了,这阵小香就该跟车站呢,到底走没走我不知道了。”说完 何大拿赶着车走了。   和尚左思右想,觉得该是去看看。他转回头,发现小屋的门已经关上,隔窗 子一看里面的母亲也不在了。父母似乎从来没有过对奢华的追求,这一夜睡了那 里似乎没什么区别。进了屋后,他见谢冉冉睡得还香,就留张纸条说醒了如果不 见自己去车站找。   和尚没走几步正见了背着书包上学的赵元翠。以往赵元翠见他老远地就会跳 着喊:“和尚哥。”待走近了和尚还想像以往那样去拍一拍她的头,而这时的赵 元翠却在用仇视的眼光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和尚问她姐姐怎么了,赵元翠 “哼”了一声背着书包跑开了。和尚望着赵元翠跑走,心里更加担心。本来两家 老人平日说来说去的那些事他是从未想过的,而这时却真的严重了起来。和尚又 开始向车站走去,而这时却听到身后的赵元翠喊着自己:“和尚哥!”和尚回过 了头,见赵元翠一脸又是以往的调皮相,说着:“姐姐没事,她上班去了!你别 去看了,车刚才都过去了!和尚哥,下午我还找你去成吗?”和尚听她这么一说 心下宽松了许多,他点着头说:“成,成。”而后见着赵元翠飞奔着跑走了。   和尚心里踏实了许多,刚才若真是去见了赵元香他又能说什么他自己也不知 道。他回到了家里,却发现父亲的车停在家门口几十米外,人正往家门口走着。 何大拿一见和尚,问他怎么没去,和尚把赵元翠说的车已经走了的事说了,又问 父亲怎么回来。何大拿说有跟缰绳折了,回来找找,而后进了家就奔小屋去了。 和尚也到了屋里,谢冉冉仍是睡着的。不久后和尚听到屋后父亲的声音,又一阵 见父亲牵了根粗绳子走了。他而后又躺下,脑子里反复地思索开。   谢冉冉醒的时候正是和尚妈回到家的时候。和尚这才知道母亲一大早是出去 找野菜了。这时间是万木始春的时刻,母亲不知走得多早,一两寸大小的的野菜 苗竟然挖了一笸箩。这时的谢冉冉也睁开眼,她见了和尚妈挖的野菜很感兴趣, 说自己也曾吃过这东西,不过没见到过这么多。和尚妈说她是准备弄了来做馅包 饺子的,谢冉冉说包饺子她在行。其实谢冉冉也是想和和尚妈多交流交流。和尚 见她们有话可说心下也高兴,就说那不如说弄就弄,赶中午时一家人吃上一顿。 于是后来便开始择菜和面地忙碌起来。   和尚妈没想到这个城里的姑娘动起手做起饭还像模像样。她见着谢冉冉那双 白净的小手包起饺子时的巧劲,想着有这样一个又有文化懂过日子的姑娘跟了儿 子也是件好事。但又想到赵元香,老太太比较来比较去,还是觉得元兀庄的姑娘 比起城里人来更实在些,至少不会打扮地一身洋味。老少三人忙活了整半天。和 尚在这些活上是不折不扣的笨,剁馅剁得像猪食,包饺子包得大开口,至多会擀 个皮,也不会一手转一手擀,而是两手推碾子似的,轧出的皮薄一块厚一块的。 等忙碌到快到中午的时候,两盖帘包好的饺子已经完工,就等着和尚爹回家下锅 了。这个时候想到了家里没了醋,和尚妈要出去打,而谢冉冉想再多和老人拉些 家常,就叫和尚去打了。   和尚拿着醋瓶子奔了村里的合作社去,走到跟前才知道中午关门了。那时村 里买得着醋的地除了合作社还有别的几处,但和尚这几年在外念书对家这边的一 些变化并不了解。他于是一路打听着又去找别的地方了。村里人给和尚指路时说 到谁谁家边上,哪哪个胡同,和尚听着耳熟都想不起来,有人就说他这大才子一 出去就把家这边都忘了。和尚听了那话也不再多问,东来西转地找开了。不过绕 了半天也没找到地方,这下他倒和自己较上了劲,想着无论怎么也得把那醋瓶子 装满再回去。待他绕到了公路上,见到了远处车站的站牌,忽然想到实在不成坐 两站车到三兀庄去也要把醋买来。三兀庄远没有元兀庄大,那的合作社也比元兀 庄的小的多。可就因为这样元兀庄合作社才谱大,每天开门晚关门早,中午还都 休息。三兀庄那里是不休息的。和尚远见着前面正好有辆公共汽车开来,随着他 冲着车站跑了去,想着即便一会儿从三兀庄跑回来也用不了半个小时,比老在村 里乱转听那些村人说这说那的好。   和尚离车站还有四五十米的时候那车已经停下了,他挥手向司机致意等他一 下,而正这时他见了另一边一个人也在往过跑着,竟然是谢冉冉。他起初以为谢 冉冉是在找自己,想到为买醋竟然要乘车而走,他还觉得很可笑。可而后他见到 谢冉冉一脸激愤的表情却感觉是出了什么事,而后见到那车已经关上了门,谢冉 冉正在使劲地拍着车门。和尚喊着她跑了过去,而谢冉冉却竟然犹如没有听到。 车门开了,谢冉冉大步往上走,和尚过了那里拉住了她。谢冉冉似乎这才发现了 和尚,她回头见和尚拎着醋瓶子站在车门口,先是一惊,而后却是非常痛苦地推 了和尚一把,喊着:“你给我走!”和尚大吃一惊,不明白究竟这么短的时间里 发生了什么,他握住谢冉冉的手问:“怎么了冉冉?怎么了?”谢冉冉甩开她的 手喊道:“你走啊你!”和尚又一次抓住她的手,问:“到底怎么了?”谢冉冉 一头卷发已散乱地遮住了眼睛,她冲和尚说:“你去找你那小香妹妹吧,放我走,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在说什么?”和尚问,“到底谁跟你说什么了?你 怎么了?别人说两句什么你也相信吗?”   公共汽车上有一部分人是喜欢看热闹的,而还有的是在赶路的。那些人见这 一对青年男女把着车门拉扯,有些等不及了,于是有人喊着有事下车去说,要么 就都上来。和尚随后要向上走,而谢冉冉却在央求那售票员,说要和尚下车。正 在和尚发呆的一瞬,谢冉冉猛地推了和尚一把,把他从车门口台阶上推了下去。 这一下和尚险些栽倒,但晃几下还是站住了,那瓶子却没握稳妥打碎了。和尚还 没反应过来下一步该如何,售票员已经在谢冉冉以及车上无心看热闹的赶路人的 要求下关上了车门。车开走了,在一地碎瓶子渣边站着的和尚呆呆地望着那车, 而后忽然大喝一声,拣起那半个瓶子又狠狠地摔个粉碎,之后怒气冲冲地冲家走 去。   三十二   远远地,和尚望见了站在家门口拎着马鞭抽着烟袋的父亲。何大拿的脸上恰 如这节气的春风一样得意。和尚怒气冲冲地走到了父亲跟前,但他不知道要如何 来宣泄那份怒气。何大拿那得意的脸转而成了一副凶恶的模样,他大喊着:“干 吗?要杀我吗这样!”和尚粗喘几下,嚷到:“你到底和冉冉说什么了?你们到 底想怎么样?”何大拿仰起鞭子在牲口身上抽了一鞭,那牲口一晃,发出了悲哀 的嘶鸣,犹如和尚心底的声音。何大拿忽然笑着对儿子说:“我也没说什么,就 告诉她咱们是门不当户不对,我儿子高攀不上人家城里人。”和尚听后气得无法 说出话来,他用手指着父亲,许久喊出:“愚昧!你们觉得不觉得自己很愚昧! 你们到底都做什么了!”   和尚从来没有如此对父亲说过话,这一次他是真的急了,谢冉冉在他的心中 已经高过了自己。他从来也不可能相信她会突然之间就这么不加解释地离开自己。 何大拿泰然自若地说:“你小子有能耐带回来,我就有能耐让她走!”“能耐…… 好大的能耐……”和尚流着泪望着满口无理混话的父亲。和尚妈这时候从小屋里 匆匆地出了来,来到了两人的跟前,对和尚说:“和尚啊,心疼心疼你爹吧,他 也是为你好啊。”和尚喊道:“为我好?为我好有这么为的吗!你们为什么要插 手我和冉冉之间的感情?你们到底和她说了什么!”和尚妈说:“和尚啊,说什 么也别说了……咱们别想着人家城里头的闺女了,咱们家门口不就有好的吗?你 瞅你小香妹妹多喜欢你啊,这哪一点比不上这回这个啊?”和尚听后大喊道: “荒谬!你们简直不可理喻!这都是什么混蛋逻辑!”   何大拿听到这话扬起鞭子一下抽到了和尚脸上,怒骂道:“兔崽子,你骂谁 混蛋!”“混蛋!混蛋!你们都是混蛋!”和尚这话骂的不仅是自己的爹妈,还 有这不常一阵围观起来的人。那人有附近的街坊邻居,还有刚刚放学回家路上的 赵元翠。而另一处是几个中学生,其中正有住了和尚家边上的猫子。和尚在骂的 时候转着圈指着周身的人,赵元翠分明见到和尚的手在指着自己骂着“混蛋”。 她刚见到何大拿的那一鞭子抽在和尚的脸上,就如同抽在她那颗孩子真挚无邪的 心上一样,带见和尚失去理智般骂着在场所有的人,手指指向着自己,她那一瞬 的委屈与痛苦的催促中泪水夺眶而出。但她还是不相信和尚哥会骂自己,她相信 和尚这一刻会把她区别于别的真正的混蛋来对待,她用着哀求的声调叫了一句: “和尚哥……”和尚却是头也不转地盯着父亲何大拿叫道:“混蛋!”“我操你 祖宗的!”何大拿找不到别的可以代替的话,就连自己的祖宗也骂了。随着这话 一开口,他那根长烟枪掴在了和尚头上。   和尚竟然完全没有躲闪,待那一烟枪掴过之后,他摸了摸头上,再一看满手 的鲜血。和尚龇牙瞪眼地怒视着父亲,那表情让一边刚刚心疼着被打的儿子的和 尚妈又转而担心起何大拿来。和尚伸手从何大拿赶的车上取下了一把斧头,握到 了何大拿跟前。和尚妈惊慌地喊道:“和尚,你要干吗!”何大拿这时的双眼同 样是凶光,竟然丝毫没有畏惧,他喊道:“怎么着?兔崽子,要砍你爹!你小子 牛逼大了啊?来吧,你要他妈不敢砍你不是我儿子,是他妈二狗子揍的!”何大 拿说的二狗子就是在田骂街疯了一年多后那个企图强奸她被关了监狱里的孙二狗 子。   和尚的表情却是僵滞的,他头上的伤口和连上的鞭子痕交替着夺取痛觉神经 的注意力,而他的意识这一刻却几近空白,他举着斧头怒视着父亲一字一字地说 到:“你是一个混蛋,多少年来我一直忽略了你们都是混蛋……你是我父亲,我 这条命是你给的,按混蛋的逻辑你也可以随时要了去。现在我就给你,你来拿 吧!”他说完把斧头递给了何大拿。何大拿也已然失去了理性,再加上围观的那 么多街坊邻居的老老少少,儿子就这么骂着自己,岂可容忍。他接过斧头后猛地 向和尚砍了去。和尚妈大喊道:“大拿你干吗啊!”而后扑在和尚身上。   和尚本已决心一死,但母亲一下到了他和父亲中间,再有面对父亲那挥砍过 来的斧头的人类本能的反应,他的一只胳膊伸了出来挡住了那致命的攻击。围观 者门见到了前所未见的残忍一幕,斧头砍到了和尚的胳膊上,一股鲜血喷了出来, 犹如一道彩虹,甚是壮美,却是仅有一种叫做赤红的颜色。这一目在场的所有人 都没能完全看到,他们也是出于本能的胆怯,在那赤红颜色出现的一瞬都闭上了 眼或甩开了头。即便是猫子一起那几个平日里捣蛋的孩子也没敢彻底地欣赏这一 目。而赵元翠,早已在这之前捂着脸哭着走开了。   和尚竟然没有喊出一声。那一斧下去而来的片刻的安静。胆大的人开始去看 那结果,胆小的人已经不敢再去看。有人听着没了声响以为那一斧已要了和尚的 命。也有的看了一眼没看清就又不再看,而后心惊地疑问到底和尚的手还在没在 身上。和尚的手没有断,那斧头已经砍进了他胳膊的肉里。几个三十岁左右的围 观者再也不能干站着了,他们蹿了过来拉住了还要继续发威的何大拿,拉开了决 心一死的和尚。何大拿一手拔出了那斧头,带出另一股鲜血,他怒喝道:“王八 蛋!你以为我不敢吗?他妈的邓小平治不了你们,老子我治得了!大学生,扯鸡 吧蛋!你给我滚,给我滚!”和尚被众人拉开后,听着父亲随后的粗口大骂,他 似乎丝毫没有心思理会伤口的疼痛。他望着瓦蓝的天和几朵悠闲的云,而后忽然 一阵冷笑,说道:“谢谢,我滚……哈哈,我滚就是了!我为什么要死呢?好不 容易活下来就是为的活的好,为什么要死呢?爸爸,我欠您的,这几下算还清了 吗?”何大拿愤怒地喊着:“滚,你他妈的给我滚!”和尚拖着不知道到底伤得 多重的胳膊,离开了人群却没离开人的眼神地走了。   和尚走了,没人敢跟着他。老街坊们开始设法安慰何大拿与和尚妈。大家都 劝说别让一时的气坏了一家子的关系。何大拿的气很难平静,闭着口一句话不说。 和尚妈的哭诉着,说着过了那么久苦日子,眼瞅就要出头了,可这儿子却不识他 爹的辛苦。众人一再地劝着,和尚妈埋怨完了儿子又哭着骂何大拿:“他爹呀, 你真舍得砍咱们和尚啊,和尚多好的孩子啊!你缺了德啦!”众人又是相劝,到 了最后何大拿听不下去和尚妈的话,和众人喊着:“没事,那两下死不了,要抓 我也够不上崩的!你们大家没事儿就回去吧,这过两天就好了。那兔崽子我怎么 也是他爹,我就不信他真不回来了。”众人听到这时怒气已消,才陆续离开。   这事马上就被元兀庄的碎嘴子们传遍了大街小巷。当时正要准备下海的桑大 妹子听到这消息怎么也不肯信。上任两年多的派出所新所长老陆知道后要立案调 查此事,被桑大妹子劝住了。桑大妹子知道何大拿于赵元香爹妈都熟悉,当即去 了赵家,正赶老两口也正闻讯要去何大拿家察看。于是一起去了何家。一到家门 口觉得还是肃静,而往里走到屋门前却听见了和尚妈的小声哭泣,边哭边骂着: “你真混啊你,你真是个混蛋啊!”桑大妹子嗓子干咳了几下,骂声停止,而后 他们进了去。何大拿躺了炕上正抽着烟袋,见和赵家两口一起的竟然是桑大妹子, 忙坐起身好言招待。桑大妹子先唠叨开何家这几年随着和尚的长大一年比一年兴 旺的日子,而后劝说老两口多想开些,事情发生了就让它慢慢过去,毕竟是爹的 骨头娘的肉,儿子是变不了的。赵家两口也点头说是,说现如今了孩子的事就由 他们自己,做父母的操心成,可这总不是那个年代了。这样一起谈上了好久,何 大拿的气愤渐渐消减了,和尚妈也不再骂老爷们,而是更担心起儿子来。桑大妹 子劝她说应该没事,既然和尚还能忍住不叫,自己能走掉,说明就没多大事。她 说和尚是有文化的人,这爹妈即便有错他心里也能包容,这阵可能是气头上,日 子久了自然就回来了。和尚妈仍放心不下,桑大妹子说不用她担心,她这一两天 内亲自去学校里找找和尚。三人劝说了许久,见奏了些效,而后便一起离开,没 用何家老两口送。可刚走到门口,却又听到了和尚妈的哭声。元香爹妈想回头再 看看,可桑大妹子站了站说没事,让她哭会儿就好了。而后各自回家了。   待人走了,和尚妈仍是不言语地一劲哭,何大拿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袋。后 来忽然起了身,到了外面棚子底下翻出一把镐和一把铁锨来,说:“妈了逼的, 这么业障干什么?咱们又不是没有冰箱没有彩电的!他妈的这逼崽子瞧了不上咱 们,咱们也甭给人惦记了。人他妈如今混出模样来还在乎这个。”和尚妈听了之 后忽然听了哭声,她追到了屋外拦住了何大拿说:“大拿啊,你要干吗?你真不 认这儿子了吗?”何大拿说:“他妈的认不认又怎么了?我他妈起早贪黑攒俩钱, 买个彩电自各儿看不应该啊?我这屋子破是破点,摆个冰箱还他妈犯法啊!”和 尚妈说:“你他妈现在要挖了?当初干吗他妈不往外摆呢?我都他妈怀疑你不是 偷的就是抢的呢,你这阵弄出来让人家怎么说你啊?”何大拿说:“我偷?我抢? 我还他妈杀人放火,我还他妈强奸绑票呢!我儿子都骂我是混蛋了,我还他妈惦 记别人怎么说我!”他说着就拎了镐和铁锨去了小屋要挖开那个秘密的地下室了, 和尚妈也再不阻拦,流着泪回了屋里。   何大拿挪开了那桌子,想着挖却又犹豫了。那是这几年他一件一件给儿子攒 下的,预备将来迎娶赵家的小香时的家当。他想着自己这个当爹的没太大能耐, 能给儿子预备下别人家有的冰箱彩电洗衣机也就算做到头了。那个地下室没有谁 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挖的,甚至连和尚妈都不知道,他是挖好了才跟和尚妈说的。 那里面的一件一件的东西也没有谁见过何大拿是什么时候运过来的,和尚妈也都 是每次何大拿让她下去再看的时候,会发现又多了件东西。每次何大拿都得意地 说:“以为我成天白他妈抽牲口呢?”   何大拿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这个戏本,心下有些难以舍得就这么扯破。他想 到和尚终究是自己儿子,就是不知道这一走是不是真不回来了,要是回来又将是 什么时候?可能他这个当爹的有点太着急了吧。他这时想放下镐和铁锨,而是弄 点水泥糊好那块地面,等到和尚真的娶了赵元香的时候再打开给儿子个惊喜。可 又一想到刚才和尚那憎恶的眼神,怒火又催促着他要用那镐像凿和尚脑袋一样凿 开那坑。正在他左右犹豫的时候,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还是害怕被外人 知道这个秘密,急忙到了门口。一见,来的正是赵元香。   赵元香下班回来,下了车以后听见有人谈论起和尚,她像以往的反映一样, 先是脸红了起来。后来听到有人说和尚家出了乱子,和尚爸拿斧子砍了和尚,她 心里痛得难忍了。再加上事情经人嘴里的变味,有说和尚一手拎着断了的另一支 胳膊找阎王愁程大夫给接去的,也有的说和尚爹一鞭子抽瞎了和尚一只眼的,还 有见到派出所老陆所长带着警察去,又听见开枪的。赵元香听不到真相,心里很 担忧,下了车没回家,直接奔和尚家来看了。   待赵元香一见和尚爹何大拿从小屋出来,从表情上看似乎没有外人传的那么 邪乎,她的心也稍微放了一下。何大拿见是赵元香,招呼着让她屋里去坐,赵元 香望见了屋子里哀叹中的和尚妈,就进去了。何大拿随后关了小屋的门也跟了进 去。赵元香见二老虽然都气色不顺,但这时已恢复了过来。她更担心的是和尚的 情况,却又不知怎么相问。和尚妈看出了女孩的心思,她说:“你是着急和尚吧? 甭担心他,刚才你爸你妈也过来劝过我们了,和尚没事。”赵元香听后知道街头 巷尾的传话都是假的,心放下许多,她又问:“和尚哥那女同学和他一起走的 吗?”她知道这样问比较不明智,但她内心里对和尚的爱慕,让她听说何大拿不 知怎么气走了那女人时,心里难以回绝地有种罪恶般的喜悦感,这时她终于没忍 住心机而又问了出来。和尚妈听后哀叹一下,摇着头说:“那姑娘也挺不错的, 咳,虽然比不上我们小香吧。”赵元香听了这话心里是快慰的,但随后她又为感 到这种无法拒绝的快慰而觉得自卑,她羞着脸孔不再发言。那何大拿说:“没一 起走的。我看那女的要知道好歹以后就不会再缠着和尚了。”赵元香自感虚伪地 说:“您别那么说大爷。”随后何大拿又抽出那长烟袋,抽了两口,瞅着赵元香 笑笑说:“来,过来小香,我带你过来看看。”   赵元香跟着何大拿到了小屋,看到挪开的箱子下面那刨开的水泥地,以及那 处墙上的大洞,又见了一边的铁锨和镐,不明白什么意思。何大拿随后抡起了大 镐一下一下凿了起来,每一下都如同在凿着那个在众人面前骂他的儿子和尚。待 凿完了屋里,何大拿又到了房后凿了一阵,而后用铁锨挖去了那些黄土。那个时 候的和尚妈已经把街门插上,回到了小屋前看着何大拿挖。何大拿挖了一阵后, 露出了那盖在地下室口的木头盖子,而后扒了扒掀了起来。望着惊讶地目瞪口呆 的赵元香,何大拿笑了笑说:“怎么着,想不到小香,下去看看吧。”赵元香见 那下面黑洞洞,看不到有多深,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何大拿也想到这点,而后 俯身伸到了洞口的边沿上,摸了摸,摸到了开关,打开了地下室的灯。赵元香蹲 下望见了地下室中的陈设,那新潮的家具和席梦思床垫,还有冰箱彩电等等气派 的电器,即便是她家也没这么全。要是不看这房子单是那点东西,这样的家庭足 够称得上是小康人家了。赵元香出奇地看着,她边上的何大拿笑着说:“想不到 吧?不会当是我偷的抢的吧?”何大拿见赵元香的小眼睛眨拉眨望着自己,笑了 笑说:“下去看看吧。”说完后何大拿又转身对身后的和尚妈说:“来,以前就 咱们俩,今儿个让小香看看我这鞭子都抽出什么了。你也下来一块儿坐会儿,甭 他妈惦记那没良心的兔崽子了。”和尚妈摇摇头说:“我不下了,我怕摔了我。” “你这真是!”何大拿想再说的时候和尚妈已经回了正屋去了。赵元香的好奇心 也催促着她要下去一看,何大拿扶了扶那梯子,自己先下了去,而后告诉赵元香 很稳,慢点没问题,赵元香便随后下了去。   赵元香望着那还没开封的冰箱彩电,又见了地上那光滑的水磨石地砖,再看 看那一套散乱堆着的组合柜。她想到这些竟然是和尚爹预备给自己和和尚成亲的, 心里甚是欢欣,但随后想到和尚哥心中另有他人,进而一股失落也蒙上了心头。 东西再好,人却不是自己的。可她还是禁不住去按了按那连她都没睡过的席梦思 床垫,由抚了抚那软软的沙发,而后惊讶地望着何大拿说:“大爷,这些是您多 久买的?”何大拿说:“多久?一辈子!这抽了一辈子牲口,换这点东西,你说 到底是多是少?”   赵元香知道说多说少都不合适,她说:“您做得已经足够了。”何大拿听后, 又想抽他那烟袋,但没抽,而是走到那排风扇跟前,开了一下又关上了,而后说: “可不,像我这样的文盲,没什么大能耐,能让儿女的饿不死也就这样了吗?这 点东西,呵,那是惦记着给你和和尚那阵时候预备的呢。谁知道人家小子能耐大, 瞧不上啊!”赵元香听着很是害羞,她问:“和尚哥也知道这些吗?”何大拿说: “没叫那王八蛋知道!”赵元香听着何大拿的口气中含着怒火,她安慰说:“大 爷,您别怨和尚哥了。毕竟,毕竟和尚哥这几年都是在外面过的,他的事我们也 都不了解。”何大拿说:“能有什么正经事啊?不他妈学正经东西,成天满大街 喊口号去,以为这是五四时候呢?这不人都叫那回折腾什么六四革命吗?革谁的 命?革共产党的命?那蒋介石八百万铁甲部队都让共产党打没了,你几个啃着书 本的学生喊两嗓子谁下台谁就真下去了?谱都大了!”   何大拿说着在梯子腿边上的板凳上坐下了,望了望桌子上摆着的那摞书,而 后翻了一本,看了看说着:“甭看我没念过书,这字还认识几个。和尚他们常看 的这些东西我也都看过,什么法制建国,什么三权分立,也都懂点皮毛。这帮念 了大学的眼光都远,一个个地崇洋媚外,看着外国月亮都比中国的圆。咳,我这 老了是没敢上这好年代,这帮孩子他妈共产党的话都敢不听,还听爹妈的?一个 个的吃谁恨谁!”赵元香站在何大拿跟前听他气愤地说着,也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何大拿挪过了另一个板凳让赵元香坐下了,而后他又翻了翻那些书,发现了 自己藏在那的户口本。何大拿拿起了瞧了瞧,而后想了想问赵元香:“对了,小 香,你这阵转没转居民呢?”赵元香说:“没有。我上那学校没管转户口的,要 转除非跟那厂子干上好几年,而后转得了转不了也不知道呢。”何大拿听后点了 点头,而后说:“他妈的!我知道了。这兔崽子一准是瞧着那城里丫头的户口了, 妈的那丫头除了是个城里人,哪点比得上你啊。”赵元香脸一红,说:“别这么 说大爷,毕竟人家和和尚哥一起那么久了。”何大拿说:“再久还能有你跟他认 识早?”赵元香说:“那不一样吧。”何大拿说:“有什么不一样的?”他说着 看着看着赵元香,又见到了墙角的那两瓶茅台。那是何大拿惦记着给儿子准备的, 这时他真想自己来两口尝尝,要起身去拿,却又没有。何大拿见赵元香也注意到 了那瓶茅台,他苦笑了苦笑,而后手伸到桌子的下面,摸出了一个二锅头瓶子来, 那里面还有多半瓶酒,瓶口盖着盖,还垫着块塑料布。何大拿倒了一盅酒,端起 来咂摸了一下,而后一口气喝光,随后咳嗽了两声,望了望四周的物品,又看看 赵元香说:“嘿嘿,咱是没那命啊,那好的还是得给儿子留着。”   这时的赵元香在翻着和尚的的那些课本和课外书,见着上面和尚信手写下的 只言片语,什么“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还有什么“我们不喊谁喊,我们不 干谁干!”翻到一本书的时候他见了其中夹着的那张照片,见到和尚身边那个打 扮新潮的女孩,她看着感觉很是难受,也不知道和尚爸之前见过这张照片没有, 她也不好询问这是不是和尚带回家的那个对象。这时的何大拿独自喝了两盅多的 二锅头,他望了望四处,忽然把桌子上的一只笔拿了出来,而后又翻开了桌上的 那本日历,在当天的那绿页的背面,一件一件地写着周围的陈设。而后嘴里唠叨 着:“有了,有了,这也有了……这别墅什么的就等着和尚小子自己折腾去了。” 赵元香也看着何大拿一件一件地写着,而后听他说:“咳,我那时候我老爹要能 给我预备下这些东西,让我从元兀庄磕头磕到三兀庄都成。你说我这样一赶车的, 还我再预备什么?我这眼光也没人家那么高,我觉着这样的日子也就够了。要缺, 也就缺一个……”何大拿说着有在上面写了一个“儿媳妇儿”,赵元香看后又羞 得低下了头。何大拿随后笑着说:“这也快有了。”说着在后面写上:“赵家的 大闺女小香,马上就有了!”何大拿随后嘿嘿地笑着,赵元香见到后却更是羞怯 地低着头说:“大爷,您别再提这个了。”   如果赵元香此刻不是在低着头,她或许应该看到何大拿脸色的异常来。谁也 不能知道发生过的事情,如果重新回到当时的场景,给一个怎么样的改变,能否 主导那整个事态的性质。赵元香不知道那一刻对她意味着什么,而倘若当时她有 些预感的话,对于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正在赵元香低着头,各种滋味在心里乱碰的时候,她对面的何大拿笑着说: “真不知道,那姓谢的丫头哪点比得过咱们小香。”赵元香嘴角又是微笑一下, 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何大拿又说:“瞅咱们小香真是一天比一天标致,我瞅 这小胸脯不比那城里头姑娘瘪,和你娘当初一样。”   这话之后,赵元香敢到浑身一个冷颤,她怎么也不相信一向淳朴厚道的何大 拿会在她一个年轻大姑娘面前说这样的话。她惊地身子向后错了错,抬头正看见 满脸泛着酒后的红光,带着阴森森的笑容的何大拿。那何大拿又是一盅酒下肚, 嘿嘿地笑了两声说:“来,让大爷摸摸。”   赵元香吓得一下站了起来,那板凳被她带翻了,她脸色从适才的羞红变成恐 怖的紫青,嘴角微颤地说:“大,大爷……你喝多了吧……”何大拿笑着说: “多了?没有!就是他妈那两瓶下来也不多!来,让大爷摸两下……”赵元香吓 得双手抱在胸前,缓缓地向梯子边蹭着,而后忽然抓起梯子要往上爬,喊着: “大爷,你喝多了,我走了,你自己喝吧!”何大拿一把抓住了赵元香,喊道: “给我下来吧!”随后一扒拉那梯子,“咣当”一声地摔倒在地上。   蹲在地上的赵元香抱着头大喊着:“不要!”何大拿到跟前一手搂住赵元香, 另一只手举着那洒得只剩下根的酒盅说:“来,跟大爷喝一杯。别怕,你和尚哥 不要你,大爷我要你!”赵元香哭喊着挣扎着,待何大拿的手拿着酒盅过来,她 一口向何大拿的手上咬去。 何大拿感到了疼,而后待抽回手见深深的几个牙印上带着血丝,他另一只手从赵 元香腰间抽出,挥起来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赵元香被打倒在地,随后何大拿把 那酒杯向墙角掷去,摔了个粉碎。   何大拿又举起那二锅头瓶子,连喝了几大口,而后指着地上的赵元香大声喊 着:“妈的,小婊子,跟他妈你娘一样!他妈的,老子我年轻的时候,别看他妈 家穷没念过书,那是他妈元兀庄有名的美男子!你娘他妈本来跟我青梅竹马的, 可他妈看上你爹家势力大,到了跟了他了!他妈的真是好汉子没好妻,赖汉子娶 花枝!你爹有他妈什么能耐?结果把你娘这方圆几十里的大美人娶走了,我他妈 最后就找个和尚妈那样的!”赵元香跪在地上,双手又是抱在胸前,浑身不听地 颤动着,她听着何大拿的每一句话,充满了企求的眼神似乎在奢望着他的开恩。 恐惧中的赵元香在何大拿的眼中更是添了几分诱人,他仿佛看到的就是二十多年 前的元香妈。   何大拿扑上前去,双手抓在赵元香身上,而后一把把她甩在了那大沙发上。 赵元香拼命的挣扎换来的又是几下狠狠的耳光,何大拿身子压在赵元香身上,叫 着:“他妈的,听说你奶奶年轻的时候也是有了名的美人呢。可你那爷爷算他妈 什么鸡吧玩意,要没他兄弟他早他妈不知道饿死了还是给枪毙了呢!妈的,好东 西全让你们老赵家给弄走了,今儿他妈大爷我也占占你老赵家的便宜!你就他妈 给了我吧你!”   没有人相信的事情发生了。何大拿顺了梯子上到地面的时候看到了蔫坐在小 屋门口的和尚妈,他开口冲和尚妈说:“他妈的,中午想尝尝那城里头的丫头没 尝上,这他妈元兀庄的也不错啊!”随后何大拿一仰头哈哈大笑着走到了门口。 和尚妈跳起来挥起手来在他脸上一阵乱抽,何大拿只管狂笑着挨着。待和尚妈抽 得再也抽不动了,何大拿也快笑差了气,而后抽着烟袋回到了正屋里。和尚妈跪 在地上大喊着:“他爹耶,你缺了德勒!”过了许久她才到了洞口,见到了穿好 衣服蜷缩在墙角哭泣着的赵元香。赵元香正拿起一片碎玻璃,似乎要往手上划去, 但却又反复难下手。但那手上已经有了几道血印。   和尚妈下了下面,拦住了赵元香,而后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磕着头。赵元香 也止住了和尚妈,而后两人抱头一阵痛苦。赵元香最后什么也没有再说,整了一 下衣服和头发上了地上走了,和尚妈跟了上去在院子里又是跪下磕着头。   当天色刚刚快黑沉的时候,人们听到了和尚家传出的哭喊声。进到家里,见 了躺在地上还在颤抖着的何大拿,眼睛翻着,一只手在地上痉挛着,边上还有那 根烟枪。和尚妈跪在了何大拿旁边,只是一个劲地哭骂着:“他爹耶,你缺了德 勒!他爹耶,你缺了德勒!你老实巴交赶一辈子车这是为的啥耶……”   围观的众人中充满了对和尚的指责和诅咒,乱糟糟地,但却都被和尚妈的叫 骂声所盖过了。那哭声似乎响遍了整个元兀庄。   “他爹耶,你缺了德勒……他爹耶,你缺了德勒……”   三十三   “他爹耶,你缺了德勒……”   在那哭叫声周围的人群中,还走过了一个那时还不到四十的妇女。那女人家 并不在和尚家附近,这时听了哭声,也围观到跟前,知道了何大拿自杀的事后也 吃惊地听着别人的议论了。她听了一阵后似乎想起了自己还有事情要做,就问有 的人看到她儿子没有。她儿子便是那时上小学的叶逢云。围观的人里没有人看到, 逢云妈骂了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众人也没把这话和和尚家联系起来, 但见逢云妈走了,那根藏了袖口里的擀面杖却没人发现。   那一次叶逢云刚知道了一次考试的成绩,他又得了全年级的第一。当他惦记 告诉了爸妈之后能得到点奖赏的时候,不料一回家就挨了母亲俩嘴巴。叶逢云捂 着脸不明白为什么,发现母亲抓着桌上的一袋方便面摔在了地上,又狠狠跺了几 脚,大声问:“这多少钱买的?”叶逢云哭着说两毛,逢云妈又是一嘴巴,骂道: “放屁!他妈的以为我不知道呢,四毛五!还他妈骗我说两毛!这他妈日子还过 不过了!”骂完后逢云妈打开了柜橱,叶逢云见她拿起了那把菜刀,吓得转头跑 了出去。逢云妈追出去的时候还是把菜刀换成了擀面杖。   这事叶逢云一直记得清楚,只是不知道正好是与和尚家的事同时发生的。以 后叶逢云长大了成了有名的混蛋的时候,他就经常在母亲面前重复当时她和家里 的客人说话:“我就想着啊,拿那刀嘁嗤咔嚓几刀把那不正气的脑袋砍下来,而 后给他奶奶抱过去一扔,告诉她:‘你不是没少养着吗?给你个脑袋吧!’”叶 逢云每次重复完当初母亲的话后,就都会再叫她几句什么“半仙”、“法轮婆” 之类的东西,而后听母亲骂自己两句再走开。   和尚接了母亲走了之后,叶逢云也不知在外面干什么去了,一走就是将近一 个多月。这一次他又回来了,脸色上似乎恢复了一些以前的激昂一样。他刚下车 没走几步又是碰见了买菜回家的赵元翠。赵元翠告诉叶逢云和尚给她家打过电话, 告诉叶逢云让他看看自己的电子邮箱,说那俩小洋人正要用什么组织培养的方法 去繁殖那元兀庄这边独有的蝎子草呢。叶逢云感觉果真很了不起,但他更注意到 赵元翠已经回到了和尚来之前的样子了。赵元翠问叶逢云把那特产给了人家,算 不算卖国,叶逢云笑而难语。后来赵元翠见了四周没什么人,凑到叶逢云跟前告 诉他一消息:“我可能有了。”“啊……”叶逢云吃了一惊,而后不知怎么条件 反射地问了句:“谁的?”赵元翠气愤地挥起手说:“什么他妈谁的!找我他妈 抽你呢是吧!”但她随后还是笑了,叶逢云也感觉很是尴尬。赵元翠上了车,对 叶逢云说:“别他妈胡说八道去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妈的跟你说这个 干吗?先走了,有空家呆会儿去,啊!”于是叶逢云看着赵元翠很喜气地走了, 他不知为什么感觉眼睛又有点酸,但随后又觉得好笑,抬头望了望元兀山和后面 那冲霄顶,回家去了。   母亲对这混蛋儿子的消失与出现都失去了惊奇。叶逢云跟母亲说:“我又见 到有你的轮友们在天安门烧去了,你还不凑一份子去?”母亲说:“你强子弟弟 马上就快结婚了,那时你姨还说让你去接亲呢,也不见你。你们学校又往你奶奶 那打电话了,说要开你了,你说说你他妈学费也交了,多坑人啊你。那学费都是 跟我那几个姐们借的呢,强子结婚她们都在,我看你到时候有脸去没脸去。”叶 逢云嬉皮笑脸却又充满怒火地说:“活他妈该!我就这操行,就他妈破罐破摔 了!”叶逢云又去奶奶家看了看,奶奶在家,告诉他有许多打电话找他的,说有 的还有急事。叶逢云回答爱他妈什么事什么事,除非让他白领银子其他全他妈扯 淡。   奶奶告诉叶逢云一件说,说程二愣判刑了,具体几年忘了。叶逢云一走许多 日子,他不知道这事。奶奶说被程二愣砍的那学生死倒是没死,可两根肋骨和肩 膀上一根骨头被砍断了,听说程二愣媳妇儿和小舅子有点不服还要上诉呢。叶逢 云知道后也并不太关心了,他开了电视要看,奶奶也又要出去溜弯了。   奶奶刚走出去不一会儿,叶逢云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他一见竟然是 黑六、丧彪、工人和二狗子四个小伙伴。随后奶奶也面带喜色地跟了回来。黑六 一见叶逢云便说:“乐爷!这有日子没见您了。”工人说:“别呆着了,您这赶 得巧,走吧,莎士比亚家管子有人大拿。”叶逢云一问,知道小薛过生日招了许 多人。叶逢云一听说刚回来就能白吃白喝,感到很是不错。他跟着几个小伴要去 饭馆,可刚到家门口见了母亲刚出来,她问叶逢云冬天住不住那大屋子。叶逢云 问干什么。逢云妈说有人要租房,说要把那大屋子租出去一月要二百,能多收入 一些。叶逢云想了想,自己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家里住,他说:“晚上再说吧!弄 他妈一小屋还不够?是不是你们那点转法轮要我那屋子开会使啊?”逢云妈见儿 子没正经的,便瞪了他两眼回家了,而后叶逢云跟着几个小伙伴去了莎士比亚家 的饭馆。   路上黑六听了喇人叶逢云跟母亲的说的话,后来又见了身边二狗子,告诉叶 逢云说二狗子号称信佛了,要出家修行去了。叶逢云问可有此事,二狗子说那是 扯淡。叶逢云见了二狗子脸上老有着喜色,后来听丧彪说到了二狗子把车卖给了 那开网吧的高低柜,可没多久打城里来了帮交警抓黑车,专门把那车给扣了。几 人说着又笑,黑六说听说那高低柜一直在找二狗子。二狗子说:“找他妈我干什 么?车已经卖给他了,他让人抄了关我屁事!”   到了莎士比亚家那馆子,在大厅里十几个人早等着了。小薛家到叶逢云,举 杯笑着说:“我听说有人见你回来了,还真能大驾光临,荣幸,荣幸啊!”于是 一帮朋友推杯换盏热闹了起来。   在叶逢云一次掏打火机的时候从口袋里带出一张纸条,小薛拣过去看了看, 问叶逢云是不是自己写的,叶逢云说这几天没事摸了两笔。小薛随后叫众人静了 静,而后说:“等一下,我给大家读读逢云哥这大才子的大作!”随后他念了一 首叶逢云写的题名《美意》的诗:   八千里流离 应允我一丈许   借丝雨 可与你红罗以避   此情若拒 生花笔鸾悲凤泣   无缝天衣 难裹这人世美意   美意 美意 困扰的愁儿化去   美意 美意 苦恼的怨儿退去   深眸里 千秋也不作拥挤   脚下路 万里也追随你去   八千年光阴 恩赐我一朝夕   借阵风 可与你相拥以御   此情若拒 翻云手天封地闭   金戈银戟 怎忍伤如此美意   美意 美意 懵懂的怜儿寻衅   美意 美意 压抑的愿儿使役   深眸里 千秋也不作拥挤   脚下路 万里也追随你去   待念完了之后众人哗乱起来,有说牛逼的,有说高深懂不了的。那黑六和魔 力操相视之后说:“对了,乐爷,我们可看见当初您在猫子那跟那姐姐那点儿事 了。”叶逢云听后只说了:“去你妈的!”而那时他的心里却很在问自己,这一 首诗到底是为谁而作?   后来便有几人问起了听说的叶逢云和俩老外一起的事,叶逢云真的假的跟他 们吹了起来。   小薛跟叶逢云说把那诗送了他,说:“我拿着去学校蒙姑娘去。”他又见到 了那张纸的背面还有许多字,但要乱得很,涂抹了许多,似乎是写什么一直修改 着,有四句是完整的,那四句是:   也都也可将错对略去   也都也可做梦叹息   也都也可不投入自己   也都也可逃避   在那四句下面,还有两句似乎不挨着的是:   责任是全社会 代价是我的泪   他们说的都不对 真理是我的嘴   小薛问叶逢云那是写的什么。叶逢云说只是乘兴走笔而已,而后他问小薛学 校里如何,小薛说:“马马虎虎。”而后凑到叶逢云耳边说:“刚他妈得了三千 块奖学金,不然也过不起这生日,别让这帮黑心的知道,我他妈还得给自己留点 泡妞用的呢。”叶逢云会意一笑,随后小薛又念了那最后的两句“他们说的都不 对,真理是我的嘴”,众朋友一听又是欢呼说牛逼,而后小薛号召大家一起举杯 说:“这嘴就是用来吃喝用来抽用来说真理用来吹牛逼的!干!”   正在热闹的时候忽然饭馆的门口进来一个警察,那警察就是元兀庄派出所里 的。他望了望最热闹的小薛一伙人,而后走到跟前问刚才这里有没有发生过打架 斗殴的事。众人说没有,那警察骂了些什么回去了。众人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过了一阵也不再理会,继续吃喝玩乐开来,欢闹之声不绝于耳。   那警察回到了派出所里,把没有意外发生的消息告诉了所长老陆,而老陆身 边一人正是几天前刚正式做了元兀庄乡党委书记的桑长江。老陆冲桑长江一笑, 桑长江捶了捶桌子说:“他妈的,来吧!倒看看花样能玩成怎么样!”   这几天乡政府有不多不小的一点人事调动。程二愣一审因伤害罪被盼有期徒 刑七年,张秀敏与张家富觉得不服还要上诉。因为程二愣的事,有传言说桑长江 和老陆有危险。可后来区里开会作出决定,桑长江不但没因此被免职,而且还正 式扶正。并且提了大福头叶福明当副手。下来的却是元兀庄这边的共青团团支书 孙胡子,而让刚刚毕业工作一年多的年轻小子周迅当了去。   桑长江这阵骂着:“他妈的前两天来那点交警,城里头都没怎么管过,愣是 他妈跑这边抓黑车来了?这不都是他妈冲我来的吗?这他妈三天两头又这着火那 杀人地给你胡说八道……来吧,倒看看谁怕随!”   老陆拍了拍桑长江,笑了笑说:“嘿嘿,这不刚是个头吗?往后看看好玩的 更得多呢,那不大福头那也不比你轻省吗?”桑长江听后,更是气愤了,说: “他妈的,说到这我想起大福头,咳……他那大哥那儿子的事,我也跟着帮忙了。 妈了逼的倒成了我这开后门了!那话不是大福头说的,是我说的,我说他那单位 要真就给赔八万,就让那叶福厚跟他们打官司,要打不赢我就他妈拿乡里钱来垫 上。我反正说了,元兀庄的,不管农民居民,这人命都不比别处的人贱!这样想 想,真觉得他妈二愣子有点冤枉了!他妈的元兀庄臭农民就真没出头了你说?咱 这不也从那臭农民过来的吗?我知道早有人惦记从程二愣那事下手弄我下来呢。 下来也好,这他妈元兀庄到底能不能出头也没我的事了!”   老陆又是笑笑说:“别介!那厂子不是到了给了大福头他哥——那基督徒— —十六万了吗?这件事是件好事,是你桑长江干的啊!这现在元兀庄这一件件的, 都是你的事了,你要再不处理处理,换个别人只能事越来越多了。呵呵,你这一 说我还想起了,程二愣他小舅子来了问过,说问能不能给那孩子上个居民户口呢。 这政策上是可以,可一般的生孩子的,咱们这边还没人不跟家里人上一户口本 呢。”桑长江听后说:“还上他妈什么啊?那媳妇儿还不离婚啊?七年呢!”老 陆说:“嘿,你没瞅呢,上回二愣子他媳妇儿跟他小舅子一起来的,那女的哭着 说只要二愣子不枪毙,她多久都等呢。咳……那女的跟二愣子结婚八年才能把户 口弄来,这二愣子如今马上一服刑户口也就迁走了……嘿,他妈的这阵好像居民 农民的也不重要了,那一走就也不是居民也不是农民,而是‘刑民’了。那孩子 要真上个外地户口,怎么对将来也要比北京的差好多,这可是孩子一辈子的事。 这孩子刚生爹就进监狱的事,我还真他妈没遇见过,那孩子要上也只能单着上了。 你说要是单着上个农民户口,那不如干脆上个城镇的得了。说到这还得你帮着写 份证明材料呢……没他妈遇见过这事,什么他妈事啊都是!”   那后来不久,桑长江又找到了程二愣家。见了张秀敏和张家富,得到消息说 程二愣说他要认罪伏法了,自己不准备上诉了。那张家富说自己也要走,去做他 的生意了。他给了姐姐一笔钱,让她在家附近开个小铺什么,弄份营生,再给孩 子雇个保姆。七年不多,那时候张秀敏也能把户口落过来了,那孩子也刚好上学。 程二愣要能在服刑期间好好改造,以后出来一家人日子还是好的。桑长江亲自帮 着给那孩子开具了相关的证明,后来就等着给那孩子取好了名,再在派出所写两 笔字敲几下键盘这就多了个合法的公民了。   几天后,那孩子的户口顺利上上。单独的户口本上,那吃奶的小孩成了户主, 左上角盖着“非农业家庭户”的戳子,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取名“程城”。   2004年11月25日   17时21分   第一次校对结束时间   2004年11月28日   20时24分   后记:关于《绿页》   最初以《绿页》作文于1995年年底或者1996年年初时,那时我十五岁,上初 中三年级。《绿页》是我真正自主写的第一篇非诗歌的作品。那时的一个梦想就 是希望能在《北京晚报》上发表。这篇文章我初稿写好后交给了语文老师毕霞来 批阅,她为我修改了许多。当初写《绿页》的动机也是当时老收听北京经济台, 幼小的心灵被其中的一些怀旧的气氛所感染。又看到了《北京晚报》上一次什么 征文中有一个《双休日,可休不可闲》的文章,后来我才写的,第一版的结尾也 就是为了渲染一下怀旧的气氛。那笔法稚嫩之极,而且我在当时也不可能想到那 内容涉及的究竟是什么。老师让我修改了结尾,说时代是向前发展的,不能在最 后写得要倒退似的。修改完之后我给《北京晚报》投稿,之后便如石沉大海,音 讯全无。   当初老师不知说起哪个作家,说其看到水中漂浮的一个纸船(也可能是其它 漂浮物),从中得来灵感,而写完那文章却是十五年以后的事。“绿页”而来的 灵感,我知道迟早是要去写的,而且我知道肯定要以小说去写,但究竟最后会写 成怎么样的内容,却是始终无法预料的。   时光荏苒,许多不明白的变得明白,同时许多原来明白的成了不明白。背后 的意义被揭示了,而那意义的背后又是怎样的现实?这一次的《绿页》,最初设 计在前两年,去年要写的时候终于没有写下去。而在一个月以前,又是一系列的 人生洗礼的到来,让我觉得写这文章的时间到了。该不该投入自己,该怎么投入, 以不以第一人称?最终还是在人物中加入了那个曾经幻想的完美的,如今被一再 践踏的“叶逢云”。……忘了一些类似的思考了,真正写好后的篇幅也是没有预 想的。“感谢”这写作期间周身生活带来的源源不断的素材与灵感,要没有那些 素材与灵感,或许真正完成的时间会更长。究竟现实中的自己与这一次的《绿页》 中的“叶逢云”有何异同,那本也不是我和任何人该关心的了。   像是还清了一份债一样,只感觉一份释怀与失落并起,在敲完那最后一字的 时候。而后要面对的,就如同每个人一样,一个永远无法虚化也永远无法再现实 化的,我们无法逃脱也无法再投入的,现实中来。   附录:三个版本的原始《绿页》   在写完这篇《绿页》后,我终于又寻找到保存着的中学时的那一篇来。第一 个版本是我交给毕霞老师时的原本,输入时改正了一些错字白字,其他未改。第 二个版本是毕霞老师的批改后的。第三个版本是我为《北京晚报》投稿时的版本。 由于这只是底稿,当初真正投走的稿件中又究竟有何改动再不得而知。在此特向 毕老师致意诚挚的谢意!   第一个版本   《绿页》   从记事起,家中光秃秃的墙上,就钉着一本被我称作“天天扯”的日历。那 时几乎每家都有这样一本,只是规格不同:有八毛的小号、一块的中号、一块五 的大号。我家用的一直是中号,基本上人家中也都是这个号。小号的太小,不显 眼;大号的只不过每篇留些作日记的空白而已,这在虽说有些鱼龙混杂,但以土 生土长的农民占多数的我们这里用处不算大。规格虽说有三种,但品种也就三种 了。当时还不曾想过看看生产厂家什么的,估计也都出自一处,这在连买火柴都 要凭证的时代不觉得新鲜。   现在好,市场上翻着花样的“天天扯”随处可见,生产厂家也各不相同,已 不能用大、中、小号来区别了。上面的每页除了原有的模式,又挤出了些地方印 些“小知识”、“笑话”、“小窍门”之类的文字。比起以前,虽说农民还是农 民,但文盲却少多了,几乎没有。这些文字也正迎合了他们。常见有些人边看上 面的内容边嘀咕些“啊!原来如此。”“嘿!邪门儿。”“哈!你说可笑 不?”……这大概是这些淳朴的农民们每天唯一跟文字打交道的时候。   打我记事以来,除了停电时,就绝少看过谁家还点油灯、点蜡来照明,却常 常听到些“别熬灯油了”之类的话。现在几乎谁家的土炕都被各式各样的床所代 替,甚至几家已有了“西红柿”(席梦思)。但每当睡觉的时候都要来一句“上 炕”。大概是这些已成了传统了。“天天扯”的地位也正如此。其实,这年头, 了解一下当天的日期,能算难事?时代变了,“天天扯”也变了。   若不在意,还真看不出今年的“天天扯”又变了。其实变化很大,尽管都还 有关于年月日的阴阳历,都还印着星期几,都还保留着那一小段文字。   前两天,母亲撕下了一篇“天天扯”,看了看说道:“我记得,星期六这篇 是绿的啊?”听了这话,我到母亲身边,拿过那一篇看了看,又翻看了看其它几 个周六,结果都由原来的绿色变成红色的了。疑惑了一阵,我才恍然大悟,对母 亲说道:“现在不是实行双休日了吗。”“对!”在一边的父亲听后说,“我也 听说过,不过什么双休单休,大小礼拜都是给人家预备的。咱这,没份。”又转 过脸对我说:“将来有出息,在什么大公司里找份差事,一礼拜也休它两天,省 着像我们一样,成天累死累活的。”一副望子成龙的口气。   当初我们对红页绿页的认识是:周六学生们休假半天,所以区别于其它日期。 而周日与元旦、十一等节日一样,成天不必上课,因此又区别于周六。因为红的 比绿的鲜艳些,所以休息一天的使用了红色,而周六则是绿的了。因此,这样的 颜色结构被我们接纳了。而那些身居都市的职工们呢?周六被他们称作周末,意 味着劳累了的一周,可以休息了。而周日则是这一梦想的实现,如同节日一样可 以随心所欲地安排一天的生活。从某个角度看,这也是适应了他们的生活。但我 国不是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农民吗?这种结构对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当然也有。 孩子们念书回家,作业写完了,便彻底成了大半个劳动力,必要时,还真顶个事。 他们的“假日”只是这些。   如今,新工时制随着时代的变化出现了。周末落在了周五头上,周日还是叫 周日,而周六呢?原来的绿页变红了,却没有一个适当的名字。最后只能与周日 合成为“双休日”了。这个名词的出现,职工们可乐坏了,每周多了一天休息时 间,等于原来的休息日翻了一翻。两天时间来休闲,还没怎么休,就仿佛“闲” 了。眼前每个人都抱怨物价上涨,处处高消费,而自己工资的涨价却假装看不见。 说什么社会风气有些不正,却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当然这是某些人,而另一 些呢?鼓起的钱包累着他们了。逛的厅,唱卡拉OK,郊游,观光,疯狂一阵后, 从梦中醒过来,才发现还有许多现实的事要做。提起菜篮去市场,恰遇西红柿每 斤涨了一角,连磨再泡侃回原价才肯买下。问其曰:这就是生活。   仿佛是某些自然界的永恒定律,有轻省的就有忙的,这担子最终压在农民身 上。不知是从变红了的绿色周六还是从一些电视节目中得到些领悟,他们好像明 白了,“天天扯”的变化意味着时代的变化。再让孩子们接自己的班不行了,即 便孩子们再做农民没有文化也是不行的。因为未来的世界是变幻莫测的,只有适 应了社会的发展,才能被社会所接纳。再到“双休日”时,他们便不再让孩子们 充当劳动力,而是让他们利用时间去学习,甚至强迫他们去学;孩子们不再帮忙 了,甚至还令他们费心。他们轻省了,却还满腹怨言,好像学习比什么都可怕; 农民们累了,却都精神了。想想今后,下一代也可以休礼拜了,一周两天呢!这 些,大概是他们唯一的愿望了。这也是新时代冲击下的生活。   时代变了,“天天扯”变了,农民也变了……   撕过周六的那页,又是一页红的,今后可能再不会见到绿色的篇页了。在有 绿页的年代中,周末曾是周六;在有绿页的年代中,孩子们去农田干活;在有绿 页的年代中,车票还是3,5,5制;在有绿页的年代中……怀念有绿页的时代, 我希望出版界能再印几份有绿页的“天天扯”,给我,给那些农民们,给所有怀 念绿页时代的人们。   第二个版本   《绿页》   从记事起,家中光秃秃的墙上,就钉着一本被我称作“天天扯”的日历。那 时几乎家家都有这样的“天天扯”,只是规格不同:有八毛一本的小号、一块钱 一本的中号、一块五一本的大号。我家用的一直是中号。小号的太小,不显眼; 大号的只不过每篇留些作记事用的空白而已,这对于我们这些识字不多的混杂农 民来说用处不算大。(规格虽说有三种,但品种也就三种了。当时还不曾想过看 看生产厂家什么的,估计也都出自一处,这在连买火柴都要凭证的时代不觉得新 鲜。)(老师将这一部分划掉一半,并打了问号。现在不明白她修改的意思)   现在好,市场上“天天扯”随处可见,生产厂家想着法儿地变换品种花样, 已不能用大、中、小号来区别(“区别”二字老师在下面画了横线)了。上面的 每页除了原有的模式,又挤出了些地方印些“小知识”、“小笑话”、“小窍门” 之类的文字。比起以前,虽说农民还是农民,但文化品位却提高了不少。这些文 字也正迎合了他们。常见有些人边看上面的内容边嘀咕些“啊!原来如此。” “嘿!邪门儿。”“哈!你说可笑不?”……这大概是这些淳朴的农民们每天唯 一跟文字打交道的时候。   打我记事以来,除了停电时,就绝少看过谁家还点油灯(“就绝少……”下 面画了横线)、点蜡来照明,却常常听到些“别熬灯油了”之类的话。现在几乎 谁家的土炕都被各式各样的床所代替,甚至几家还有了“席梦思”之类的高档床 具。但每当睡觉的时候人们不觉还要来一句“上炕”。大概是这些已成了传统了。 “天天扯”的地位也正如此。其实,这年头,了解一下“今夕是何年”,能算难 事?时代变了,“天天扯”也变了。   若不在意,还真看不出今年的“天天扯”又变了。其实变化很大,尽管都还 有关于年月日的阴阳历,都还印着星期几,都还保留着那一小段文字。   前两天,母亲撕下了一页“天天扯”,看了看说道:“我记得,星期六这篇 是绿的啊?”听了这话,我到母亲身边,拿过那一页看了看,又翻看了看其它几 个周六,结果都由原来的绿色变成红色的了。疑惑了一阵,我才恍然大悟,对母 亲说道:“现在不是实行双休日了吗。”“对!”在一边的父亲听后说,“我也 听说过,不过什么双休单休,大小礼拜都是给人家城里人预备的。咱这,没份。” 又转过脸对我说:“将来有出息,在什么大公司里找份差事,一礼拜也休它两天, 省着像我们一样,成天累死累活的。”一副望子成龙的口气。   当初我们对红页绿页的认识是:遇到“绿页”学生们便可以休假半天,翻过 “绿页”看到“红页”便是周日了,它与元旦、十一等节日一样,成天不必上课。 而这些红绿页对孩子们的父母,对这些面向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呢?当然也有。孩子们念书回家,作业写完了,便彻底成了家中的劳动力。他们 的“假日”只是这些,这可比不了城里人,他们的红页绿页才是真正算得上是红 红绿绿的假日。   如今,新工时制随着时代的变化出现了。周末落在了周五头上,而周六呢? 原来的绿页变红了,却没有一个适当的名字。聪明的人们将它与周日称之为“双 休日”了。这个名词的出现,职工们可乐坏了,每周多了一天休息时间,等于原 来的休息日翻了一翻。两天时间来休闲!逛的厅,唱卡拉OK,郊游,观光,疯狂 一阵后,从梦中醒过来,才发现还有许多现实的事要做。提起菜篮去市场,恰遇 西红柿每斤涨了一角,连磨再泡侃回原价才肯买下。问其曰:这就是生活。   仿佛是永恒的定律,有轻省的就有忙的,这担子最终压在农民身上。不知是 从变红了的周六还是从一些电视节目中得到些领悟,农民们好像明白了,“天天 扯”的变化意味着时代的变化。再让孩子们接自己的班不行了,即便孩子们再做 农民没有文化也是不行的。因为未来的世界是变幻的,是飞速发展的,只有适应 了社会的发展,才能被社会所接纳。再到“双休日”时,他们便不再让孩子们充 当劳动力,而是让他们抓紧时间去学习,甚至强迫他们去学。农民们累了,却都 精神了。想想今后,下一代也可以休礼拜了,一周两天呢!这些,大概是他们唯 一的愿望了。这也是新时代冲击下的生活。   时代变了,“天天扯”变了,农民也变了……   撕过周六的那页,又是一页红的,今后可能再不会见到绿色的篇页了。在有 绿页的年代中,周末曾是周六;在有绿页的年代中,孩子们去农田干活;在有绿 页的年代中,车票还是3,5,5制;在有绿页的年代中……怀念有绿页的时代, 我希望出版界能再印几份有绿页的“天天扯”,给我,给那些农民们,给所有怀 念绿页时代的人们。   第三个版本   《绿页》   从记事起,家中光秃秃的墙上,就钉着一本被我称作“天天扯”的日历。那 时几乎家家都有这样的“天天扯”,只是规格不同:有八毛一本的小号、一块钱 一本的中号、一块五一本的大号。我家用的一直是中号。小号的太小不显眼;大 号的只不过每篇留些作记事用的空白而已,这对于我们这些识字不多的农民来说 用处不算大。虽说只有这三种规格,而且每种规格都是“清一色”,但也够我们 一挑的了。这在连买火柴都要凭证的时代不觉得新鲜。(记得那时爱抽个烟的农 民们还拿扯下来的“天天扯”来卷烟呢。)   现在好,市场上的“天天扯”随处可见,生产厂家想着法儿地变换品种花样, 已不能用大、中、小号来分辨了。上面的每页除了原有的模式,又挤出了些地方 印些“小知识”、“小笑话”、“小窍门”之类的文字。比起以前,虽说农民还 是农民,但文化品位却提高了不少。这些文字也正迎合了他们。常见有些人边看 上面的内容边嘀咕些“啊!原来如此。”“嘿!邪门儿。”“哈!你说可笑 不?”……这大概是这些淳朴的农民们每天唯一跟文字打交道的时候。   打我记事以来,除了停电时,就没看过谁家还点油灯点蜡来照明,却常常听 到些“别熬灯油了”之类的话。现在几乎谁家的土炕都被各式各样的床所代替, 甚至几家还有了“席梦思”之类的高档床具。但每当睡觉的时候人们不觉还要来 一句“上炕”。大概这就是“习惯成自然”,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传统意识”。 “天天扯”的地位也正如此。其实,这年头,了解一下“今夕是何年”能算难事? 时代变了,“天天扯”也变了。   若不在意,还真看不出今年的“天天扯”又变了。其实变化还不小,尽管都 还有关于年月日的阴阳历,都还印着星期几,都还保留着那一小段文字。   前两天,母亲撕下了一页“天天扯”,看了看说道:“我记得,星期六这篇 应是绿的啊?”听了这话,我到母亲身边,拿过那一页看了看,又翻看了看其它 几个周六,结果都由原来的绿色变成红色的了。疑惑了一阵,我才恍然大悟,对 母亲说道:“现在不是实行双休日了吗。”“对!”在一边的父亲听后说,“我 也听说过,不过什么双休单休,大小礼拜都是给人家城里人预备的。咱这,没 份。”又转过脸对我说:“将来有出息,在什么大公司里找份差事,一礼拜也休 它两天,省着像我们一样,成天累死累活的。”一副望子成龙的口气。   当初我对红页绿页的认识是:遇到绿页学生们便可以休假半天,翻过绿页看 到红页便是周日了,它与过节时一样,成天不必上课。而这些红绿页对孩子们的 父母,对这些面朝(老师这个字用“向”专门从“朝”改的,而我在投稿时写的 是“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当然也有。孩子们念书回 到家中,做完作业,便彻底成了家中的劳动力。他们的“假日”只是这样,这可 比不了城里人,他们的红页绿页才是真正算得上是红红绿绿的假日。   如今,新工时制随着时代的变化出现了。周末落在了周五头上,而周六呢? 原来的绿页变红了,却没有一个适当的名字。聪明的人们便将它与周日一同称之 为“双休日”了。这个名词的出现,城里人可乐坏了,每周多了一天休息时间, 等于原来的休息日翻了一翻。两天时间来休闲!逛的厅,唱卡拉OK,郊游,观光, 疯狂一阵后,从梦中醒过来,才发现还有许多现实的事要做。提起菜篮去市场, 恰遇西红柿每斤涨了一角,连磨再泡侃回原价才肯买下。这就是生活,新时代的 生活。   仿佛一些事情都是这样的,有轻省的就有忙的。无疑,这担子压在了农民们 的肩上。大概他们从变红了的绿色周六上得到些领悟。他们好像明白了什么。原 来,他们最熟悉的“天天扯”也不是为他们准备的,难道他们连个小小的“天天 扯”也驾驭不了吗?他们明白了,“天天扯”的变化意味着时代的变化,驾驭这 新时代的人正是拥有着新时代建设能力的新人才。农民们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们, 新人才不就出自他们吗?对!不能再让他们接自己的班了,即使他们再是农民, 也要是新时代的农民,也要有科学技术,有文化素质。因为未来的世界是变幻的, 是飞速发展的。再到“双休日”时,他们便不再让孩子们充当劳动力,而是让他 们抓紧时间去学习,甚至强迫他们去学。农民们累了,却都精神了。想想今后, 下一代也可以休礼拜了,两天时间来休闲!这些,大概是他们唯一的愿望了。这 也是新时代冲击下的生活。时代变了,“天天扯”变了,农民也变了……   …… ……   撕过周六的那页,又是一页红的。在城里人看来,绿页时代已经过去;在农 民们看来,绿页时代一直没有到来。虽然他们一直被时代所驾驭,但他们深信下 一代能操纵未来。因为他们为他们找到了一条通向成功的路——知识。那时,他 们会改变世界,建设新时代。那一天,我们期待!   后记和原始《绿页》整理完于2004年11月29日1时52分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