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非典时期的怕和爱 -- 一个研究生的日记 /张玉洪(北京广播学院新闻传播学院) 4月19日 晚上去上自习时,偌大的教室里空荡荡的。 平时20几号人在,今天只有4、5个人了。 4月20日 看了卫生部的新闻发布会,高强说:“我们对公布疫情是坦诚的,对广大人民群 众是负责的。” 而国务院已经决定取消“五一”节期间7天长假,将执行法定 节假日,以避免人们大面积流动而造成非典型肺炎疫情扩散。 而针对“非典”防治工作中存在的问题,中共中央果断对卫生部和北京市政府主 要负责同志的职务作出调整。中央向外界宣布决定:免去张文康卫生部党组书记 职务、免去孟学农的北京市委副书记、常委、委员职务。 这样的快刀和高规格调整实属罕见,同时也说明了北京形势的严峻程度。 晚上依旧去上自习,人更少了。 晚间邻舍的同学鹏过来说,现在北京告急,大家最好不要出校门,也别去公共场 所了,像我这样爱好学习的人最好不要去上自习了。 4月21日 今天给媛发短信,说最好不要上教室这样的公共场所去了,危险。她立马打电话 过来,细问其详。我建议下午去买些药品服用。她忙问我几时去,并要同去。 傍晚我戴了口罩走出宿舍,见媛和同学君也戴了时尚的口罩,我们不禁相视而笑。 学校尚可自由出入。校门外的路上有近一半的人戴口罩。 到了药店,买药的人有十来个人,我买了一盒抗病毒的冲剂和维E,而媛和君各 自买了板蓝根和维E、C,她们一人用了70、80元,并说为的是保险起见。 回到学校,媛说为着感谢我提供的信息,要请我喝牛奶,君却到教室去拉了朋友 荧出来,并把我的话复述一遍,并真诚地说“别再去上自习了”。 大家相互安慰,但愿平安。媛说“为安全起见,我们少见面”。 4月22日 今天,北京市人民代表大会常委会任命王歧山为北京市副市长,决定由王歧山代 理北京市市长职务。有评论说王岐山成了临危受命的“救火队长”。“关键在领 导”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听说学校东边的外语学院发现了病例,大家都很紧张,又有本校5号楼被封,因 其职工因疑似非典,又说南边的校学生公寓有混住的二外学生出了问题。这些消 息来路不明,姑妄信之,于是更加局限了自己的活动范围。 一个很显著的变化在饮食上,吃快餐盒饭的人排起了长队;自持餐具的人日渐多 了起来。 今天的新闻说,截至4月21日20时,全国共累积报告病例2158例,治愈出院1213 例,死亡97例。其中,北京报告106例,出院3例,死亡3例。北京累积报告病例 增至588例。 这就是信息公开的结果:它最大程度地逼近了真实。 4月 23日 在食堂碰见媛,她说君今天上午飞回湖南了,到了机场发回的短信说自己是“连 滚带爬”上的飞机。昨晚,她在北京某电视台的朋友打来电话,透露的信息把她 震住了(说是北京难自保)。 君已婚,育有儿子二岁。 媛也已婚,说父母和先生老打电话过来,让赶紧回家,并说可能单位有车过来, 搭二外的一学生同回,但她想起外语学院就发毛,而自己单独回去又不踏实。她 还说班上有好几个女同学都回家去了。 而问题是:“我回家能干什么呢?万一我已是携带者呢?” 媛的初步计划是五月一日回去。 4月23日 小师妹菱决定乘坐今天的火车回家了,理由是自己身体不好,怕扛不住。再说她 今年本科毕业,论文已出初稿,研究生复试还早,回家总要好些的,而自己居住 的公寓又不太安全(外出打工和实习的人多)。 娟是研一的学生,她也是今天搭车回山东,同学的父母弄了轿车来接,正好可挤 着借光。--她是不幸的人,不久前到朝阳医院补三颗牙齿,最近才发现有一颗 没补好,得重补,却不料朝阳医院成了非典医院。真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 “我不走,我不给病毒杀死,首先得给饿死”。在她回家的路上,她用手机发了 这样一条短信给我:><(((:>……送你一条幸运鱼,好好养在手机里,它 会给你带来好运气,帮你远离非典,有空记得和它一起通通风哦! 而今天北京报告病例105例,出院9例,死亡7例。 4月25日 卫生部新闻办公室今天下午通报了全国内地非典型肺炎疫情:大陆共新报告非典 型肺炎病例180例,治愈出院23例,死亡5例。其中北京报告103例,治愈出院9例, 死亡3例。虽然对于1000多万人口的北京来说,100来号人并不算什么,但由于其 病源及传染的不确定性搞得人人自危。 《中国青年报》发了一篇名为《北京大学生激辩该不该回家》的文章,网上也在 讨论“民工和学生应不应该回家”,有说法“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其实各有 各的难处,比如民工患了病,医疗费由谁出在很长时间没有政策出来,他们除了 逃还能怎样?而对于学生来说,学校能否做到安全保障有力,总有些未知数,所 以他们选择了“自己对自己负责”的最优途径。 校园网上学校就明智地说“充分理解返家的学生”,并敦促各院、系将授课题纲、 考试方法挂在网上。 4月27日 导师发来短信,是自赋诗一首: 《卜算子o咏梅》:风雨将春归,非典伴春到,已是京城抗非激,犹有口罩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平安报,待到科技擒魔时,全民揶手笑。 事实上这段时间,我的手机成了短信收发机。一个同学极端地说:别碰我,别染 我,别吻我,千万别怕我,关键是别烦我,提醒大家珍视健康,我是“五别”我 是非典。 有意思的是不断有一模一样的短信过来,这真是机械复制时代的传播。 4月28日 媛发短信给我,让下楼去,有事求助。女生早就不能进男生宿舍了。她是要我帮 她转交作业,又说今明两天可能她会飞回沈阳,定头等舱,出校门时打的得全副 武装:口罩加手套,以增加安全系数。她已联系定票事宜。 “我的父母和先生每天把我的手机都快打爆了。你知道,成了家的人跟没成家的 人肯定是不一样的,总得为别人想想”。她还在电话里郑重其事地问先生怕不怕 自己是非典,先生坚定地说不怕。 我说幸福的人儿都害怕死,所以富翁们都大逃亡。媛说这说法有问题,不幸福的 人在憧憬着过好日子,所以更想坚强地活下去。 都在理。 4月29日 4月28日上午10时至4月29日上午10时,北京新报告非典型肺炎152例,(其中103 人为新发病例,49人为疑似病例转为临床诊断病例),治愈出院5例,死亡7例。 姐夫打电话来询问北京的情况,我只好说学校挺安全的吧,只要自己不出校,吃 饭用自己的饭盒,喝喝学校中午备好的药汤。再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在病例中,医务人员的比例特大,占三分之一强,他们真可谓是非常时期“最可 爱的人”了。 4月30日 传言很厉害,说是五一北京到封城;又说晚上要撒硫酸,以杀死病毒,还说某天 SARS病人要大转移,切忌外出。 这些信息通过手机短信这样的人际传播,其不确定性增加,增加着人们的恐惧感。 在传播学上,流言的公式是:流言流通量=问题的重要性经×证据的暧昧性。实 在经典!有意思的是,流言信息有着奇异回流现象,如同一个流言在经过若干人 的传递之后,又重新传回它的发布者那里,而这时由于流言已增添了许多新的内 容,连发布人也很难辩认它的原貌。 老有异地的同学、友人问我北京的情况是真是假,其实我也是茫然,而我有时已 不自觉地参与到传递二手信息中去了,想想愧煞所学的新闻专业。 5月1日 4月30日10时至5月1日10时,北京报告新增非典型肺炎临床诊断病例122例(其中 82例为新发病例,40例为疑似病例转为临床诊断病例),治愈出院10例,死亡7 例。 情况真是危急了,本来早就预备五一节去郊游两、三天的,现在看来只能在学校 里彳亍了,因为黄金周已取消,学校放假三天,而北京形势又如此这般。而老师 每晚还要到宿舍里查人。 班里买了羽毛球拍三付和排球一个,因此每天下午都成了运动的节日。这是我四、 五年多未锻炼后的大补课了,而更重要的是,和同学们多了了解和关爱,我们猛 然发现,慢一年了,我们从来没有现在这样近。 5月6日 网络是个好东西。像三年前一样,我又开始网聊了,个个网友仿佛都有说不完的 话,而第一句都是千篇一律的“你还好吗”。其实在这样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差 不多的脆弱,脆弱到需要网恋的力量。一个叫“水光”的女生和我聊了几句后就 问我有无女朋友,然后又问她有没有机会,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问候的电邮也多了起来,在徐州的同学,在成都的前同事,在武汉的朋友都关切 地询问北京的疫情和我的健康状况。 非常时期,情感在非常地发酵。 5月9日  又给家里打电话了。家里不太忙。母亲说乡里正在清查外地回来的民工和学生。 又说父亲是乡村医生,每天都得给上月从广东回来的某某量体温。我就叮嘱说得 事先带口罩,父亲说乡里发了口罩和手套的。 乡里还将近期从外地返回的民工隔离在乡场上的蚕茧收购站里。母亲说:你就不 要回来了,要被隔离的,自己在北京注意身体。 母亲年过半百,躬耕不辍,总是为儿女着想。 5月24日 今天又看了《面对面》,是第二十期《吕厚山·隔离之谜》。这是近两月来好几 期受访对象落泪的又一次。自从4月19日在央视一套的《面对面》节目中采访了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李立明之后,王志就一发不可收,钟南山(4月26 日)、张积慧、姜素椿、王岐山,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这些非典时期的热点人物, 被《面对面》“一网打尽”。以致有媒体喊出:《面对面》和其犀利的主持人王 志也成为这个“非常时期”观众心目中的“非常栏目”和“非常主持”! 在全民抗击“非典”的这场战役中,王志成了观众最“买账”的主持人,他做的 采访《李立明·非典报告》、《钟南山·直面“非典”》、《王岐山·军中无戏 言》(5月2日)、《姜素椿·生死试验》(5月3日),《张积慧·“前线”日记》  (5月9日) 《陈冯富珍:香港战“疫”》(5月21日)让很多观众留下了深 刻印象,人们感动的不仅仅是他敢于冒着生命危险进入隔离区的采访,而更让人 喜欢的是他那种直来直去举重若轻的主持风格。 而对于王志来说,特定时期(非典)和特殊处理(短时里的高播出频率)造就了 他的知名度。了解王志的人或许还能得出人生的启示,在百转千回和执著等待后, 金子总会发光的。 6月4日 昨天10时至今天10时,全国内地报告没有新增非典型肺炎临床诊断病例),治愈 出院116例,无死亡病例。其中,北京报告新增治愈出院74例。北京新增疑似病 例2例。  形势乐观起来。若要说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紧张与恐慌,现在才可以长出一口气, 但这气也不太安稳,因为还有不少疑似病例在医院里呢。 截至6月4日10时,全国内地非典型肺炎疑似病例合计为908例。 6月9日 《中国妇女报》曾在5月23日排出了中国“抗『非典』英雄榜”。排名第一的是 广东的呼吸道专家锺南山,七十二岁的解放军三零一医院医生蒋彦永排名第二, 排在第三位的国务院副总理吴仪。今天出版的《三联生活周刊》封面刊登了蒋彦 永的彩色照片,并用十个版的篇幅刊登了封面故事:《蒋彦永:人民利益高於一 切》。  开场白中说:对很多人而言,蒋彦永或许是个陌生的名字。他是全国六百万与S ARS顽强斗争的医务工作者中的一员,但这位老外科医生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将 自己与中国的抗击SARS历程维系在一起。在二零零三年中国抗击“非典”历 史中,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记住这个名字。 然而,对于蒋彦永的报道实在是不多(在早前,除《财经》杂志坚持不懈地在五 月五日首次刊登蒋彦永的事迹以后,六月五日又以《讲真话的蒋彦永》为题,用 四个版的篇幅叙述了这位老军医的生平,关於抗SARS向中央的建议以及国内 外友人对他的支持。他与蒋彦永通了一次电话。《财经时报》和《经济观察报》 也曾几乎同时刊出了吴敬琏在六月三日与蒋彦永的电话内容。吴敬琏电话一开头 就说,“你为我们国家立了大功,为人民立了大功”。并说“现在有一种奇谈怪 论,认为说老实话反倒有问题,而封锁消息是正常的,是对国家和人民负责。我 觉得我们首先应当辨明是非”。吴敬琏说,“我向你致敬不是对你个人,而是要 辨明这种行为的正确性。好像有人在这里把这个弄颠倒了!” 这实际上也证实了在当代中国说真话的难处:缺乏一种让你讲真话的机制和大环 境。比如在五月三十日的国务院新闻办的新闻发布会上,一位高官在回答记者问 时却说,蒋彦永是“全国六百万与SARS斗争的医务工作者中的一员”,“我 不知道大家对他如此感兴趣”。 这两句话虽然轻描淡写,但是人们还是有不同 的看法。 而三联生活周刊在原文刊出了蒋彦永给CCTV-4和凤凰卫视的原信,但却没有任 何回音,最后却只好通过时代周刊才得以传出真实的声音,这是一种怎样的悲 哀?! 又有消息说蒋医生已提出了出国申请,如果他真去了美国,实在是国人的一大损 失。 6月18日 北京连续12天没有新增临床诊断病例报告,这是天佑中华,也是亿万群众群防群 治的结果。 全国人民正进入反思阶段,关于这次良性危机的讨论,关于媒体在这次危机中的 影响力与失职,都将在中国新闻史上留下一笔。正是国家不幸传媒幸。 6月20日 娟发来电邮,标题是“关于非典的一些总结”,有一些偏激的东西,却能给人以 思考: 最受歧视的动物:果子狸和北京人。 最以为自己是男人的人:王志,该央视节目主持人在“勇敢”地采访了一个病区 后便整天把此事挂在嘴上向十三亿人民说个不停。 最大的既得利益者:钟南山。 最值得同情的人:温家宝: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又要去火线看望同志们。 最快被历史遗忘的人:孟学农。 最佳表演者:某某副局长:总是“我以流行病学家的身份”说着“我也搞不清楚 具体数字和情况”的话。 最倒霉的职位:中国卫生部部长。   最无可奈何的机构:世界卫生组织。   最不幸的人:因为感冒发烧被送进小汤山医院而被传染上非典的人。   最打掉牙齿往肚里咽的一件事:给台湾的援助被“谢绝”了。 6月21日 多年后,回想在我们短短的一生中遭遇了如此重大的危机事件,真是让人百感交 集:我们见证了当代中国的一段重要的历史,而更重要的是,我们经历了非常时 期的怕和爱。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