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什么是堕落,什么是爱》   陈高峰   又有一辆载重汽车开过去了,窗子跟着它一阵颤动。每天天亮,不用看闹钟, 只需听听窗外车辆轰鸣声的大小,就知道是不是该起床了。我回头看唐美美,她 还窝着。她自己不肯起床,还不许我走。   我知道说了她会不高兴,但她也该知道我不是一个拖拖拉拉的人。我说:   "不行,这个月我已经迟到两次了。要么你现在起床,要么待会自己去车站。 "   "再迟到一次又怎么了?"   "我们只有两次十分钟以内的机会,上两次我已经用光了。"我边说边收拾提 包。   "什么意思?"她把被子拉开一条缝,问我。   "就是只能迟到两次,我已经两次了!"   "那就是还没迟到过!"她一下子拉开被头,紧盯着我说。   "再迟到就扣工资!"我不看她,自顾收拾提包,检查手机钥匙装好没有。   "能扣多少?让他扣么。你就不能陪我一会?"   "快起来!起来!都醒来了,眼睛睁这么大不穿衣服!"   "再睡一会。你不许走!"她开始命令我。   "起来吧,我从没迟到过。再不走来不及了。"我斜背皮包,准备出发。"你 不穿我走了。真的不行了。"   唐美美一下子拉上被子,她知道,我真的要走了。   "你不会不去学校了吧?"我站住没动,又问她。   "管我呢。看迟到了!"后面一句听起来真不舒服,她这是在挖苦我,那又怎 么样呢?我还是要走。   "车站离得也不算远,你走快点,也就五分钟。"我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那, 我走啦。"   她不说话,还是捂着头。也不嫌气闷。   张兰今天又迟到了。估计又让陈工给她打了卡,不然她不会径直奔过来就坐 下不动了。往日她来了总是端杯热水这边问问,那边说说,昨晚的电视,当天早 晨的广播,或者公交车里的见闻,她总有新奇的发现可讲。今天因为迟到,她默 默的坐在那边,难得的宁静,倒也算对得住她那好听的名字片刻了。   画了一会儿图,手机来了短信。一看,是她张兰发来的,有趣,有什么话不 能直接对我说?"帮我打卡,谢谢"。我忙看时间,7:55。可现在已经8:25了, 这条短信发了半个小时。我站起身把手机递给张兰。   "干吗?"张兰不解,伸手去接,却又不拿到手里。   "你的短信。"我说。   "我的?"她接过手机,不太相信的说,"发到你手机上了?"说着低头去看, 接着就喊起来:"呀,我要你打卡……"   我马上坐下来,隐没在玻璃隔断后面。她也马上闭了嘴,可是已经迟了,她 那大嗓门,起码我们组的人全听到了。   我倒不怕。反正我没给她打。   稍微过了会,我敲敲隔断,她探头把手机递了过来。   "你没帮我打?"这次她声音小多了,只有我能听到。   "当然喽,刚才收到。"我也小声说,仰着笑脸。   她瞪了我一眼,坐了回去。嘿嘿,搞笑。   我给唐美美发了条短信。   你坐上车了没?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我吃了早饭,但不知道明天还吃得上不,我没钱了。算一算,唐美美住到我 屋子两个半月了,才两个半月我就撑不下去了。可是我好像也没给她身上花多少 钱。真的,想了一遍,是没花什么钱。那怎么就连吃饭钱都没了?今天几号?我 看看日历,5号,离发工资还有5天呢!   怎么办?这个问题昨晚上我就问过自己。昨晚上,给老板娘付完饭钱,我就 傻眼了,但我没敢傻得太厉害,唐美美在一边看着呢。她并不知道我一个月发多 少工资。如果说这是昨晚的第一个郁闷的话,第二个郁闷就更厉害了。她,唐美 美,再次拒绝了我。她还是只允许我盖着她,不能有更多的动作。可我受不了, 我的胳膊受不了,右手伸过去盖着她的话,左胳膊会被压得发酸发麻;左手盖在 那里就得平躺着睡,可我平躺着根本睡不着。我也是这时才发现这一点,以前我 从没关心过睡姿,现在我才发现,我只能侧睡,不论左侧睡还是右侧睡,都可以, 就平躺着不行,睡不着。平躺着也能躺一会,但也就一会儿,一会儿后,自觉不 自觉的,我就会转身,转成左侧躺或右侧躺。现在的问题是,我没法右侧躺,我 睡在她右边,右侧躺的话她在我背后,我就连盖着她也不能了。怎么办?   我决定向张兰求救。我决定写一篇短文章向张兰求救,她肯定会帮我。   我越来越觉得,张兰身上有着许多其他上海女孩不具有的美德,是的,美德。 比如,本分。这年头,本分算是美德吗?我认为是。矛盾的是,我从心里希望所 有认识的女孩都不本分,这样我就有机可乘了;同时我也希望我认识的女孩都很 本分,毕竟我将来的女朋友也将首先是我认识的女孩,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她是 谁。   张兰的本分是我一点点搞清楚的。也就是说,刚一开始,我认为她不本分。 这不是因为刚认识时她给了我什么不好的印象,不是,原因在我这里:我习惯把 每一个刚认识的女孩都当作不本分的救世主。   说到张兰给我的最初印象,不算漂亮,但也看得过去,还算白,有点微胖, 不过我刚好喜欢有肉的女人,所谓肉感。我觉得肉感比性感还要性感,性感的不 一定肉感,肉感的一定很性感。遗憾的是,张兰虽然看起来有肉,但没有肉感。 这都是因为她太本分了。刚开始我只是觉得,这个女的不会穿衣打扮。   我断定,她是一个笨女孩,但笨女孩也可以是我的救世主。一般情况下,笨 女孩更好勾引,她们有更广博的爱心,不是吗?这些年来,我之所以没能勾引到 几个女孩,不就是因为她们都太聪明了吗?不就是因为她们太缺乏爱心了吗?所 以,刚认识张兰,我就决定,坚定不移的勾她,直到把她引上床。   可怜的张兰坐在我旁边,她并不知道我怀有怎样的目的,她眼中的我,只是 沉默不语,似乎挺有心事的,是这样的吧?我一直给外人这样的感觉。   现在呢,几个月过去了,张兰还是那个张兰,毫发无损,而我对她似乎越来 越尊重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表明,我正在放弃她。但是又能怎么办呢?对 于一个真正本分的人,我只能放弃。   这个本分的人,同时又是一个好人,虽然爱心不像我想的那样广博,或者说 不具有我期望的那种爱心,但肯定不会对我见死不救。我决定写一篇东西向她求 救。   我老婆的短信刚好在这个时候给我发了过来。她问我:她还在你屋里住吗? 她指的是唐美美。前两天她知道了唐美美的事。是我告诉她的。   我怀疑自己简直有病。为什么要告诉她?炫耀?坦白以显得诚实?因为躲在 网络背后而无所畏惧口无遮拦?不知道。几天前,我简直就像中了魔,我就想把 这件事告诉别人。其实正是这个时候,唐美美不许我再碰她了。我开始感到郁闷, 但也不担心,我以为过上两天她就会再次同意。和唐美美刚开始疯狂时,我害怕 熟人知道,后来他们知道了,我害怕他们提,谁提我跟谁急。现在,我自己倒开 始说了,说给她,一个远在昆明,虚幻的老婆。   我简直就是蓄谋已久,引着她问我,好告诉她我屋里有了个唐美美。   我说:离开学校就开始堕落。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   我男朋友也这么说。他也觉得虚度时日。这可能是刚开始工作的人的通病。 慢慢的就习惯了。她这么回答我,还给我了一个笑脸,^_^   我倒也不是觉得虚度时日,我只是堕落了。我再次说。   她上钩了,回过来短信问:为什么?怎么了?   我和一个女孩同居了。我简直就是迫不及待,一收到她的回信就立刻发了过 去。   我紧张的等待她的回信,她肯定被吓住了;也许她生气了,不会再理我;也 许不会,她会好奇,会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紧张的等待她的回信。   是吗?她回了,问我,你觉得好么?   我不知道,我想我是堕落了。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堕落,现在, 我只会使用这一个词。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想到她会问怎么样,也想要她问怎 么样,她问了,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我就是想告诉她我堕落了。至于其 它,她自己可以顺势往下去想。   我觉得轻松了。希望她静静的去体会,去分享我的轻松,但她再次发了过来: 怎样的一个女孩?   这个问题我愿意回答。一个大三女孩。   一个大三女孩。我和一个大三女孩同居了,一个大三女孩,一个女大学生! 女大学生,多好的词。这么好的一个词,我不怕告诉她!   你爱她吗?   这个问题我没想过。但我知道,不可能。所以我很快告诉她:不会的,我们 之间,不可能谈什么爱情。   你堕落了。你觉得你们能长久吗?   不会。我回复,很肯定的回答她。   她不再问了,没有消息过来。慢慢的,我感到一点失落。她也说我堕落了。   现在,她又给我发短信了:她还在你屋里住吗?   我觉得她简直神了。她知道唐美美不许我碰她了吗?应该不知道。她猜得到 我和唐美美不会长久,可是她怎么知道我们现在就要维持不下去了呢?难道前几 天那次的短信我泄露了什么?   这个问题提醒了我,如果唐美美还是这样下去,不许我碰她,我还容许她住 在屋里吗?不能。可是我会赶她走吗?不会。肯定不会,我的心肠还从来没这么 硬过。   这是个问题。唐美美就是因为没地方住才搬到我屋里的。也不是没地方住, 我忘了她还是学生,她还有宿舍。可是,要是当时她愿意住宿舍,还会来我这里 吗?现在只是因为她不让我碰,就要她走,也太不像我了。   不像我?呵,不像什么时候的我?   也许她只是这两天心情不好。我对她不算很了解,这段时间下来,感觉人还 可以,并不像我刚开始想的那么糟糕。也许,过了这两天,我们还会像刚开始那 样疯狂。   刚开始,我在说刚开始,这表明我在怀旧。怀旧表明今不如昔。昔日她是那 么疯狂,一次次,她翻身骑在我身上,大起大落,让我几乎无法承受;她的手, 紧紧的卡在我脖子上,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听着她越来越快的喊,我死了, 我死了,我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她突然 伏下来,十指扣紧我的肩,张嘴就咬,脖子上,臂膀上,胸脯上,那么狠,那么 用力,我高喊出声:别动了,别动了!我又活了过来!   也许她只是这两天心情不好。也许,过了这两天,我们还会像刚开始那样疯 狂。   我说:还在。不过,我已经不碰她了。我们之间完了,我没想到这么快。   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但我发了出去。我把这条短信发给了她,我的老婆。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想要说什么,想听些什么。也许,我只是要她知道我 不堕落了,我的堕落结束了?   是这样吗?我已经发了,她马上就会回复我,她会怎么回答我?她问我唐美 美还在我屋里住吗,她关心着我,不是吗?我等着她的回复。   手机颤抖了,短信来了,她说了——   你别失落,用不着失落。你们本来就没感情。也许这只是你一生中必经的一 个阶段,你还会认真恋爱的。你认真恋爱过吗?   我没有失落。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认真恋爱过,我曾经有一个女朋友,不,也 许还不算女朋友,我连她手都没拉过,我对她那么尊敬,我们认识八年了,我才 活了几年啊,我都认识她八年了,我连她手都没拉过,我对她那么尊重,看见她, 我就会紧张,没法控制的紧张。这算不算恋爱?她知道我紧张,她知道我喜欢她, 她比我还害羞,她比我还紧张,这正是我喜欢她的地方。可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恋 爱。恋爱应该是甜蜜的不是吗?应该是愉快浪漫的不是吗?也许,她心里是甜蜜 的,她在紧张害羞中感受愉快,她觉得那就是浪漫——这些,我体会不到。我想, 也许这不算恋爱。   对你,我的老婆,你是我虚幻的老婆,可你知道,当初在网上叫出第一声, 不,第一次打出老婆两个字时我是多么紧张吗?我的脸是那么烫,我的手在键盘 上发抖,迟疑,不知道怎么落下。我的心里,充满了快乐。你说,这算不算认真 恋爱?   我回复她:不知道,有过吧,你觉得呢?你呢?   我不知道,我想我有过。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如果她在我面前,我可以看着她的脸, 盯着她的眼睛,我会看出她的意思。现在,我看不出来,到底她和她男朋友是认 真恋爱的,还是和我是认真恋爱的?   你在做什么?现在。我换了个话题。   在教室,上自习。你呢?工作吗?   这和我想的有出入,我以为她躺在被卧里想我。我呢?我在办公室。我回道: 是,我在上班。   发完这条,我有从梦中醒过来的感觉,看看四周,还是蓝色的隔断,头顶是 密集的日光灯,白花花的一片,玻璃幕墙外是繁忙无声的街道,是,我在工作。 我看看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新建的记事本,上面写着一行标题:《写给张兰看的 一个小故事》。   张兰,亲爱的,我还要向你求救,这是最现实的。我得吃饭。我决定把这个 求救的小故事编完。我想你会帮我的,对吧,你是那么好的一个好人。   "一个笑话:   张小姐常乘公车。这一天,上车后发现没带月卡,她就对售票员笑着说,你 看,我这张脸就是卡。   我的任务就是在卡上打孔,售票员说。   早晨来的时候,身无分文。其实晚上吃饭时就没钱了,掏空口袋,只有三块 五,怎么办?要说天无绝人之路,还真让我想起来了。前两天打扫床底下,看见 过床腿边躺着五毛钱的钢鏰。我脸上肯定笑开了花,低身推开挡路的书箱。幸福 立刻照耀进我眼里,那黄灿灿的幸福。床下的黑暗被那一团黄光驱散,我径直伸 手拿起了它,快乐的奔赴楼下的小饭摊。迎着老板娘热情的笑脸,我说,一份炒 河粉。然后痛快的排出四个钢鏰:三个大点的,两个小点的。   要说天无绝人之路,我想起了上班路上小饭店的老板娘。当我骑的越来越靠 近她,她那热情的笑脸就越来越清晰的出现在我脑海里。以至于我受她笑脸的感 染,自己都笑出来了。我咔的一声停住车,对那张熟悉的还在我脑袋里热乎乎地 笑着的笑脸说,一份煎饼。老板娘熟练的帮我装好,套上两层袋子。我接过来放 好,对老板娘说,明天给你钱。明天给,明天给,老板娘说。我已经转身骑开了。   现在我在打字,身上充满了吃完饼以后的力气。下一顿怎么办?我有力气去 想了。这么一想,我有点沮丧,有一个办法,就是对老板娘扬扬脸,然后说,明 天给你钱。直到10号发工资再统一还给她。可是我估计不到发工资那天,老板娘 就会对我说,你这张脸是很值钱,可是能不能先给我撕下一点儿,让我也充充饥, 填填肚子?   我想天无绝人之路。亲爱的,怎样,作几天我的老板娘?"   “不会吧,穷到这份上了?你那个女朋友呢?怎么不找她啊?”张兰笑着调 侃我。她看完了,倒是蛮快的。   我就知道她会借给我。现在,我得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自嘲几句,让她拿我 开开涮,接下来她就会掏出几张老人头递给我。我也笑着问她:"哪个呀?"   "呀,有几个呀你?"果然她这么问,天真的像真的一样。   "真不知道你说哪个。"我说。显得很诚恳,我确实一时反应不上来。唐美美 我应该没告诉过她,我不敢乱说;老婆和女朋友不知道提过没有。   "啧啧。"张兰撇撇嘴说,"就是给你寄照片那个呀。还有几个啊?怎么不找 她做你老板娘啊?"   是她啊,我老婆。几个月前她给我寄过两张照片,寄到我单位了。我说:" 那是我网友,不是女朋友,远在昆明,想当老板娘也当不上啊。"   "啧啧,"张兰又撇撇嘴,还摇摇头,"网友还给你照片?可见关系不一般!"   可不是吗!她是我老婆呢。我在心里笑着说。可是又能怎么样呢?离得这么 远!网络那么虚!"怎么样呢?"我问她,"你做不做?"   "怎么做啊?"   "什么怎么做,做我的老板娘!"   "我表妹在我屋里住着呢。"   "什么意思?你哪里来的表妹?"   "是有表妹嘛,她现在来我屋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张兰脸上居然有点红, 好看。   "可那有什么关系?"我纳闷了。   "什么什么关系啊?你让我表妹住哪儿?"   "什么呀?你意思我住你屋里去?"   "你才什么呀,我意思我屋里不能住,我表妹在。"   我乐了:"可我没说要住你屋里去!"   "那你什么意思?你写那个什么意思嘛?我怎么做你老板娘?"   "我是说让你借我几百块钱啊。你想哪去了?"我盯着张兰,她的脸红红的, 从没有过的好看。   "都是你麻烦,你直说不得了?写什么东西啊?"   "呵呵,你让我住你那儿?你愿意?"   "谁说了?你还说,还说不借给你了。"   "好好好,好张兰。"   我刚夸她,她又补了一句:"暂时没有噢,晚上再说。"   "好说,好说啊。"   我翻了翻桌斗,找出了老婆给的那两张照片。就是她,曾和我说过无数的情 话。和唐美美一样,她也是大学生,不同的是她就要毕业了。她念的是军校,我 实在没法把她和女兵联系起来。在我的想象中,军校的女生都是短发,统一的服 装,一律胶鞋。可照片上的她,花俏的上衣,白色的短裙,小巧的凉鞋是高跟的。 还俏皮的翘着脚,冲我探出上身,右手作出V形手势。这个样子能在操场上跌滚 打爬吗?该怎么想象她平时的训练呢?   刚才她发来短信时我以为她在被窝里,这倒不是毫无根据的乱猜。她喜欢呆 在被窝里。我记得有一次在网上聊天,她就是爬在被窝里打字。是她告诉我的这 一点的,当时我问她是发呆呢还是忙其它事,她说,在看室内装璜的图片,说着 给我发过来一个地址。点进去后我发现那些图片一张比一张温馨,主要是卧室布 置图,一张张席梦思,看上去那么柔软,大部分床头灯都开着,散发着暖暖的灯 光。看着真舒服啊,我对她说。是啊,她回答我,现在我就在这样的床上……她 给那句话打上省略号,很可能是要我体会她的舒适,而我则完全被另一个问题吸 引住了。你在床上?我立刻问她,你在床上和我聊天?她说,是啊。我洗完澡, 穿着睡衣,戴着发巾,拥着被子,开着床头灯 ,和你聊天,看温馨的图片……   你可真会享受啊。我记得当时我这么回答她。她就是这么一个会享受的女孩, 一个标准的现代女孩。   应该就是那次聊天我看了她的照片,在网上,她的班级相册里,她和一群同 学开心的笑着。几乎没用指点,我就指出了哪一个是她。在那一群人里,她是那 么特殊,打开一张照片,我立刻能感受到她给我的甜甜的笑;她的同学,不知道 为什么,都黯淡了下去,成为她的背景。我说,把你真正的相片给我寄来。发过 去后,我又补了一句,我想现在和你在一个被窝里……我也加上了省略号。想象 着她接收,阅读,我突然又怕她误解,忙开始打字:和你在一起说话,浏览图 片……还没打好,她的回话过来了:我也想。我静静的看着,慢慢的删去打好的 几个字,重新打字:会在一起的。什么时候?她问我。最早长假里,我说,你来, 或者我过去。你乘飞机来。她说。   那次聊天差不多就是这样结束了,我想起了她说过的,她男朋友经常乘飞机 去看他,每个月都去,有时候很突然的,周五的晚上,他手捧一束鲜花,出现在 她的校门口。她男朋友在深圳工作,清华研究生毕业,和我学同一个专业。我说, 我不想管你男朋友!你怎么了?她问。我怔怔的看着那四个字,说,没什么,我 想下了。   此后没有多久,她告诉我她和男朋友分手了。我不知道是喜是悲,似乎和我 没有关系。我只是顺口问,为什么?她似乎在等我问,立刻回答我,你知道的, 他大我好几岁。那是,清华的硕士研究生,在深圳工作了快四年,应该快29岁了 吧?那是比她大8岁,也大我6岁。那又怎么样呢?比我学历高,工资高,是不是 个子也比我高?不知道。你不该分手。我说。她惊讶了,你不高兴吗?为什么这 么说?她这是在暗示我,不,简直是挑明了说,我应该高兴,因为我的机会大了, 她将是我的了。可是我该怎么高兴呢?我不知道,我没有感觉到高兴,反倒有一 些说不出的不舒服。这一点我也没告诉她。我只是说,你不该分手。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和她之间,越来越好,开始用电话联系。有时候, 早晨刚到单位,她的电话就过来了,放下包,第一件事就是接电话,边说话边开 电脑,做准备工作;有时候,晚上刚要入睡,她的电话来了,我们都躺在被窝里, 轻声的说着话,最后互说“好梦”却不肯挂机。我也会打给她,打到她宿舍,打 到她家里,更多的是打到她手机上。刚开始我还不敢打到她家里,怕她父母知道, 终于有一次,周末晚上,我知道她在家里(她家就在她就学的军校里),实在忍 不住,拨通了她家的电话,还好,是她妹妹接的,她妹妹高声叫她,连名带姓, 拖长了音喊,说是个男的打的。说的时候,也不捂着话筒,简直就是故意要我也 听见。她来接了,我问,没事吧?她说,没事,我妹妹和我玩呢。你妹妹真好玩。 我说。   另一次,也是晚上,在被窝里,我们说了很久,她突然问我:你会等你出国 的女朋友三年吗?她告诉过我她想出国,我停了一下,说:我想我可以,前提是 我确实爱她,她也确实爱我,我对她确实了解。我想,有了这几点,谁都可以等, 等几年都可以。她静静的听着,轻轻的说道,我知道了。知道什么?我问。她说, 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也静默着,想着理想主义者这个词。最后她说,睡吧。 我说,睡吧。我们挂了电话。   她说的理想主义者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我很现实,那句话也很现实。   她要在长假里来看我,她要过来,可是有个条件,她妹妹也会过来。我问她, 为什么?她说她妹妹也想到上海玩玩。我说,以后她有的是机会。这次就是我们 两个人的时间好吗?她说,不,不好。就是不肯放弃那个条件,我忘了我是怎么 说的了,反正最后她没能来,也就是在长假前的日子里,我认识了唐美美。很快 的,唐美美就搬到我屋里了,我也就无暇顾及她了。   长假到来后,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了她,就觉得她男朋友一定在她身边。我 想了一想,没有问她。   应该是的,她男朋友在长假里再次飞到她的学校。他们是否和好了?我不知 道。我知道的是,我和唐美美很快开始了疯狂。   两个月后,也就是几天前,我实在忍不住了,把这件事告诉了她。那个时候, 唐美美已经不允许我再碰她。   我怀疑自己简直就是有病,我已经那么长时间没和她联系了,再次通短信, 告诉她的就是这样的事,而且似乎还很得意,告诉她我堕落了。   今天,她又给我来了短信,问我唐美美还和我住吗,问我是否曾认真恋爱过。 我是怎么回答她的?我说不知道是否认真恋爱过,又说有过吧。我真的没有认真 恋爱过吗?什么叫恋爱呢?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我是那么快乐,也有一些痛苦, 但那也是快乐中的痛苦!恋爱不就是这样的吗?我要的不就是这种感觉吗?我该 告诉她,我认真恋爱过,恋爱过,就是和她!   我掏出手机,再次翻出她的短信,我要马上给她回复过去,我得告诉她。我 还没开始打字,手机突然颤抖起来,是她!是她给我发来了短信!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子我心里很难受?   我觉得心在颤抖,我不知道她的难受持续了几天,我竟然在这两天里还期待 着和唐美美和好。我让她的心在难受。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写下的却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以后别这样了?好吗?我会受不了的。   我觉得心都收紧了,她肯定泪流满面,我赶快回答:不会了!   停了一下,我又发道:我爱你,我认真恋爱过。   我握紧手机,盯住屏幕,等着她的回答。   手机颤抖了,我按下确定键。   你下午能早点回家吗?   什么?这什么意思?不对,我往下翻,不是她,是唐美美,是唐美美发的!   她在干什么!这时候冒出来干什么,我为什么要早回去!我准备狠狠回她一 句,打了几个字,却慢慢冷静下来,这算什么呢?唐美美得罪我什么了?难道为 她不许我再碰她?   我删掉写好的几个字,说,我会准时下班回家。   发完了,我继续紧握手机,等着她——老婆——的回信,等她对我刚才那句 话的回答。可是,没有了,她不再发过来了。   我放下手机,看着电脑,不知道该干什么。   耳边响了两声,是有人敲玻璃隔断,是张兰。我看向她,问她什么事?她笑 着对我扬扬手表。我转头看电脑上的时间,十二点。十二点,该吃饭了。   张兰主动凑了过来。   “上午谁给你发短信啊?看你在那边神经兮兮的。连吃饭都忘了。”   我可不想让她看出什么,我说:“没什么,一个朋友开玩笑。”   “是个女的吧?”张兰笑着问。   我抬起头看她的眼,说:“是啊。我老婆。”   “你老婆?你什么时候有老婆了?”张兰惊讶了,紧接着说,“不会是网上 的吧?”   “你厉害,”我冲她点点头,笑着说,“就是网上的。”   现在我心情轻松多了。在单位里,就她还和我聊天多些,别人看我整天沉默 不语,都不怎么找我。这也是我几次主动勾引她的成果,虽然没有达到目的,毕 竟和她熟了一些。这再次证明了她是一个好人。   “又是网上的,就知道骗网上女孩子。”她又低下头吃饭,接着说,“那给 你寄照片那个呢?那个昆明还是哪儿的那个女孩呢?又不要人家啦?”   “你怎么这么热心啊?你怎么知道不是一个人?”   “唉,关心关心你嘛,关心你还错啦?是一个人好嘛,怎么又从女朋友变成 老婆了?”   “谁是我女朋友了?你啊?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我知道不打趣她一下,她 会烦死我。   “别拿我开玩笑。我怕你。我说你怎么不在现实里骗一个?嗯?”   “嘿嘿,现实里?现实里我就骗你。”我盯着她的眼睛说,“怎么样啊?我 一直想骗你,你知道的。”   “又乱说,我不跟你乱说。”张兰一下子飞红了脸,端起饭盒找别的同事去 了。   嘿嘿,我看看她的背影,开始吃饭。   吃完饭,张兰又过来了。她站在我后面说:“我卡放家里了,你要是要钱的 话,得跟我去一趟我家里。”我转过头笑着说:“好啊,我一直想去你屋里呢, 你都不同意。这次好了。”“你少乱想噢。”张兰笑着说,转身去洗饭盒。我提 高声说:“谢谢噢,谢谢你。”她朝后面挥了挥手。   真是一个好人。   前一段时间,她租的房子到期了,开始四处跑中介,还要我也帮她找。我说, 我那里有空,你住过来吧。她说,好啊。我帮你分一半房租。我说,不用了,你 住过来就是了。我想她是在开玩笑,我就是在开玩笑。她说,那怎么行?紧接着 问,你那里两室一厅?我说,一室一厅。那我住哪里?她问,不会让我住客厅吧? 不会,我笑着说,你也住那一室。她很高兴的说,那不委屈你了?不过你们男孩 子不要紧,我住在客厅就不方便了。我说,你别想错了,我和你都住那一室!她 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拿我开玩笑!可不是吗,我拿她开玩笑, 可我哪里想到她会当真呢?她真的相信我可以住在客厅里,对她秋毫无犯,两个 人相安无事的住下去吗?看样子,还真的是呢。可爱的张兰。   现在,她约我去她屋里,她新租的房子。以前我总想去她屋里坐坐,或者她 来我屋里玩。她总是拒绝,说我:你这人太坏,不敢要你来。或者是:我不去, 我怕你。现在,我可以去她屋里坐坐了。多好的张兰。   我应该对她好一点,以后少拿她开玩笑。我说过,我对她越来越尊敬了,可 是一碰到能开玩笑的机会,我还是不放过。我也就是和她能开开玩笑,在她面前, 我总是很轻松,而且越来越感轻松,脑袋里不用多想什么,想开玩笑就开玩笑— —以后还是少开玩笑吧。   奇怪的是,刚开始我对她,是想勾引;后来知道了她的本分,纯真,我又慢 慢增加了尊敬;为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追她?这个问题很新鲜,呵,从没想过。不 会想的。和她?也许,我真的很严肃的有所表示了,她会惊讶的对我说,不会吧, 你别这样,我怕你了。我猜得到。她似乎害怕男人。也不是,她和我,和别的男 同事聊天不也聊的很轻松愉快吗?但她好像没有男朋友,她比我还大一些,整天 这么无忧无愁的,真的不想着恋爱吗?这个奇怪的人。   不用研究她了,想得越多越累。中午休息时间,可以正大光明的上网,头儿 们就是看见也不会说什么。还是抓紧时间上网轻松轻松。我开了QQ,上面没什么 人,老婆也不在。我们很久没在QQ上说话了。自从开始打电话后就很少用QQ聊, 其后,电话也少了,还好,现在,我们又联系上了,用短信的方式。   我四处乱转,常去的网站,不常去的,突然想到的,都去看上两眼。几天没 上,没想到还是没什么变化,现实和网络都是这么死气沉沉,无聊透顶。鬼使神 差的,我进了校友录。   校友录,这是一个我经常避讳去想的地方,那里有我女朋友。我怕看见她。 现在,我也怕看见那些老同学的名字,他们在上面东家长西家短,打听我的消息, 打听我女朋友的消息。我是在我女朋友登录校友录后有意不去的。我不能解释自 己的心理,当我看见她也在上面出现时,我一阵慌,开始删除以前写下的各种留 言,还有上传的相片。我手忙脚乱,差点都把自己从班级里删除了。   我害怕见到我女朋友。我又想见到她。上高中时就是这样。每次在路上,一 看见她对面走过来,我就一阵慌乱,低下头,不敢乱看,加快脚步走过去,然后, 一直往前走,心里想着,她也许在看我,我不能回头看她,不能。在课堂上,我 时常走神,眼睛一飘,就定格在她的背上。我不知道,高中三年,我的眼睛盯在 黑板上的时间,在书本的时间,在她背上的时间,哪一个更长。每一次,我都希 望她能回过头来,回过头来碰上我的目光;每一次,她的头稍微有向后偏转的意 思,我就赶快扭头,把目光飘走。我保持着自己的高傲形象,一直到高三毕业前。   大概是四月初,班里同学开始互赠毕业留言。我觉得这没什么意思,我是不 会弄一个笔记本,要他们一个个贴照片写留言的;同时,我来者不拒,谁要我写, 我就给谁写。我在心里暗暗的企盼,她能来找我,然后,我会怎么写呢?这一次, 我会勇敢,我会写一些话,让她能明白我的心。毕竟这不是说,是写,而且不是 当她的面写,而且她看的时候不会看见我,我决定把一切告诉她。我笑着,一一 接过同学递过来的笔记本,同时在心底一遍遍祈祷,希望她也来,快来,我已经 在心里打好了草稿,我会全给你写上的,我要让你明白,我一直喜欢你啊。可是, 你没有来,你可知道,我为别人写着留言,表面上静静的,一如既往,心里却如 火烧一般急,一遍遍的,越来越强烈的祈祷,把给你的留言不断的念着。   到最后,她也没有来找我。留言基本上写完了,班里又恢复了当初平静而紧 张的生活,大家都开始做最后的冲刺,而我,我在这个时候,却疯了。疯了,我 完全忘了高考,我什么也看不进去,头脑发烧,手脚发抖,我坐不住,我走出教 室,站在窗外,你靠着的那扇窗的窗外,隔着看不过去的毛玻璃,我看着你。我 浑身发烫,一站就是两个小时。晚自习下了,我回到教室,收拾书包,同时注意 着你,你还是像往日那样,最后才走,和一个同伴。我走过去,说,你跟我走吧, 我要和你说话。   你可知道,当时我有多么激动,我惊讶自己可以说完那句话,当着你的面, 当着同学的面邀请你!那同学先走了。我和你走出教室,开始说话,滔滔不绝, 不容你开口,不允许自己停下来。我从来没有那么痛快的说过话,越说越舒服, 同时,我害怕结束,我害怕我一停口你会以为我要你说什么,我害怕你说什么…… 我想不到那么远,我只是不停的说,不停的说,从高一就对你有好感开始,到这 个晚上站在窗外瑟瑟发抖,说个不停,滔滔不绝。直到最后,到了你住的地方, 我意识到你到了,我们同时停住脚步,我从书包里抽出准备好的笔记本,塞进你 手里,说,这是你的。然后,转头,撒腿就跑,一刻也不停。我什么也看不见, 只是顺着感觉,往前疯跑,直到撞到一个人的自行车上,坐倒在地……   我不能再回想了。   那时候我是多么的兴奋,那人骂我,我只是对他嘿嘿笑,爬起来,又跑。回 到家,才发现,腿皮破了,裤子也挂开了。可当时我是一点也没感觉到。此后, 我恢复正常,向高考冲刺。   我记不清了,似乎,剩下的三个月里,我再也没有和你说过话,我也不再寻 找你的背影。我心里想着的,只有高考。我不知道,那三个月,你是怎么过的。   再次和你联系是在九月份,我在遥远城市的大学里,给在高中复读的你写信。 我什么也不多说,只是要你认真复习。那一年,我给你写了多少信?一年后,你 考上了。   你大一的那年寒假,我去找你。想着要和你见面,我再次变得不正常,我从 无人售票车的中门挤上了车,司机喊我过去投币,我却浑然不知,直到旁边的人 提醒我,我才醒了过来。那一次,当我站在你的面前,我再次发现,我还是不敢 看你的脸。我和你并排走着,说着话,在吵闹的大街边,不断往前走,没有目的 地。   过一条马路时,我拉住了你的手,隔着两只厚厚的毛手套,我抓住了你的手。 只是一条窄窄的路,我却乱了阵脚,走得凶险万状。到了对边,似乎没有理由再 拉了,我松开了你的手,同时我忘了该怎么续上刚才滔滔不绝的话题。我不知道 你可曾出汗,从我抓住你的一瞬间开始,你低下了头,而我,手心开始不断冒汗。 此后,我再也没有碰过你。   直到如今。   直到如今,我也没有再碰过她,可在心里,我把她当作我的女朋友。我想她 也把我当作男朋友,她知道我喜欢她,她知道我紧张,她比我还要紧张,比我还 要害羞。   可这到底算不算恋爱?   大概是从大三开始,慢慢的,我不再写信。我不知道写什么,我越来越不想 写,也不会写。似乎,每次说的话都相同。她的脸,我也越来越模糊,以至于竟 要想不清楚。我写信少了,她的信也跟着少,以至于无。时间不断过去,我开始 适应。不再逼问自己,又有多久没写信了?我想我已经适应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会在校友录里看见她,我惊惶失措,手忙脚乱,开始抹除自 己留下的一切痕迹,最后差点把自己从班级里删掉。   我在躲避她。我开始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躲避她:我避讳校友录了,极少去 登录它。   现在,中午休息时分,我在网上乱转,无处可去,只是轻轻一点,我又进了 校友录。   我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她不在线,也没有别的任何同学在线。班级里一片 冷清。留言薄里还是一个月前的老话,大家都不来这里了。不知道这和我从这里 突然消失有没有关系,希望没有。应该没有,大家分开了这么久,各有各的活法, 差别那么大,是没什么话好说的。早知道我就不进来了。进来一次,会留下一次 记录(最近一次登录时间),让他们看见了,又要想我这人怎么样了。随他们想, 我要出去了,什么也不留下,保持我一贯的风格。我可以忍不住进来,但我总可 以忍住不说话吧。   临出去前,我去检查免费邮箱。这是多么矛盾的心理,不给别人写信,却总 想别人给自己写信。哪怕只是一句废话,收到了总让我高兴。刚才登录进来时就 注意到提示说有新邮件。我常用的是中文雅虎的信箱,校友录的几乎没用过,估 计是几封垃圾邮件。应该是的。雅虎的信箱我从没在校友录里留过,这里的同学 不可能知道。他们,如果是他们给我写信,肯定写到校友录的信箱。这个信箱他 们只要上校友录就会知道。   一共三份邮件,一份网上书店大降价的广告,一份高级经理论坛邀请函,一 份不能确定,标题“问好”。我直接删了广告和邀请函,点进“问好”。   “你好,我是小丁的同学……”   是她的同学发来的。是她的好朋友。   她在想我,但又不肯说,她在痛苦,“常常哭泣”,不断的写着我的名字, “又撕成碎片”,她瘦了很多。她写了很多信,又从不寄出。“她不知道你到底 是怎么了,为什么音讯全无,你在想什么?”我在想什么?我到底怎么了?没有, 我没有新的女朋友。我总会不经意的想起她,我悄悄的对自己说,我有一个女朋 友,她在西安念书,不,今年她毕业了,只是不知道她现在做什么。我不敢大声 说。可我总在想,总在告诉自己,我在西安有一个女朋友。不论我认识谁,我都 告诉自己,我有女朋友,她在西安,在等着我。昆明的老婆,她有男朋友,我有 你;唐美美,她有过很多男朋友,我有你;张兰,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我有 你。我不敢多想,不敢使劲想,但我总会想到你。   和唐美美在一起的日子,我越来越多的想到你,每当唐美美在我身上大起大 落,我想到你,你不会这么疯狂,我们会小心翼翼,轻轻的一点接触,我们都会 战栗半天。当唐美美冲我大发脾气,我想到你,你会这样吗,你会哭,我会手足 无措,直到你破涕为笑。   不论是张兰,还是其他同事熟人,开玩笑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都会说我 有。他们知道我没有,可他们哪里知道我有你。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己到底有没 有你,现在,我确信有你。你是我的女朋友!你是,我的女朋友!   这个好人,她真是你的好朋友,她的信来的正是时候,我要和你重新联系上。 这就联系,谢谢她,你要谢谢她,我也会谢谢她,到时候,我们一起谢谢她。   她留的是她自己的电话,没关系。我先联系她,这就联系她。我从桌斗里取 出手机,上面有一条短信,又是唐美美发来的,她为什么总是发短信,到底想干 什么?又是要我早些回家。她从不这样频繁的给我发短信。她倒是经常接听她那 些不知道干什么的朋友打来的电话,满口粗话,嘻嘻哈哈说个没完。今天怎么突 然变样了,昨晚还对我冷冰冰的呢。不过谢谢她,这个短信让我冷静了一下,我 的电话可以说得理智一点了。   关机,关机。好人,你为什么关机。你不知道我看了电邮会立刻联系你吗? 又为什么不留我女朋友的电话,真是笨人。为什么好人总是比较笨?   我开始不断的重拨,重拨,提示音也固执的回答我: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 已关机。底下的英文听不全:sorry,……is power off.   我又想起了唐美美,她刚才问我,下午能早点回去吗,我没有回答她。我会 回去的,不会早,也不迟,准时,不,我还要去张兰家一趟,会稍微迟点回去。 不然回去又有什么用?我不知道她身上还有没有钱。我总不能花她的钱。我没和 她逛过街,我们在一起最多的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在她身上我没花过什么钱, 我只在吃饭时掏钱。她也不要我给她买什么东西,除了快餐。她喜欢那些垃圾快 餐,麦当劳,肯德基,见了那些垃圾站她就走不动了。那些破东西,我一辈子都 不想再闻到了,这段时间,我算是把一辈子的西式快餐全吃尽了。如果她不改了 这种吃垃圾的习惯,即使她对我很好,我也要说分手了。   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钱。她花钱很厉害。我知道的。她有一个支出记录本, 我看见过。我不知道的是她的钱从哪里来,就像我不知道在我之前她有过多少男 人一样。关于后一个问题,有时候,她会忍不住说上一句,但我会及时的打断她: 不要说了,我对这些没有兴趣。   有一天,她由她爸爸慢慢说到了一个男子身上。我截断了她,开始讲一个故 事。一个朋友,是个女性杀手,才刚二十岁出头,已经和两倍于他年龄的女性上 过床(我猜,她决不弱于他,可她微笑着,听着,没有任何反应,我也不停顿, 继续往下说)。有一天,我们说起了一个男的,大骂他傻逼,朋友一笑,说那小 子在床上才傻呢,刚一开始就大呼小叫,好像很威猛似的,真动起来,两下就没 了。我们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说,他女朋友说的。我们当即就告诫他,你当 心点,你将是她给下一个男人嘲笑的话题。   我说,不要说了,我对这些没有兴趣。   唐美美没有生气。这个谜一样的人。大部分时候,她真的很像一个文静的大 学生,不爱说话,喜欢微笑。但她生起气来,就是火山爆发。她曾经让我震惊了 一回。但这怨谁呢,我说过,我对她的事不感兴趣,可是有一天,我们正在做, 她的电话来了,她停止动作,开始讲电话,听得出来,是个男人打来的,她越讲 越兴奋,开始嘻嘻哈哈。可是我,我正兴奋着呢,现在却要慢慢冷下来。而且这 时候我才发现,如果不动起来,女人的身体也是那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 往上耸了耸,也有催她快点挂掉的意思。她啪的打了一巴掌,继续嘻嘻哈哈她的。 我无名火起,一下子掀翻了她。底下的事真是不堪回首。她大哭大叫起来,乱扔 东西,质问我,你凭什么管我!   大部分时候,她喜欢静静的听音乐。这个时候,从侧面看,她真是很文静。 我记得,她刚搬来我的住处时,也是不大说话,只对着我笑。我说我们做吧,然 后等着她拒绝。我知道女孩子总是要有个过程装装样子的。她笑笑,就开始脱衣 服,平躺下来。先是由我伏在她上面动,一会儿之后,她就兴奋的翻了过来,骑 在上面。这个谜一样的人。   今天的短信不知道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谜。先不管她了。   我又拨了一次,仍旧是: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接下来的英文还是 听不全:sorry,……is power off。   没有办法,我回了一封信。希望那个好人能早点收到。希望她能告诉她(我 女朋友)我的手机,或者告诉我她(我女朋友)的手机。这一切,全仰仗她了。 晚上,我会再联系她。说不定,电邮没收到,她开机了。但发封电邮总没错。这 也算病急乱投医吧。   在一部港片里听过几句台词,说是当做爱完毕,恢复平静时,心里想着的那 个人就是你真正爱的人。以这个为判断标准,女朋友应该是我真正爱的人。很多 次,正和唐美美在一起折腾,我就会想起她,想她是不会这样疯狂的;似乎,偶 尔也想到昆明的老婆,不知道她会不会这样疯狂,但是,肯定,肯定不对,不对。 对了,在和昆明老婆打电话时,我有时也会想起她,这下可对了,不管和谁在一 起,我都会想起女朋友。她肯定是我真正爱着的人。   就这样定了。不多想了。   我决定,晚上再联系那个好人,女朋友的好朋友。   张兰新租的房子离单位很近,这我知道,但没想到骑自行车只需要一刻钟。 真奇怪她还总是上班迟到。也是这时候我才知道,她不会骑自行车。又不是穷得 买不起自行车。肯定是没学会,怎么这么笨呢?会不会是怕摔不肯学?她又不是 那种娇柔的小姐。可真让人奇怪。对一个人能了解多少呢?我对张兰增添了一点 了解,但似乎不了解的地方变得更多了。   她不会骑车这一点,我是从她坐自行车上看出来的。她一定要我停着车才能 坐上去,然后,两手扯着我的衣襟,笔直的坐在后座上。我骑着车,都能感觉到 她上身就要坐僵了。   “你坐舒服点。”我说,“别紧张,我骑了很多年了,绝对安全。”   她还是紧张。“你别说话,好好骑。”   也真是见鬼,她刚说完,我的车就扭了两下,都是她把我搞紧张了。她在后 面紧跟着喊起来:“啊,啊,别别别。”   我笑她:“别什么呀。你坐好,别乱扭。你就不能坐舒服点?我在前面都能 感觉到你坐的别扭。”   “啊呀,我还不如走路。”   “笨死了。你坐的笨死了,别扭身对着我。侧坐,侧坐好,右手搂住我,搂 我的腰,别用两只爪子抓我的衣服下摆,左手收回去。”我命令她,同时双眼看 着前方,不断向前。   “呀,这怎么行!”   “少废话。先教你学会坐车。听我的,右手过来。”我伸出左手拉过她搭在 我腰间的右手,按在我衣服前面。   她立刻一声叫,“呀,要死,你。”不过她的手倒是没收回去,而是在我肚 子上面打了一下,马上扣在衣服上。   “嘿嘿,比刚才舒服了吧。真是服了你了,二十几岁了,连坐自行车都不 会。”   “骑你的车。照你说,有人带我,我就搂住他,那不美死他了。”   “哈哈,”我笑着说,“你就搂我好了,以后我专职带你。”   我话刚说完,她又在我肚子上砸了一下。“想都不用想。美死你。”   “美死——你!”我说,“你请我,我才带你呢。你屁股往后一点,别坐的 太前,要是不放心,左手抓住后座边。”   “我早抓住了。你以为我真放心你啊?”   我“嘿嘿”笑了两下,感觉得到,她现在坐得舒服多了。可惜的是,没几分 钟,她住的巷子到了。   她住三楼,楼道阴暗,我跺了跺脚,也没有灯亮。张兰边开门边说:“别跺 了,这里没有声控灯,连一般灯都没有。”“那你干吗找这里?”她开了门,一 道光透过来,比刚才亮了些,我跟进屋,关上门。“屋里面不错。”我说,确实 不错,张兰虽然不会打扮自己,毕竟是个女孩子,屋子里很温馨的。   我看了看桌上插的花。“你买的花?不错。”   “没有,都是房东小姑娘留下的。看花眼了吧,是塑料的。”她走到梳妆台 前,脱了外套,扔在床上,探头去照镜子。床挺宽阔的,占据了屋子的中央地位, 是个双人席梦思床。   我摸摸花瓣,也慢慢跟过去,开了床头的壁灯,一篷桔黄色的光散出来,平 添了许多气氛。   我在床头坐下,很舒服的床,宽大柔软。她也坐下了,在化妆台前的凳子上。 她拉开抽屉,在里面翻起来。   “你找什么?”我看着镜中的她,走过去,两只手似乎无意的搭在她肩上。   “干吗?”她的手停住了,人慢慢站了起来。   我的手顺势落下来,到了她的前面,扣在她的小腹前。像她刚才右手扣在我 衣服前面一样。   “你干吗?”她站着,看着镜中的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干吗,走过来前,我的手搭在自己肚子前,似乎 感觉到了她刚才留下的温度。然后……这是理由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把我的手往开拉。我紧紧的扣住,不松手。她不再看镜中,低头去掰我的 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似乎只有使劲扣住她。   “放开我!”她说,同时使劲掰。   我不吭声。双手和她的手抗争。   同时我们两个人还站在穿衣镜前,她低着头,满脸红晕,我直视镜中,似乎 在看一场演出。   她拉开了我的一只手。我的另一只手马上扣过来,把她的两只手一起扣住, 扣在她的小腹上。因为用力,我低了头,刚好靠在她的脖弯。   我们停止了争夺。   “你干什么?”她问。又看向了镜中的我。因为扭头,脸也和我贴在了一起。   我觉出她的脸上很烧。有她作为参照,我感觉到我的脸也很烧。   她为什么说话,别问干什么好吗?我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干吗呢?   “你干吗?”她还是看着镜中的我。   我有点醒悟,她的脸还贴在我脸上。我们扣在一起的手,现在也不再用力了。   我该说些什么。说些什么?还是做些什么?我得打破这沉默。   是手机打破了沉默,铃声突然尖锐的叫起来。   我们都吓了一跳,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般,两个人一下子分开了,都去找自 己的手机。   是我的手机,是唐美美打来的。为什么?为什么又是她?她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张兰,她在取梳子,背对着我,开始梳头。   “喂。”我走到窗前,接电话。   “你怎么还不回来?”她在里面大叫。   我回头看了一眼张兰,她在梳头。“你喊什么,我今天有事,晚上不一定回 去。”   “你去哪儿了?你有什么事?你给我回来!给我回来!”   张兰停了梳头,她放下梳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从里面往外抽钱。   “你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回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压低声音,但说得 很用力。   “我操你妈,”她突然大哭起来,又他妈的发作了,“你给我回来,我怀孕 了,我怀孕了,我身上没钱了,我快饿死了。我操你妈,你给我回来,我快饿死 了。”   “你说什么?”我的手机差点掉了,我扣紧它,“你说什么?你怎么了?”   “我快饿死了,我没钱了,我一天都没吃饭。我在家里,没去学校。我怀孕 了,已经查出来好几天了。”   我觉得头脑一阵眩晕。   “你查过了?”我再次下意识的降低声音,再次问她。   “你快回来,我快饿死了,我一天都没吃饭,你给我回来。”   “我就回来,你查过了?你怎么不早说?”   “我上周星期天查的。你回来我再说,你顺路给我买一份家庭套餐回来。快 点回来。”   上周星期天,不错,就是在那之前,她突然烦躁起来,不允许我再碰她。   “好,我就回来,你再忍一会儿。”   我挂了手机,抬起头,发现屋子里亮的刺眼。是她,张兰,她关了床头壁灯, 开了大灯。梳妆台上躺着一只小信封。她把它往一边推了推。   我走向她。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站起来,转过身,退后一步,靠在台子边,又把小信封往我这边推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穿上了外套。   我拿过小信封,看了看她。   “明天见。”她说。   “明天见。”我迟疑了一下,嗫嚅着,慢慢往后退。   我骑着车,脑袋热烘烘的,混乱又活跃。张兰怎么一下子变的那么平静了? 她说明天见是什么意思?她靠着我,她问我想干什么?我想干什么?我会干什么? 接下来?接下来唐美美打电话了。唐美美。她怀孕了。她怀孕了,怎么会?怎么 办?怎么办?怎么会?我平时都是带套子的。是她嚼坏的。她嚼坏了套子。她喜 欢嚼套子,她把它当口香糖一样嚼。肯定是她嚼出了事!   她为什么要嚼安全套?她为什么要买那种带桔子味的套子?桔子味很好嚼吗? 为什么要嚼它?   每次,都是她去取套子,她那么重视安全,为什么还要嚼它?不知道套子可 以嚼烂掉吗?   怎么办?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办?打胎,得劝她,她肯定听从,去哪里打?要 不要去外地?像电视里一样,乘火车去外地?去哪里?苏州?杭州?都不熟,都 没有朋友。没有好,要的就是没熟人。去哪里?问她。问她想去哪里。由她定好 了。   钱,没问题。马上发工资。应该没问题。   一个个问题在我脑中飞速旋转,初冬的冷风在我耳边呼呼作响。慢慢的,我 有些清醒了,车速也慢了下来。肯德基麦当劳也到了,我要去买套餐,她要的。 这两家店总是在一起,为什么有竞争还做不出好东西?不是好东西,但她喜欢。   他们的生意总是好的出奇,总是有人排队。真有这么好吃吗?   我刚要排到跟前,手机又叫了起来,吓了我一跳。肯定是唐美美催我了,我 掏出手机,不是,是个陌生号码。   “喂,你找谁?”   听不清,信号不好,似乎是个女的。倒霉!我转身往外走,去外面接听。   “喂,喂,好了吗?你找谁?”   “好了好了,我是小丁的朋友,小丁的朋友,我收到你的email了。”   “……啊,啊,你是……啊,你好。”我再一次慌了手脚。我忘了要在晚上 和她联系,没想到她打过来了。   “我怕你急,你信上写的很急。我现在还在网吧……”   “你和她在一起?和小丁在一起?”   “没有,我和别人一起上网。小丁没来。你给她打电话吧,她现在还在学校, 在宿舍呢。”   “她在宿舍,好,她还在上学?”   “没有,我们都当老师了。你给她打电话吧。她对你真的很好,——你给她 打电话吧。她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你,我就打,我这就打。”   “她真的很好,你不该错过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跟她联系,她真的很喜 欢你,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快给她打电话吧,她肯定很高兴。她在宿舍呢。我不 多说了,你打电话吧。”   “谢谢你,谢谢你。”   “我把电话号码发给你,你别急,我马上发给你。”   “好,好。我等着。谢谢你。”   我握紧手机,盯着屏幕,等着它颤动起来。我的手在颤抖,我使劲,再使劲, 握紧它,不要颤抖。   好,好。短信来了。号码来了。   我打开短信。   “我也爱你,我想了一个下午,我真的爱你。”   我的头脑再一次变麻木,手指也开始不听使唤。我用力按下翻页键,是老婆 发来的。   我继续往下翻,还有几条是她发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子我心里很难受?   ——以后别这样了?好吗?我会受不了的。   我记起来了。上午我给她说了:我爱你,我认真恋爱过   我抬起头,满街灯火已经亮了起来,车的尾灯,路灯,广告牌广告箱,商店 里的灯,五光十色,汇在一起,一片灿烂。   我想我是该认真谈一次恋爱了。   2003.12.7   (谨以此文向朱文与张旻致敬。)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