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祝一剪 千金   江南的春雨来的总是温柔。最后一场雪过去了,裁缝祝子辛又开始忙碌。拍 掉褂上的飞絮花尘,他合了油纸伞,踏进家门。四方桌上有壶烫好的酒,浅浅一 碟花生米,还有只油焖春笋,用重油香糖热炒出,红亮亮的摆在那里,香了一屋。   祝子辛是个知足安乐之人。唯有想到独子时,才生出一丝泄气。屋内,粉墙 跟角洇染了几团水渍,祖上传下的老房,慢慢有些经不起江南的烟雨了。上面两 页木窗半阖着,镂空雕了龙凤呈祥的图案,望得见远方隐隐青翠,漫天细雨被风 携了斜进镂雕的福字,飘来惆怅淡淡。祝子辛撂了腋回的一匹绸缎。嘬口老酒, 暖过身来。   方才去的蒋家是个大户,出手阔绰,每回总多给出好些布料。赶明儿给儿子 做身新袄吧。若还有的余,就裁块披肩,缀上流苏。想到这里,祝子辛停了筷, 左手探怀,掏出蒋府捎回的桂花糕。这糕儿用肉桂沉香做泥,熟油糕粉匀了蜜桂 花的心子,经蒸气润过,久置不碎。平日见蒋府的姑娘丫头嚼,嚼出一齿雅香。 也是自己媳妇最爱吃的。   祝子辛,杭城人士,居柳月巷。巷子听起来脂粉却是干净。祝子辛靠手艺吃 饭,挨着他裁缝店的是剪子铺,豆腐坊,还有售藕粉芝麻糊糊的,差不多全是小 本买卖。他过了而立才娶亲,不想夫人次年便撒手人寰。十年后续弦,续的蒋家 的丫头。当初贩子只说这丫头是河南济源人,姓苏。恰逢那年府里的一株桃花长 疯了,随口便认她作了苏小桃。小桃跟着府上小姐进出私塾,几年下来也识得不 少字。祝子辛做活出手快,式样新又省料,一件衣裳翩翩归来时往往还附带了披 肩头巾。这就令女人们雀跃不已。蒋府常差了小桃过去送些布缎、配点针头线脑, 一来二往,与柳月巷,与祝师傅便是熟络了。   有一年苏小桃梦见家乡丹河水泛滥,殷殷的水漫了自己身子。惊醒来,历了 初潮。小丫头仿佛一夜滋润,有回送绸子来,见她婷婷的擎了纸伞红袖湿湿,祝 师傅接手时,就惊了心,慌了神。一剪下去,破了二少奶古香缎面上的四季花卉。   祝裁缝人缘甚好,提亲没费什么力。既是罗隐未娶云英未嫁,蒋老夫人便亲 自作主把小桃许了过去,还给了不少陪嫁。加上祝子辛这几年也攒下不少体己, 把个新房置的倒也风光。   祝子辛又连夜辛苦,结结实实为小桃做了几身新衣。淡水红贴身小袄,外罩 立领幼腰倒大袖深红长袍,袍上绣几支桃花,用金丝线细细绕了边。新娘一壁垂 着头,艳艳的桃花开在苏小桃身上竟是显得谦卑。人人说,啧啧,这是杭城最美 的嫁衣。红烛颤,帐子后头薄薄的人影也跟着颤。人人说,哈哈,嫁给祝师傅真 乃修来的福。   平日,祝子辛除了量体裁衣时与人搭上几句,几乎从不多话。蒋家等些大户 欢喜叫他去,金枝玉叶莺莺燕燕别处说不了的话都乐得同他唧喳,说得酣了,打 赏的也多。祝子辛对钱财看得淡,他嗜竹。时而感慨着,宁可吃无肉,不可居无 竹。因此他极喜苏东坡。只有谈起竹子时,祝子辛才显得有些饶舌。他尝搂着小 桃说:你晓得吗,古人云,竹根个个长龙孙,竹上凤凰亦来聚。我祝某人呢不愁 不得贵子的。   婚后两年相安无事。第三年开春随蒋家大少奶回乡省亲,给她家眷裁几身时 新。祝子辛一去大半年。归来不久,小桃产下一子,未足月。起名箐琅,小名笋 儿。   笋儿不喜哭,不喜笑。长到7岁还没开过口。怕是傻的吧,后来巷头巷尾都 这么议。   听了,祝子辛叹气,苏小桃垂泪。唤他一声笋儿,抬起眼,乌漆漆的一对眼 珠子,仿佛悉爹娘心思的。   祝家铺子后面有座山坡,仿佛天然园囿。那里草木盛,常有兔儿野雀獐子在 上边撒欢。笋儿好静,玩不来弹弓,每回都是拣些枣栗子桑椹,撩起小袄兜满了, 然后一个人坐下,慢慢吃。吃着吃着就暗了天。听到娘唤:笋儿~~回家~~他 便不动,等娘来背他下坡。有时笋儿在娘肩头就睡过去了,红红的黏汁花了娘的 衣裳,娘也不恼。   笋儿的记忆里,后山酸一回,又甜一回。山下的水温了,又凉了。   而自家庭院里的四季,是满满的绿。   祝子辛手巧,扎竹马逗笋儿,兴致高时还编竹篾竹篮。也不卖,街坊四邻合 了意便只管拿去。自己家中后来只留了只三层的竹盒,漆了赭红,古色古香的, 分盛些酥糖蜜饯干果。有时,只盛娘吃的桂花糕。笋儿看阿爹时常一人在院里发 呆,就偷偷晃竹子,摇下哗啦啦的“雨”,浇祝子辛一头一脸。还往哪儿跑,你 这小坏芽儿!爹做势要打,湿湿的长褂却纹丝未动。笋儿跑得远了,还能闻得 “雨声”中有慈祥的笑。   要是带了笋儿上蒋府,临走嬷嬷总要多塞给些桂花糕。奶奶小姐们嘴刁,府 上专请上海师傅来做的,揣在怀里,笋儿觉着热乎乎,怕娘没吃就化了。如果时 间还早,祝子辛便领笋儿去虎跑,汲些水。回家掇条椅,泡好茶,踢一下笋儿的 小屁股:去,给你娘送桂花糕去。   倘能偷回闲,父子便小舟轻泛。或看人垂钓。一湖水仿佛揉皱复展开的锡纸, 细碎的耀着光,悠远绵邈。半日整天的,父无语,子不言。然后,祝子辛摸摸笋 儿的头:儿呀,言多必失。不说也好的。爹传你手艺,以后不愁没口饭吃。   笋儿就豁了嘴,露出好看的牙。   笋儿的脸色一直苍白。为娘的闲时阅《百草经》,偶知桃花令人好颜色。逢 三月初三,值嫩寒轻暖,杭城桃花烂漫,小桃就采摘许多,回家精挑细选一番再 捣汁,敷一些于笋儿面上。末了,指尖轻轻在儿子眉心一点,便润红了娘的心。 有时,苏小桃亦会簪一支最艳的在发髻。娘真好看。笋儿的眼睛亮亮的,在心里 说。娘笑,她懂。   苏小桃越来越来多越来越来长的看着笋儿。怔怔地,有些发痴。自语着:生 当复来归……   听不懂,但笋儿看得真切,娘把花瓣揉得碎碎,脸上忽红,忽白。   一些花末,爹就让攒着。娘身子本虚,这几年益发的弱。桃花泡酒,活血。   那年头,遇上挑的或穷的顾客上门,对布色纹案提出要求,祝子辛便自己染 布。他去常去的湖边,管莲农买了莲蓬、莲壳,回家细细煮开。有时也投些茜草, 洋葱皮,杜鹃花,玫瑰枝,紫高丽菜什么的,再把白棉布打结或折叠了,入染汁 内浸熬。笋儿在旁欢喜看。爹就让他看,缓声说,看见了吗,近朱者赤,近墨者 黑。   客人钟意祝师傅的手染布。茶黄,灰褐,青绿,亲杭城人皮肤,抬胳膊迈腿, 爽一身。   是年夏,逢老竹新篁。傍晚收拾碗筷的当儿,笋儿涨了脸尖叫一声:火!清 晰宏亮。夫妇俩又惊又喜。当夜柳月巷莫名起火,幸被更夫及早发现而不致有大 碍。隔无多时日笋儿又喊:水!小巷翌日无端就遭了水浸。传开来,都说祝师傅 儿子是被什么仙附了体。   接着三年里头,三姑六婆踏破门槛。说是来裁身衣裳却忘了捎布料,和苏小 桃拉着呱却虔诚的望笋儿。笋儿隔三差五吐些字,仿佛不受控制。姑婆们就得了 上上签般心满意足。祝子辛不信邪,却也奈何不得。   一天早,祝子辛正赶蒋府老爷的绸衫,笋儿坐在门槛耍,突然起身对着街喊: 爹!   祝子辛一惊,剪子险些铰了手。   爹!笋儿又叫。并不回看祝子辛。里屋人却是滚下泪来。   晌午,家里来了个风尘仆仆的汉子,白净清秀,自称徽州人士。祝子辛瞅着 眼熟猛然记   起,原就是早年间隔壁铺卖剪子的张天远。寒暄几句,祝子辛便要留客饭, 张天远称了谢,也不推辞。   苏小桃亲自下厨,置了四碟小菜来:条肉笋干腐皮炒木耳、粉丝拌黄瓜虾皮 淋了香油、整鸡拆去骨架喂了香料入砂锅,后用鲜荷叶包了蒸软、还有蜜汁火方, 先是任冰糖水浸蒸火腿,出盘时再衬以莲子缀了青梅点上桂花。另有毛笋咸肉添 了雪菜豆腐的淡汤。几只汤菜,皆用景德镇的瓷碗盛了。   平日我们吃的清淡。招待不周,还望张兄海涵。祝子辛不断斟酒。苏小桃启 开那坛桃花酒,不做声,也陪着吃了红红一盏。   孩多大了?酒酣耳热之际,张天远对一直在旁死盯着自己的笋儿笑笑。眼皮 陡然跳得厉害,心揪起来,有种说不明的感觉。   祝子辛叹气,十岁了。连句整话都不曾说。   娘忙接口:他,很乖的。说罢垂了头。颈子仿佛搽了胭脂,红粉绯绯。   张天远摸向怀,拿出包东西放桌上,说是河南的桂花糕,沙甜沙甜的,同你 们南方的有些不一样。旋即又解包袱,取出一柄锃亮的剪子递与笋儿,权作叔的 见面礼吧。   笋儿握了剪子就跑。爹歉意的摇摇头,娘几乎没动什么菜。只拆了糕点沾些 来入唇。腕上一只绿玉镯不时贴贴红艳的脸。   张天远十年前北上做买卖,铺子早被人结了去。是夜就歇息在祝家。   以为你忘了我呢……没忘。我想,这趟把镯子带回去……成不?整夜的,这 些话在笋儿耳边雷滚。   红红嫁衣,桃花如碗,渺着樟木香,苏小桃盯着,布面躺着碧绿的镯。   你知道我这趟来是……这些话沸在耳边,灼得笋儿舌根生疼,他滚下床,赤 条条奔到娘床头。笋儿你发烧了!   娘别走!儿子喉。   娘不走……娘不走……在小桃温香的怀里笋儿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媳妇儿子房客全没了踪影。第五天笋儿回了家。   笋儿你怎么……怎么……   不知这孩子哪磕来一头一脸的血,几缕挂嘴角都凝了块。笋儿也不搭理祝子 辛,自顾进房,坐地上一刀一刀剪布,是张天远的剪子,是苏小桃的嫁衣。   做爹的又气又怜,甩手要给儿子耳光,却重重落在自个脸上。   祝子辛要脸面,就称笋他娘一夜暴病过身了。隔日,草草在后山堆了坟。   可惜了不是,三姑六婆上门来摸把泪,祝家嫂子红颜薄命呐。出门瘪了嘴, 下巴这么尖尖,早说怎么看都不像个长命的主呢。   笋儿烧退后,从此再没开过口。想是烧糊涂了。三姑六婆不再隔三差五的来, 庭院里落得清静。门外,紫燕低飞,渐渐,长出麻木的苔。   笋他娘走后,祝师傅老了很多。   祝老师傅开始眼花。持针,费很长的时间,仍是贯不了线。做活时忘戴顶针, 扎出血,也不晓得擦。经常的,裁布时手抖,泪就抖了下来。眼角额角长出的纹 似衣上的褶裥,是捋不平了。他很少再接到蒋府的活。   活被小祝师傅接了去。天生一双飞龙走凤手,尤其经他做的实芯空芯嵌芯花 扣,点在女人衣襟上,熠熠的,象他眸子般亮。   蒋府上下都疼这位小祝师傅。府中女人更是爱死他,同他诉心事,给他桂花 糕。小祝师傅荣辱不惊,粉蝶花影丛中,进出带着自己的剪。似乎看不出他的喜 怒哀乐。唯见院内月光皎皎,竹影憧憧时,有韶年玉貌,独抱一天岑寂。   祝子辛酗上酒。一坛一坛的烈酒,连着几日烂醉不醒。笋儿砸了坛子,祝子 辛也不计较,只把一瓯一瓯的浓茶当酒灌下去,然后彻夜彻夜睁着空空的眼。儿 子怆心,又给爹续上酒。   十年间,箐琅的名字几乎没人记得了。提起柳月巷的祝一剪,倒是无人不晓。   祝家铺子白日车水马龙,夜间,就徒剩了一老一少,和几竿竹。   后来祝子辛瞎了。再后来长年下不了床。   这一年蒋家嫁女至重庆,点了祝一剪作陪。临行前夜,儿子跪在爹床头,流 泪不停。四目相对,一个不说话,一个说不了话。祝子辛双颊陷得厉害,张了嘴, 松松的牙齿没几颗,浊眼呆望着案头驳落了漆的旧竹盒。笋儿知道爹心里苦,给 爹剥了桂花糕。   儿子走后第三天,祝子辛死了。尸首遍寻不着,湖面浮起他的长衫,怕是葬 了鱼腹。街坊想不通一个瞎老头是怎么跑到湖里去,却想起往年多少受过他的惠, 便在后山挨着苏小桃的坟,胡乱立了衣冠冢。   竹子有灵性,一年前就不再长笋。风刮残叶,呜呜的不成什么调。待祝老师 傅去后,即开了花。   重庆回来当日,小祝师傅便闭了铺门。有人见他夜间在苏小桃坟前坐着,天 亮后就没了影。人都道他离了伤心地再不返。巷里的婆姨们对着祝家铺子的窗牅 蛛网叹气,叹从此柜里就少了可意的衫儿。   次年春深夏浅时,祝一剪回了柳月巷。脸仍俊秀,身形阔了少许。还带回个 小姑娘,大伙瞅着,也不觉生。后来续续听说,她娘生她时大出血死了,爹做生 意蚀了本脑子变得不太灵清,小小女娃差点进了窑子。   我叫细妹。那女娃对来客笑,素素的脸,露出好看的牙。   开始细妹只给祝一剪煮煮饭,铺铺床。后来自个缝缝座垫,在鹅黄紫红的软 缎面上绣富贵牡丹,绣龙凤呈祥。有丫头见了心悦便带去蒋府,摆在红木椅上更 添得一室古雅华贵。许是爱屋及乌许是她着实喜人,蒋府翁媪都恤上这女娃。   慢慢的,细妹不似初时般瘦小。祝一剪裁些衣衫给她,穿得玲珑有致,就成 了巷子女人的活样板。   铺子内院时有翠禽鸣枝,那些竹子也跟着细妹丰丰盈盈起来。   祝一剪继续做蒋府的红人。进进出出,倜傥模样,对谁也是不亢不卑。   唯见了喜凤,似有些不一样的。小祝师傅吃桂花糕呀……二小姐喜凤的娘是 苏州人,所以她讲话甜糯嗲软,似足桂花糕,却又多了些火辣。   听着,祝一剪白皙的脸,飞起红。时淡时浓,是起了波澜。喜凤着一身黑丝 绒无袖滴水领旗袍,领襟镶了玫红的边,外垂三套串珍珠项链。立在穿衣镜前, 对着镜中的祝一剪,噘嘴,什么巴黎 lace 裙呐,我呀就认小祝师傅的旗袍呢。   人都觉着二小姐的旗袍蕴了些什么,极合形体,微妙却又全在无形处。   二姐,你喜欢那个小白脸裁缝呀?长得不错,可惜是哑巴。再说了,你不怕 二姐夫吃醋吗?   哑巴有什么不好!省得象你这么烦!喜凤在镜前细眉一挑,他又吃个屁醋, 我还没说要嫁他呢!扭身撩裙,顺手褪下长丝袜。   小祝师傅吃桂花糕呀……祝一剪每次都听话的往嘴里塞,花花的粉屑沾满了 两片唇。好几次喜凤嗤嗤笑着捉了小祝的手,将他的食指头含在自己口唇里润了, 再把着这指头一粒粒去点屑末末。哟,你的手笋似的竟比我的还白嫩哩。   窘得祝一剪,只好把眼搁到墙壁上。月份牌美女正眯着细长的丹凤眼瞄他, 卷了头发,一浪,一浪的。阳光过处,房内四游着几线尘埃。一面镜子照见院子 里的老桃树,挂着恹恹的几朵红。想起娘。风颤,花颤,他颤。   连着几天祝一剪纳闷,润润的天,嘴唇怎么无端爆了皮。   喜凤常邀祝一剪去府上听戏。他当是小姐的打赏,晴也须来,雨也须来,极 少爽约。喜凤有时也不看台上,支着下巴直勾勾的说,你要是会唱,凭这脸,这 身段,准红。准红了的是祝一剪的脸。   随我们去台湾吧。这晚喜凤没看小祝师傅,看着台上一字一字的讲。一段西 皮慢板: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评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随我们去台湾吧。 一段西皮二六: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 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那夜迟月翦风,蒋府的几格台阶怎么走也是走不完。   过几日,祝一剪给细妹做了身粉红斜襟布衫。用了云染,布面晕着朵朵云纹, 似绽了片片桃花。他让细妹穿了,给蒋府送封信去。    ………………………………………………………………………………………… ……………   那天起,祝家铺子又只剩下祝一剪一身。   解放后,大光明巷的小五金铺和五味斋的中间居了个老哑巴。很少看他出来 走动。   往后,老人走路开始一拐一拐。据说是在一次批斗中被打瘸的。闻说他会些 裁剪功夫,可惜坏了腿踩不得缝纫车。有时街道就让他缝缝锦旗,手套,袖套什 么的,将功补过一下。老人主动要求跑去看管大光明巷的后山,在那儿种竹子, 没人管。几年下来竟成了林。天晴好的时候,老人就坐到山坡,把些发霉的往事 翻拣出来,晒晒。有时趁着体力还济,便挪身湖边,见到山容水态依然好,眼睛 就有了光泽,似乎落下些安慰。   再往后,老人死了。街道人进去,阴暗冷湿的地面散着些废旧报纸剪的纸样, 老人安详的躺着,寿衣显然是自己穿好的。胸前的双手压着一把剪,生了锈。拾 起来细看,有字,一面刻了:桃,一面刻了:远。入殓的时候有人无意发现,老 人的舌头,被齐齐剪去了一截。就把他和剪子葬在后山了。   又过去好些年,老人的坟前来了个半百的妇人,保养的很好。她立了良久, 数度哽咽,泪下时,抚面的手有碧玉镯子温润的光泽。   猎猎风来,竹林哗哗。不刚不柔,非草非木。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